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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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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试纸(二)

高能预警。
年羹尧不是开玩笑的。
这是货真价实的破廉耻小黄纸。
通常是情节需要的肉,而这是肉需要的情节。。
还是那句话,我瞎写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小朋友请听话,点叉洗洗睡觉。

又是迟了整年的生贺。
不要紧,承诺总会一一兑现的。
就让我们边走边唱:要啥自行车~(滚!









有没有一件事情,是明明已经做过很多次,重复过不知多少回,却仍然还是会无一例外每次都感觉到紧张心跳的?
樱井有。
那就是和相叶上床。
每一次,都和第一次时相差无几的紧张。


“呐……你很紧张吗?”
人已经在床上衣服已经散落房间一地的那时,相叶看着神经明显绷得很紧的樱井,这样问道。
“……”
樱井没应声,但其实正如相叶所说,他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
“总不会是——第一次吧?”相叶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
“开什么玩笑。”樱井太阳穴上的青筋轻微蹦着。
“我就是在开玩笑啊。”相叶侧脸一笑,把鼻梁漂亮的线条留给樱井。
樱井说不出那一个侧脸的性感究竟是在哪里。
但就是在那一刻,让他无比紧张的那个担忧,开始云开雾散了。
——“樱井翔,你是不是不行?”
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那个已经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那种一个男人尊严扫地的自我怀疑。
在身下相叶的笑容里,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来自胯下的。
身体给出的答案。
那个硬了的实感。
让樱井所有本来供于紧张的神经能量,全部转移到了下半身的急不可待上。
这让他的吻也急,爱抚更急。
相叶被他压过来的唇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唔……”相叶轻推着樱井压着他的肩,错开一个缝隙,喘着气说:“急什么……”
但樱井没让他说完,就已经再次把他的嘴堵上。
一番毫不留余地的舔吻。
湿热地撩拨着相叶的上膛。
“嗯……”相叶努力吸着气,唇边泄露出的却是惬意的声音。
他没看错。
无论这是樱井第几次和男人做,他都应该是有“这一边”的天赋。这难说技巧有多高超但欲求十足倾尽荷尔蒙的吻,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湿滑的交换间,他也越发来了兴致。
樱井的手很快就摸到了相叶的腿间。
“就说……不用这么急啊……”相叶轻声说。
“够长了……”樱井却并没打算放慢节奏,从他的大腿间摸索到身后,“这前戏。”
“哪有?……”相叶一个激灵。
“从你感觉我的雨伞硬了……”樱井轻喘着在他耳边说:“那时开始。”
相叶心头猛的一痒。
竟像是无端先来了一次高潮。
无论有意还是无心,这种调情——还真是正中他那看不见的敏感带。
确实不用再等也不想等了。
“那就——”相叶提一口气,向上躬起腰,将樱井正在向内摸索的部位完全让出来,轻道:“进来吧。”


身体里的血液被驯服般地瞬间燃起。
樱井被那一句轻声的魔咒点得有些目眩神迷。
几乎没有再多做什么准备,找到相叶身后的入口,强硬地直接把胀硬的器官顶了进去。
“呃!”
相叶短促地呻吟了一声。
内壁一下子向内收紧,钳住樱井的器官。
且紧且热的阻力,把樱井绞得一股热流上涌,颈上青筋猛地蹦起来。
他不敢顶送得太猛,怕总归容易伤了相叶,但动作上却有些不受自己的意识控制。
这让相叶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向里推进的力量一点点撑开了他的身体。
那种赤裸的快感和舒适。
“没关系,进来……”相叶轻声呻吟。
又是魔咒般的命令。
让樱井不顾那些阻力和燥热的干涩,一个挺身用力,完整地将器官没入了相叶的身体里。
“啊啊……”在相当尖锐突出的疼痛感里,相叶把腰躬得更高,腿分开在樱井身体两侧,本能地抬起膝盖。
更直接的角度和暗示,给了樱井下一个指令。
抽插。
内壁发烫的绞索从里到外,毫不松懈。
樱井的身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粘着地一次次贴在相叶身上。
他大幅度挺送着腰,让股间器官能每一次都没入最深处。
“呃——好……”相叶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发出愉悦的声音:“继续……”
再一层汗随着催情的声音滴落。
身体的交合处很快变得粘腻。
贴合时的轻拍化出了粘着的水声。
听起来似乎不那么简单粗暴,实际上只不过是更加。
“呃嗯……用力……再……”
樱井感觉到,相叶把腿勾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为了减轻冲击——或是能让抽插来得更直接顺畅。
“喜欢……吗?”他喘息着问相叶。
“喜欢啊,再深一点……”相叶微勾起唇角。
所有曾经的力不从心似乎已经像是上古时代并不曾真实存在过的传说,在樱井挺送的力量里烟消云散。
“啊啊……好深……”相叶被抽送的力道顶得汗如雨下,手上用力揽紧了樱井。
年轻的身体,肌肉的线条都可以被清晰地感受到。
肌肤间从粘腻到了湿滑,反复摩擦着。
身体里没有终点的深处。
内壁的热度就像是快要着了火,绞索般紧裹住樱井的器官。
热流从欲望的结合处出发,在血管里四处乱窜。
樱井的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人类欲望的原发地,神秘不可测的吸引力,牵引着他的进出。如果说能够有一种尖锐的愉悦是需要通过人的身体来传递承载的,樱井想,那么,一定就是相叶这样的身体了。
他感觉胀硬得已经有些受不了,但看着相叶被汗完全浸湿的发根,喘息时扬起的下巴,发出呻吟时滑动的喉结,都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就此甘心。
樱井咬住牙继续用力向相叶身体里顶送着,像想要探寻到什么目的地,索取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宝藏,那种横下一条心的动作有点粗暴,却让相叶身体里的敏感点被精确地碰触,反复刺激。
“嗯唔……啊,啊……”已经分不清是痛感还是快感,相叶的呻吟声逐渐连续不上,随着樱井的节奏变成了短促的轻呼,“好棒……”
这其实只是意识开始在快感里溃散的呓语,于樱井来说却意义不同。
“好厉害……再进去……”
“对,就是……用……力……”
“好……舒服……”
那种从相叶喉咙里沙哑短促地发出的声音,像被什么力量在唇舌之性感地切割,全部变成一个个直钻进樱井耳朵里挑拨情欲的短呼呻吟。
都只诉说着一个意思。
——他在被满足。
——在被他满足。
这当然是一种最直接的征服感。
而且是对这样的一个身体。
能让热血上头的那种。
樱井的喉咙已经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呼吸变得很困难,欲求却在爆发式地膨胀开。
他用推顶着相叶的身体,直到他快要抱不紧他。
交合处在器官抽插之间被带进带出的粘稠,被挤压滴落,沾在腿间,又再被摩擦到身体的其他地方。
啪——
“啊……”
啪——
“啊啊……”
“别再叫……”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樱井希望他继续这样叫下去。
“啊……啊……呃……嗯唔……”相叶的轻呼逐渐变成模糊不清的呜咽,随着樱井用力的节奏不受控制地呓语着:“不行……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的是樱井。
被相叶内壁越裹越紧的胀硬其实早就要撑不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长时间了。
这让他被快感冲得几乎理智丧尽,只不过还留了最后一丝意识,让他能够在将射未射的一瞬间意识到——今天这才是第一次见正紧搂住他的这个男人。
他和他,除了知道个名字,几乎什么都不了解,可以算得上是任何关系都没有。
这样纯粹出发于下半身的上床行为,还是要留下最后一线礼貌的,吧?
这最后一丝意识让樱井准备抽身退出。
相叶感觉到了。
他把腿紧紧夹在樱井腰间。
“别。”他简短地喘息道:“就射在,里面。”
薄哑的声线打着性感的旋涡。
说是床上的呻吟呓语,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声不容辩驳的命令。
然后樱井就完全无法违抗这个命令了。
他紧咬住牙让自己在高潮下不发出什么令他自己感到难堪的声音——不过大概没有完全做到。
滚热的液体涌过内壁和不知确切所踪的欲望根源。
“唔……”
相叶被射在身体里的流动拱得小腹发热,难耐的刺痒尖锐的四散爆发。樱井正伏在他的身上,紧贴的胸口间心跳的实感像只隔了一层纸,咬紧牙关的呼吸声里泄露出满足的呻吟,在他耳畔流淌。
他感觉高潮就那么冲上头,刺痒到指尖的难耐得他张嘴一口咬在樱井的肩上,不可思议地就那么射了。


即使后来樱井问起过,为什么会在第一次就同意让自己射在他里面,相叶也没能回答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
因为他还想问呢。


如果说从樱井的雨伞“硬了”开始算起,前戏已经算是足够长,那么属于第一次的后续就显得没那么充裕了。
在尚未完全平息下来的喘息声和心跳里。
“不是挺不错的吗……”相叶轻声说。虽然他心里知道用一个“挺不错”其实根本不足以来形容刚刚的程度。
“一开始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啊。”
“……”怕硬不起来——这种理由樱井当然不可能说得出口了。
“比我想象的时间长呢。”相叶又说,语气中带点摸不透的戏谑:“虽然……”
虽然——什么?
“什么?”樱井看着他问道。
“其实还可以……”相叶没把话说完。
“还可以什么?”樱井从床上支起上身。
相叶看着他,眨了眨眼,没说话。
继被魔咒般的命令驯服之后,樱井就那样又被浑然不觉地催了眠。
尚未恢复正常速率的心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激动,再次鼓噪起来。
不仅仅是想要彻底征服这个明明只能算不相识的陌生男人,更加是不想输给那个“你还可不可以给更多”的眨眼。
几乎已经彻底忘记不久前还是个疑似ED患者的身份,在第一次的后续还没来得及把气喘顺时,第二次就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始了。
“刚刚就那样直接……我怕的是你受不了。”樱井盯着相叶迷离未退的眼睛。
“是吗?”相叶一笑,“我倒是怕……你没那么快能再硬起来。”
“……”樱井盯着相叶,那被打磨切割过的声线,奇妙柔和地性感着。
“需要我帮你吗?”翻个身面对着樱井,他又说。
樱井在那一刻终于有点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总是不行。
——那是因为他从没遇见过这样配得上他的性感。


樱井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跳加速的人。
但是在紧贴着相叶时,却总是加速了就难以慢下来。那加速让他紧张,那紧张则让他不得不行动起来。
“需不需要——”他从身边拉过相叶,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感觉到樱井不知因为紧张还是激动而绷紧的肱二头肌,相叶舔了一下嘴唇,双手扶在樱井胸口,骑跨在他身上坐起来。
尚且粘腻的下半身贴到一处。
樱井自己其实也不敢相信。
但他确实已经硬着顶在相叶的身后了。要不是因为从头到尾一直都保持着清醒,他简直快要怀疑是不是相叶在他的酒里下了什么催情的春药。
不,他很清楚,没有。
与其说有,不如说相叶这样的身体根本就用不着借助什么外力,他自己已经足够一副强力的药效了。
而因为同样清楚地感觉到身下被硬物顶着,相叶抿了抿嘴,不自觉地挪动身体,寻找着更合适的位置。
看着相叶,樱井挑了挑眉梢。
“需要吗?”
相叶快速地咬了一下嘴唇。
“那要看你现在问的是什么了。”


第二次的前戏就那样,显得相当节约而有效率。就好像经过第一次,两个人除了名字,已经对彼此有了什么更深一层的认识的一样。
有没有呢。天知道。
摸索和探寻都在相当的默契里显得多余。
当手指触到那胀热器官的头部时,相叶没再做其他动作也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将樱井的器官引到身后的入口,在樱井身上缓慢地跪坐下去,顺势让器官没入自己的身体里。
双方都还满是粘滑。
进入比第一次显得顺畅得多。
顺滑的顶入带来了瞬间的快感。
内壁被湿滑撑开,寸厘进入的实感。
“啊……”相叶轻叹一声,仰起头,汗从下巴顺着颈间滑落。
这时他的身体才在樱井眼前一览无遗。
无论是平直的肩膀,还是清晰可见的六块腹肌,以及随着相叶动作而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樱井讶异于那修身西装里面藏下的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体,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副身体里被勾勒出的形状,那让他的胀硬一下子变得更加不可遏制。
“坐下来。”樱井双手扶在相叶的腰间,控制着自己不过于粗暴地动作。
从下向上的深入。
“唔呃——”相叶随着樱井手上的动作完全坐了下来,一瞬间感觉被顶到了身体里似乎有从未被碰触的地方。同样讶异于快感的舒适还有他未曾尝到过的程度,而立刻被欲望再在身体里点了一把火。
坐下,再起身。
放下,再抬起。
粘滑的进出让相叶的动作频率越来越快。
默契的确已经无声形成。
樱井扶着他的腰,他抬起身体,樱井则向下抽出器官,他跨坐下来,樱井则向上顶送身体。配合之间,拍打撞击声再次伴着水声响起。
只不过,听来更为胶着了。
“啊啊啊……”
每坐下一次,樱井每顶送一次,相叶都觉得血流涌过额头,眼前瞬间闪过黑影和彩线。
“怎么会……能这样……再深一点,厉害……”他合起眼睛,清晰地感受着全身血液往一处聚焦,被充满的实感刺激得他开始头晕。
樱井的手掌紧贴在相叶腰间,开始不自知地用力让他每一次坐下时都更紧贴自己的身体,将发烫的器官没到最根部。
“哈啊!啊——”
相叶逐渐有些缺氧了。
“唔嗯!……不行了,不行……”他开始流露难耐的示弱——这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让他自己都感觉很惊讶。
但樱井当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越裹越紧的内壁也替那副身体说着他真正想说的:别停。
樱井不想停。可能的话这种程度的快感最好能一直持续下去。他已经太久没感觉这么爽过了。
相叶的缺氧在加剧,体力开始逐渐下降。
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动作还是樱井用力抬起他的身体又再把他拽坐下来。他觉得身下湿热得一塌糊涂,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想要。
“呼……呃……”没有太多的体力让他再完整地呻吟出声,只有本能的咆咽喘息。
失氧到接近窒息时,另一个维度里的性快感也跟着出现了。
“为什……么……”相叶无意识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樱井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耳边也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当再一次用力把每一根头发都湿透的相叶拽坐下来时,樱井看着相叶潮红的脸颊以及几乎连睫毛上都挂着汗滴的眼睛,射在内壁已经开始轻微抽搐的身体里。
相叶倒伏在樱井胸口,倒抽着吸气,头晕目眩到一时没有任何其他意识,只有高潮随着身体的颤抖久久不退。而他也没力气分辨,高潮到底是自己射了,还是从身后正涌出粘稠液体的地方而来。
他再一次感受到那似乎只隔了一层纸般的心跳。
轻敲着他发烫的脸颊。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能给他这么好的性体验。
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帅吗。
当然不可能。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竟然觉得自己投入到有些失态。
想不出。
不过——又有什么要紧呢。
能有这种水准的床伴,谁还会有功夫去关心其他的什么事。


待续

拍手[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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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试纸(一)

反正已经是这个节奏了,也不在乎再多个三五斗(X)
真相是又快五月了。。
这张小黄纸已经拖了整一年。。
所以要挂就挂个彻底吧,自行车会有的(。








“嗯……”
相叶雅纪迷迷糊糊地觉得眼前有亮光,伸手往旁边一搭,手直接拍在了枕头上。
睁开眼,发现床的另一边空着。
“小翔?……”他含糊地叫一声,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来。
看了看扔在一边的睡衣,懒得穿上,伸手拽过被子搭在肩上,往身上一裹,从床边起身,循着光,踢踏着走出卧室。
光是从厨房方向亮过来的。
相叶包着被子,懒懒地走进去,张开各拽住一边被角的双手,从背后搂住了正站在操作台边的樱井翔。
樱井略被吓了一下,接着就笑着问:“怎么起来了?”
“我才要问呢……”相叶把脸颊靠在樱井的背上,闭着眼睛说:“你这是起来干嘛?”
“哈……我是……”樱井笑笑,放下了手里的速冻食品袋,“没什么。”
相叶打了个呵欠,说:“没什么?大半夜跑厨房,你一定是饿了,对不对。”
“……”樱井一时接不下话。
相叶靠着他,整张被子差不多把樱井也包起来,他看来半睡半醒,语气戏谑,声音粘着:“怎么……和我做,就这么费体力吗?”
“……”樱井脸上一热,隔着自己的一层睡衣,感觉到相叶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我也饿了呢……”相叶靠在樱井背上说。
“啊,是吗?那我给你弄点吃的。”樱井赶紧说:“来,把手放开。”
相叶却不放手。
“乖,这样搂着我没办法给你弄吃的啊。”樱井宠溺地笑。
“我不是那种饿。”相叶紧紧贴住樱井。
“那是……”樱井虽然这样问,但其实心里已经不是不明白。
“我还想要。”相叶简单地说,并且说得一派纯真理直气壮,好像一个伸手再要糖果或是玩具的孩子。
“……”樱井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就在刚刚,一两个小时之前而已。
两次。
而且是酣畅淋漓的两次。
做完第二次时基本怀疑自己被掏空了的那种。
汗不知道出了多少。
盐份流失太严重了。
要不然他大概真的也不会半夜又被饿醒爬起来。
樱井低头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速冻食品。
“怎么,我还没有那些速冻食品好吃吗?”相叶的声音里,藏下了挑衅与挑逗之间的微妙间距。
“别胡扯。”樱井去握相叶搂住他的手,想要拉开他转过身。
“那是怎么,不吃点东西就做不动了?”相叶的语气依旧。
身体的热度,已经透过睡衣传了过来。
樱井掰开相叶的手,转过身。
看见他睡到蓬乱的头发,包在身上的被子,露出的锁骨还有光着踩在地板上的脚。
“别闹。”樱井说。
“谁闹了?”相叶又张开双手搂住樱井的脖子。
拽住被角的双手张开时,没穿任何衣服的身体就那样呈现在樱井眼前。
“你……”樱井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这是要干嘛?”
“我说过了啊,我还想要啊。”相叶眨眨眼睛,眼里的光显得特别亮,“所以说,你是不是做不动了啊?”
樱井低了下头。
咬了下嘴唇。
不管你是假挑衅还是真挑逗。
我都照单全收了。
“回去试试?”樱井抬起头,挑挑眉毛。
“去哪儿?”相叶歪歪头。
“床上啊。”
“不用,反正你也是想来吃东西的……”相叶看看一边的操作台,“就在这里吃好了。”
“什么?”樱井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相叶勾着樱井的脖子,往操作抬边一靠,“在这里就可以啊。”
“这里怎么……”
“这里怎么不行?”
相叶笑着说。
笑得一脸灿烂纯真。
樱井看着他。
明明就不知道已经和他做过多少次,但只要一笑,就总会让他以为,眼前的还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令人一眼心动。
诱惑到他最原始的一根神经上。
樱井上前一步,贴住了相叶赤裸的身体。
“那就——试试看吧。”


喂,润滑油好像没拿过来啊。
嗯——那用这个可好。
……橄榄油?
怎么,又没毒……
……那就,试试看。


前戏并没做太多。
因为当夜之前的两次做得也足够多了。
樱井只是几回琢吻摩挲,相叶已经伸手从一边够过了那瓶食用橄榄油,拨开瓶盖,把油倒在掌心里。
而后向樱井胯下摸过去,浅握着,将掌心的橄榄油涂抹在他的器官上。
指间像是有某种魔力。
每一下动作都挑拨心弦。
配合眼前那个肩膀的弧度,锁骨的凹陷,每一个关节都恰到好处的曲线,颔首敛眉的相叶,从来都是这样,能以最快速度让他硬起来。
樱井吸一口气,讶异于自己对于第三次的兴致丝毫不减。
不,不仅不减,只有更想要。
这个名叫相叶雅纪的男人。


“来,进来。”
他听到相叶这样轻声说到。
然后他就立刻像被驯服了一般,身体血液全都顺从地燃烧了起来。
没错,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对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抵抗力。
一如他们的第一次。


只不过,要是说起来,那第一次之前的前戏——可真是相当长的。


在展台上发放资料接待问询,抬眼看见走到近前的相叶时,樱井清晰地记起并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相叶。
并且那个第一次只不过是在此前几个小时而已。
虽然正朝自己公司展台走过来的相叶胸前挂了参观票卡,脸上也架起了一副眼镜,但樱井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并不只凭那身修身的藏蓝色商务西装。
应该也不单是靠那漂亮的发色和清秀的脸。
而是一种过目不忘的气场——至少对樱井来说,是这样的。
几个小时之前的早高峰时间,在直达这家新建展馆的电车线路上,挤满了来这场全国最大规模的国际图书展销订货会参展、观展、以及从事相关各类工作事宜的人。
由于这是全年图书行业最大型的一次展会,展会期间展馆附近堵车状况严重,所以大部分人选择电车直达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一天从一早开始,空气里湿度就显得很大。
担心会下雨,所以樱井拎了一把透明伞出门。
挤上那趟电车的时候,车厢里的人其实已经满了。他楞挤上去以后,身后又有两三个人把他往里推了推。随后车门艰难地关闭,列车开动。
车厢里自然是完全没有空隙,樱井紧贴着对面而站的男士。
身高差不多。
不,比自己高一点点吧。
身上都是商务西装,面料摩擦的声音证明两人之间有多么没余地。
樱井垂着眼,想要尽量往后靠靠,但却做不到。
然后。虽然他并没有看对方,但是却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不知怎么盯向了他。密闭空间近乎零距离,这种感觉很明显。而且还不是一会儿,而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那目光都应该没有移开。
樱井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也抬眼看了看他。
很近,太近的目光交错。
第一反应——睫毛也太长了吧——长到有一种他眨眼时可能会碰到自己的错觉。
接着就是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以及双眼之间挺直的鼻梁——薄直的角度锐利到乍看有不像亚洲人的错觉。
目光里写着读不透的情绪。
好像有一点意外,但又有一丝了然的戏谑。
总之,明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被看透了的无措。
像是在电影院里被大银幕推了一个特写。
角度还很特别。
喉咙里有想要吞咽的感觉,心口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全身更加异常闷热难耐起来。
樱井有一刻的出神。
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般回响起那句话。


——“樱井翔,你是不是不行?”


通常来说这样一句话无论是在怎样的时间地点场合里,都不可能会是一句让人舒服的话。
更何况。
那是有人在床上时对他说出的话。
而在床上也不是干别的什么事就是做床笫之间那点事儿,的那个时候。
等了很久终于不耐烦的女性不客气地这样直说出来。
那自然是——
什么男人的尊严都没了。
樱井想如果换了是他再年轻一些的时候,这句话简直有可能成为引发血案的一条导火索。
但话说回来,他年轻的时候到底还是行的。虽然和女性上床时多半总是说不清的意犹未尽感觉不对,但总归,还是行的。随着年龄增长,即使与不同的女性反复尝试,却开始越发提不起兴趣没了感觉。到最后,连硬都不硬了。
虽然那话难听。
可他自己其实也忍不住怀疑。
他——是不是ED患者?


不。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刻他脑袋里会响起那句话。
只记得最后别开眼神前,对方唇边滑过的那抹难以察觉更难以名状的笑。
看得后颈一凛。
但难以分辨又是不是幻觉。
其实樱井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
电车到站,人流各自四散,樱井抻一抻西装的衣襟,正一正领带,理所当然地把电车上的所有人事物都抛到脑后。
在自己供职的这家大型综合出版社的展台上,投入展会一天的接待问询推介洽谈工作。
直到相叶走近。
樱井不用反应就已经认出了他。
相叶胸前挂的票卡底下的一条绿色表明他专业观众的身份,也就是多半应该是图书采购,大型书屋,网络电商,媒体中介等领域的观展商。
“您好。”走到樱井公司展示区域里时,樱井对他颔首微笑。
“您好。”相叶也微笑。
露出珍珠白的牙齿。
笑得非常职业。
好像并不记得电车上的零距离一程。
也是很自然的。
“需要了解我公司今年有哪些新类型的出版物吗?”樱井也职业地笑道。
相叶点点头,从西装内兜里掏出自己的名片,递向樱井。
樱井赶紧接过来。
——相叶雅纪,供职于国内大型连锁书店的采购部。
樱井翔也递出自己的名片。
“请多关照。”他说。
双方都看看名片,再抬眼看看对方。
大概有一时半刻偏离主题的沉默,而后就进入了职业化的场景和角色,开始了供应与采购的交流洽谈。
高度相应平台的对接很流畅,很快就将洽谈推进实质性阶段。展品书籍的试看与了解,全年方向性的探讨,而后草拟了采购意向书单和订量,等待各自回公司进行审核,等待进入操作流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握手的礼仪,用三分力,点到即止。
樱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这种基本也能忘记,至少握出了七分以上的力。
连相叶手上骨头的软硬都感觉清楚了。
点到即止也不知怎么变成忘了松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样的握手是完成了怎样的歃血盟约。
相叶唇边,又闪现过了那抹不易察觉难以名状的笑。
似乎存在,又似乎其实是幻觉。
他开口道:
“樱井先生不介意的话,今天结束后一起去喝一杯?”
这一瞬间,樱井知道,相叶一定也是早就已经认出了他。


当晚的吧台边,并肩坐着的竟然已经不像是两个今天才刚刚认识的人。
威士忌里的冰块轻漾着,融化的冰面柔和着暧昧的光。冰体里空悬着半格琥珀色,摇曳起伏。
间或沉默,间或三言两语。
几杯酒过去,爵士乐里似乎浮现起微醺。
相叶的指尖顺着玻璃杯沿内划着圈。
——嗯,并没有婚戒。
樱井发现自己居然正在观察这件事的时候,额角发根已经有些出汗了。
也没喝几杯,怎么就身上发热。
抬手拉开领带结,打开衬衫领口的两颗钮扣。
“所以说。”他想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起着新话题,“今时今日还在图书这行业里发展的,都很不简单呢。”
“嗯……”相叶想了想,说:“原来呢,很久以前啊,我还是个书店员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
樱井看看他,似乎在想象相叶在书店里书店员的模样。
“正是在这个时代里,和书打交道的这个行业,才特别有风情呢。”相叶接着说:“电子商务,互联网发展,阅读介质的改变,时代日新月益,我们却仍然还在图书这种历史上存留时间最久的传播载体上工作着……”
樱井不说话,只看着在微光里轻声细语的相叶。
“怎么说呢。”相叶轻轻笑笑,拎起手里的酒杯,“就觉得我们真是一群怀旧又有意思的家伙呢。”
相叶的眼里有一层薄光。
清亮的水色。
杯中的冰块咔啷咔啷地轻响。
樱井想要接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然后相叶把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转过脸看着樱井。
目光像是在扫描着什么。
“呐——”他轻描淡写地说。
“做吗?”


到那为止。
都应该算是第一次的前戏吧。
后来樱井曾经问过相叶这个问题:
“你怎么就知道我当时是想做会答应呢……万一我根本不想,面对个男人你可怎么收场?”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相叶这样说。
“一开始?”
“嗯,在电车上的时候。”
“……电车上怎么了。”
“贴着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硬了好吗。”
“……纯属胡扯。”
“我才没胡扯,分明已经硬着顶到我了。”
“……”
樱井认真地想了想。
再想了想。
而后哭笑不得着拍了相叶的头。
“那他妈是我拿的雨伞好吗?”


待续

拍手[5回]

彗星来的那一夜 (完)

◇灵感和创作基础来源于同名电影的理论架构。
◇平行宇宙和薛定谔的猫。
◇可能的话先把电影看一遍会更好。
◇没错这也叫生贺(。
◇现在认为,如果世间有什么东西叫难能可贵,那大概就是,安全感。
◇因此也希望,我能够输出这种东西。
BGM:In my place





彗星来的那一夜


门铃声冷不防响起来的时候,樱井翔握着筷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刚刚递到嘴边的鱼生险些掉回盘子里。
这本该是一个门铃绝无可能会响的夜晚才对。
圣诞过去,除夕过完,正是正月的假期里。
该吃的饭已经吃过,该聚的会都已完成,老家也已经回过了。
今天晚上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已经洗好了澡,烧酒和鱼生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电视机只是无意识地开着,随便里面放出那些实际上看与不看都没有区别的过年特别节目。有时候,规律的嘈杂就是一种安静。所以偌大的房间里,那些节目传出来的各种声音对于樱井来说,实际上只是一种有声的万簌俱寂而已。
所以那声门铃响才显得特别突然。
樱井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零点二十五分。
只是停顿了这一下而已。
门铃已经再次被按响。
接二连三。
显得相当性急。
樱井赶紧撂下筷子起身。
“来了。”穿过客厅,他边朝大门走边说:“来了来了。”
在响个不停的门铃声中来到玄关时,樱井问了声:“哪位?”
门外没有说话,只是仍然在按着门铃。
樱井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身伸手推开了大门。


“哎哟你干嘛呢这么半天?快冻死我了。”
站在大门外的相叶雅纪紧紧抱着双肘,收紧身上那件红绿相间的粗线毛衣大开衫。
樱井握着门把手,半探出身,愣在门口。
想说你怎么会来,可想想像是不欢迎的赶人话,没能说出口。
又想说你怎么从院门外进来的,抬眼看看相叶身后的院子大门,圣诞节时挂起的彩灯已经憋的憋坏的坏,灯光在院子里散落个斑斑驳驳。他想自己大概是不记得关院门,这种事自从搬来这片独栋住宅区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
“愣在这儿干什么?”相叶摇摇手里拎的塑料袋,挤过樱井身边就往门里走,“知道为这点红姜我跑了几家店么,早知道就多穿点了。”
樱井神还没回过来,相叶早已经踢掉鞋进了屋。
怎么回事。
虽然还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相叶的他来说,此刻心里已经是愉悦多于了意外。
对于突然来访的相叶雅纪。
上一次见,还只是一个人数众多的聚会。
连话都没有说上两三句。
却在这个正月里万簌俱寂的夜晚,从天而降般出现。
“想说给你打个电话吧,手机屏竟然裂掉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弄的,简直夸张……”径直走进屋里的相叶边走边从运动裤兜里掏出手机,扔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什么?”樱井接近于没听明白,跟在后面走过来,从茶几上拿起了相叶的手机。
果然如他所说。
智能手机几寸大的液晶屏幕,裂了个淋漓尽致。
这得摔在哪里才能搞成这样。
“这怎么回事……”樱井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些裂纹,“碰到哪儿了?”
“没有啊,我出门揣兜里的时候应该还好好的呢,掏出来再想打电话时就成这样了,真没动它啊。”相叶说着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怎么可能……一定是撞到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樱井嘟囔着,把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歪在沙发里的相叶看了他的手一眼。
没说话。
樱井也没再寒暄。
好像话已经说到这里,已经不必要再问什么你怎么来了。
来了就来了。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樱井拎过相叶带进来的袋子,看了一眼里面的红姜,还有几盒子小饼干。
这什么配搭。
真是一惯风格。
摸不着头脑的莫名神秘。
“你真行,居然知道我正好没红姜了。”樱井笑着走回餐桌边,看了看还没动过的盘中鱼生和杯中烧酒,抬头对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的相叶说:“那就一起喝一杯吧?”
相叶的后脑勺和那一搓不听话的头发,似乎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神。
“相叶?”
樱井于是又叫了一遍。
“啊?”相叶这才刚听到般地转回头看他。
“过来,喝一杯啊。”樱井拿过了另一只杯子。
“哦……”相叶看着他,起身显得有些许迟缓,“好。”


——“大家可以看到,正有为数众多的天文爱好者冒着严寒登上观测台,以期一睹今夜经过地球的这颗彗星的风采。”
——“据天文学家介绍,距离上一次这颗彗星光顾地球,已经过去了七十六年的时间……”
——“在慧星接近地球时,地球磁场可能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改变,而这带来的影响将会使……”
沙发对面的电视里,正在走向餐桌的相叶背后,播出着这样的新闻。


“来,坐。”樱井说着,斟满一杯酒,推到相叶跟前。
杯面的酒晃了一下,溢出杯沿。
相叶盯了那杯酒一会儿。
直到樱井端起自己的杯子朝他递过来说着“干杯”,他才回过神来。
“啊,哦。”相叶这才端起酒杯,迎着对面樱井的杯子,略低于他的杯沿,轻轻碰了一下,“干杯。”
樱井或是注意到了,或是没注意到,总之他轻笑了一下,杯中酒一饮而尽。
相叶缓慢地喝掉杯里的酒,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樱井的脸。
“怎么。”樱井抬眼,“最近怎么样?”
明明已经快要半年没见过,电话信息也都没有一个,和失联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差别。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种相当突兀的方式见面,似乎很难以这样普通的开场白开始,可除了这样很平常地招呼方式,樱井也不知道又还能说些什么。
“啊……还挺好的。”相叶犹豫了一下说。
“是么……”樱井点点头,“那就好。”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其间相叶的眼睛始终盯着樱井。
那个眼神倒已经不像是半年没见过而是更像从来就没见过樱井这个人一样。
就这样,直到把樱井盯得有些发毛。
“那个……”他刚刚忍不住想开口。
却被相叶先抢去了话头,“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家?”
这个从很久以前起就一样,貌似很好懂但其实从来抓不住的神秘男人,好像终于有朝正常走向去的意思了,樱井赶紧往下搭话:“哦,瞳带着かおり回娘家了。”
“嗯——”相叶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自语般重复着:“瞳啊……”
怎么,太久不联系,连他老婆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么。不应该吧,当年婚礼也是有好好来参加了的。
“好久没见她了吧。”樱井笑着说,再给相叶斟上了酒。
“……”相叶没接话,眨了眨眼睛,问道:“かおり几岁了?”
“……”樱井抿了抿嘴,还是笑着说:“四岁半了。”
“是哦……”相叶表情复杂地点点头,也微笑起来,“真好。”
“你呢,总是不见人,在忙些什么呢。”樱井边喝边说。
“我也很好呀,工作生活都挺开心的。”相叶对长辈汇报般地应着。
樱井心知这是典型的敷衍,不过那大概也没什么不好。
“那就好。”樱井笑得欣慰,发自内心。
“是啊。”相叶静静地把酒喝下,再把空杯子推向樱井。
看着灯光下相叶光洁一空的手指,樱井忽然有些心生感慨。
虽然他还是搞不清楚今天晚上相叶怎么会突然来找他。
“我们有多久……”他把相叶的酒杯倒满,“没这么一起喝酒了。”
“是吗……”相叶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我不记得了。”
如果樱井没记错,那大概就是——自从他结婚以来了吧。


暖光氤氲里他想起那些曾经对酒当歌彻夜长聊的日子。
那时候年轻,无畏,对生活里的现实面对的险阻不屑一顾,多少嚣张不可一世。
他和相叶从高中起就是同学。
表面看来两个人没有什么太多的相似之处。
倒不知因为什么就是合得来。
原因他没深究过。
樱井笑点低,相叶哭点低。
到彼此家里写作业打游戏,看个DVD有哭出眼泪的也有笑出眼泪的。
相叶嫌樱井房间乱书包脏,樱井骂相叶乱买雪糕还顺带弄坏他家的马桶。
成年以后开始热衷于一起喝啤酒聊通宵。
关于迷茫的青春和不可预知的未来,有时候会肩并肩坐在床边聊到天亮。
樱井说希望一切付出都能不被辜负,相叶说其实绕些弯路也不用怕。
——“只要是能和你一起走的。”
没错在某一个夜里相叶是看着樱井的眼睛这样说的。
那双鹿一样的黑眼睛。
由于几乎看不到眼白,好像有一种要一头栽进去的错觉。
樱井至今也没能忘记,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奋力,才将把相叶搂进怀里的冲动压制住的。
但他终究是压制住了。
那之后不久就大学毕业。
一起走的路也就那么到了分岔口。
而那之后所有绕过的弯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再是一起走的,而显得格外难捱无趣。绕过来之后的路,又平坦幸福得过于风平浪静。


相叶啊,相叶。
如果当时,那个夜晚。
我终究没有压制住那个冲动。
那么今天的你我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同?


樱井也许曾经那样想过。
可也只是曾经罢了。
所有一切的念头都是瞬息之间。
杯酒之间。
就是人生。
也不用推杯换盏。
总会有那么个人,即使只是沉默着喝酒,也用不着尴尬不自在。那个关乎,不在乎他是谁,而在乎你在他面前时,你是谁的问题。
樱井想,杯酒人生里,如果于他来说也有那个人的话,那一定就非相叶雅纪莫属。
可是,也仅止于此了。
一瓶烧酒很快就见了底。
“小翔……”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已入七分,相叶这样对樱井唤道。
樱井错觉背脊一抽。
自从他结婚,应该是再没听到过,相叶用这个称呼叫他。
不自知地坐直。
“啊?”
“你还记不记得,薛定谔的猫?”相叶这样问。
“……什么?”
“不记得了吗?”相叶迷离着眼睛,“还是你讲给我听的呢。”
“是……吗?”樱井不确定。
“是啊。”相叶肯定地说。


小翔要去做新闻主播?
嗯。
可我们并不是学这个专业的?
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什么……谁的猫?
薛定谔的猫。简单地说就是把一只猫和毒药同时放进一个盒子里,这样,猫不是会死就是还活着,只有这两种可能的其中之一。但从物理理论上来说,只要盒子不打开,那么猫死了和猫还活着这两种可能性就是同时存在的。两种可能会根据退相干理论互不影响,一直平行存在。只有当盒子打开,两种可能性才会坍塌在一种结果上。
……你在说什么呀。
嘛总之就是说,可能性是一直存在的,但只有做好一切准备,打开盒子的时候,可能性才会压在那个你想要的结果上。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怎么了?
你现在别说话不然我很怕自己会把你给打一顿你这个说明君。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青筋都笑出来了。


“那之后不久,小翔你不就被电视台录取了吗?”相叶轻缓地回忆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然后你不还找了一天把我家的店给包场,把我们两个的朋友聚起来一起过了个生日吗?”相叶接着说。
“……没错。”樱井想起来了。
在相叶家的桂花楼。
相叶捧来了一百朵的白色玫瑰。
所有人说好了喝到一醉方休。
可到最后好像就属他喝得最多。
被相叶架到楼上的房间时,他记得自己本来有些什么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却最终没有。
相叶的肩头。
骨骼触感,依稀还在。
樱井猛地摇了摇头,怀疑今天自己也已经不自觉地贪了杯,开始不胜酒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相叶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站起了身。
“差不多了,我该走了。”相叶说。
“啊?去哪儿?”樱井的反应变得有点迟钝。
“回家。”相叶看着他,说:“回我和你——不,回我和他的家。”
“你在……”樱井迷惑地看他,“说什么?”
“小翔,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的。”
“什么?”
“薛定谔的猫,我真的看到了。”
“啊?!”
“那个平行存在的可能性……我真的看到了。”
“你在说什么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不过是要回去——我的那边而已了。”
“你……一定是喝多了。”
“不,我没喝多,喝多了的是你,就和那天晚上一样。虽然喝多了但是该说的话你却没有说出口,对不对。”
相叶说出这句话时,樱井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或是胡闹。
所以相叶继续说了下去。
“本来,我也只是出来买个红姜而已,应该很快就回去的,所以连厚外套都没穿一件,因为觉得便利店离得很近用不着。没想到最近的那家便利店红姜竟然卖完了,我想打个电话给你——给他,说要不要算了就凑合一下好了,结果手机掏出来屏幕竟然裂掉了。我没办法只好跑了几家更远的店才把红姜买到,回去的路上……好像经过了一段很黑的路。平时那段路都有路灯,根本没有那么黑。在那之后,才看到我们——你家门口的亮光。”
相叶一连串地说着,樱井感觉喉咙逐渐发干。
“其实走到院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不对了,那时候就应该发现了才对,但我没多想——虽然房子是一模一样的房子,但院门口圣诞时挂的那些彩灯,我前几天已经跟你——跟他说过坏了好几盏,让他换了新的灯泡,而你这里——那些坏了的彩灯还是坏的,因为……你这边没有我提醒你去换那些坏了的灯泡。”
樱井强行吞咽了一下唾液,喉咙越抽越紧。
“你来开门,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是我,因为你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刚刚因为没有红姜跑出门去买的我。又怎么会明白,那边的这个我只不过是离开家十几分钟买了个东西跑回来而已。你这里——这栋房子,是你和你妻子,对,还有你女儿的家。”
“……”樱井想要说什么,却完全说不出来,只有看着那个相叶说下去。
“看到你手上的婚戒时,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所有的违合感都是怎么回事。你这里,不是我应该要回去的那个家,你这里——是另一个跟我的世界平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
相叶说出这句话时,明明是不可思议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樱井却完全能够接受地相信,他说的就是事实。
因为眼前的这个相叶,和他一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相叶雅纪,确实有着什么微妙的不同之处。
硬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因为他是来自于平行世界的另一个相叶雅纪。
“我原以为,你——他跟我说的那些关于平行宇宙的话,都是唬人的,没想到……”
“……”没想到今日眼见为实。
“你不是我那个世界的樱井翔——不是我的樱井翔。”这样说的时候,相叶似乎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他眼睛里的忧伤一闪而过,“你是你这个世界的樱井翔,结了婚,生了女儿,在这同一栋房子里,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和我——和这个世界的那个相叶,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面。”
“相叶……”樱井的声音干哑异常,说不出下文。
“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有些好奇……想要看一看——”相叶看着他,“没有和我在一起的这个你,会是怎么样的。又是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
“那是……为什么?”樱井问出了这句话。
对着那个并不是他所认识的相叶雅纪。
问出了藏于他心底的,多年以来不可触碰的疑问。


为什么。
那大概是因为,在那个我说了只要是和你在一起,走一些弯路绕一些路也不要紧的夜晚,我那个世界的樱井翔一把将我拥进了怀里,而你并没有,吧?
那大概还是因为,你在那年的1月24日把我家的桂花楼包场一起庆祝生日然后喝醉,在我把你架在肩膀上上楼的时候,你在我耳边说了“雅纪我喜欢你”那句话,而此时此刻这里的你,并没有,吧?
诸如此类的“并没有”,这里的你,还有很多吧。
瞬息之间。
可以发生的改变不可估量。
因为那许多的并没有,所以。
一步之遥,另个宇宙。


“所以……这个世界的你,才会过着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相叶看看客厅里的那些全家福。似乎明明已经知道那些照片里的樱井并不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樱井,却还是对这样的画面难以接受。
“这实在是太……”樱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太不可思议,我也觉得。”相叶转回头看他,“明明……就没有任何不同……却又是……完全不同。”
“……”是的。平行世界里的人,是另一个你,但也是完全不同的你。所有的人,都和你真正的生活无关,实际上,只是事实上的陌生人。
而这一个晚上,他竟然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坐在这里,聊了这许多。
自己的人生。
和对方的人生。
部分交叠的,和未能重叠的。
这样神奇。
这样诡异。
“不过,也挺好的啊,我觉得这边这个——理性的你,也过得很幸福。”相叶浅笑着对樱井说:“在同样的时刻做出不同的选择,拥有另一种不一样的幸福。”
樱井的喉咙一紧,内心百感交集,汹涌不休。
“你……”他看着相叶的眼睛,问:“过得幸福吗?”
相叶笑笑。
眼睛里亮起湿润的光。
“特别幸福。”他说:“和我的樱井翔。”


因为他拥我入怀。
因为他在我耳畔吐露喜欢。
因为他在所有相同的时点上做出了属于他的选择。
因为他是他。
因为,所以,他是我的那个樱井翔。


“人生真是无奇不有。”相叶提了口气,走到茶几旁边,拿起了自己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揣进裤兜里。
“你要走了吗?……”樱井如梦初醒般地起身。
“是啊。”相叶转回身,“我该回家了,我的小翔……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当然没有任何理由阻拦。
他的樱井翔在等他。
可不知为什么,樱井心底的那些汹涌却没办法平息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那边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樱井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相叶转过脸看了一眼仍然开着的电视机。
“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晚的新闻。”
“……”
“今晚,是彗星经过的一夜。”


彗星来的那一夜。
平行世界空间扭曲。
彗星来的那一夜。
薛定谔的盒子被打开。
彗星来的那一夜。
不同的你我偶然相遇。
彗星来的那一夜。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曾相识的陌生人,还是心底的另一个,自己。


彗星来不来。
相叶雅纪,你都是我的dear masaki。
彗星来不来。
樱井翔,你都是我的小翔。


THE END

拍手[2回]

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


随手按下车载音乐的CD播放键时,相叶雅纪并不预知放出来的会是哪样的乐曲。
只是今天这一程路比以往要长一些,时间一久,车内空气枯燥,他便随手一按而已。
交响乐章磅礴宏大的起势从音响里蹦出来时,由于完全出乎意料,相叶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了个晃。
虽然是有音量开得有点大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为不知道自己车上怎么会放出这种类型的严肃音乐而意外。
尤其还是这段这么……耳熟能详的……是叫什么来着。
音符一个个砸在胸口上。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连这么有名的乐章都不记得了。
他果真是开始衰老了么。
还不至于快到这种程度吧。
话说回来,这CD又是谁的?他从不记得自己在近几年之内还有买过这种严肃音乐的CD,更别提什么时候放进自己的车载音乐里。
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放慢车速,相叶伸手,按下了CD仓旁边的出仓键。
拿起那张CD,眯起眼睛看了看碟面。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是了。
贝多芬啊。
竟连这也想不起来了。
几乎是全世界最人尽皆知的交响曲了。
第五……
对了。
是《命运》。
是命运啊。
是命运的敲门声啊。
单手捏着那片CD,相叶想要接着再看看碟面上印着的其他详尽信息,比如这张CD师出何名,是哪个乐团演奏的,指挥是谁。
就在他眯着眼细看那些小字时。
本来开在公路前方的车忽然放慢速度逐渐停了下来。
等相叶余光发现这个情况时,距离已经不在刹车有效米数内,他下意识地单手一转方向盘。
自己的车头斜着撞在了前车的车尾灯上。
冲击力不大不小的撞击。
总归还是到了安全气囊弹出的程度。
如果相叶再年轻一点,这点程度的冲击也许算不得什么,但这会儿,他却感觉颈椎那里被猛地晃了一下,不知道是哪里可能错了位。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再年轻一些,估计也就不会连看CD上那些字都费劲,更不太可能反应慢到发现不了前车来不及踩刹车。
胸口被安全气囊顶着,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相叶有一会儿的功夫回不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到自己竟然闪过了我还没那么早想死的念头。
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
但相叶发现,这几年来,他心里的这种想法出现得越发频繁和清晰起来。难道仅仅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吗。
怎么说,他今年到底已经是45岁的人了。


是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掌管大型会社年收过亿的,财经杂志封面人物座上宾,如黄金般闪耀的45岁。


“你还这么年轻,何必这么沮丧啊?以后还有大把多的机会等着你。”
那一年,当有人这样对他说的时候,相叶雅纪心里是持怀疑态度的。
毕竟这社会对所有失败者都是这么说的。
没错,失败者。
从最普通的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找不到工作,各种笔试面试经过无数,不愿和同学朋友联系也不想和家人讲话,和女朋友也早就无疾而终,已经有半年之久。
仍然丝毫看不到尽头。也完全没有能看到尽头的苗头。意志被现实消磨得很厉害,受挫也渐渐成为一种麻木。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怎样。
就像今天解开脖子上的领带,还不知道哪天才能再有一个机会需要把它打回来。
就是那样。
走出大厦解开领带来到街边的一刻。
他遇到了那个孩子。
个子瘦瘦小小,以至于相叶一开始完全没有看到站在路边的他。
直到边解领带边往街边走过来,感觉身侧撞到了人,相叶才低下头,注意到了那个孩子。
一个看上去大约刚上小学样子的男生。
身上是规矩的白衬衫,领口打着小领结,穿着蓝黑色短裤,皮鞋短袜,直楞楞地戳在街边站着。
当然,要是说起来,也不是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
相叶之所以没有扫他一眼就走过去的原因,在那孩子手里拿的东西上。
两只手上都有东西。
而且相当特别。
右手拎着一只琴盒,看形状判断的话,大概应该是小提琴一类的。
左手里提着一只大锅——没错,是一只大平底锅,炒菜用的那种,铁的还是铝的还是其他什么的不好判断——大概重量很沉,刚上小学的孩子单手还拎不动,只有握住锅的把手,把锅立在身边地上。
这样的组合……不得不说令人感到相当之好奇。
至少是让相叶好奇了起来。
炒锅和小提琴——怎么会这个样子站在这里,站在这里是干嘛呢?
他仔细看看那孩子。
小脸绷得一丝笑容没有,嘴也抿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了。
相叶忍不住俯下身。
“你怎么了,小朋友?”
站在那里的孩子看他一眼,没说话。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没事吧?”相叶又问。
那孩子还是不说话,似乎像是在说不关你的事不要管我。
可那目光里可分明是透露着不安的——即使他本人有多想掩饰也罢。
相叶放轻了声音:“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那孩子盯着他,似乎被烦得没办法,终于开了口:“我没事。”
“没事?”相叶耐心地说,看了看他手里握着的那口锅:“看起来可不像哦。”
“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孩子倔强地逞着强,但额头上分明已经冒出了细汗。
“你这样不行的哦,你妈妈呢?”相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有耐心,但大概反正他也是找不到工作闲得没事做。
像是戳到了孩子的痛处,他抿着的嘴扁了扁,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忍到这会儿终于快要绷不住了。
“怎么,找不到妈妈了?”相叶赶紧边掏手机边说:“知不知道妈妈的联系方式,我帮你联络她?”
没想到孩子立刻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左手上的大锅也应声倒地。
“没用的。”孩子的小脸似乎憋得有点红,声音也因为喉咙抽紧显得很细,“就是妈妈……”
“嗯?什么?”相叶听不清楚,弯腰凑近孩子,“妈妈怎么了?”
“就,就是妈妈把我放在这里的。”孩子还是拼命绷着,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眼睛里却已经没办法地湿润了。
“妈妈把你放在这里?”相叶索性蹲下身来,平视着这个瘦小的孩子,“为什么?”
“……”孩子扁了扁嘴,说:“没为什么。”
“没为什么为什么?”相叶伸手从地上提起了那口锅,“这锅怎么回事?”
“妈妈的。”
“妈妈的?妈妈的为什么在你这里?”
“……”孩子似乎不想说,但相叶已经打定了主意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拿出大人的口吻来说道:“你听着,你不能一直一个人在这边站着,如果你不说清楚,我就要找警察来把你带走了。”
孩子看着他,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似乎没办法。
还是在他这个所谓的成年人面前妥协。
“上完课,妈妈接了我,顺路带着我买了这个锅。”可能多少有点受到惊吓,孩子的话显得有点磕磕巴巴不通顺。
“然后呢?”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安抚,相叶伸出手搭在了孩子的肩上。
那小小的骨骼,似乎一下子就让他的责任感涌现出来——绝对不能放任这孩子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管。
“然后,然后我就……”
“你怎么了?”
“我在经过这边的时候,想要玩一会儿……但妈妈坚持不同意,说要立刻回家,我不肯……就伸手拉住她手里的锅……然后……”
“然后?——”
“然后妈妈看了我一会儿,就把手里的锅一放……塞进我的怀里,跟我说……”
“……”
“你要这个吗,那就给你。我走了,你自己留在这里吧。”
“……”
“然后就……”
孩子垂下了眼睛。
那副双眼皮看起来都显得那样委屈。
——然后你的妈妈她就真的那样扬长而去,而你就这样一手提琴一手锅地在路边站到现在。
想象着那个场面的样子,相叶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觉得这种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才只是这么小,人生已经这样艰难这可怎么得了。
“那……”相叶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你自己不认得回家的路吗?”
“不是……”孩子嗫嚅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是怎么?”
“……我身上没有钱。”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相叶的心里一软。
就好比走在路上冷不防踩进了一块软泥土里,脚下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但又不会真的摔倒,站直后,嗔怪春天的调皮。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这样奇怪又可怜巴巴地站在这里。
还以为你是因为拎不动这口锅所以走不了呢。相叶心想。
他从兜里掏出些钱,对孩子说:“这钱给你,快回家吧。”
其实他自己都快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孩子抿着嘴看了看他。
“怎么,拿着呀。”相叶把钱往孩子手里塞。
“我不能要。”孩子摇摇头。
“干嘛,不用不好意思。”
“不是不好意思。”
“那是怎么?……哦,我不是什么坏人。你看这人来人往的,你拿了钱就自己回家吧,我不会跟着你,钱上也不会有毒,不会害你的。”相叶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孩子看着他的眼睛说。
“……”目光相接时,相叶愣了那么一愣。
“那为什么不能要?”他问。
“因为自己选的就要自己想办法。”孩子用细稚的声音说道。
“……”
“我不肯走被妈妈放在这里,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那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相叶看着那个小豆丁样的孩子。
看起来纤细得很。
声音也是细细窄窄。
但说出来的话竟然能是这样铿锵有致的。
自己的原因只能自己想办法吗?
好像确实如此。
倒还真是简单呢。
只不过——戳在这里不动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相叶忍不住笑意。
“没关系呀。”他拍拍孩子的肩,“你就这样想:跟路上的行人要钱——这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嘛。”
“我才不是要饭的!”孩子红着个小脸,倔强地一昂下巴。
“噗……”相叶笑出声来。
小小年纪。
原则倒不少。
“哎呀你就拿着吧,不然难道你真的准备一直在这里站到天黑?永远不回家啦?小心真的遇到变态哟。”相叶连哄带骗。
“……”孩子抿着嘴想了一会儿,非常认真,心理斗争十分激烈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
他抬眼,看着相叶的眼睛,抬起右手,递出了自己一直紧紧拎在手里的东西。
那只黑色琴盒。
“你的钱给我,我的这把琴卖给你。”他说。
相叶吓了一跳。
没有想过这孩子会突然做出这么个举动。
“把琴卖我?”
“对,我不要饭,但我把这把琴卖给你。”
相叶看看孩子手里的琴盒。
卖给我?
这是什么琴就卖给我?
孩子读懂了他正在想什么一般。
琴盒横过来抱在怀里,捧着,他用小手打开琴盒的盖子。
一把漂亮的小提琴,呈现在相叶眼前。
造型精致,色泽厚重。
优雅地躺在琴盒里。
琴盒里飘出从不熟识的松香气味。
相叶不懂小提琴。
但却看得出这把琴绝对的价格不菲。
“这……”他惊讶道。
“这是我的小提琴,卖给你了。”孩子稚声稚气,但是是认真的。
相叶眨了眨眼。
孩子双手捧着琴盒,也眨着眼看着相叶。
圆眼睛双眼皮,忽闪忽闪的。
相叶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屏起了呼吸。
就这样对看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拿着呀。”孩子说。
相叶这才终于记得开口:“我怎么可能要你的琴。”
“不是要,你花钱买的呀。”
“……”就这点钱你以为我买得起这把琴吗——相叶想要这么说,不过没说出来。我这不是成了诈欺一个孩子?相比起来难道不是应该把地上那口锅卖给我还合理一些吗?
“最多我买那口锅吧。”相叶指指孩子的脚边,真的这样说道。
其实会这么说的大人根本也不是很正常吧。
“锅?”孩子看了一眼脚边的大炒锅,再抬起头来,对相叶说:“锅不行,锅不是我的东西,锅是妈妈的,没法卖给你。”
……
锅是妈妈的。
你以为琴就是你的吗?
相叶又是在心里说。
孩子见他一直不接,于是又说:“你不喜欢吗?”
“……”并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啊。
“这把琴好像还是挺不错的,它还有自己的名字的。”孩子轻描淡写地说着。
“哦?”相叶好奇道:“叫什么?”
“轮回。”孩子说。
相叶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虽然事情的走向到了这里已经完全不同寻常地诡异起来,但于他来说,倒也许反而不是什么奇怪的状况。或者不如说,能将这种世界奇妙物语般的诡异对话继续下去的,全世界也许就只有他相叶雅纪一人。
“那把琴卖给我了,你怎么办?还要继续学琴的吧?”他这样说:“别胡来了。”
“我没有胡来。要把音乐继续学下去,自然还会有别的琴。”孩子说:“再说,有没有这把琴,我都是要成为音乐家的人。”
“……”
“要是没了这把琴我就成不了音乐家,那也太没用了。”
“……”
“这位大叔你呢?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
是什么声音?
是心跳的声音吗?
不,不对。
那,是什么声音呢?


那一年,相叶雅纪22岁。


从22岁起,相叶雅纪的人生似乎忽然变得风生水起。
虽然自大学毕业以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但却好像反而成为了他的契机,让他以超乎那个年龄的魄力和胆识,从父母亲朋那里四处筹借资金,开始了自己的创业之旅。
他确是没有任何经验的。
但却异乎寻常地敢想敢干。
并且,还拥有那么一些过人的运气。
很多机会和转折,可以说是一切付出终有回报,但也可以说,根本就是奇迹。
无论是怎样的都好,在外人来看,只有在短短几年之内他创立的公司就在业内站住了脚,并且获得超乎寻常的加乘似增长,疯狂般地发展壮大起来,他本人则几乎成为了同业最年轻的社长,这一事实,而已。
以令人看不明白的状态。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成为了社会通常所说的成功人士,青年才俊。
春风得意如相叶雅纪。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生的有些年头却如同被按下了快放键,唰唰唰地放过去,连每一帧画面都还来不及看不清楚,所有那些就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回过神来时,相叶雅纪已经坐在自己公司的社长办公室里,在需要他签字的文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领口打着各种各样的领带。
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是能够解开摘下来的。
人前人后的“社长”声里,他几乎还没来得及完全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这个几乎算得上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可唤雨的得意模样。
如果要是有人形容他的样子叫“嚣张”,那他大概都是很难否认的。
虽然他自己从没有那样认为过。
虽然,他的确可以说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别墅,名车,任何一个奢侈品牌的全套行头。
只除了——
一个女人。
嗯。任何成功人士都理应拥有的。
没有的话,显得很不称头。
哪怕并不是有什么固定正式关系的。只是性伴侣关系的,只是每次都换单纯解决一下需要的。
也要有。
没有的话,已经不仅仅是奇怪的程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变态。
可相叶就是没有。
他什么都有,偏偏就是似乎从来没有过女人。尚且不用提成功与否,作为一个成年男人,这种奇怪的状态一直持续着,也就很难不令坊间他其实是个弯的的传闻甚嚣尘上。
尤其,是像相叶这样品味绝佳风格超群的。
几乎就可以是盖章定论的了。
相叶倒也一笑置之。
可事实是,其实也从来没人见过他有男人。
同样,包括任何意义上的,都没有。
他就那样。
自己和自己。走来又走去。
时间也就那样流过,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般。
没有人真正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的相叶从路边走过时,好看得像一道配什么诗都不适合的风景,划出的空间也塞不下再多一些的遐想,哪怕是一小段不知名的曲调。
命运好像在他身上画下了休止符。
任何音乐到了他这里都无法将他界定,即使只是奏出常规旋律里的音节,也不得不戛然而止——
但就在那段电音弦乐传到相叶耳朵里的时候,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街边。
那是一旦入目就很难忘怀的画面。
大概至少于相叶来说是这样。
人行道边,有人正在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极其惹眼的小提琴。漆光亮红,钢骨结构。望过去几乎只能看到那一抹夺目的红色。
弦乐悠亮。
是电音小提琴。
拉琴的,是个少年。
至少看上去大概是。
从那一头璀璨金发来判断的话。
那金色璀璨到,无论那天是晴是雨,是风是雪,是春是冬,都一样能够绽放光芒。那是没有任何外物能够左右的绝对。
电音弦乐的清澈透亮,以及激情四射,像电焊时迸出的铁火花,明明知道会刺伤眼却还是忍不住一直想去看。
但,一定还并不止是这些。
只是相叶那时不知道。
相叶几步踱到那拉琴的少年跟前。
少年个子不是很高,骨骼清瘦。身上的棒球衫显得空空荡荡,随着拉琴的动作变化而晃晃当当。
没错,是棒球衫。
一个拉小提琴的人穿着棒球衫。一个穿着棒球衫拉小提琴的人。
更不用说那松垮的牛仔裤和破烂帆布鞋,以及耳朵上打眼的亮金属。
他拉得很投入,像所站立的地方并不是街头,像四下并没有任何行人。垂下的眼睫毛很密,莫名的安静感和他的一身穿戴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相叶不知道他拉的是什么曲目。
他依然不太懂音乐。
像很久以前一样。
他只是静静地听入了神。
就像陷入了那些按下快进键的状态里,意识不到自己具体的所思所想。
直到一曲终了。
少年松弦抬弓,放下了夹在肩上的琴,提在手中。
相叶这才收回了目光的焦距。
而后看到了少年脚边的琴盒。
他赶紧伸手从西装衣襟里掏出了钱夹,从里面拽出两张万元整钞——其实并没有可选的因为那里的钞票票面只有万元一种。
俯身想要放进少年脚边的琴盒里。
被面前少年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是迅速而有力的一握。
相叶抬眼,多少有些意外。
那时四目终于相接,空气流转并没有转变,但其中却似铁花四溅。
“我不是要饭的。”少年简短地说道。
相叶一愣。
但立刻就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是——觉得很欣赏。”
我只是认为你应该是在街头卖艺。相叶其实是这样想的。那样的话听了演奏给钱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谢谢你的欣赏。”少年这样说,但并没有笑意。握着相叶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但不需要给钱。”
相叶的视线在那少年捥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
肌肉线条以及手筯清晰可见。
年轻人特有的状态。
“一时没有别的合适的地方,我借这里当舞台一用而已。”少年接着说:“不是缺钱。”
没有正式的演出场所又有一腔热爱音乐的热血于是只能在街边演奏消耗用不完的年轻能量试着寻求哪怕一点点的自我价值——这个就是潜台词吧——或者说是相叶自己的翻译。
这些年的时光到底不是白过的。
他已经拥有足够和年龄相称的阅历智慧。看事断人,已经格局清晰。
“我明白了。”相叶收回了自己的手,但还是说:“只不过,听喜欢的演奏也是需要买张票的。”
少年盯着相叶看了一会儿。
松开抓着他的手。
“虽然还是不需要,不过,谢谢。”
相叶也看着少年,想了一会儿。
“好。”他说:“如果我非给不可呢。”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
那瞳孔里起伏的跃动,相叶读得懂其中意思。
——你神经病?
——你是在同情要饭的?
——还是根本来找茬儿的?
相叶暗自掩住心底的笑意。
“这位先生。”少年说:“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不过,我也不想知道。随便您是怎么想的,您的钱我绝不会要。”
“是吗?”相叶语意不详。
“是的。”少年说着,已经弯下腰把手里的琴放回琴盒扣好,拎在手里起身。
就这样准备侧身离开,却被相叶挡在面前。
少年于是向旁边跨一步。
相叶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跨一步。
少年再绕,他再挪。
照旧挡在他的跟前。
“喂!”少年于是意料之中地发作了。
“您这是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相叶却温和平静得很。
这份平和似乎更加让少年焦躁起来。
“警告你最好别在这会儿来惹我。”少年的声音绷得很紧。
相叶淡然一笑。
“在表达自己之前,先试着静下来去了解别人真正的想法如何。这样你的音乐才能有的放矢,才不会成为言之无物的炫技。”
毫无意外。
少年瞬间就被激怒了。
他一手拎着琴盒,一手拽了拽相叶领口的领带。
不是很用力,但传达威胁的意味。
“你说什么?”
少年手上,传来淡淡的并不熟识的松香气息。
相叶依然只是微笑,也不推开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
“放尊重点,年轻人。”他说。
“你说谁炫技?你懂什么音乐?”少年扬起下巴。
相叶笑着说:“我不懂音乐。炫不炫技的也不是我说了就算,是不是,在于自己心里。”
少年不眨眼地看着他。
似乎在试图读他的眼睛。
相叶又在心底笑笑。
少年人,你还早得很呢。
“音乐学院的学生?快要毕业了?”相叶迎视着少年的目光,不急不徐地说。
“……”少年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带。
“你是什么人。”少年问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人。”相叶说:“你呢,将来想要成为音乐人?”
“将来?”少年冷笑,“别跟我提将来,我看不到将来。”
“将来不是用看的。”相叶说。
“……”
“或者说,正因为看不到,才只能尽可能把现在搞好,去博取将来的各种可能性吧。要只是因为看不到就成不了想要成为的人,那也太没用了。”
少年蹙了蹙眉尖,脚下向后退了半步。
“这位先生你到底是……”
“别,别紧张。”看看少年耳边晃动的银光,相叶笑得绽开唇角,就像是春天到来时一不小心踩到泥土里脚下一软。“一来,我一开始就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想要买票听个演奏而已。二来……”他看看少年手里拎的琴盒,说:“你的琴盒是定制的吧?侧面用金字印着你的学校和入学年份。”
“……”
少年看上去像是僵了一会儿。
和站在跟前,一身优质商务西装的中年男子,面对面,静默着。
像是在彼此端详,又或是别的什么。
风吹过来。
不知是否因为是属于那少年的节拍,竟然划开了相叶周身密不透风的结界。
在那个年龄上已经很少眼神闪烁不定的相叶,睫毛竟然被打乱了原本的节奏。这让他从头到脚的整齐得体里,多生出了一分生动。
也许他们有在交谈。
但如果其实没有,那岂不是更棒。
少年一扬眉梢。
朝相叶把手一伸,手掌一摊。
“拿来。”
“什么?”相叶不解。
少年朝相叶手里的两张整钞扬扬下巴,“你手里捏的那两张?不是要买票吗,还买不买?不过先声明,恕不找赎。”


那天晚上,相叶跟随那少年去了他平时有驻场演奏的吧里。
相叶不懂音乐。
但懂得更多其他别的事。
那支在光里上下飞扬的弓,牵引着看不见的点线,在他眼里勾画出了异常美丽的画面。
那团夺目的红光,在他心里制造着那样的回声——
咚。
咚。
咚咚。
那是什么声音来着?
相叶不记得了。


那夜的后来发生了什么,相叶其实也不记得了。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大概就只有他在那团红色火光的包围里,差一点被那份属于年轻最热烈的冲动引燃,化成灰烬——的那份幻觉了吧。
那些真的发生过吗。
到底只是他的错觉吧。
在此后经年累月的时光长片里,那些记忆变得越发模糊,随着拷贝播映次数受到的磨损,逐渐接近于再也映不出任何具体的影像,只余一些难以分辨的虚空轮廓。
只是。
只是啊。
那些残留于耳畔鼻翼的松香气味,却久久不褪,像是常伴身侧的一剂香水,无论何时何地,都可能随时就窜出来。
嗅到的时候,总是难免一个激灵。
那些残象里的唇齿触感。
跟随着松香味道缠绕上来,令人沉醉。
耳侧的冰凉,以及胸口的滚烫。
灼烧着骨髓的火焰,经由血液熔浆的流动,加热过每一个细胞。
撕裂静谧凝固的剧痛,和建立在那之上的迷幻愉悦。在潮湿的空气里蒸腾成为虚幻的烟圈,一层层,渐渐弥散。
还有,最后紧紧扣住他的那双手臂上,清晰可见的青筯。
所有,不问前因也再无后果的疯狂。
没人留下名姓,以及任何联系方式。
只除了——那少年一句相叶无论怎样努力也记不起具体内容的话语。虽然犹如就在耳畔,却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想不起来。
也许他根本就没听到,或许他从来没说过。
那夜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那夜之后,要什么有什么的相叶,还是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


那一年,相叶雅纪37岁。


被撞到微微突起的车前盖里开始钻出灰烟。
相叶才开始逐渐回过神来。
艰难地拨开挤在身前的安全气囊,用力按开安全带锁扣。
费力地推开车门。
相叶从车里钻了出来。
薄淡的烟雾里,他左右打量着,感觉脚下地面有些倾斜不平,怀疑自己恐怕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前方被他追尾的车上也已经有人下车,朝车尾方向走过来。
那身影,从一层烟雾里逐渐走近。
望着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相叶站在原地,不知是否因为受了轻伤,而动弹不得。


穿越层层迷雾而来,划破他的结界,令一切流动起来。
相叶看不真切,但却已经感觉得到。


“这位先生——”
来人还没把话说完,相叶已经先开口道:“对不起,我的,我的全责。我这就打电话。”
“您……有没有受伤?”
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黑色礼服。看到相叶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相叶摆摆手,“没事,我没事。”
“但是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需不需要帮您叫救护车?”
“不,真的不用了。”
“这样……今天实在不巧,我在赶时间,立刻得走,所以不能留在这里等待处理,只能把司机留在这里和您一起等。”男人这样说。
“啊,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原因耽误您的事情了。”相叶赶紧说道:“这里恐怕不好叫到车,我打电话从公司叫一辆车来送您好了。”
“那……方便吗?”
“如果您是在赶时间,这样就是最方便不过的。”相叶的声音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思路却无比清晰。观察了一下公路路段标牌,他已经掏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我公司有间分公司就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
“那就——”男人拨开袖子看了看手表,决定接受,“谢谢了。”


相叶分公司的车到达事故现场时,果然不过十分八分左右的时间。
“您要去哪里,告诉司机就可以。”相叶边说边掏出自己的名片,递到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手里,“这是我的名片,您之后联络我保险赔偿的事宜就可以。”
——轮回。
——社长 相叶雅纪。
对方看了看名片,抬眼。
“请问……”
“嗯?”
相叶感觉自己的头轻微地眩晕着,说话应答都处于一种半游离的状态。
“您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走?”


啊?
你说什么?
跟你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说——我其实是要赶去一场演奏会——您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听一听?


就这样,留在现场等待处理的变成了相叶公司的司机。
而开车的,则是那突然提出邀约,一身黑色礼服的男人。
相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同意了要去。
没头没尾没来没去的,这样莫名其妙。
也许是他的脑袋被撞坏了。
坐在副驾上的相叶,一路上都隐约闻到了某种味道。但却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味道,似乎认得,又似乎并不熟识。
他的心不规律地跳着,想也是因为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撞击里恢复过来。
直到车被开到市立音乐厅时,相叶还没有完全厘清一系列的状况——从他把那张古典音乐的CD拿出来端详开始,到现在为止。
走进音乐厅大堂时,相叶看到今天演奏会的主题海报——“樱井翔.个人指挥演奏会”。
樱井……翔?
黑底海报上金色的标题,以及那张黑发侧脸。
等等,这个是——
相叶睁大了眼睛。
“这位——相叶先生?”
似乎是今天才刚刚认识的那个低沉声线,在身后这样叫他。
相叶吓了一跳般回过身。
黑发,黑礼服,被他追了尾,开他公司的车载他而来,的那个男人,对他微笑着倾身说道:“请您跟我来。”
相叶于是就像是中了某道有魔法的咒语,什么都没想,随着他的指引,一路跟了去。


他被一路引领带到的地方,是整个演奏厅的最佳位置,池座区。
正中间的座位。
由于到场时间已经不早,那里其实已经几乎没有空位了。
或者说,就只空着最正中的那一个位置。
“您请坐。”男人一伸手。
“这是——”这座位我能坐吗,一看就是给谁特意留下的不是吗。相叶心想。
领他进来的男人却看了看表,打断他的话道:“抱歉,今天实在是时间紧迫,没时间和您多说了,就先这样。”
说着,一个转身便消失在演奏厅走道上正在入场的观众里。
相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演奏厅的灯光已经调暗了第一层,开始播放“演出即将开始,请您关闭或静音手机”的广播。
已是进退不得,相叶只能就在那个全场最正中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厅内光线逐层暗下去。
台上光线亮起,交响乐团已经登场就位。
首席小提琴开始给出准音,乐团全员调校音准。
相叶的心跳仍然在不规律的频率里上下跃动。
不知道是在不安个什么劲儿。
终于,台上灯光全部点亮,指挥出场。
全场掌声响起。
相叶的位置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好到从那位年轻的指挥一入场,他就把那身型,以及那张脸看了个一清二楚。
全场指挥。
樱井——翔。
黑色燕尾服。
手执指挥棒。
走到台中央,与首席小提琴握手。
转身,向台下倾身致意。
接着,站上指挥台,执棒抬手。
一格静默。
手腕起伏,指挥棒随之而动,在光中划出一条线。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
相叶雅纪的心一下子便狂跳不已。


咚。
咚。
咚咚。
咚咚咚!


他忽然就记起了很多很多事。
只不过在一呼一吸之间。
比如,今天追尾前那张从CD仓里取出来的CD上印的小字到底是什么。
比如,那一年那少年最终在他耳边呢喃的那句话究竟是说了什么。
比如,那定制琴盒上除了学校名字和入学日期以外,还印着怎样的姓名首字母缩写。
再比如,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天,他是怎样回答那个要把卖小提琴给他的男孩子问的那句话的。


——“这位大叔你呢?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吗?
我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想的可是要成为社长呢。
——“是吗,那大叔你可要加油哟。”
是——的吧。
要加油啊。
就是在那样的对话过程里,相叶鬼使神差般接过了孩子捧着的琴盒。
就那样如诈欺般,用那么一点点零钱,从那孩子手里买来了那把小提琴。
那把“轮回”。
而就是从那时开始,相叶的人生轨迹,随着这把有魔法一样的小提琴,开始了超乎寻常的转向,驶上了黄金般的灿烂的轨道。
那一年,樱井翔7岁。


——“你记住,早晚有一天,你今天买的这张票,会用来听我真正的演奏会——在全场最好的座位上。”
那团红色火光差点将相叶燃烧成灰时,耳畔轻声厮磨的那句话,是这样说的。
那张相叶花两万日元提前买下来的票。
换来的并非一夜之后便永不相见的缠绵。
相叶不记得了。
相叶也从不曾知道。
那只定制琴盒上的金色字母:S.S。
比那头璀璨金发的光芒还要印刻心底的。
代表的,意味的,究竟都是什么。
那一年,樱井翔22岁。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指挥:樱井翔
那张让相叶眯起眼睛去看的CD上,印的小字其实是这样的。
相叶不知道,那是某一天去谈判的途中,他的社长助理坐在他的副驾上时塞进车载音乐的。他一直坚持自己开车而不太用司机,那时正边开车边在心里默默进行着谈判的流程“彩排”,这是他的习惯,根本没有注意到车载音乐都放了些什么。
说过了,他一直也不是太懂音乐的。
那是一张经典的热卖CD,被冠以“最年轻的古典音乐天才”带来的“全新古典风”持续热销。那位年轻的,帅气的,拥有优秀气质的,指挥风格尖锐进攻却又能在接受采访时笑得春风化雨的,天才音乐人。其中更具神秘传说色彩的,是他自开始正式演出以来,每一场演出,都必定会在全场最正中的位置上,留下一个座位,空着。雷打不动。没人知道为什么。也从未听过本人的解释。
所谓音乐家,多是怪人。
没有几个这种魅力点,也许就难以流传于世。
但,谁知道呢。
在发现这张CD拿在手上端详的时候,他把车追到了正赶去个人演奏会现场的樱井翔的车尾上。
这一年,樱井翔,30岁。


——“我不是要饭的。”
——“但我的这把琴卖给你。”
——“它还有个名字。”
——“轮回。”


咚咚咚——
相叶雅纪终于意识到。
那原来,根本是命运的敲门声啊。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Bravo”中,指挥樱井翔,谢幕三次。
“谢谢大家,谢谢。”在最后一次谢幕时,樱井站在台中央,面对观众,示意观众们安静,开口说道:“今天这场演奏对于我个人来说,意义非凡。”
他朝观众席里望了一眼。
最正中的方向。
那里的一双眼睛,闪烁着。
“因为,今天,我终于兑现了很多年前我的一个承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那个承诺,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我。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我完成了——”樱井说着,深吸一口气,“属于我的一个轮回。”


——“大叔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大叔。”
——“大叔?”


相叶雅纪在雷动的掌声里,安静地低下头。
心跳神奇地恢复到了正常的速率上。
轻微的眩晕也已完全褪去。
他的肩头是有些颤抖,但情绪其实非常平稳。
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留座给一个,大你15岁的,大叔。
但,对你来说,也只能是一个大叔了。
一个今年已经45岁的,大叔。
想到这里的话。
他可不是绝望哟。
他只是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中年男人了。


那之后。
几天过后的某个清晨。
天还没亮。
相叶床头的手机猛地振动起来。
他摸索着接起来。
“喂……”
“喂,那个,相叶?——”
什么人,这么直楞楞地叫过来。
在他这个年龄和地位上,已经极少有人能够有资格这样叫他。
“你是……”他抓了抓依然还是会睡到翘起的发梢。
“还好号码是对的,那天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先走了?”听筒那头的声音平稳但又充满活力,“对于那个招待你最佳位置的人来说,不太礼貌吧?”
是樱井——翔。
“……”相叶还没睡醒,一时无言以对。
“喂,说话?”
“一大清早打电话连个敬语都不用,不太礼貌的那个是你吧?”
“哎,骗走那么小的孩子一把那么贵的琴时就已经没把自己当大人了吧?”
“什么……”相叶居然争辩:“那样说的话后来我不是给你了两万块?”
“你开玩笑呢?你知道为那把琴回去我妈追着我打把我揍成什么样?”樱井在那头说:“再说了,那两万块是前几天的票钱吧,就你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当成的社长。”
“我——”
相叶忽然不记得自己今年已经45岁这件事。
像个孩子一样在床上一翻身坐起来,认真地想要和那面的人拌起嘴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卖了我那把琴换的第一桶金。”电话那头说。
“你才开玩笑呢吧?”相叶从床边蹭地站了起来,拉开窗帘对着还没醒过来的城市底气十足地说道:“你知道为了那把琴这些年我花了多少钱去保养调校它,明明根本就不会拉也用不着?”
“那难道不是——”那头平稳的声音一板一眼地传过来:“为了我吗?”
“……”相叶居然感觉脸上一热。
“要不要我去替你试试那把琴,如今价值能有几何?”
“……不用了。”相叶热着脸颊说:“说到底,它什么价值都与我无关。它只不过是——”
相叶转过头,看了一眼摆在卧室另一面的那把小提琴。
“什么?”樱井问。
“我的护身符而已。”
“什么,你信这些?你们这些商人。”
“……你到底有什么事,樱井——翔?”
“……车的保险总要赔我吧,相叶——不,雅纪社长。”


MA,SA,KI。
居然敢这样叫他。
他居然敢。
相叶雅纪红着脸,差一点把手里的手机捏碎。
以完全超乎45岁的怪力。
以根本忘怀45岁的跃动。
拨乱自己的头发。
相叶转身迈步。
准备去收拾那个,30岁的轻浮音乐家。


樱井翔。
你的那把轮回。
它并非一把小提琴。
它是一把命运的钥匙。
它是——
我们的命运之轮。


THE END

拍手[1回]

一击即中 (完)

当时,我感觉到了恋爱的预感。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樱井翔感觉到恋爱预感的时刻。
第一次是在一双来自异域的眼睛里。那时他十几岁,在与自己不同人种的异国女生眼里看到了意外的美。不过那是既谈不上开头更聊不了以后的惊鸿一瞥。后来他发现他从来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只不过是很容易被这世上各种的神秘未知吸引。
无论人还是事。
已经发生过的,与尚不能把握的。
可能再也无法看到的,也许是稍纵即逝的。
所以他才会用双脚去踩踏那些人类文明历史上留下的各种奇迹。
从长城到吴哥,从泰姬陵到伊斯坦布尔,他走过了很多地方。
他喜欢上了很多城市。
遇到过很多人。
但关于恋爱。
他只曾经还在一个人身上,预感过。
所以,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么。
站在一大片植物种植区的庭院里,面对如烧夕阳如钻雪光时,他想起了那个预感。
有时想起,有时忘记。
是因为,预感始终还只是预感吗。
明明都已经这么多年。
却仍然,只是个预感。
按正常逻辑来说,就算预感没有向下一步发展,那预感的内容是否属实,是否应验,也早已经该得出个结果了。否则,任何一种彩票都应该已经过了兑现的期限,成为了废纸吧。
却就是并没有。
那张未知结果的预感彩票,仍旧原样揣在自己的兜里,已经不知是等待兑现,还是只不过留作纪念。
不,感情并非博彩。
也绝不是赌得来的。
也许,要面对那个人,要亲口问那个人,才会真正清楚。
但是,这里没有那个人。
也没有别的任何无关的人。
看看放在院中桌上盘子里的食物,他的请柬应该早已经发出无误。可那样请战书式的请柬,会不会有人来,会不会有人应战,都只不过是个未知数。
晃动手里的酒杯。
天气可是相当冷呢。
玻璃杯壁上结出了隐隐约约的清薄霜花。


——我在你知道的地方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


追根溯源的话,他认识他,就是神秘中的未知造就的。
基于某种契机,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和某些人,成就了某种最特别的关系。
从此彼此牵绊,未曾分开。
“呐呐,你们四个在东京,我在千叶,本来我们是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五个人啊,现在这样不觉得很神奇吗?能成为这个团的一员真是太好了……”
喂喂喂,又跳针了这位小哥。
这位——来自千叶的——相叶雅纪。
最后一个赶到,平空里杀出来的奇兵。
有点认生,却会努力去笑。喝多了的时候话有点多,怎么阻止都不肯去睡。很怕冷场,制造拟声也要把空气填满。
那时候他还有点容易哭,眼泛泪光的时刻从来都被相叶尽收眼底。
“初控上你的环节,我看你眼里泛着光了……抱歉啊那时候没有帮到你,下次我会和你一起度过的。”
……不不不,等等,我哭的时候你准备怎么和我一起度过?
塞给我一个泡芙吗?
还是一个肉包子?
别只是抛给我一大段笑声不回答。
樱井喜欢爱笑的人,一直。
不过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更加了解那笑容里的哲理。
樱井没有察觉到过,自己在几时有了相叶的电话和邮箱。也不知几时开始,会在车钥匙拔不出来的时候最终拨通了相叶的电话。
“小翔?”
“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是啊,怎么会打电话给相叶呢。
你车钥匙拔不出来打电话给他有什么用呢?
就算是车停在路边钥匙怎么也拔不出来长达20分钟,你又怎么会把电话打给相叶呢?
相叶又不是路上救援中心。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啊。
相识五年以后,樱井发现,自己能够和相叶无话不谈,至少已经有两年的时间。
简直就好像——
被吸入了一个名叫相叶的魔域,度过了每一天。
“那我想你大概这辈子也出不去了。”
没错,相叶是这么说的。
怎么,和他那把车钥匙一样吗?
原来是,因为被吸入了相叶魔域,所以才拔不出来的,吗?


杯壁上的霜花里,似乎镌刻着属于那个魔域的神秘咒符。
坐在这么冷的地方喝酒,也亏他自己想得出来。
应该吃点东西暖暖身。
——“小翔你饿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单是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饿了。”


心。
在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
不知名的强大力量。
猝不及防地撞过来。
不可思议。
却已经并不是第一次。
嘴角挂了肉馅所以被相叶指尖蹭过时。
嘴里被相叶用筷子塞进掺了大蒜酱的烤肉时。
哈哈哈哈哈——
在那样车胎漏了气般的奇妙笑声里。
那支PV,那支讲述青春故事的PV,前一天晚上需要樱井一个人留下拍摄的剧情戏份里,面对女主角的告白,他顿一会儿然后说了“对不起”。
想想他好像有点入戏。
自己必然是会拒绝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怀揣着另一份被击中的预感。


如果有什么预感是会一直反复浮现的,那还能够称之为预感吗?
樱井不知道。
他知道他感觉到的统统不对劲。
很显然。
在他们的身份上,在他们的性别上,在他们的关系上。
无论在哪个层面哪个范畴,都是不正常不应该同时也不被允许的。
樱井清楚知道。
所以预感也才一直只不过是预感,而已吧。
无论是那些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去拥抱的从前,还是终于告诉自己收回手不可触碰的后来。
他的确是在现场那么多人以及电视机前那么多双眼睛前拥抱相叶来的。
谁让那时他又被击中了。
被击中这种事也分很多种情况。
被柔软指尖蹭过唇边时是一种。
被貌似不经意实则一眼见底地看穿的时候,是另一种。像被戳中了软肋一般,胁下冷不防就是一疼,钻心般扎上眼底,让人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同样是被击中。
竟也能有这么多种模式。
果真是魔性的疆域。


所谓的魔性。
大抵都带着些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像一个看不到具象的巨大磁体,散发着强大能量,把人不断往里吸引过去。
樱井体会到的,可真不少。
比如从手掌到肩膀的距离。
本来完全不算近,更难有什么所谓的零距离吧?
但是那股强大的吸力,就是能把他的手掌从任何一个地方,吸引到相叶的肩膀上去。
搭上。
搂住。
紧紧扣着不放。
感受掌心阡陌里的骨骼起伏,以及真实的温热。
比如,从掌心到掌心的距离。
无论相叶情绪高涨手正朝着哪个方向兴奋地挥着,樱井都有办法跨越空气里看不见的千山万流,去把那只手牵过来。
握住。
紧扣起十指。
又比如,从指尖到指尖的距离。
那经常随着掌心与掌心之间本来的零距离,顺其自然也成就的零距离,樱井似乎会仍然觉得不够。总有那么一瞬半秒的时刻里,他会粘着相叶的手指不放,一直纠缠到指尖与指尖最后些微的寸厘相触,摩挲到最后。
再比如,从嘴唇到耳际,的距离。
那本来于他和他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距离。
樱井却竟然有勇气去消灭了那些距离,让柔软与温热相接,让耳鬓厮磨这个词化为一段段最现实的亲身演绎。
无论那是在多少人面前。
他也敢。
但老实说。
并不是他自作多情。
樱井清楚明白地感觉得到,相叶也敢。
唇边吐露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蹭过他耳廓,那静电一击般的记忆。
被击中。
再一种,无限模式的其中之一。
最后,就到了那个,唇到唇,的距离。
从相叶的唇到他的唇之间,所有消失不见的距离。
微温,微烫,微滑。
好想——把那个距离——变成负数。
只差那一念之间。
有一种冲动。
在胸中酝酿滋生。
那是一种绝无可能付诸行动的荒谬。
樱井知道。
所有的一切通道都必须关闭。
锁死。
只除了——
那扇人类心灵的窗户。
最残酷的童话一般,牵紧所有那些绞锁着距离的空气链条。
无时无刻。


想想,难怪后来他们团的老大曾经说过那样的话。
——“合体起来最强的话,应该就是翔君和相叶君。”


寒风从空旷落雪的土地上吹过来,钻进樱井的衣领。
他一个瑟缩。
还是得去添件衣服才行。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
有什么东西从脑后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樱井僵了一下。
“别动。”
变了声的沙哑这样警告道。
“既然约了我来这里,不是连这点防备都没有吧。”
抵在他太阳穴的硬物,从冰冷里传递过一缕温度——那曾握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骨骼触感,他又怎么会不认得。
樱井抬起手。
握住了抵在他太阳穴上的指节。
“这玩意儿里,有子弹吗?”他勾勾唇角。
“有没有,要试过才知道。”沙哑的男声还在努力拗出早已经破绽百出的变声。
天边的霞色正在边燃边熄。
“呵。”
樱井冷笑一声,攥住那只冻得有些冰凉的手,反身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倒要——”
很帅的动作,可台词还没说出口。
已经被咧开的嘴彻底毁了台型。
“嘶……”樱井一猫腰。
“小翔?”被樱井攥住一只手的相叶赶紧顺势搀了他一把,“怎么啦这是?”
“脚,脚……”樱井咬着牙,脚底的剧痛让他坐回了椅子上。
相叶低头看一眼他脚上的黑色皮鞋。
“又抽筋了?”
他说着已经蹲下身去,三两下扯开皮鞋的鞋带,把樱井缩起来的脚从鞋里抽出来。
用力扳着他的脚掌。
樱井咬着牙出不了声。
“不是我说啊。”相叶边掰他的脚边说:“这么冷的天,就别穿这么薄的鞋?还有,上岁数了该补钙就补钙,你不是说你要开始吃钙片吗?吃了没有?脚成天这么抽筋,说危险也很危险的好么。”
“……”樱井抿起了嘴。
抱着樱井的脚,相叶边揉边说:“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冬天跑这雪地里坐着来……”
“相叶。”樱井这样叫他。
“嗯?”相叶抬眼。
“谢谢你来。”
“什么你不会走……话都说成那样了,我不来也不行吧。”
“我准备了很多东西哦,你看,炸鸡。”
“……那个早已经冷得不能吃了吧。”
“别这么说,在雪地里露天吃炸鸡,这样的是?——”
“第一次……”
“哈哈哈哈……”
樱井笑出了双下巴。
被相叶狠狠在脚上捏了一把,笑声戛然而止。


“呐,所以,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在桌边坐定时,相叶这样问。
樱井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嗯?”相叶摸摸自己的脸,“什么呀?”
“我们分手吧。”樱井说。
“说什么呢。”相叶以为自己听错了。
“分手吧。”
这话说的。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吧?相叶很想这么说,但却只是低下头浅笑笑,说:“为什么,我们关系这么好?”
“结束这段关系吧。”
“为什么?”
“明年,让我们走进新的关系里吧——我们,结婚吧。”
“……”
结婚。
十四年前,我说选你。
十四年后,我还是说选你。
那当然只是一个假设,一题娱乐。那可以看作是固执,可以看作是懒得改,可以看作是效果,但,也可以看作,代表着别的什么。
“你觉得。”相叶端起酒杯,冰凉了手心,“我会不会答应你?”
“不会吧。”樱井早就知道答案般笑笑,“毕竟,你可是连和我交往都不愿意的。”
冰凉的玻璃贴在唇边,相叶轻声说:“那是……”
杯壁上结的霜花在他的气息里化开,变幻成了其他别的字符。
最后一丝夕阳光线抽尽时,有雪落进了杯里酒中。
飘浮片刻,无声地化开。
相叶仰起头。
“下雪了。”他说。
“嗯。”樱井应。
“你怎么会选在这么冷的季节里来这种地方啊。”
“因为……真的很开心啊。”
“什么,说什么呢?”
“你的千叶,真的很开心啊。”
“……”
“那年的大雪里,你是不是还说过,要再去你的千叶?”
“……”
“所以你才知道我在这里的,不是吗?”


那年节目收录结束之后,相叶曾经和樱井那样说过——
“其实我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不过时间来不及,排不下了。”
“哪里?”
“落花生田。”
“落花生——田?”
“对呀,可有意思了,等下我们可能会经过,到时指给你看……”


是有这么回事。
那封请战书式的请柬里,附上了自己背后绣着“我爱千叶落花生”的那件控服,搞得像是暗语解密的地图一样,等待有心人的破解。
然后,应邀而来。
你以为是拍电视剧吗。
而且,也并不是让你在这样的大冬天里来啊。
天寒地冻的,除了面对大片空旷的田地,还能有什么呀。
而且还无遮无拦,冷风吹得呼呼的。
刮得脸都疼。
不就像你当年说过的。
来了。
也只是在下雪吧。


“你知道,我们这个职业,是随时随地就可能不被市场需要的吧?”相叶抿一口酒,淡淡地说道。
“……是的。”樱井的眼神飘在远处。
“所以我不会定太远的目标,我也没办法想象十年后的自己会怎样。虽然也不是努力就一定会被需要,但眼下也只有努力,才决定着自己的未来。”相叶平和地述说着。
“说得很好。”樱井看看他。
“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被需要了,就是开始第二人生的时候,对吧?”
“没错。”
“所以说……”相叶轻呼一口气,“在还能被需要的时候,是不可能走进什么新关系的,不是吗。”
“……”樱井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没错。”
没有安全感。
即使是在今时今日。
即使是,已经成为货真价实当仁不让的super idol的今天,骨子里也仍然还是藏着那个有些认生的,缺乏安全感而一直拼尽全力填满每一寸空间的,大男生。
樱井抽抽鼻子。
并不是因为冷。
也不是为自己意料之中的被拒。
而是……
又一次。
又一次被击中。
这一次,又和其他所有那些时刻,都不相同。
是那种,从心底里来了个釜底抽薪,一下子落了个空,失重感从五脏六腑直冲上喉咙口。无所适从,却又上下不得,的心疼。
那始终缺乏安全感的大男生。
心疼。
心疼得不得了。
心疼得嗓子里像被凉风凛过,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这个团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成为这个团。”樱井说。
“我知道。所以我才总是说,能成为这个团的一员,真是太幸运了啊。”相叶笑道:“因为,我被这个团需要着。”
“如果我说。”樱井开口,声音略哑,已经吐出了哈气,“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不再被需要了,那也……”
“什么?”相叶看着他。
“那也不要紧。”樱井也看向他,“还有我需要你。”
“……”相叶眨了眨眼,缓慢的。
“别说是这个市场,这个国家。就算是——”樱井的鼻子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看着相叶的眼睛却并没有闪烁,“全世界都不再需要,我也需要你。”
“……”
“我需要你——与任何人和事都无关。”
相叶没有出声。
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睫毛上,感觉有一点重,所以眼睛眨得越来越费力。
是因为——有雪落在上面了吧?


和那个时候一样。
和樱井老师站在纷扬大雪里,等着他的时候,一样。
雪铺满发丝,还压弯睫毛。
“这个问题来问问帅气的相叶老师。”
“等等,等等,你也不用每个问题都抛给我一遍的。”
相比起开心了才笑,我是觉得,笑了才会有开心的事来。
我是这么认为的。
“相叶君这话说得太帅了……”
你也不用每次都是这样的不吝夸赞。
——“相叶君,说得真好。”
——“你今天的状态真是天才……”
——“啊啊,师匠!师匠——不愧是!”
——“这个长度很赞但是我驾驭不了哇……这个啊,这个是相叶丈。”
——“我啊,最喜欢相叶他本番开始之前必上厕所这一点了。”
诸如此类。
不胜枚举。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关键时刻手握一本护照而已。
我一直,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你多年如一日投注过来的目光,却像是一盏执着的灯,照亮了所有那些,我未曾看到过的自己。
那个仍然时刻都会担心表现还不足够好的自己。有多少次,在那样的注视里,逐渐获得平静,安下心来。
因为这样。
因为这样。
我是有多感谢你的妈妈,把你带到了这个世上。


“小翔……”相叶开口,唇角微微勾着。
“不用说了。”樱井释然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在开玩笑,你该知道。”
“……”相叶也跟着笑笑,“我当然知道。”
“太久没有休假,机会难得,就是想再出来玩玩。”樱井伸出双臂,坐了太久,伸了个懒腰的放松模样,“用这种戏剧化的方式。”
“戏剧化……”相叶轻声重复。
“对啊,小戏剧什么的我们最爱玩儿了不是嘛。你看,你不是也很配合吗?”樱井微笑看他,“登场的方式。”
“啊,可不是么。毕竟……这可是我的千叶。”相叶柔声说:“虽然这雪夜坐谈,和夏日海滩,可真是太不相同……”
“是吗?我可是——”樱井语带戏谑,起身张开了双臂,“把这里包下来喽。”
包了海滩。
我的千叶。
包了花生园。
你的千叶。


夜色里的瞳孔,借由雪飘落的痕迹,搜寻着彼此。
寂静无声。
叙尽万千。


相叶雅纪。
相叶。
你知道吗。
我有太多次被你一击即中的经历。
怎么说呢。
预感会不会成真,能不能成真,都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就算是依靠被击中获得的电流,也已经是足够支撑我走下去的能量。


樱井翔。
小翔。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小翔?”相叶转了转手里冰凉的酒杯,玻璃上霜花如走马灯旋转。
“虽然你真的是会让人感觉辛苦的类型,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很满,工作、吃饭,见朋友,所有所有的活动,你都会把时间填满,我这种喜欢自由的人会觉得很吃不消。很多时候还很啰嗦一件事情从头叮嘱到尾像讲番宣一样,替我瞎操心给我舞蹈动作的信息帮我比倒数读秒的手势……而且还有些强迫症,梅雨天气里衣服有点潮湿不是很正常的吗,可你非要焦躁地说什么身上都是臭味,还让我闻,还说家里浴室也都是这个味道,楞是要让我去,简直就是个十足的怪大叔……”
“但是。”
相叶放开手里的酒杯。
从桌边起身。
走到樱井身边。
在他不知所措的注视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脚底抬起,离开了地面。
“只要你那样看我一眼,我就还是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樱井翔。
我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跳上你的背。
因为我发现,当我的双脚离开这个地球,这个世界的地面的时候,我就可以不是那个一直以来脚踏实地走在第一人生里的那个自己。我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个,你背上的世界。
那个,你愿意承载着我的,世界。
双脚离开地面。
跃起。
脱离地心引力。
脱离第一人生。
悬浮在另一个世界里,做另一个自己。
虽然,那只是极其短暂的。
也已经令我着迷。
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上瘾般地这样做。
你能感受到吗?
你能明白吗?
就像如果此时此刻,在夜色中,在落雪里,坐在你的腿上,抬起双脚,离开地面,脱离这个世界……
我就是你的相叶。


相叶伸手搂住樱井的脖子,以保持自己的平衡。
“喂。”他凑到樱井耳边。
“什么……”樱井有些气短地应。
“亲我。”相叶昵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啊——啊?”
“听到了没有啊,亲我?”
“我……”
话音并没有了下半句。
搂住樱井的相叶已经低头吻了下来。
唇与唇相接。
距离从零,渐变成了负。
微热微烫微滑,统统消失在唇齿之间的旋涡。
鼻翼厮磨,碾碎其间雪粒。
抖落了睫毛上的重量。
被脸颊的温度融化,静静寻找着阻力最小的道路滑下去。
额发被蹭乱,发丝间雪落如尘。
那一刻,为雪白首重见黑发。


他的千叶。
和他的相叶。


远处天空中有光点飘渺升起。
光芒乍现。
绽放夜空。
火花燃散。
顺着夜色琉光从空中滑落。
一现凋零。
就是这么短暂。
即使,这样短暂。


也是一击即中。


像变出双倍魔法黑变光单变双。
是一加一的双重力量爱得双向。
还发挥双倍坚决不怕风不怕霜。
这力量,就像是不可思议奇人奇事,是神奇伎俩。


玻璃杯壁,霜花绽放。
钻光耀目,光夺星辰。
深陷魔域里拔不出来的车钥匙,阻断了所有的来时路去往处。


THE END



与其说是贺文,不如说是臆语。
也并非现实向。
也许只是基于现实向的超现实主义(。
所有一切都是一击即中。
地老天荒我早已见过。
来时路去往处都是无悔。
基本上,萌对了西皮825每天都过。
最重要是你开心就好。
写在825三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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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今日(6.29立此存照)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来做个了结吧。”
男人拽了拽西装的衣襟,右手手肘支在沙发扶手,翘起腿,看着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男人。
“嗯……其实到底为什么要了结嘛。”
对面男人身上松散着T恤衫和牛仔裤,人歪在沙发里,长腿搭在沙发扶上,有点不情愿地说。
“因为已经不得不了结了啊,你也知道的吧。”西装男低沉着声音说:“喝点什么吗。”
“嗯,我以为会是按喝茶的方式来呢,一期一会那种。”仔裤男的声音听来略哑但倒是轻快。
“你想要那样吗,也可以啊。”
“不不,这样就好,都已经坐定了。”
“嗯,我想也是,再说,你不是喜欢喝咖啡么,我才这么选的。”西装男端过中间玻璃桌面上的咖啡杯。
“嘛,但是我只喝黑咖啡的啊,不然会胖。”仔裤男说。
“你在逗我?”西装男挑挑眼皮。
“你看出来啦,没错我就是在逗你。”仔裤男夸张地眨眨眼睛。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西装男喝一口咖啡,“现在就正式开始吧。”
“开始就开始呗。”仔裤男嘟嘟嘴。
“你先说吗?”西装男正坐,“关于你眼里不喜欢我的地方。”
“根本就没有啊。你哪里我都喜欢,你不知道吗?”仔裤男看着他说:“所以啊,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这什么了结。”
“不,已经是了结的时候了。”西装男坚持地说:“那我们换种方式好了,我先来,从我自己说起。”
“那你说。”仔裤男把腿换个方向搭。
“我有时候耐性不是很好。现在好多了,但那应该是因为年龄大了比较懂得控制,本质上来说,我可能还是那个没什么耐性的人。”西装男认真地说。
“唔……”仔裤男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怎么倒是觉得,你挺有耐性的呢,无论我怎么闹你都可以啊。”
“那是……咳。”西装男清了清嗓子,“还有,在很多方面吧,其实我不太懂得所谓的限度是什么。这一点被很多人说过,但我大概是改不了了。”
“嗯,这倒是。要么吃三天拉面吃出双下巴要么蔬菜沙拉吃一个月饿得不到50公斤……”仔裤男也渐渐进入了话题,“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算不上缺点吧?因为这种作用一定是正反两面的,正因为你是这样的,所以才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吧。”
“嘛……”在似乎纳得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西装男说:“但是你应该说过不喜欢定过于长远的目标就像不会过于勉强自己?”
“所以我和你能做到的事就不完全相同啊,我们都有彼此做不到的事情。过于勉强自己会生病的,这点我倒是觉得你确实是应该注意。”仔裤男说。
“看,这个方向就对了。就照这个方向,继续。”
“嘛……硬要说的话,也就还有——太爱模仿我了吧。”
“……谁模仿你了。”西装男矢口否认。
“嘿,想否认吗?没用的,干咱们这行就是这点好,一切都有存档为证,你自己那么爱录节目,不用我替你找吧。”仔裤男笑得有点调皮,“单是相叶丈这一点都够给你写三页的了。”
“……你继续。”
“嗯——对,太爱乱给我起名字。”
“等等,哪来的这回事儿?”
“相叶雅纪,相叶,雅纪,雅纪BABY,雅君,MA君……对了,还有,文也君,还有,师匠,还有还有,那孩子……”
“好好好……算你说得对,这个我认。继续。”
“太爱爆我的料。”
“……这个,我也认。”
“太爱偷看我。老被我发现。”
“……”
西装男没出声,仔裤男的思路却似乎打开了水龙头。
“太爱操心,连所有人吃什么也要惦记,有的没的一堆,团妈真没说错你。”
“……行,我认。”
“招待你去个千叶从早到晚就在瞎操心,好像生怕我挖个坑把你给埋了。”
“等等……难道你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味觉有问题,吃不出咸淡也吃不出焦味。”
“……”
“太爱笑,笑点太低。”
“……”
“太爱抓痒。”
“……”
“太恐高。”
“……”
“肩太溜。”
西装男一拍沙发扶手,“你是来闹的是吧相叶雅纪?”
“你看你看,是你说的要了结吧?”
“……”
“那好嘛,那现在就换你,开始呗。”仔裤男一伸手。
“……”西装男抿抿嘴,用播音腔一样正式的语调说道:“腿太长。”
“哈?这个你怎么不爽了!”仔裤男把腿一收,在沙发里坐起来。
“所以我没你高。”西装男看看别处。
“哈?”
“太温柔。”
“嗯?”
“所以老在将就我的身高。不,也不止我。”
“……没这回事。”
“不承认也没用,这个接下来就是太会替别人着想。太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永远最辛苦的那个就是你。”西装男说着说着就正色。
“……”仔裤男手指蹭蹭嘴,也看向别处。
“太会宽容别人。”西装男继续说下去。
“……”
“太温柔,不会骂人。”
“……”
“太会叫我,不然以前从没人敢对我用ちゃん。”
“……”
“笑声太特别,老在我耳边绕梁三日——不,都不止。”
“……这也算?”
“睡颜太可爱。占用别人有限的休息时间。”
“……啊?”
“腿毛太多,数不过来。”
仔裤男终于也一拍沙发跳了起来,“樱井翔ちゃん你才是来闹的吧?!”
“还有,就是这样。”西装男抬眼指指他,“突然间就会跳起来,也不管别人当时是在干嘛有没有防备,就往人背上跳。”
“我突然?我突然,啊?我不管别人有没有防备,啊?”仔裤男把挂在腰间的牛仔裤背带往肩上一挂,“论这个我可比不上某人,歌都进前奏了突然间就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把人抱住!”
“怎么样,我这么一个最讨厌在公众场合哭的人,那是被谁闹的?”西装男也站了起来。
“你讨厌哭,你讨厌哭就天天在演唱会上煽别人的情,明知道后面跟的是我?”仔裤男毫不示弱。
“别从背后追过来抱住我?”
“别在半空里夹着我不放晃个没完?”
“别在保龄球台上挑衅我?”
“别真的给老子亲下来?”
“……”
“……”
“看来,大家其实都有很多话要说嘛。”西装男挑挑嘴角。
“也没太多啦,不过十年而已。”仔裤男也撇撇嘴。
“你指什么。”
“你心里有数。”
“……相叶雅纪。”
“樱井翔?”


一个对视。
一个空格。
四下忽然旋起安静的龙卷风,吹乱两个人的头发。
风暴的中心,暗红色皮沙发的光影褪去,一层层新绿旋转着包围过来。


风停歇时。
玻璃咖啡桌消失,绿植包围的和室里,一桌茶具安放榻榻米上。
安静下来的头发,染上了阳光的颜色。
相视而立的金发少年,扬起的嘴角依旧。
“这个样子的你真让人怀念,翔ちゃん。”耳骨上挂着耳环的少年这样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相叶一直都是相叶。”同样是左耳闪亮的少年这样说。
“你猜这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喜欢上你的时候。”
“……”
“你不是想要这样的吗,一期一会?反正自从喜欢上你,什么样的心境都有过,你想要什么样就什么样。”
“……抱歉,我还有话要说。”
“你说啊。”
“太会假装不会表白了……”
“……这一条回到最初那里了。”
“哪里?”
“关于耐性的问题。”
“……”
“你懂了吗?”
“嗯……懂了。基本上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同一个了。”
“哦,哪一个?”
“就是——”
高一点的少年探身凑近那个矮他一点点的少年。
“你实在太喜欢我。”
“……”语塞的少年从眼角一直绯红进鬓角里。他抬眼看看凑近他面前的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一点,你不喜欢吗?”
“我不是不喜欢。”那少年也同样一字一句地答:“我是怕自己输给你。”


“怎么样,现在这样,算是了结了吗?”
“嗯。了结了。”
“其实到底为什么要了结啊。”
“你知道的啊,因为今后我们就要和现在的这个自己告别了。”
“是吗。”
“是啊,明年今日,我们的关系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嗯。”
“也就是说,要和这个没有对方的自己告别了。知道吧?”
“知道。”
“如果这个我有任何地方是你还不喜欢不满意的,那是因为这时的我还没有你。”
“……”
“明年开始,这个我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已经有了你的我。”
“绕口令啊……”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继续。”
“总而言之就是——所有过去的我,这就都了结了。因为今后,我有你。”
“……我也是。”


——话说回来,你口口声声了结了结,那了结前后的我们,你分得出来吗?
——你又在逗我?
——我这回还真没逗你。
——那,你过来,我讲给你听。
——哦,什么?
——看手。
——看什么?
——看手!
……


那个手上没有戒指的我们,已经被了结,彻底消失在旧时光里了,不是吗?
明年今日。
让我们兑现那个诺言。
那个,关于新生的诺言。


手上没有戒指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THE END



6.29立此存照。
还有,一直觉得不可能完成的写手精分试炼,最后一句是“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的甜文,终于成为了可能。
所以老娘是不是早都说过,在这趟车上就没有不可能?(你特么哪儿说过= =
真是人生快意不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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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飞轮 (完)

这篇是给相方的生贺。
没错我是所有的贺都拖得不知道是什么贺星人。
你们还要这个渣渣真是太伟大了T T
关于手表的执念,关于时间的讨论。
这篇送给相方,也是自言自语的答案。
债,终于一篇一篇地还清了QAQ(还并没有!




时代广场上大球落下来的那一刻,樱井翔的身边并没有可以拥抱和亲吻的对象。
在一片“新年快乐”的欢腾中,他只想要转身退离涌动的人群。但是其实他早知道,来到这里站在这儿就根本已经别想再随意移动,只能是被拥在人群之中,直等到人潮自然散去。
相拥的,接吻的,迎来新一年的人们在身边制造着沸腾的温度。
但是樱井翔还是觉得冷。
可能纽约和东京的气候还是大不相同,日本的除夕夜虽冷,但也没有感觉这样刺骨,即使是被拥在万人之中仍然不觉得暖和。
如果是换一个曾经熟悉的场所,这样的数万人,制造的温度早都已经令人汗流浃背了。或许是他穿得少了,或许是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没有那么会出汗了——从发根里到脸颊上都满是汗滴。可不像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在万人欢腾的场面里,他的脸上恐怕是冰冷干燥到看起来很僵硬。
大球也已经掉下来了,该差不多了吧?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拨开风衣的袖管,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两点。
而且应该还是下午的。
他的手表并没有调到美国时区。
手腕上行走的,还是东京时间。
毕竟只是临时起意。
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味不明。
樱井翔用手心在表蒙上蹭一蹭,感受到玻璃的一厘凉意。
如果是在东京,这个时候会是在做什么呢。
以前的话,通常应该是在拜过神之后各自回家看电视吧。而这个时间的话,自己很大概率会是正一边喝酒一边看除夕夜的节目录像。
看看场面是不是控制得不错,看看是不是没吃太多的螺丝,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很上镜,看看……
某个人有没有在混乱中被话筒撞到牙。


“啊——大家都辛苦了!”
“接下来一年也请多多关照了!”
樱井翔掏出自己纯黑色的墨镜。
高度紧绷之后,一时松弛下来的浅淡疲乏感。
他把墨镜扣在脸上。
“小翔。”一行人准备离开神社,走到樱井翔旁边时,相叶雅纪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嗯?”樱井翔看看手表,“老样子吧,回家喝个酒,看看电视。”
相叶雅纪于是也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说:“我也还有一会儿时间,不介意的话,我也一起去喝一杯?”
樱井翔墨镜底下的眼睛眨了眨,“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那太好了。”
相叶雅纪笑笑,羽绒服的防寒面料在新年第一天的阳光底下反着光。


“那么,就干杯?”
樱井翔端起烧酒杯的时候,相叶雅纪相当意外地看着他说:“诶,我还以为小翔会喝威士忌呢。”
“这不是大过年的么,总要应一应景。”樱井翔笑笑,按开了电视。
“诶——”相叶雅纪也端起了酒杯,“我还以为一定都是在用我送的玻璃杯呢。”
“是有在用啊,不过今天不用而已。”樱井翔看着电视说。
“诶,是看昨天晚上的啊……”
“是啊,我每年都会看的。”
“啧啧……真是。”相叶雅纪咂着舌,双肘支在桌面,“不愧是一直以来的工作狂。”
酒杯贴在唇边,樱井翔看着电视的眼睛斜相叶雅纪一眼,“你可不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一个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樱井翔继续盯着电视,捏着酒杯的食指伸出来指指电视,笑着说:“看看你,话筒都撞到牙上去了。”
相叶雅纪也看着电视,抿着酒,淡淡一笑,“这么看才发现,居然那样也被你看到了呢……那么乱的情况里……”
樱井翔耸了耸鼻子,没说话。
“啊……时间真是快啊,又一年就这么忙完,又一年就这么开始了。”相叶雅纪轻声说。
“可不是么。”樱井翔也抿一口酒。
“说起来,今年小翔许了什么愿?”相叶雅纪接着说。
“也没什么特别吧,就是身体健康这样的啊。”
“是嘛……”
“相叶君呢。”
“嗯……倒也是没什么特别的。”相叶雅纪想了想,歪着脑袋说:“说是许愿,其实有些想法也不会拿去说给神,毕竟神明也是很忙的,不可能顾得了我们这么多事情嘛。”
“哦?……”樱井翔再喝一口酒,看看相叶雅纪。
烧酒说淡不淡,说烈不烈,和着电视里已经亲身走过一遍的舞台、镜头和声音,松弛下来的气氛让人有一点点意识抽离。
“呐,比如说身体健康这种事当然是大事,但就有很多事情其实也不值得一说,更多可能只是自己的任性吧。”相叶雅纪有些懒下来,伸开胳膊趴在了桌上。
“说来听听。”
“嗯……比如有时候会很想去一趟迪斯尼,开开心心玩一天。再比如说,可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跨年……”相叶雅纪的脸枕在胳膊上,缓慢地轻声说着。
“……”樱井翔捏着酒杯。
一阵沉默。
只有电视的声音,不很大,但一直清晰地飘在空气里。
有一会儿的时间里樱井翔以为相叶雅纪睡着了,不过事实上并没有。
相叶雅纪轻呼口气,从桌面上爬起来,看一眼手表,起身,“嘛,我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回家。”
樱井翔瞟一眼相叶手腕上露出来的手表。
“回去好好休息。”他淡淡地说:“早点把感冒养好。”


那只手表。
应该是宝玑无疑。
从那风格一脉相承的经典款式上,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他是那么喜欢手表的一个人。


“来,小翔,咖啡。”
相叶雅纪把纸杯咖啡递过来时,樱井翔正坐在长椅上,放空地望着公园里的人来人往。
“啊,谢谢。”
他伸手接过相叶手里的纸杯。
“怎么,睡着了吗?”相叶雅纪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会,没有。”樱井翔眨眨眼。
“我还以为你和利达一样,准备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睡一觉呢。”相叶雅纪笑。
“我可没他那个境界,我也不懂这里鸟类的语言。”樱井翔也笑,“最多只有这种走累了中途找个地方坐一坐的层次而已。”
“买东西也能买累啊?”相叶雅纪的肩膀蹭着樱井翔的肩头。
“再怎么也经不起我们一直在走啊,而且还经常认错路来回来去地走冤枉路啊,怎么可能不累啊。”
“学那么难的舞也没见你叫一声累。”
“你也学得很开心啊。”
“哈哈哈你说我们是不是精力太旺盛了,排完舞还不觉得累还要出来逛街买东西……”
“关键是还一如既往地那么会迷路!”
“哈哈哈哈……”
相叶雅纪双手捧着纸杯。
“像这样,其实真的挺不错呢。”他说。
“嗯?什么不错。”
“就是像这样啊,在随便一个公众场所,也不会有人认得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自在说笑……”
樱井翔侧目,“很想要这样?”
相叶雅纪摆摆手,“也没有啦,不过是偶尔能有这样的机会,觉得也挺不错的。”
“……”樱井翔不置可否地沉默。
跑步以及溜狗的人四下经过,风的味道显得很陌生。不会有人侧目停留,靠在长椅上的每一个骨节都处于无戒备的放松状态。
“嘛,等下小翔还想要去哪儿?”相叶雅纪转移话题。
“嗯……想去看看手表。”樱井翔说。
“诶,又准备买新手表啦。”相叶雅纪看看他的手腕。
“什么又……”樱井翔看着他,“我也没有很频繁地买好吗?”
“哈哈哈这大概是一种印象……”相叶雅纪挠挠头发,“反正至少,你是咱们当中手表最多的人嘛。”
“……”樱井翔喝一口咖啡,“那只是习惯被你们看到了而已。”
“……”相叶雅纪抿着嘴想了想,“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樱井翔呼吸着号称这座城市心脏的空气,看着枝叶透隙间的美国阳光,说:“没关系,我也只是想去看看而已,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去转别的。”
“不会啊!”相叶雅纪赶紧说:“我其实也一直没问过……小翔为什么那么喜欢手表?”
“这个……”樱井翔眼睛望着远处的草坪,“也不是一个说得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呢。”
他转过脸来看着相叶雅纪,“就像我要是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炸鸡,你能回答吗?”
“那个……嘛……因为好吃?”
“嗯嗯……没错,那我就可以说是因为好看。”
“……小翔你一定是在闹我。”
“没有没有……”樱井翔笑笑,“只是说,有些事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种未必说得出理由的喜欢吧。”
那曾经与人耳语的不知名的鸟类,在长椅前的路面上轻跳着。
相叶雅纪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耳廓上原来穿过耳洞的位置上,莫名的有一些刺痒。被抓挠过之后,更觉得发起烫来。
“最初可能是源于奖励,家人的,朋友的,还有自己给自己的。每一个目标的达成,都值得给自己一些好东西。可是我们不缺吃也不缺穿,什么才是所谓的好东西呢?比如能够随时跟在身边,能够提醒你时间在前行……这样的东西?”樱井翔却像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下去:“然后渐渐的你会发现,这件标记时间的东西,也正在被时间标记。它会变成所有有意义的时点上的标志,看到它你就会想起你的那些时间和经历……再然后,它还会带着所有这些时间和记忆,将故事一路传承下去。”
咖啡纸杯被手指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把这张长椅当成你的主播台了吗?
——这位樱井先生。
——简直就像在看イチメン。
——但是果然……总是能把事情说到令人信服。
相叶雅纪张了张眼睛。
“就,就是你说的,传家宝么……”
“哈哈哈哈……”樱井翔仰头大笑,“你这才是在闹我吧!”
“那比如——”相叶雅纪却用手指敲敲樱井翔的手腕,“这块表上,都有些什么呢?”
樱井翔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
“看你很喜欢戴这块表,老戴。”相叶雅纪又说。
“这块啊……”樱井翔用手指蹭了蹭表蒙,“这块就是纪念主播生涯的标志。”
“……”相叶雅纪又眨了眨眼,没说话。
和迎面拂过的风的味道仍然混得不是很熟。
所以才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情绪反应和表现吧。
耳边的刺痒发烫似乎化开了,顺着耳廓一路散热,往耳朵里暖去。
“就是那个——”他想了一下,“宝玑吗?”
“是。”樱井翔看着自己的表。
“那。”相叶雅纪从长椅上起身,“我们这就去找一家宝玑的店逛吧!”


小翔……手表好贵啊。
少在这里装相,你比这贵的单品不知道有多少。
难怪你说是传家宝了……
你再闹就把你轰出去……
拖……飞……
陀飞轮。
嗯?
陀飞轮——宝玑对钟表制造最大的贡献。
什么是陀飞轮?
嗯,怎么说呢,就是用来抵消地心引力对钟表机件造成的影响。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明白。这里有官方说明,你自己看。


陀飞轮,是指装有“旋转擒纵调速机构”的机械表,陀飞轮机构,是为了校正地心引力对钟表机件造成的误差。陀飞轮表代表了机械表制造工艺中的最高水平,整个擒纵调速机构组合在一起并且能够转动,以一定的速度不断的旋转,使其把地心引力对机械表中“擒纵系统”的影响减至最低程度,提高走时精度。
在曾经一段时间以内,创造并拥有陀飞轮的宝玑手表,代表了机械手表的最高水准。


……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我也没有那么明白,总归就是,能让手表走得更准确,校正手表的机械误差。
嗯——所以才那么偏爱这块表?
也并不是……
今天不买一块吗?
你当传家宝是能每天买的啊!
哈哈哈哈……


如果手表能够标记时间,如果手表又能够被时间标记。如果你的人生可以被一块手表记录,那么你会最终爱哪一段的时间和记忆?
而如果生命可以化身为齿轮和指针的转动,那么,所谓陀飞轮,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能够调整你生命出现的一些小偏差的机件呢?
虽然你不是那种会让自己人生出错的人,但是比如那些因为地心引力般不可抗力而出现的错误,是不是还是难以避免呢。
那些突如其来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一种未必说得出理由的——误差。
你有没有想过要校正它们呢……
用——陀飞轮。
用——你最高水准的——克己。


那个夏天的纽约之行非常圆满。
学习了难度很高的舞蹈之外,樱井和相叶还一起出去逛了街购了物。
听说还在中央公园玩得很开心。


那之后没多久,樱井翔在极其偶然间发现,相叶雅纪手腕上多了样东西。
不是手链手带。
是一块手表。
乍一眼看上去时几乎吓了一跳。
——和樱井翔那块宝玑的款式相似度达到90%。


“这块表……”
樱井翔犹疑地出声。
“嗯?”相叶雅纪看了樱井翔的目光一眼,了然地说:“啊,是我自己的表。”
“……”樱井翔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抿在唇边。
“是宝玑的哦。”相叶雅纪却笑着对他说。
“哦,是吗……”
“是啊,这可是经典款式呢。”


这段对话就止于此。
陀飞轮?
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的这块表有没有。
他没有问。或是忘了问。
他不知道有没有,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也没那么在乎那些偏差和误差。
硬要说的话,也许对于那些偏差,他很喜欢也说不定呢。毕竟像地心引力这种不可抗力什么的,自然规律要遵从,不是吗。有时候,人生有些小误差,那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不管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都好。


手表的指针行走不停。
一个表盘间,几个开窗里,不同的指针,各自沿着自己的顺时针,转动相同或不同的频率。
经历刻度,又刻度经历。
标记时间,也被时间标记。
一个周期结束,同时又开始。
戴手表嘛。
只是一个看得见的习惯。
相叶雅纪开始有点明白樱井翔的那句话。


“感冒好了吗?”新年过后的第一次见面,樱井翔问相叶雅纪。
“好了啊,很快就好了。”相叶雅纪笑笑。
“那就好。”
“有机会再去你家看电视喝酒啊。”
“啊,好啊,改天。”
“嗯,改天一定。”


但是改天,就成了再没有那一天。
改天,通常就是最难等到的那一天。
改天,相叶雅纪的那块新手表也已经到了更换皮质表带的时候。
改天,樱井翔也早已经有了更多标记不同时点的“传家宝”。
改天,表带上的折痕已经不再那么能引起注意,因为就连鱼尾纹也都再不是令人惧怕的东西。
改天,终于不用再在除夕夜里一直忙到凌晨。
改天,总算可以在自家的电视机前,边喝酒边迎来新年。
改天。
只不见原本改天要见的那个人。


这一年美国的冬天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史上罕见的严寒。
被拥在人群里的樱井翔感觉鞋里的脚已经完全冻僵了,连尝试着在鞋里活动一下都显得很困难。
他开始后悔自己出来得这样匆忙。
只是在一个没有任何安排的除夕夜,临时决定飞来这里。
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得太清楚。
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人来这里看那个大球落下吗。
——比如有时候会很想去一趟迪斯尼,开开心心玩一天。再比如说,可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跨年……
狂欢的人潮持续不散。
樱井翔已经冷得忍不下去了。
他开始伸手拨开人群,准备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好意思,借过……不好意思……”
他艰难地穿过人群向外挤着。
终于挪到了人流相对稀薄的位置。


有人从眼前走过。
樱井翔反应了一下。


等等。
他想说。
但是没有张开嘴。
走过去的那个人已经迅速淹进了人潮之中,向着另一个方向的街区而去。


改天,我陪你一起,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跨年?
改天一定。


等等!
樱井翔用力地拨开人群,跟着跑过去。
那个身影在人海中起伏,闪现,又消失。
追过一条街,再一个红绿灯。
樱井翔脚下发僵,四下张望。
灯光闪烁,人声喧哗,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他咬着嘴唇,感觉牙齿一直冰到了牙根。
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飘散。
他看错了吗。
只是幻觉吗。
不知道。
樱井翔下意识地抬起手,看手表。
那只宝玑。
时间很精准,东京时间的下午两点多。
因为有陀飞轮吧,从来不出错的。


翌日,樱井翔在头昏脑胀中睁开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可能患上重感冒或者是即将马上就要重感冒。
要赶在那之前上飞机。
不然很有可能不能飞回去,又或者是在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受尽煎熬。
起身,把所有带来可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部从包里掏出来,一件一件套在了身上。
拿起手表准备扣起表带的时候,发现棕色的表带已经皮纹迸裂,颜色都有些褪了。已经很久没有给这块表换过表带。
看看指针显示的时间。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来得及。
樱井翔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往包里一塞,冲出门去。
在去机场之前,他先让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宝玑的店门口。
站在店外,准备推开门的一瞬间,隔着橱窗玻璃,他看到店里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樱井翔在橱窗外站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了这家店。
就是曾经从中央公园出来直奔这里的这家店。
站在人家店里用日语大讲这里的表真的好贵啊,陀飞轮是什么啊,然后哈哈大笑。在没有人认得出的地方,用毫不掩饰的态度。
那年,他手上戴的,就是现在这块表。
记忆,一次一次地被手表标记。
时间却在无声无息中,被指针转过了无数圈。
今后,也仍然还会如此吧?
今天来这里,我们是不是都为了同一件事?
为了手表。
为了表带。
为了……
如果这所有一切,都不再是一个人做。
所有的一切,都有你的参与。
那么,是不是时间就可以相互见证,而不是非要在意那由于地心引力而误差掉的一分几秒?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在意,陀飞轮是不是还在起作用?
樱井翔推开门。
迈步走进店里。


“喂,相叶。”


正把一截表带捏在手里的相叶雅纪转过头。
“小……翔?”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的台词也是这句。
我来换……我是来跨年的。
那,我也是。
……
……
说话啊。
你才是。


樱井翔不自觉地紧紧抿住嘴,嘴唇全都被抿进嘴里看不到。
倒是相叶雅纪先笑了。
“喝杯咖啡吗?看你好像很冷的样子。”
“嗯,反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又笑笑,看了他的手腕一眼,“那就一起吧,弄好好去喝咖啡。”
“嗯,一起。”樱井翔抿着嘴点点头。


“咖啡你请啊,换个表带也贵死了。”
“啊?哪有这种道理,我也换了啊。”
“你反正一向就是砸钱给传家宝的。”
“传家宝也不是每天都砸的?”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
“喝完咖啡,什么安排?”
“嗯……你,想去迪斯尼吗?”
“啊?”
“去迪斯尼啊。”
“这里是纽约,没有迪斯尼的……你知道的吧?”
“……那就飞去奥兰多好了。”
“小翔……”
“……怎么。”
“你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
“……你自己不是也有手表吗。”
“我的手表——没有陀飞轮,走得不是那么准。”
“……不用太准,我对时间有概念。”


“相叶——来,你的机票。”


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乱叫我相叶。是不是想把全世界人民都带坏啊?
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不是叫我小翔?你也知道全世界人民没有那么认识我们吧。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怎么。
你还敢不敢背我?
……
怕了吗?
怕什么,这里又已经没有H的跟拍。
……
……
那你站稳了,我要跳了啊。
喂喂喂你等一下这里是机场啊——
等什么,等了太久了……
喂喂喂说了让你等一下啊——
哎哟!
……
……你把自己穿成个球一样我怎么跳啊?!
你以为我今年多大了啊?
我不知道,问你的手表!


手表能告诉我的事有很多。
也还有很多不能。
只不过当我意识到,每一块手表的表蒙上都曾经反光映照过你的脸。
我才发现,那些小小的误差,一定都是因为你的美好,而偏错了。
这个时候,陀飞轮就失效了。
那让我突然间想要,和你站在人群中一起跨年。


所以,那天晚上时代广场的大球落下来的时候,我到底是不是看到了你?


THE END

拍手[2回]

绿光 (完)

喂,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背对背地坐在地板上。
两人中间隔出一堆衣物用品,摊了一屋子。
相叶雅纪正拉开自己的旅行背包,从身边的地上一件件挑拣着衣物和东西。
扁着个嘴。
背后另一边的樱井翔也正盘腿坐在敞开的箱子前,一件件东西摆放进箱子里。
脸有点臭。
两个人都不出声。
大好的阳光,安静得过分。
相叶雅纪半侧过身,拉过身后地上一件防寒服外套的衣角,准备拎出来塞进自己的旅行背包。当他用力一抽时,感觉到了反作用力。他扭过头。
看到樱井翔也正抓住衣服的另一角往自己那边拽。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手上使劲把衣服往自己这边一拉。
竟然感觉到樱井翔也在那边用力往回拽。
相叶雅纪气不打一处来。
“放手!”他说。
“你才放手。”樱井翔说。
“我要带这件衣服!”
“我才要带。”
“这是我的衣服!”
“明明是一起去买的买的时候说好谁需要谁穿吧。”
“你去那根本不冷的地方哪里需要?”
“谁说我去的地方根本不冷?”
衣服被两人拉得像条拔河绳一样。
相叶雅纪把手里的衣服一摔。
“那里冷不冷还有谁比我知道?啊?”他愤怒地站起身来,指着地上樱井翔敞开的箱子,“话说回来,你去那么近的地方需要带一个箱子?我去那么远也不过一个旅行包就够了!”
“又要你管?”
樱井翔也一甩手站了起来。
“我去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比你一心贪玩!”
“你说谁一心贪玩啊?”相叶雅纪往前一步,“和你的计划不一样就叫贪玩吗?”
“我可是想了很久,仔细打算,很有意义的啊!”樱井翔也向前一步。
“我就不是精心计划过,别有意义的?”
相叶雅纪的目线高了那么几寸。
樱井翔的太阳穴忽然就是一蹦。
“我从三岁起就全家每年都去滑雪啊!”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你坚持要去的那里根本是我家好吗?!”相叶雅纪几乎要跳脚。
“你就一定要去滑雪吗?”
“你就非要再去千叶不可吗?”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关于今年难能可贵的几天假期要去哪里,意见相左,争执不下,从出发几天前就已经吵架到逐渐冷战。
樱井翔想去千叶,相叶雅纪要去滑雪。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随着假期日益临近,双方都不肯让步,但亦都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如此难得的假期,开始无意识地拖出各种东西,各自做着准备。
衣物慢慢摊满了一地。
去哪里,仍然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双方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是执意不肯听自己的。
以往很少出现过这样的互不相让。
一口气在心头越顶就越是执拗起来。
到最后,便索性开始各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你要是这样的话,最多各走各的好了!”相叶雅纪说的只是气话。
樱井翔却把牙一咬:“各走各的就各走各的!”
“你有种。”
“彼此彼此。”
如此这般。
变成了背对背的对峙。
“你真的不跟我走?”
当相叶雅纪率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扣好旅行背包,他最后这样问了一遍。
“……”樱井翔坐在箱子前,没有吭声。
“好吧。”相叶雅纪起身。
拎起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挂。
“那我走了。”
脚步声朝门外远去。
樱井翔没有转身,默默地坐在那里,指节被自己攥得发白,怎么也掰不开嘴把那句妥协示弱的话说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走?
我不过就是想再去一次千叶?
再去一次你的千叶。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直到相叶雅纪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樱井翔感觉手心里攥得全是汗,心下明白这个假期算是彻底泡汤。
他像有点虚脱般在原地静静坐了一会儿。
然后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想要起身。
却看到身后的地板上团着一件衣服。
那件他们争抢了一下的防寒服外套。
樱井翔的眉头一拧。
是为了和自己堵气所以真的没有拿上这件衣服吗?事实上当然是坚持要去滑雪的他更需要防寒服吧。
这人……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哼。
相叶雅纪在雪地里踩出一个脚印。
都那么大的人了。
再踩出一个。
还那么任性。
再踩一步。
为什么就是不跟我来。
再向前踩两步。
还说什么我贪玩。
踩踩。
哼。
踩踩踩。
相叶雅纪扯了扯肩上的背包带,几步踏上了一处山坡的高处。
站定,他挺直脊梁,深呼吸。
放眼远望。
一片银磷碎光。


你不是喜欢驯鹿吗?
那圣诞老人和驯鹿,送礼物的路上,途经的都是雪地呀。
你不来有雪的地方,怎么能碰到他们呐?


“小翔真的很适合驯鹿呢。”
“哈哈哈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驯鹿呢?”
“嗯——我想想,那肯定是因为没有它圣诞老人就来不了了啊。”
“诶,是这样吗?”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
“你小时候相信圣诞老人的吗?”
“啊?我到现在也还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呀。”
“真的吗?”
“是啊,我相信每年的那些礼物都是驯鹿拉着圣诞老人送来的呀。”
“诶——那圣诞老人都送了你许愿想要的东西吗?”
“很多啊……有一年我想要一种电动玩具,然后有听到我爸妈打电话去订……嘛,我想那电话一定是打给圣诞老人的吧。”
“……”


相叶雅纪记得,那时候自己盯着樱井翔看了很久。


既然你竟然怀有这样的赤子之心。
那么我当然愿意为你量身订制一次童话之旅。
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约会了。
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一起来找圣诞老人看驯鹿呢?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小翔是笨蛋!——”
相叶雅纪朝着山谷里拖长着声音大喊。
“喂。”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这样喊法会招来雪崩的,不是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相叶雅纪转身。
看见被毛衣包裹得圆滚滚的樱井翔正朝他走过来。
不大不小的意外。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不来吗?
或是板起面孔的你来干什么?
但这些都没能成功。
“噗!”相叶雅纪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樱井翔两步上前,站到他的面前。
“哈哈哈你干嘛啊……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活像一个球啊……”他乐不可支。
“还笑呢。”樱井翔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了那件防寒外套,“穿成这么单薄,一件外套都不带,也敢来雪山。要不是你之前一直反反复复跟我重复你的计划行程,我到哪儿找你去。还居然大半夜的天没亮就一个人上山,问了旅馆的老板才知道!你胆子真不小啊你……”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好啰嗦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
相叶雅纪吐了吐舌头。
抖开衣服,樱井翔拉过他的手。
“看看,手都冻得个冰凉,连个手套也不知道戴的。”
“我不冷啊……”
“不冷什么不冷。”
樱井翔把衣服披在相叶雅纪的肩上,“穿好。”
“哦。”相叶雅纪乖乖照做。
樱井翔看着他穿好衣服,伸出手,拉平他的衣襟,然后把拉链扣子一一拉上扣好。
“这么大的人了,真是。”
“小翔才是呢……”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谁跟你半斤八两。”樱井翔白相叶雅纪一眼,又再次摸了摸他的手,问道:“带保温杯了吗?手这么凉,喝点热的暖暖。”
“哦,带了。”
相叶雅纪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灰身黑盖造型质朴的保温杯,按下开关,递到樱井翔唇边,“小翔先喝一点?”
“我不喝。”
“喝一点啦,我冲的咖啡呢。”相叶雅纪坚持。
樱井翔只好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唔哇——”他一个激灵,握着杯子看相叶雅纪:“这么凉的!你冲的冰咖啡啊!”
“没有啊……”相叶雅纪拿过杯子尝了一口,一副很了然的表情笑道:“啊,就是这样的,因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变成这个温度是正常的。”
“什么?”樱井翔不可置信,“这叫保温杯?”
相叶雅纪瞥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说了,用久了是会这样的,你该给我换新的了啊,你听了吗?”
“……”
“你不理我,我就只能来这里跟圣诞老人要了呗。”
“你来这里……”樱井翔看着他,“等圣诞老人?”
“啊,可不是么。”相叶雅纪故意顺着他的话随意往下说:“我想等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把他拦住,然后和他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把驯鹿给我留下。”
“什么?”
“我想跟他说。”相叶雅纪转过身,向一片碎银色的山谷里望去。
他眯了眯眼睛,微笑着。
“我家的小翔啊他可喜欢驯鹿了,你能不能借我一只去送给他?”


相叶雅纪被身后的樱井翔一把楼进了怀里。


“你这个——”
“傻瓜。”


相叶雅纪冰凉的唇被樱井翔吞舔温暖。
防寒服和毛衣都太厚了。
两个人的脚印,在雪地上微蹭着。
摩擦着,紧裹着。
笨拙着,拥紧着,银光的尽头,渐渐泛起了光亮。
日出了。


樱井翔有一瞬怀疑,自己在满眼的碎银波澜上,看到了一束绿光,一闪而过。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我相信。
我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还特别喜欢他的那群驯鹿。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虽然今天我们并没有等到他,也没有拦下他,跟他伸手要他的驯鹿。
但我还是相信。
我对他的信任实在是可以追溯到太久以前。
因为——
三十一年前,他不是把你送来给我了吗?
驾着他那群可爱的驯鹿,跨过雪山,越过银河,踏着那束绿光,在平安夜,把你送来了这个人间。


在那一天的日出里樱井翔终于明白,他执着想要再去一次的其实并不是“我的千叶”。
因为只要有相叶雅纪在,哪里都可以是他和他的千叶。
重要的,并不是地点。
而是和谁在一起。
不如确切点说,他想要再现的,持续的,能够一直存在下去的——
是“我的相叶”。


THE END



没错这是相叶雅纪先生的生贺。。
我是个渣渣我耍了诈但是没看到的不知道看到的请装不知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过北京时间。。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吧。
愿三十一岁的相叶先生平安喜乐。
——不同于任何意义,像一个奇迹,你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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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秒(完)

这,不,是,今,年,的,生,贺。
这是这篇的债主强烈要求的。。
只是从答应了就几个月拖到了现在。。
我是个渣渣。
所以一定赶在24号之前。
这是给001晚了几个月的生贺。
拖了这么久,到底兑现了,感谢你,不言说。




唰啦。唰啦。唰啦。
衣架挂钩在金属挂杆上滑动的声音。
修长手指掠过每一个衣架上各色质地的绵延起伏,像是自带雷达一般,迅速而准确地扫描过去。
指尖在各种纤维上停留,拨开,捻摸,端详。
最终拎出来。
如此动作,循环往复。
“这件,这件,还有这个,一起。”
他简单精准地向店员交代,动作利落地递出自己的信用卡。
“先生请稍候。”
他站在店里,借着店内明亮的射灯光线,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个别细小的颗粒,残留在指甲缝隙里。
射灯的高亮灯光底下,这些颗粒看起来闪出些隐隐的金色光点。
难怪人家都说,这是一个点沙成金的行业。
——点沙成金,指间生花。
他曾经多么为这些形容他的话而骄傲不已。
可惜好花不常开?纸醉金迷都是梦?
不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人类发明给自己这些正着说完反着说的话,可真是够烦人的。
——不,你没什么不好。你的手法的确娴熟,技巧的确华丽。
——但要想真正指点江山,需要的不是匠人,而是灵性。
开玩笑。
说他没有灵性?
没有灵性的人能把身上的宝蓝色西装穿得这么恰到好处?
有几个人能驾驭得了这个颜色的西装?
居然敢说他没有灵性?
等等,这有关系么……
——不,你的表演还缺了点什么。
好吧。好吧。
话都是人说出来的。
从店面玻璃朝外看,天色灰蒙蒙的,街面像被勾勒了一层浅色薄漆,浮出一种不真实的舞台布景感。
“先生,先生?”
听到店员在叫他,转回了目光。
“啊,好了吗?”
“是这样的先生,您的这张信用卡已经被冻结了,无法使用。”
“什么?”
相叶雅纪一把摘掉了脸上的墨镜。


——什么叫怎么回事?什么叫什么意思?
——谁叫你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去玩沙子。
——你这个沙子玩出什么名堂了?
——叫我别管?好啊,我就真不管了。
——从今天开始你全权负责你自己的生计,我是不会管了。


开玩笑,开玩笑,全世界简直都在开玩笑!
空手出了店门,重新把墨镜架在脸上,在店门口站了两三秒,却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左右看看。
他的车呢?
他那辆白色的保时捷911呢?
哪儿去了?!
本来停在店门口的,现在凭空消失了吗?
被偷了吗?
被拖走了吗?
还是——什么天杀的啊!
干什么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一起了啊!
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啊?
想要逼死他是不是?想要逼死他就直说嘛,大家好商量,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来,死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才不怕呢!
相叶雅纪咬牙切齿地转过街角。
反正这么不尽兴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BINGO。
目标锁定。


转过街角的一瞬,相叶一脚险些踩空,从一段转角楼梯上摔下去。
他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反应得快,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栏杆。
等等。
等等。
这里哪儿来的楼梯?
这条街的街角转过来就应该是一条大路才对?
从哪儿凭空冒出来这样一段向下走的转角楼梯?
等等……这是哪儿?
顺着这段楼梯往下,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大片没见过的街道?
相叶还来不及打量一下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空间,眼前已经有个影子一晃,像是凭空在他眼前变出来的一样站到了他跟前。
相叶被这从天而降的身影晃得往后闪了闪,差点被脚后的台阶绊得跌坐下去。
什,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抓紧栏杆,定睛。
一个男人。
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
剪裁非常贴身,极其难穿好的修身款。
西装上衣里衬了一件细黑白格的衬衫,纯黑绸质细领带直封至领口。
上衣口袋里,翻出白色帕巾的一边。
相叶紧握着栏杆,眨了眨眼睛。
那戴着黑框眼镜的脸上,面无表情。
“相叶雅纪。”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激光般将相叶上下扫描了一遍,以询问并确认的语气道:“没错吧。”
“嗯……啊?”相叶努力站稳,“什,什么?”
对方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扶了扶镜框,“相叶雅纪,30岁,沙画师。无误吧?”
黑色短发,白晰脸庞。
白……得有些异乎寻常。
和后面这凭空冒出来的一大片空间里阴沉的背景色相衬,更几乎出现了互斥效果。
他到底是干这行的。
感受力还是相当敏锐的。
“你,你是谁?”相叶意识到,眼前的气氛正在朝不太对劲的方向而去了。
“啧。”对方不耐烦地一翻眼睛,看着相叶,“现在正在确认个人信息,不要拖慢效率,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想怎么样?”相叶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但看这架势似乎也八九不离十了。
“看来没错。”对方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看手表,“相叶雅纪,30岁,生前职业为沙画师……”
果不其然。
相叶心里像淌过了一道凉水般,就知道准保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你,你是死神吗?”他强令自己保持镇定,但心底里凉意一股股往上窜,声音已经有些哆嗦,“我,我死了吗?”
对方一抬眼睛。
狠狠地瞪了相叶一眼。
“死神?”他极其鄙夷不屑地用手紧了紧黑色的领带结,“谁是那种不入流的部门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声音越发冰冷。
“那,那你是……”相叶已经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对方把脸上的眼镜一摘,掏出一块黑色缎质眼镜布,抖开,将手里的眼镜从里到外擦拭一遍,再重新架回脸上。
嘴角一勾。
如果说这是在笑,那在相叶看来真的还是不如别笑的好。
笑得他脊椎骨一个抽搐。
“我是——”对方勾着嘴角略微探身向前,对相叶说道:“虚耗人生回收部的。”


“你,你,你是——什么?”
相叶向后一闪再闪,不仅因为他根本没听明白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因为……其他什么别的说不出来的原因。
“我是说。”对方不耐烦地耸耸鼻子,“我可不是做那种只管到点收人的粗暴工作的,那个部门里的人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所有人统称死神很酷吗?切。”
“……”相叶其实还是没太听明白。
“再正式介绍一次吧。”对方站直,双手插进裤兜里,带着那种让人背后发冷的似笑非笑:“敝姓樱井,虚耗人生回收部的一课课长。”
“虚,虚什么?”
“啧。怎么回事,我不记得在你的档案里看到过有口吃这个毛病?”
“……什么口吃!谁口吃了!”
“没有最好,不然回收价值就要打折扣,以我这样的级别跑这一趟就不值得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相叶强顶着一口气让自己没再结结巴巴。
“到底还要我说几遍,虚耗人生回收部?”
“什么是虚耗人生回收部!”
“嗯——这么跟你说吧。”樱井想了想,看着相叶,“你刚才,是不是这么想来的——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相叶眨了眨眼。
“没错吧,是这么想来的。”
“……”
“这句话就是我们这个部门的开工信号。这个信号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不想要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了,不拿走也只是任由这些人在虚耗。生命资源日益有限,针对这种严重浪费的状况,出于环保可持续的考虑,虚耗人生回收部在二十年前正式成立了。当然,要我说这成立的就已经够晚的了,之前已经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生命资源……嘛,总之,基本上全球每天每小时每秒都有人在发出这个信号,所以我们的部门规模可不比你知道的终结生命处理部——啊,就是你说的死神部——小,而且工作量也超级繁重,效率必须要高。所以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这个月的工作量多到爆表。”
樱井一股脑儿地这样说道。
相叶微张着嘴,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已经很久没有解释这么多了,要不是看在今天心情还不错。”樱井轻轻拍拍双手,“那么,就请跟我走吧。”
“等,等等!”相叶往后退一步,踩在脚后的台阶上,张开手掌挡在樱井面前,“你先等等!这位——樱井课长。”
“不能等了,已经很慢了。”樱井不耐烦地准备上前。
“别!”相叶张着手喊道:“是谁规定的,只是这样想过就要被,被回收?这种剥夺方式是不是也太没道理太荒唐了?”
樱井看着他。
敛起了唇边的似笑非笑。
“没道理?荒唐?”他探身道:“你这种拥有不知道珍惜成天没事找事无病呻吟的人,让我来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道理,什么叫荒唐吧。”
“别,别过来。”
“你知道全球每天有多少人被确认罹患绝症,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知道有多少人倾尽所有也再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些人的生命资源用完了。即使他们是多热爱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命,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留下来,也没有机会了。而你们这样的呢?把还不如死了当成口头禅,占用着有限的资源又只是在无度浪费,简直就是一群害虫。不把你们这样的生命资源回收,才是荒天下之大稽。”
滔滔不绝,但并没有听出任何感情和语气。
职业的。
应该是。
确实是。
“……”
“……”
“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樱井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生命资源本来非常优秀,也因为这样很具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这样优秀的数值,应该不需要到我强制动手的难看地步吧。”
“……”相叶深吸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栏杆的手,“好吧,我明白了。”
“感谢合作。”樱井从裤兜里抽出手。
“……”到了这时候,相叶似乎也觉得脚下不软了。反正,也确实是如这个——樱井课长所说,自己要是就这么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如果兵败事到临头会求饶的类型,那不是他的性格。
反正,人生大抵也就是如此。
就像一场沙画表演。
用尽心思,极力铺排,费心构图点缀勾画,最后还不是十指一挥,一把抹散,一片虚无,什么也不剩。
指间沙,握住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为了撒尽。
他是最应该看得开的啊。
原来——他做这一行竟是为了这一刻的释然吗?
相叶笑着摇摇头。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侧过身,背倚住栏杆,仰头望向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异空间的天空。
挺直背脊,感觉骨节里生出咯咯的声音,长出一口气。
“那么就辛苦你了,樱井课长。”他微笑着仰望一片无尽的青灰绒色。


相叶的侧颜像一张剪影,嵌进了青灰色的背景里。
以薄而直的鼻梁为界,分割出两重世界。
不经意间忽然将次元割裂。
似乎天空下一秒就会为他这个剪影落下雨来。


已经掏出黑色手套准备戴上的樱井停了下来。
他迟疑了片刻。
指尖细碎地摩擦。
轻轻叩了叩牙齿。
看了看倚在栏杆上的相叶。
又再看了看。
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
无奈地掏出蓝牙耳机样的东西塞进耳朵里。
“启动六秒方案。”
他简短地说完,摘掉耳机,对靠在那里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相叶说:“这位相叶雅纪先生,六秒方案已经正式启动。”
“什么?”相叶转过脸。天未下雨,眼中却已经起了湿气。
“六秒方案。”樱井清了清嗓子,“简单地解释,就是我们这个部门为被回收的虚耗人生的生命准备的一种弥补遗憾的人性化方案。”
“……”相叶眼里的湿气,如果蒸腾出来,那大概就会在半个天空里飘满问号。
“也就是说。”樱井再次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并不记得自己咽喉有过什么问题,“因为回收虚耗人生有时候会显得过于突然,因此对于有特殊情况的案例,我们会放宽标准,给这个生命再多六秒的时间。”
“再多……六秒。”
“是的,再多六秒。可以拿去做任何想做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相叶失笑,再次仰起头,“做任何想做的事——在六秒里?”
“能做的事……还真不少啊,是不是?”
“这位相叶先生,我希望你知道。”樱井不耐烦地撇了撇了嘴,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从刚才你进入这个空间开始,到我说这句话的现在为止,时间还没有经过你人生标准里的二分之一秒。”
“……”相叶再次转过脸。
“我还希望你知道,六秒方案的执行额度是多么的有限,非极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启动,非各课课长更无权启动。被回收的人能够遇到这个方案启动的机率属于绝对的小概率事件。”
相叶转过身。
“非极端——万不得已?”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无论如何,相叶雅纪先生,您的六秒方案已经正式启动。”樱井装作没有看到这个动作,径自说下去:“即刻起,正式倒数。”
相叶看着樱井。
“这位——樱井课长。”
他说。
“你是不是认为,你们这什么所谓的人性化方案,特别伟大。对人施舍出这个方案时,心里特别满足。”
樱井看着他。
“给出这种伪善的戏弄人的方案,还居然自称什么人性化?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为他人考虑的,能不能别那么体贴温馨,能不能问问别人需不需要?”
樱井还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们这些……”相叶攥了下拳,低下头,“算了。”
“倒数计时中。”樱井冷淡地说。
“反正既然给了,便宜不占白不占,是不是?”相叶抬起头,扬了扬唇角,“那就来说说,我在这个空间里能干点什么任何想干的事啊?”
“这里是平行空间。各种条件和外面那条街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标准不同,触点反射也不同——这些太复杂,总之,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好。”
樱井说完,相叶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
直到樱井的扑克脸也几乎要被盯得抽搐起来。
然后相叶终于灿然一笑。
“那么,樱井课长。”他说:“接下来这六秒里我要做的事——能不能请你一起参与?”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初春到来时邀请人一起去郊游踏青一般。


“可以是可以的,反正你这一单流程没有走完我也没办法进入下一单工作。”樱井的声音平静中有一丝难以解读的杂音,他翻翻眼皮,上下打量相叶一遍,道:“但是,能不能先请你去把这身宝蓝色西装换掉。”
“嗯?”相叶看看身上。
樱井用拇指蹭蹭鼻翼。
“我看着这个颜色就来气。”


当相叶把胳膊伸进樱井从这个所谓的平行空间的男装店里拎出来的纯黑色衬衫纯黑色西装的袖子里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在想的是:一,平行空间的衣服不要钱吗。二,让他穿成这样是又一次改变主意也不想回收他了而是想收他进回收部做搭档吗?
别开玩笑了。
当樱井和相叶一前一后走出店门时,相叶简直怀疑自己其实是进了什么荒诞黑道片的片场。
他正闷着头端详自己的一身黑,樱井回过身。
“还不开始吗?”


开始。
这就开始。
只不过在开始之前,我也有句话想说的。
你以为你那件乍看是黑白格细看其实是苦无图案的闷骚衬衫我看着就不来气吗?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那些我想要实现却已经没时间实现的遗憾。
那些已经没机会的事。
或是那个已经来不及的人。


第一秒。
拜托。
……第一秒已经用来换掉我的宝蓝色西装了。


第二秒。
要用来想一起,我究竟有什么遗憾。
仔细想了想,最大的遗憾,似乎应该是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我竟然是一个人。没有一个我在乎的人,也没有一个在乎我的人。
不不,我当然是谈过恋爱的。
只是什么恋爱也不可能保证谈一世啊。
说怀念么。
我一直以为并没有的。
真的以为没有。
但是到了这一刻,不得不说,我原来竟然是怀念的。
那种单纯地没有任何所求地喜欢一个人,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可能因此,以为不曾记得也未曾怀念吧。
简单来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这种事后来就再没遇到过。


第三秒。
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中学。
我还想回来看看。
就是这里。
起因是一节美术课。
全班的作业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我们两个的并排贴在了一起。
有很多人指着那两张画笑。
我们两个竟然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黑板前。
我看着他那幅。
他看着我那幅。
“这也是画?”
“恐怖死了。”
然后我们面面相觑。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画得难看还不许人说?”
“这是我的台词吧!”
然后我们就差点打起来。
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觉得我画得挺好啊……但他就从来没承认过。
就算是后来倚在我课桌前看我趴在桌上画贺年片,他也从来没说过我画得好。
“这是什么?”他敲敲我手底下的贺年片。
“牛的屁股。”我得意地说。
“你把这些寄给人家,是要当辟邪的符用吗?”
“滚开!我以后就靠画画这行为生给你看看!”
“就凭你?”
“你给我等着!”
“好,我就等着。”


你看,这张,是我的桌子。
虽然依旧唐突,但是能不能请你坐到前面的位子上去?
对,就是这样。
我们就是这样面对面地消磨过了一日又一日再也追不回的时光。
谢谢。


第四秒。
嗯。
果然有。
果然平行空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
嗯,没错,这个就是那种拍大头贴的机器。
进来啊,站在外边干嘛。
我还想再拍一张大头贴。
你进来嘛。
当时他也是这样死活不肯进来的。
说什么哪有两个大男生来拍这种东西的,恶不恶心。
我说那你要怎么才肯拍,他说我宁愿戴个假发扮变态,我说那你就戴好了!
后来就……
总之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时候他穿学生衬衫,把单肩背包双肩背……
哎樱井课长你站过来点嘛。
你看我一个将回收之人,你既然反正也要跟完这一单的流程,就索性敬业敬到底,站过来嘛。
哎就是……两个人都是一身黑。
不不不,挺好的,樱井课长你别急,就这样拍好了。
来,一二——
啊?
说我干嘛屈膝?
我没有啊……
好吧好吧我有。
因为那家伙好像对我比他高一点这件事挺不爽的,说是一需要抬眼睛就来气,所以我总是不自觉就……
我没说你你别瞪我……
还是照相好不好?
当年我们的那些照片全部都被我弄丢了。
一气之下。
我现在后悔了。
不该一个冲动把所有和他的照片就那样全部扔进了垃圾桶——至少也该留个一张半张——不然时间一长,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快要不记得了。
虽然即使真的给我重来一遍的机会,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但也同样,该后悔,还是会后悔的。


第五秒。
今天这里的阳光真不错。
那些飞机看起来都像玩具一样闪亮亮的。
机场永远都是这样啊。
只要站在这里,就觉得故事正在身边飞奔。
当初他走,就是从这个机场。
我其实是知道的。
我要是来,也是追得上的。
我就是故意不来。
“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啊。我们都各自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好吗?”
好什么好啊。
怎么他的梦想就非要出国去实现不可了。
说什么想去做战地记者,真是太能扯了。
“扯?你当初说要靠画画这行为生时我有没有说过你扯?还是说一直以来你的这个梦想就只是瞎扯而已?说等着让我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无话可说。”
不欢而散。
没错。
就那样不欢而散。
直到他离开日本,我们再无联系。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一线之间而已。
老实说,我也曾经试着想过,假如当初我真的在这个地方对他说,留下来吧,那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他会留下来吗。
天知道。
可是我能那样做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有权去扼杀他的吗?
没有吧。
不,我并不是伟大。我只是不想终有一天他会后悔然后抱怨我成为他人生的拌脚石。
既然我们都有想要做的事,而且都不是随便瞎扯的。
那就好好给对方看看吧。
没错,那之后我才成为沙画师。
我没食言。
——他早说过,你会成功的。
他?说过?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从友人口中知道,他离开是因为觉得他在会让我有所依赖,会成为我实现梦想的拌脚石。他不想我将来有朝一日会后悔耽溺于二人世界没有为自己的梦想付出过努力所以才离开的。
当然,这是理由之一。
拜托?
我们是什么亚萨西俱乐部的成员吗?专业技能就是成全对方?
你不知道我听到以后觉得这一切有多么荒谬。
但是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也不认为有什么追回的可能或者说必要。我们都有了自己的路,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虽然偶尔怀念,也许后悔,但是无论重来多少遍,我们仍然还将是我们。
我知道,他也一定是这样想。
人要一直向前看。
只不过是。
从他离开这个机场开始,这片土地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第六秒。
这是最后一秒了,是不是。
樱井课长。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做。
我还想再表演一场沙画。
不,只需要你一个观众就够了。


当相叶雅纪捻起第一撮沙子在指间摩挲,忽然有什么东西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感觉指尖发烫,捻起的沙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就好像,只要他手指一捻,就立刻会迸出一苗金色的火焰来,点亮眼前的世界。
他的沙画还缺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


呐。
这个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个是那只牛的屁股。
这个呢。
这个是你的龙猫。
眼前忽然看到了好多东西。
不断不断地冒出来。
要是说我缺少灵性,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要是说,自你走后,我就不再懂得最单纯的喜爱里生出的愉悦——那也许我会认。
他们说,我的表演还缺了点什么。
没错。
我现在发现了。
我缺一个观众。
我缺一个很早以前就承诺过要让他看着的观众。
一直以来我就活在他的注视里。
安静的。
宠溺的。
倾尽所有耐性的。
当没有了这样的注视,我是否还是一个完整的我?
我不知道。
我只是明白了,他没在看,我怎么可能点沙成金?


自君别后。
在某个平行世界里,生命皆成虚耗。
所以,才会被回收吧?


相叶的指尖滚烫起来。
洒下的粒粒细沙,似乎都燃起了金色的焰火。
耀亮了相叶的瞳孔。
黑色的海面,绽开了一片璀璨波光。


相叶抬起眼睛。
他在看。
那个唯一缺失的观众,终于在那里,看着。
指尖持续燃着焰火。
像在捻动一抹心弦里的生命。
耗尽了所有。
相叶眼皮一沉。
沙光灿灿,化为红海。


——相叶。
——相叶!
——醒醒!


相叶张开眼睛。
“终于醒了,你吓死人了。”
“怎么回事……”
“有人偷了你的车,被你撞到时把你打昏了……”
“……”
那辆白色保时捷。
在他发现自己的那辆车不见的时候。
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一回事。
而并不是……
掉进了什么平行空间异次元里。
更没有……
遇见一个扶眼镜冷笑的回收部课长。
原来是这样吗。
相叶眨了眨眼。
该说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竟然很遗憾。
樱井课长。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呼吸之间。
等等。
等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仍然在发烫。
就像是刚刚捻过一抹焰火。
余热仍在。
相叶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第七秒。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喂。”
“好久不见。”
“虽然世界还没有完全和平,不过……还是请你回来吧。”
“因为——”
生命经不起虚耗了。
“我就只缺你一个观众了。”


THE END



接下来的债一篇一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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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射弧

樱井翔斜穿过那条少有人经过的街时,照例遇到了那只不知是流浪的还是附近人家放养出来的狗。
那只全身白色的狗照例在樱井翔走到街这边时跑到了他的脚边。
“怎么,又是你啊……”樱井翔低头看它一眼,喃喃自语地咕哝着慢下脚步。
这条街少人经过,不仅是因为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更因为这里是独栋住宅区,除了住在这里的居民不会有什么外人。这样想来,樱井翔一直就认为这并不应该是流浪狗。多半是因为周边环境好被别人家放养出来的,虽然说这样其实也有走丢的危险。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就没有喂它吃过什么,却总是在他到来时习惯式地跑到他脚边来,撒娇似的起一阵子腻。
他并非什么有动物缘的人啊。
和那个凭脸进动物园的家伙完全不同的好么。
看着这会儿脚边那双盯着他手里塑料袋的热切眼睛,樱井翔轻叹口气,蹲下身来。
“这个啊,并不是能给你吃的东西呢。”樱井翔说着,把袋口撑开,自言自语似的,“假如你是猫的话还……”
膝边的眼神热切依旧,带着纯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樱井翔无可奈何地用食指把脸上的口罩从鼻梁上扒到下巴底下,透了口气的同时闻到了四月的花叶气息。
“我是说啊,这些都是生鱼片,你不会爱吃的……”
也许是没了口罩的遮拦声音变得清晰,那只狗似乎终于有点听懂了他的意思。它歪过脑袋,有一点疑惑地望了望樱井翔的脸,又凑近他蹲下的腿边细细嗅了嗅。然后,有些恍然似的,退后了两步,在街灯灯光下观察他。
樱井翔蹲在原地,一时也只盯着那只狗没有动。
夜风吹过。
他的鼻子痒了一下。
大概是花粉。
虽然他并没有花粉症,但还是感觉得到。即使如此,还是把口罩先戴上吧。
边把口罩拉上鼻梁边站起身时,樱井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看在一边仍然歪着脑袋望着他的狗。
摸摸自己的口罩。
不自觉地失笑。
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想笑。只不过并不是特别想笑也在笑的时候,又岂止这一时一刻。
 
 
你是不是——
把我认成他了?
把我认成——那个住在这里,每天都会经过,可能和你关系很好说不定每天也都要打招呼,工作关系也总是这个时间才晚归,因为到了花粉季节有严重的花粉症所以最近一直都戴着口罩——的那个他了啊?
条件反射啊。
 
 
终于踱到那栋房子门口时,抬眼看看,二楼仍然亮着灯。
还没有睡。今天的时间比往常都还更晚了。樱井翔想,在门口站定。
之所以今天走得特别慢,也不是因为特别累,而是在遇到那只不认识又已经熟悉的狗之后,他其实有点想要转身打道回府的。
不过……
反正也已经走到这里了。
樱井翔看着二楼窗口的灯光,伸出食指按下了门铃。
片刻,有人问也没问一声地从房里一把拉开了大门。门从里面被拉开后,就空晃了一下,站在玄关上,没有穿鞋到门边只是探身拉开门把手的人已经松手站直。
“没带钥匙吗?”夹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我说。”樱井翔伸手推开门走进去,站在玄关下抬眼看着站在上面的人,边反手关门边隔着口罩说道:“这都什么时间了,你多少有些安全意识行不行?问也不问就开门,还甩手就放开门,万一要是抢劫的呢?”
“你自己平时不就是这么开门的么……”穿着针织家居服的男人轻声嘟囔着,因为鼻音太重而糊成了一团。
“你说什么?”樱井翔扒开了自己的口罩。
“没有,没说什么啊。我是说,刚才你戴着口罩我听不清你说了些什么。”头发略显蓬乱的男人耸肩转身,“话说你别总忘带钥匙啊,这样特意给你配了一把岂不是白给了。”
“不好意思,我带错了。”樱井翔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脱掉鞋,踏上玄关,跟在他身后。
“嗯?”
“我还是拿错了以前那把。”
“……”
“我还是没能习惯——”樱井翔说着,看看走在前面转过脸看向自己的男人,“这个新相叶宅呢。”
看着他的相叶雅纪眨眨眼,没说话。
 
 
“又是鲣鱼啊。”
看看樱井翔从袋子里掏出来放在一楼客厅餐厅桌上的生鱼片,相叶雅纪随口说。
“嗯,还有甜姜和啤酒。”樱井翔把袋子里的东西尽数掏出来,然后边走去洗手边对相叶雅纪说:“其实你不用这么晚了还在等我的。”
“谁在等你,我只是自己在看书还没睡而已。”相叶雅纪一扭脸,打了个喷嚏。
“花粉症这么严重,就早点去睡吧。”樱井翔笑笑,走回桌边坐下,“我还想吃点东西喝个酒。”
相叶雅纪也不说话,顺手从旁边客厅里的沙发上拽过一条白蓝相间的毛毯,往肩上一披一裹,也坐在了桌边。
“冷吗?”樱井翔问。
“不先洗个澡吗。”相叶雅纪也问。
“饿了,先吃点东西。”樱井翔摊开碟子酒杯,不经意地说:“再说现在你这里不像以前,洗个澡还要爬到楼上去,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相叶雅纪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樱井翔抠开了啤酒罐的拉环,灌了一大口下去,“啊——好喝。”
相叶雅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不是还真的准备郁闷个七天吧。”
“啊?”樱井翔捏着啤酒罐,睁圆了眼睛。
“前两天录的那期啊,你输了的,不是真的在郁闷吧。”
樱井翔看看他,“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在郁闷吗?”
“我不知道啊,但那次新年SP因为你输掉了以后你不是真的跑去喝了闷酒吗?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几时是会把综艺也当起真来,认真到这种程度……”
“……”樱井翔没说话。
他想起了后来自己看那期节目的录像,自己从MDA台子上掉下去的时候,相叶雅纪一直探头朝下看他,连对着镜头挥手都要不记得的样子。
到底是谁认真到这种程度……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事还忍不住担心?
樱井翔笑笑。
“啊嚏——”相叶雅纪又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身上的毛毯,收起两腿抱坐在椅子上,下巴埋在蓝白毛色的纤维里。
“你赶紧上楼去睡吧,别再是感冒了。”樱井翔起身,在沙发边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的相叶雅纪问。
“遥控器。”
“这么晚了还看什么电视。”
“想看看前几天录的节目。”
“……”相叶雅纪想说你这到底是什么习惯啊,但没出声。
“在哪儿呢……”樱井翔抓起米色的沙发靠垫,在客厅里东走西走,最后终于在一只金色猪型摆件的下面找到了电视遥控器。他抓起来,走回桌边,“话说这么大的房子啊……这样离电视还真是远,不像以前,坐在电视前就可以边喝边看了。”
“……”相叶雅纪又看他一眼,蹙下眉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他把自己抱成一团,鼻子底下是毛毯纤维上的羊毛味道,看着樱井翔开始放某一期的团番。
总是反复地看这些团番,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相叶雅纪把脸靠在膝盖上,毛毯隐约的刺痒感里,他开始有些半睡半醒。
直到被樱井翔那一串“哈哈哈哈哈”的笑声给一下子惊醒。
“哈哈哈……你发现没有,我好像总是在电视上抓痒哎……”樱井翔笑着拍自己的腿,“我自己完全不知道……看这又抓腿又挠背的,我怎么会这么不像话啊!”
相叶雅纪看着他,不知道该给一个什么表情才好。
想说你刚刚才发现吗?
是不是也太久了点?
你连我的广告词都会说,却连自己的这个习惯都没有发现吗?
你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呢。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樱井翔盯着电视夹了片鲣鱼送进嘴里。
“信息。”相叶雅纪看了一眼手机闪亮的指示灯。
“唔,听到了。”樱井翔还是边吃边看电视。
“不回吗?”相叶雅纪看他。
“急什么。”樱井翔叼着鱼片。
“……”
不急吗?
那一分钟就回过来的短信是怎么做到的呢。
偶然吗。
相叶雅纪用手掌托住脸,看着又一次对着电视笑得“哈哈哈哈”的樱井翔,有一点出神。
樱井翔笑着回过头,看到相叶雅纪困倦的脸。
“你真的快点去睡啦。”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明天几点啊,不要迟到了。等下病了看怎么办……”
相叶雅纪把脚从椅子上放下来,起身准备上楼。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走,樱井翔就准备啰嗦开然后没完没了了。
“那我先去睡了,你也别太晚。”走过樱井翔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身上毛毯的一角。
“把毛毯留给我,我今天就在沙发上睡了。”樱井翔说。
“啊?”相叶雅纪没听明白。
“我明天要很早,就睡沙发了,省得睡下起来都要吵到你。”樱井翔拽拽裹在相叶雅纪身上的毛毯。
“不会啊,你上楼去睡。”相叶雅纪反过来抓住了毛毯。
“不了,我就睡楼下。”樱井翔用力。
“不,你上楼去睡。”相叶雅纪于是也用力。
“……”
“……”
一时僵持。
厚实毛毯在两只手的指掌之间发出咯吱吱的拧绞声。
樱井翔放了手。
“无所谓啦,你不给我毛毯盖,这房子有190平米,最多我去那边的客房里睡就是了。”
顺着樱井翔的目光,相叶雅纪也看了一层客厅旁边的客房房门一眼。
再转过脸看看樱井翔。
相叶雅纪的眼睛黑亮黑亮的。
“你什么意思。”他正色道。
“没什么意思啊。”樱井翔笑道:“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就是不想吵你休息今晚就睡楼下了啊。”
“……你想怎么样。”相叶雅纪脸上起了愠色。
樱井翔当然看得出。
“反正……”他从桌边起身,伸个懒腰,继续笑着准备朝客房的方向走去,“我早晚也是要去住那客房的,不是么。”
相叶雅纪一抬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低哑:“你给我适可而止!”
樱井翔给这用力一拽晃了一把。
“疼疼——别这么用力啊,胳膊要被你拽脱臼了。”这样说时,依然浅笑着。
“我就知道你不对劲。”相叶雅纪却不松手,“你到底想说些什么,给我说清楚!”
“我什么也不想说啊,来来先放手好不好。”
话里明明已经没了笑意,笑容却仍然挂在脸上。
笑什么笑。
你笑什么笑。
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想说什么就说出来。
要是不高兴的话就直接臭脸,这才是你,不是吗。
那些官方温吞的不温不火,难道还要用在我这里?
“你到底是在不爽什么?”相叶雅纪一字一顿地问。
“……”因为听出语气里的认真,樱井翔看看他,转了转眼睛。就像是在组织措词,思索着怎样把话成套地摆出来。
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给激怒了。
他用力一甩手。
“这不是在上电视!回答我的问题不用想那么久!”
“……”樱井翔抿了下嘴唇,敛起了唇边已经并无笑意的笑。
“……”相叶雅纪的眼睛亮得能映出他这个表情的变化。
樱井翔的也差不多。
彼此瞳孔闪亮,成为看得到自己的镜子。
照得亮自己的那面镜子。
 
 
——这房子真的很大。
——所以呢。
——所以,一层的客房,是给我准备的没错吧。
——有话直说,不要再绕弯子。
——这里以后会有你的孩子满客厅地乱跑吧。
——将来要有妻子儿孙过悠闲生活的你有资格问我这话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这是在激怒我吗?
——我实话实说而已。
——相叶雅纪。
——樱井翔。
……
……
 
 
樱井翔的太阳穴轻微地蹦了起来。
相叶雅纪咬了下嘴唇,把身上的毛毯一把扯下来,塞到樱井翔手里,“你只管在沙发上睡吧你!有能耐就再也别上楼来!”
原本紧紧裹在身上的羊毛毛毯已经和他身上的衣服起了静电,扯下来的时候把那件家居服带得整个缩到了肚脐以上。
樱井翔伸手过去想替他把衣服拉下来。
“别碰我。”相叶雅纪一挣。
樱井翔的指尖蹭到了他的腰上。
——糟糕。
指尖发烫。
相叶雅纪想要转身上楼,却已经被樱井翔顺势拦腰搂进了怀里。
“……放手。”相叶雅纪想要挣脱。
“不放。”樱井翔手上用力。
——谁让你不把自己遮好的。不把自己遮好,我是会有反应的。那年在千叶,你就遮也不遮一下差点让我难堪到没办法从水里爬出来。你知道那样的本能反应有多尴尬吗?
“放开!”相叶雅纪还想用力挣脱。
樱井翔索性把手里的毛毯从相叶雅纪身后一绕,将他整个人裹进了毛毯里,紧贴在自己身上。
鼻尖差一点就抵在一起。
樱井翔用手掌轻轻拍拍相叶雅纪的脸,再反过来用手背碰碰另一边的脸颊,是一直以来习惯性的一种安抚。
相叶雅纪挣不开——或者是其实根本就不想挣了。
“你想干嘛?”
“别明知故问。”
“你明天不是要很早吗?”
“比现在更晚比明天更早的……又不是没有过。”
“你——”
“怎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我怎么就无赖了。”
“你不是死活坚持要在沙发上睡的吗?说了不算的啊。”
“……”
樱井翔瞟了旁边的沙发一眼。
“谁说不算的?今天,就沙发了。”
相叶雅纪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樱井翔揽住肩膀从膝盖后面兜手抱了起来。
“喂!——”他的手脚都被裹在毛毯里,活像是被绑架了般。
“瞧你瘦的。”樱井翔喘了口气。
“是么……”相叶雅纪眨了眨眼,“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喘呢?”
“开玩笑。”
“别逞强啊,三十一岁君。”
“我又不是——”樱井翔抱着相叶雅纪走到沙发边,把他往沙发上一放一压,“没这么抱过你。”
“那都是——”相叶雅纪看着他的眼睛,“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都是——那些金色年华里的事了。
那时候我不需要准备这么大的房子,那时候你也不需要向人交代将来的天伦之乐。
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
但相叶,永远都会是相叶啊。
这不是你说的吗。
 
 
相叶雅纪的心上忽然化开了一片暖流。
他从毛毯里伸出双手,搂住了身上樱井翔的脖子。
“小翔……”他在他耳边轻道。
在他的耳洞旁。
轻热的气息。
这么多年了,也总是用这招。
在他的耳边吹气。
就算是在对着镜头会上电视,也照做不误。动不动就凑到我耳边,指手划脚说东说西。就说了本能反应不好玩的,说了也不听。
你好样的。
樱井翔也在相叶雅纪的耳畔轻声说:“不问问我,温柔的和激烈的,想要哪种吗?”
相叶雅纪猛地转过脸,耳根一下就热了。
“怎么,你不是在说完这句话时叫我的名字来着吗?”樱井翔唇边浮起笑意,“那个不是在问我啊。”
“那是——”相叶雅纪觉得自己有点出汗了。
那是——
条件反射啊。
那完全就是不自觉的反应啊。就和想说最感谢你说成了最喜欢你是一样的啊。
“我不管你那是什么。我今天哪种都想要。”樱井翔说着,已经把唇贴在了相叶雅纪的唇上。
“唔……”
相叶雅纪想说有鱼腥味啊,但却又觉得这竟然也已经成了一种熟悉的条件反射。吃了什么东西就凑过来亲他的情况,比比皆是。以至于有类似于这样的鱼腥味时,他根本会条件反射地直接回吻。
湿润温暖的纠缠。
身体器官的反应当然跟着再自然不过。
没错。
就是这样。
就是这种条件反射。
 
 
这栋房子的确不是给你准备的。
这一点,你知我知。
但是,你也并不需要这栋房子。
190平方米。
根本不需要那么大。
因为,你从来一直住在我的反射弧里。
也不知道从几时起,你住进我的反射弧,在那里制造各种各样的条件反射本能反应。让我叫你的名字,说喜欢你,不自知地牵住你的衣角。
那里或许不大。
但你会永远地住在那里。
只要相叶还是相叶,你就会一直住在他的反射弧里。
做他的那个小翔。
褪了金色,摘了耳环,埋了臭脸但依然还是姓樱井的你,明白吗?
我想你是明白的。
因为我一直感觉到,我其实——也一直住在你的反射弧里。这一点,也和你会永远一直都姓樱井,一样。
 
 
有时候,语言解释不清一些事情,只会越说越添乱。
这种时候就不如把一切都交给身体。交给身体里的本能,交给那根反射弧,交给那些永远不会说谎的东西。
那晚相叶雅纪照例在樱井翔耳边呻吟,那晚樱井翔照例把喘息埋在相叶雅纪的颈间。
那些手足相抵,进入结合,摩擦缱绻,都化成了发烫的汗水里难耐的快感。如果身体的哪里还有一些空间,就全都想给你。
占有你。
享受你。
是生命给我的奖励。
高潮来的时候,相叶雅纪轻哑着呼唤了那个名字。
“小翔……”
 
 
翌日清晨一大早,樱井翔出门以后喷嚏便一直打个不停,以至于他严重怀疑自己是被传染了花粉症——胡扯,花粉症是不会传染的。他大概只是后来毛毯滑落顾不上而着了凉吧。
正当他用手拉开自己的口罩准备透口气,斜穿过街道时,迎面而来一个熟悉的小影子。
接近时樱井翔看清,是那只认错人的狗。
那狗果然依旧很亲昵地跑到他的脚边来,摇着尾巴撒娇地蹭他的膝盖。
“又是你啊。”樱井翔俯身摸摸它的头,“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吧?你认错人啦,我不是……”
话只说到一半,后面有人走上前来。
“你在干什么呢,别去打扰别人。”
樱井翔抬眼,看到貌似应该是出来溜狗的主人,正在朝他们走过来,“不好意思,它平时不会随便扑人的。”
“没事的,并没有打扰。”樱井翔摸摸狗的脑袋,向狗主人点头致意。
“哎呀,这不是——”狗主人打量着他。
樱井翔下意识地拉了拉帽沿,侧身准备离开。
“我说它怎么会这么亲近你——真不愧——是做志村动物园的啊!”
 
 
樱井翔那天早上的心情特别好。
好到就算戴着口罩,依然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得出盈满的笑意。
并非因为口罩。
并非因为他戴着口罩而把他错认。
而是因为——他身上已经附着有那个人的气息吧。
 
 
后来的某天,樱井翔在自己家边喝酒边看录下的节目时,看到自己把球掉进洞里输掉比赛的一瞬间,相叶雅纪在一片欢呼中懊恼地双手抱头,好像输了的是他一样。
樱井翔攥着酒杯,出神良久。
浅笑。
也许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录下自己的节目再反复看。
也许是因为,录像是样好东西,能让我看到自己没有看到的你,能让我从我们之外的角度,看到每次看着我时的那个你。那让我能真切地感受,我们之间存在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切。
你看我的脸就知道我饿了,我听气息就猜到你大概又要哭了,那些是本能反应,是条件反射,是超越习惯的喜欢,是超越喜欢的习惯。
时光当然总会改变你我。
也许有些地方我再也不能去。
也许我们终究只能住进彼此的客房。
但是,你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面镜子,在你面前时,我是我,我可以是我。这一点,会直到永远。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愿我们一直住在彼此的反射弧里,在那个无限小也无限大,看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地方,无声过金色年华黑色静默,灿烂过手中线香海上花火,依旧不改最初的模样,目光灼灼,瞳孔如镜。
 
 
THE END



“因为终有一日将无人喝彩所以不知道如何动笔”和“因为终有一日会死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活”一样愚蠢无稽。
自己也知道,贱人就是矫情。但人么,总还是会有输给人性弱点的时候。输了,再来过就是。也总会有打胜的一回合,总能有自己想通的一刻。
小时候喜欢听故事,看故事。大了,曾经有过用自己的故事养活自己的梦想。后来这梦想破灭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抱怨,那只是自己未曾努力所以力不从心。现在,能用另一种方式实现着那小小不言的梦想,怎么想都是生活对我的厚待。
萌萌西皮。讲讲故事。玩玩写字这项不要钱的环保消遣。
无论哪条路都好。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一直前行。
其实我们真的活不了太久,有想做的事情时就放手去做吧。
写在825两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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