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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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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大人,乘务长大人,冲奶粉了

“嘘——”
“去那边乖乖看书,之前交代你要背会的故事都记牢了吗。”
“都说了不许再看平板电脑!”
“也不准再动游戏!把手柄放下……”


相叶雅纪在床上翻了个身。
“都说了不要再摆弄那些……”
相叶雅纪把脸使劲儿往枕头里埋了埋。
“我说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文也!”


相叶雅纪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从卧室出来走到客厅,相叶揉着还有些半湿的头发,盯着客厅沙发前茶几边的一大一小两个冤家。
“呐,我说……”相叶扶着额头叹口气。
樱井翔抬眼。衬衫领口敞着,解开领带也没来得及摘。
“你看,让你别再一直弄出声音,把爸爸吵醒了吧?”他抬手朝相叶指指,和对面的孩子说道。
——拜托,一直在弄出声音的那个是你吧?
相叶长出一口气。
“都跟你说了雅纪爸爸刚刚飞回来需要休息,你不要一直吵……”
“好了,我就没听到文也出过一声。”不理樱井的碎碎念,相叶径直朝四岁多的文也走过去,“文也乖,不要理翔爸爸,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你陪什么,刚刚飞回来,不是说还有乘客经济舱综合症发作,一直忙到下机?我来陪他就好你去休息……”樱井看着相叶的黑眼圈说。
“雅纪哥哥——”始终没有出过声音的文也当下立刻就朝相叶张开双手。
“等等,说了多少回了,怎么又乱叫人?”樱井立刻在一边喝斥道:“不是哥哥,两个都是爸爸——你在幼儿园也总是这么叫,老师问过我好几次怎么回事了。”
“嗯……”文也扭过脸看一眼樱井,转身一头扑到相叶怀里。
“你凶什么呀,他搞不清就慢慢教啊。”相叶把文也搂进怀里,拨弄他光亮顺滑的黑头发小脑瓜,“文也想我了没?”
“这不是慢慢教的问题,我是爸,你成了哥——这都差了辈份了。”樱井在旁边说:“老师一直问我,到底和你们什么关系,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相叶忍不住笑出声,“那有什么难的,你就说你是我们的监护人。”
“我在说正事!”樱井正色道:“再说你这个无限度的溺爱也是不行的,我说过好多次了——”
“谁让你自己老是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啊,不过送他去个幼儿园而已,永远那样正装出入。”相叶说:“别说文也会搞糊涂,老师弄不明白也很正常。”
“这本来就是很严肃的场合,也要给老师留下好印象才行的吧。”樱井说:“你每次T恤仔裤的和我那么大反差,人家不知该怎么想我这可疑的。”
“部长大人气势万钧就能给老师留下好印象?”相叶说:“再说我也没有溺爱。”
“还说没有,你问他该背的功课都背了吗?”樱井敲敲茶几上摊开的英语拼写故事书。
“这个年龄的孩子背什么功课?这个年龄就应该出去玩抛接球。”相叶斜他一眼,对怀里的文也说:“文也想不想去玩?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就出门,好不好?”
“想!”
“那你也自己去换个衣服,乖。”
“好!”文也一个骨碌从相叶怀里爬起来,奔进自己房间。
“……”茶几对面的樱井手扶着额头没出声。
“怎么啦。”相叶故意探身问他。
“没怎么。”樱井不抬头。
“生气了?”
“生什么气。”
“这一把年纪了,做人爸爸的了,还闹别扭啊。”相叶笑着,伸手在樱井手臂上拧了一下。
——就算是真有什么不痛快,也是只这一下,就柳暗花明了。
樱井放下挡着眼睛的手。
“自打他学会走路说话,我怎么反而觉得这孩子比通宵喂奶哄睡时更难带了。”他看着相叶说。
“有多难带啊。有些事要顺其自然。”相叶还是笑,“你想想你自己小时候吧,还不是好好长成现在这样了。”
“我啊……”樱井跟着苦笑,“那是因为有我妈。”
“虽然是很感谢妈妈她——但你可别想再用那套对文也啊。”相叶说:“他和你基因不同,要是真扔在大街上恐怕就找不回来了。”
“……”樱井抿了抿嘴。
基因不同。
是啊。
不是他的基因,也不是他的。
但毫无疑问,是他们的孩子。
“怎么,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还是应该听我的——”相叶凑近樱井,眨着眼小声说:“要一个你的?”
“没有。”樱井也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没有迟疑的肯定,“文也就是我的孩子。”
相叶看着樱井,然后冷不丁就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喂……”樱井快速地朝文也的房间看一眼,对相叶轻斥道:“孩子在!”
“抱歉抱歉……”相叶朝他吐下舌头,“没忍住。”
“……”
表面斥责,甜到心尖儿。
樱井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做不好这个表情管理了。
在相叶面前。
“说正经的,你累不累,我陪他出去吧,你回去接着睡。”樱井说着就准备起身去换衣服。
被相叶一拉他的手,“你陪什么,你自己连球都接不住。”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部长——上次文也扔过来的球还是我替你挡住的。”
“……”樱井俯下身,继续压低声音对相叶说:“我的乘务长大人,我就一个要求。”
“什么?”相叶本能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睡衣的领口,“现在可不行啊。”
“……想什么呢你。”樱井点一下他的额头,“我是说……以后不要再当着孩子的面跟我唱反调。”
“……”
“我也不是一定要说你溺爱孩子,只是如果我们的教育方式有不同之处,也应该我们自己解决,不应该让孩子感到困惑。大人统一了意见他才会感觉安心,我们的家庭构成特殊,更应该让他感觉自在,让他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地平常成长。”
“……”
“我知道说说简单,但从我们决定领养他那一刻起,就该清楚知道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我有信心……因为是和你一起。”
“……”相叶眨眨眼,也伸出手轻点了点樱井的额头,“你长大了呢,小翔。”
——樱井部长,变得更加直率坦诚了呢。
——和很多年前在喜欢与过于喜欢之间的粘着寡断完全不同了呢。
“你是想说我老了吧。”樱井笑道:“自从半夜爬起来冲奶粉这种事都做过以后,越发变得絮絮叨叨的了。”
“……”相叶只抿着嘴没说话。
“好了,既然反正也决定要出门了,干脆一起。”樱井一撑茶几站起身。
“小翔。”相叶又张开手掌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
“嗯?”樱井低头看他。
“你不老。”相叶的笑含在眼里,轻哑嗓音接近于气声,飘飘忽忽的。“你还和第一次上我飞机时一样。”
“……”樱井眼角的鱼尾纹差一点点就要滑过湿润。
他下意识地用指尖挠了挠自己的眉梢。
“脸还是挺好看的。”相叶也把喉咙里的一丝窄迫掩藏下去。
樱井一步从茶几边迈开,别过脸去。
不妙。
眼窝浅的程度与日俱增。
这只不过是平常生活里最平常的状态而已,他用不用得着这样感慨万端。
几年前和相叶终于决定要个孩子的时候,樱井心里不是没有过一点不安的。对于两个男人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说说而已的决定。这样的责任也不是担起来就还可以随随便便卸下的。
樱井知道其实于相叶新派开放的生活态度来说,要不要这个孩子都可以,他之所以会一直很积极地响应,有一多半是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孩子。
看过自己每次看到小春时的眼神。
相叶就知道。
要不是有相叶。
他未必真有勇气能撑到下定决心,又更不用提那之后几年里经历的所有一切。
面对各种各样想得到想不到的问题,樱井准备好足够的逻辑和道理,相叶则用车到山前船到桥头的顺其自然迎刃而解。
樱井依旧在心里怀想起了那个久违的词。
——幸运。
只不过到了现在,想到这个词之后他还会再想到一个词。他觉得这个词其实更适合他们。
——恰到好处。
漫长岁月,短暂人生里,一定是这个词,才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紧了喉咙湿了眼眶。


“小翔,等会儿回去的路上我们把文也送去裕介那里吧。”当相叶牵着文也的手凑到樱井身边,若无其事地这样说时,夏夜傍晚的风正迎面吹来。
“嗯?怎么?”樱井掏着车钥匙,“你不是刚飞回来吗,不用去麻烦裕介啊。”
“他带两个和带三个能有什么差别。”相叶说:“再说文也喜欢那两个小姐姐,那些女孩子的东西他觉得新鲜。”
“是吗,我还是怕麻烦人家……”樱井掏出车钥匙按开锁,朝停车的位置张望下。
“我带了新的咖啡豆回来。”相叶说:“回去磨好冲给你喝。”
“哦好啊……”走在前面的樱井到车边拉开后排车门,“文也来,先上车。”
相叶兜手把文也抱起来,放进后排的儿童座椅,扣好安全带关上了车门。
夏夜的风。
撩起额发。
微温地熏着眼睛。
“我的新制服到了。”手扶在樱井腰后往车前推一把,相叶在他耳后轻声细语道。
“……”
那一刻腰间感觉到的力量,以及耳畔拂过的热度高过微熏夏风的气息,才让樱井终于反应过来。


真是情非得已。
无非恰到好处。
不是人不老。
是你给的热泪盈眶。


“小翔……”
“嗯……”
“真的不考虑再要一个吗?”
“……你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吗。”
“不是啊,我是真的很好奇,想要看看……你的孩子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你看,你都见过小春……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我知道,知道。条件不足够天时地利的成熟不考虑这么做。”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有条件,也不要我的,还要你的。”
“诶,为什么啊?”
“我不想再费心了——毕竟你都没有叛逆期。”
“……你以为没有叛逆期的就好惹吗?”
“……”
“你是不是以前还没吃够亏?”
“也是,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有伤疤的男人才帅。”
“……”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文也的老师问过我,我是你的什么人。”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刚刚不是替我说过了吗?”
“……我刚刚?”
“我是你的——自己领会去吧。”


什么。
他是我的什么人。
嗯,好像好多年前我就说过了。
我男朋友——啊不。
我的男人。
什么。
他还吃不吃制服。
我男人怎么可能吃制服!
你们以为我男人是什么人。
那个Lucky Man。
他平时都吃什么。
你猜。



END



有小仙女说想看他们奶孩子。
那咱们就看看呗ww
很多东西时不我待。
但有些东西不老。
那是我们的所思所爱。

拍手[1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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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朋友才不可能吃制服!(LM番外)

番外



“喏。”
冰凉的啤酒罐贴在樱井的脸颊上。
樱井抬眼,瞟了相叶一眼,没有伸手接。
拎着啤酒罐的相叶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一下。
马上接着说:
“这位先生,您的啤酒。”
樱井挑挑眉梢,接过了啤酒。
“谢谢。”
相叶站在他旁边,看了看他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转眼睛。
“还需要点什么吗,这位先生?”
樱井正喝下第一口啤酒,嘴唇上蹭着一层啤酒沫,仰起脸看着相叶。
“唔?”
“我问您还需要些其他别的什么吗?”相叶俯下身,轻声在他耳畔说。
“……比如什么?”樱井也转了转眼睛。
“比如——”相叶伸过手,把樱井面前的笔记本一扣一合,“您一向需要的那些?”
白衬衫上书写着制服质地特有的线条,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的剪裁就像一道完美的代数等式。
啤酒滑过喉咙,清苦化出一线甘甜。
樱井清了清嗓子。
撑了一下扶手,起身。
“别闹了。”他在相叶耳边轻声这样说。
看着他朝洗手间走过去,相叶跟在了后面。
当樱井反手扣上洗手间的门时,相叶的敲门声已经即时响了起来。
“什么事?”
“这位先生,飞机遇到气流正在颠簸,请您尽快回到座位。”
“……”
樱井看看洗手池上镜子里自己的脸,笑了笑。
“稍等。”他轻快地说。
门外的敲门声急促起来。
“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请您尽快回到座位上。”
“我知道。”樱井低头洗手,笑在嘴角。
“樱井先生,请您马上把门打开!”
外面的敲门声变成了拍门。
樱井抬手,一把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正在拍门的相叶从外面一下子被晃了进来,扑在樱井怀里。
“瞧你,急什么。”樱井扶着他的胳膊,浅笑道:“有失职业姿态。”
那熨贴制服底下漂亮的身体弧度,隔着衣服感到的微热体温,此刻都在洗手间狭窄的空间里,被清晰印在樱井的身体感知上。
制服上清新凉薄的纤维触感,丝丝缕缕穿过掌心。
樱井的心跳往上挂了一档。
相叶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樱井部长才是,身为VIP乘客,能不能不要扰乱空乘秩序?”
“乘务长这是什么态度啊……”樱井用力把相叶往怀里搂了搂,“小心我投诉你哦。”
“我——”


相叶乘务长的顶嘴当然是没能说出来了。
因为那个姓樱井的部长用吻堵住了他的话。


制服用白衬衫。
质地优秀。
透气感强。
而相叶乘务长的衬衫上又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那种味道别人闻不到,只属于樱井翔一个人。
他把脸埋在相叶胸口,深呼吸。
“等等……”骑在樱井腿上的相叶有点想要挣扎开,“要在这里吗?”
“不然还要在哪里?”紧揽着他的樱井并不放手,“就在这里。”
“……”相叶担忧地看看樱井坐着的马桶盖。
“怎么,担心它承受不了我们两个的体重啊?”樱井笑道:“我有那么胖吗?”
“不是……”相叶的脸有点红,扫一眼已经褪到脚踝的裤子。
——这个体位还没开始已经让人很不自在了好吗。
“别再说了。”樱井有点想说反正又不是没在这里做过——但是天知道那似梦非梦的记忆是属于哪个次元的呢。
相叶胸口的温热和气息让他不想再去思考任何多余的问题。
隔着衬衫,他含住相叶的乳首,轻轻舔咬。
纤维被唾液浸透,湿润。
在樱井的唇齿间被碾过。
“别咬我制服……”相叶轻声阻止,其实却是已经有些习以为常。
扣子被熟练地从领口解开,拉扯间衬衫却只从肩上滑下一半,挂在相叶臂间。
紧实肌肤,巧克力腹肌,以及,永远清晰可见的人鱼线。
樱井心知所有这些都属于他。
但却仍然每每为此无法平静。
即使是在经年累月间,数以万计的旅程里,他仍从未对怀里的这个男人感到厌倦,明明无数次缱绻交叠的身体,却像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带来不可思议的愉悦。
无论是他的味道,亦或是他的呻吟。
“唔……”
悦耳的轻微呻吟,和着身上第一层轻薄的汗,告知着相叶身体兴奋的开始。
“嘘……”樱井摸索着抵在两人之间相叶变硬的器官,在他耳边轻道:“别出声,乘务长。”
“……”相叶咬了咬嘴唇,感觉握住他的樱井手掌里的热量。那热量里的力道一层层加重,用最了解他的方式刺激着他。
他的腿间很快已经被汗浸湿,粘腻地贴着樱井。
“你今天硬得很快啊,乘务长。”樱井在他耳边厮磨戏谑。
“别闹……”相叶的喘息轻微起伏。
“不闹就算喽?”樱井假意松手。
“……”相叶咬着嘴唇斜睨了樱井一眼,而后者立刻就读懂了那里的威胁之意。
“好好好——”樱井浅笑着,紧紧握住他的器官,把掌心里的柔软和指骨间的压迫合成一股力量。是调情,也是他宠溺方式的一种。
“嗯啊……”精准的惬意和节奏让相叶很快就兴奋起来。
“喜欢吗?”樱井用鼻尖蹭他的锁骨。
“嗯……”相叶有点痒似地缩了缩肩膀。
“还想要吗?”
“嗯……”
“想不想啊?”
“每次都问……你还想问多少次……”相叶轻喘着说:“一百次吗?”
“一百次——”樱井的手缓缓用力,“也不够啊。”
“啊……”开始感觉难耐,相叶多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想要。”
樱井本来揽在相叶腰间的手顺着脊椎的骨节一直往下滑,手指在粘腻的摸索间扩开他身后的入口。
相叶腰间一紧,双手扶在樱井肩上。
这是一个角度非常自然的体位。
硬了的器官很容易就能找得到合适的位置进入。
但樱井还是放慢了动作。
有时候他会想,他们之间荒废的天高地厚的时光,所有事情都应该不能再等,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更该相信——他们之间等得起。或者说,生命里所有还能挥霍得起的一切时间,他们都愿意全部留给对方。
如果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人。
那么他和他实际上就只是活在两个身体里的一个生命吧。
也就难怪两副身体之间无时无刻存在的那种吸引——对于合而为一的渴望,只不过是本能而已。
进入相叶身体的时候,一瞬间里严丝合缝的贴合,让那种一体感直熨贴到樱井心尖上。
“呃……”
相叶本能地抬了抬身体,但地心引力最终还是让他随着体重向下,将樱井的器官寸厘吞进身体里。
这对于他来说是相对吃力的一种体位。
重力会拉扯着他一直向樱井的身体靠过去,让身体里的器官一直顶到最深处。
但是毫无疑问,那里的愉悦也是更深的。
有些被顶送的位置是可望不可及的,属于欲望深渊的神秘领域。
相叶身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身体里的紧裹也绞得更紧。
清晰地勾勒着樱井的存在。
“唔嗯……”
开始累积的快感抓挠着他,让他难耐呻吟。
“嘘……”樱井哑着声音说:“说了不要出声吧?”
“小翔……”相叶却半似故意地吐露热气在他耳边。
轮到樱井一个瑟缩。
调情手段谁更高超还真难说。
在彼此都知悉对方软肋的情况下。
就变成了一种愉快的斗法。
“不要调皮——”樱井的呼吸也渐渐变了节奏,“相叶乘务长。”
“你也,喜欢的吧……”
相叶这样说的时候,樱井用门牙轻轻叩咬了他的锁骨。
“又咬我……”他抗议。
“我知道,你也喜欢。”樱井舌尖已经尽是微咸的湿滑,掌心里一直握着相叶的器官也越发胀热。
“唔嗯……”
本能的渴望让相叶反复抬起身体,又再被引力拽下来。
器官在身体里的进出变成了一起一落。
胀热摩擦着内壁。
又被烫热内壁绞紧。
不同的软肋敏感点交互受力。
着力点像钻木生火般制造能量,刺激着每一根神经,加热着流动的血液。
快感是同一种东西,但却总是一如崭新。
“啊啊……好棒……”
相叶仰起头,喉结随着呻吟滑动。
快感反复冲散意识。
身体交合处潮热湿滑,水声粘腻泛滥。
肌肤滑腻相贴,又在起落间开合。
喘息声夹裹进碰撞声,钻进耳朵反复挑逗鼓膜。
“小翔……”相叶意识退散地难耐呻吟:“受不了……”
“抱紧我……”樱井轻声说。
相叶依言,用力揽住樱井的后颈,脸埋进樱井乌黑的发丝里。
他也有他的味道。
相叶说不出,只是认得。
那是一种安心的存在,让你能够相信这个人一直就在,等着和你一起,拼成一个完整的生命。
前后的刺激一波波推过来。
抓挠的刺痒演变成汹涌。
“小翔……”相叶的声音变成了呜咽,淹没进樱井的头发。
也许是梦境成真,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幻境一场。
樱井知道,自己生命里所有的煎熬和等待都在这一声呼唤里值得。
这让他一直以来都能够为自己看似的痴狂义无返顾。
他觉得本能真是个好东西,既能用来享受,又可以把自己的占有欲春风化雨,变成一种更美的东西。
“masaki……”
那是喜欢。
那是迷恋。
那是痴情。
那是他所有不可能口若悬河的爱。
指间涌过湿热的粘稠时,樱井听到相叶的呜咽声,还有紧紧搂住他的颤抖。身体里的痉挛阵阵紧缩,让本来还想要再坚持一会儿的樱井不得不缴械投降。
啊……
樱井想。
他又要第一百零一次地这样想了。
他也不想。
可真是没有办法。
——真可爱。
——他的男人。
——连高潮的方式也是世界一。


几乎已经被完全拉扯掉只还挂在手腕上的白衬衫,水洗般绞作一团。


“樱井……翔?”
“唔?……”
在潮热水气和此起彼落的喘息声间。
“以后再也不陪你玩这种COSPLAY了……”
“别把我说得那么变态……什么COSPLAY……”
“不是吗……好好的我刚回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忽然就给我装是在机舱里,要我陪你……”
“……是陪我吗?”
“不是陪你吗?动不动……就一个那样的眼神暗示抛过来?”
“那你也并没有不愿意啊……很自然就接过去了不是吗……”
“……”
“再说本来就是你本职工作啊,也算不上……COSPLAY?”
“……你再说?”
“我错了……”


“诶,相叶前辈,又订新制服啦?”
“嗯……”
“没觉得你有什么变化呀制服换得好快……”
“……”
相叶雅纪掏出雷朋墨镜扣上鼻梁。


——不。
——别那么看着我。
——才不是又被我男朋友吃掉了一件。
——我男朋友才不可能吃制服!


END



大过年的油腻了概不负责w
翻开帐本发现呆坏账简直惊人,今年的目标必须是致力于降低不良资产率!
只要我还没有不举(滚。

拍手[5回]

Lucky Man(完)

T

“嗯……这个,还有这个,那个也是……还有……”
樱井抬眼扫视着货贺,一边把一样样东西拣进购物车,一边在手里的纸上逐一画勾。
“这种香槟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呢?”樱井说着转过头,却发现刚刚站在身边的人早都不见了。
“啊嘞?”他转过身往隔壁的货架张望了一下,看到了站在对面零食架子前上下摸索的相叶。
抓抓饼干盒子,拽拽薯片袋子,饶有兴味地歪着个脑袋。
活像个昭和时代刚刚放学的小男生。
樱井悄悄凑了过去。
“看什么呢。”他在相叶身后冷不丁出声。
“哎哟!”相叶一个耸肩,扭脸斥道:“吓死我了,你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在这儿干嘛呢?”樱井笑道。
“没干嘛……”相叶背过手,一转身。
“这么大人了,像个孩子一样在挑零食?”樱井倒不打算放过他。
“怎,怎么啦,不可以吗?”相叶微红了脸抗议:“我这方面就是比较晚熟!”
可以啊。
太可以了。
可能的话,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像这样下去。
在心里大片化开的大约是棉花糖。樱井笑而不语,只把购物车往相叶跟前一推,朝货架扬扬下巴,示意他随便拿。
相叶越发不好意思,凑到樱井身边,指指他手上的纸条,企图岔开话题:“倒是你,一直拿着张纸在忙什么啊。”
“购物清单啊,已经该准备圣诞礼物了。”樱井一本正经地看看纸上的条目。
“这么多……等等。”相叶在那些条目里看到了令他意外的名字,抬眼,“这里还有……”
“嗯?”樱井看一眼相叶手指点住的那个名字,笑道:“对啊,还有小春的,这是肯定的啊。我刚刚看到一条红色的长围巾,就觉得很适合她,等下过去你也看看怎么样。”
“……”相叶抿了下嘴。
“还有啊到时候和麻衣见面空着手总是不好,我想再买两瓶香槟的,刚想问你觉得怎么样,过来看看……”樱井推着车,边看货架边说。
“……”相叶还是没说话。
樱井回过头来,“怎么了?”
“……谢谢。”相叶轻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说什么呢?”
“毕竟……对你来说可能还是会觉得挺尴尬的吧……”
相叶偷偷搓揉着自己的衣角,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小春时那样。


相叶雅纪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樱井翔也在场。
那时距离机场两公里外的滚滚浓烟还没有完全从天空中散去,他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迎面看到了约好他的麻衣——以及她揽在怀里的小春。
他当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是谁。
虽然此前他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即便她和他是那样密切相关。
但于他来说,却又是一种理应保持着毫无关联的状态——这是他在答应麻衣时就告诉自己的。与其说那是和麻衣的约定,倒不如说那是与他自己的约定。
自己和这个孩子——并没有任何关系。
即使,她和自己有着完全匹配的DNA。


“说什么呢,你别闹了。”站在咖啡岛柜台里收拾东西的麻衣这样对相叶说。
“我没有闹。”站在他旁边的相叶说。
“你一定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衣笑着推开他。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相叶上前一步。
“……总之,这种事不是一时冲动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这可不是帮机场的奶奶提行李。”麻衣收拾着手上的咖啡杯具。
“我知道。”相叶平静地说:“我是好好想过的。”
“……”麻衣手上的活终于停了下来,她转过脸看相叶,想了想才说:“相叶君你要知道,虽然这种事在全世界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我们毕竟是在日本。你答应下来的事并不是像吃顿饭那么平常,没有多少人能真的接受,你自己也不是不用承担任何压力的……”
“我知道。”相叶打断她:“正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才一直找不到,不是吗?”
“你知道就好?”麻衣正色道:“这件事并不好玩,今后你自己也需要克服很多伦理矛盾的,还不用说以后面对我时的尴尬。更何况,你有什么必要帮这种麻烦事的忙——”
“我不想看见朋友难受。”相叶简单地说。
“……”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记得吗?”相叶说:“那时候你还是刚进公司的空姐,我也是第一次飞,那趟航班的心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麻衣当然记得,那个顶着一头毛蓬蓬的黑发小心地整理着自己制服的相叶,看到他第一次站在客舱走道上向乘客鞠躬致意,微笑着把行李一件件放进行李舱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个新人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空少。
“我们搭档那么长时间,后来你因为认识了冢本前辈……而主动申请从一线退下来转职到地勤,后来又到了这里……”相叶认真地说:“从来没有逃避而且无所畏惧,我是真的很佩服。”
“相叶君……”麻衣忽然有些被哽住,自她和公司“最美乘务长”冢本千绘的关系逐渐明朗为人所知之后,还从来没有一个曾经的同事对她流露过这样的真诚。她自己选择的路并不觉得有多少艰辛不易,有什么问题不过解决什么问题。但在面对这样率真的温暖时,她还是觉得感慨。虽然他们确实算得上是朋友,可又有什么样的人,愿意为了朋友主动请缨承担这种麻烦事的责任。
“我不想看见你一直那么难过……明明只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吗。
似乎被这样纯粹的人一说,便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件在当下环境毫不简单实现起来根本没那么自然的事,其实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限的庸人自扰。
“我是非常认真地思考过的,相信我。”相叶接着说:“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却能帮你解决那么困扰的问题,我觉得这不是还需要多想什么的事了。”
“说是一回事,真的要做,又是另一回事,你知道吗?”
“我做一件并不难的事,就能让一个朋友幸福,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大事。”麻衣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相叶君。”
“我明白。”相叶说。
“何况你现在并不是一个人……”麻衣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望了望柜台外头那个商务西装的身影通常习惯站的位置,还是说了下去:“那位——樱井先生,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这是从这段对话开始这里为止,相叶的第一次卡壳。但停顿之后他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麻衣看着他,“你一个人——的事?”
“……我自己的决定。”相叶攥了攥手指,“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


那是相叶的决定。
——为一直想要个孩子的同性伴侣朋友,提供一颗精子。
虽然他确实想得一清二楚,说得坦然自如,但是这个决定的内容,他却并没有准备好说给樱井翔的勇气。
他对很多事情保持开放的态度,希望能给一切可能性机会。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见不得人之处,他也并非认为樱井会接受不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纠结的是什么,看不清的小私心又藏着什么。他的心境很复杂,自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拖一时时机便差一步,就越发没有了全盘脱出的气魄。
开始进入这件事情的程序之后,相叶就选择了不让这件事的任何前因后果出现在他和樱井的生活当中的做法。他也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只要这个孩子能够成功受孕出生,那么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现打扰。他不会见这个孩子,也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孩子有任何关系。他曾经天真地想过,只要樱井从头到尾对这件事毫不知情,那么这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事,对于他们来说也就相当于不存在。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他是一个毫不擅于说谎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满以为掩饰得很高明完全没有纰漏的行程被樱井迎面撞个正着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措手不及窘迫交加的。
对于丝毫没有意料到的樱井的STK行为和急于想要掩饰自己的慌张的情绪,让相叶在那时那刻对局面的应对失了控。
那份失控里,还有对于从未意识到的樱井对于自己不信任的愤怒。
他并不想歇斯底里地说你怎么竟然会不相信我,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会不知道,你脸上写的怀疑是我最不可能做的一种……但是这些愤怒却以另一种复杂的形式上演了。
——既然你说喜欢我。
那你喜欢的就是一个不能相信的人吗?你喜欢的就是一个在你眼里可能会背叛的人吗?
为什么我不能给你安全感?
解释吗?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是我能为自己负责的决定。
还不需要接受谁的质问。


对于那天下车摔门离去的自己,相叶并非从来没有过半分悔意。如果当时再换一种方式,也许结果就并不是今天这样——可每每这样想的时候,相叶同时想到的又会是——可当时樱井也并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啊?
也许他的处理方式是有问题,但又有谁在感情里是个完人。
如果当时樱井就能够像在硝烟颓垣之中那样简单直接地朝相叶伸出手——那他大概也就会像今时今日这样过去握住那个温热的掌心,想着所有那些时间可能终究不算白过,在那不短不长的静默岁月里才终于真切体会到,宿命里相伴相生的另一半之于他应有的意义。
那握住他手紧紧不放的手掌,应该也是在这样对他述说着,自己对于对方的意义。
那是一种用温度和触感传递的真相。
像身体的密码锁一样,只能被唯一的那个匹配解开。
——懂了吗?
——懂了。
——晚了吗?
——不晚。
对于那个决定,相叶从未后悔。
当看到那个他自己的决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相叶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樱井。
他看到的是接受一切的笑容。
无论事情是怎样的都没关系,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我都不关心,我就在这里,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你其他什么也装不下——织就的笑容。
有意思的是,樱井竟然是先见到小春的那个。
坚持把小春带来的麻衣,多年以来的歉疚在于,明明知道这件事会潜伏下相叶和樱井之间的问题成为病灶,却因为确实太想要一个孩子而选择性忽略了这个担忧。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就是成真了。而她又怎么可能会希望是自己的原因,令那样大义凛然地说不想看到她难过的相叶不幸福。
就像她所说的,人是很复杂的。她把小春带来见相叶的初衷,绝不是她可以预见到的这孩子其实后来真正实现的另一个作用。但是最终,却达成了她内心深处最主要的愿望,解开了长久的未解心结。
那个带着相叶DNA的孩子,就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牵引着,一步一转地跌进樱井的怀里。
未知次元的未名力量。
携着那个唯一的真相,去解开了樱井心里唯一的真相。


“小春的事,你不问吗。”
“你不说,我不会问。”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相叶知道,这一次,读作喜欢的,写作了相信。


终于由相叶亲口说给他听的事实的真相,当然是出乎樱井的各种想象和设想的。但是毫无疑问,无论有多意外,那都根本是一种喜出望外。
好你个相叶雅纪。
知道你是敢想会玩的那种人,却不知道你真能潇洒至此。
樱井觉得,自己曾经那些患得患失予取予求,在相叶的异想天开风流自在绚烂缤纷面前,真是无地自容挖个坑都嫌埋得不够深。
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精彩之人。
那毫无疑问确实是世界一的相叶雅纪吧。


“我为什么要尴尬?”樱井扶着购物车看相叶。
“……”相叶其实也不清楚,搓着衣角小声说:“就,对于你来说,想想还是个挺别扭的事吧……”
“我的相叶乘务长——”樱井拖着长音靠近他,“这都是什么年代了。”
还了那句樱井部长一杯咖啡我还请得起,还了那些年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异想天开。还了那些受宠若惊还了那些独断独行里的执拗以及为爱行差踏错的弯路。
人生就是这么难以理解。
但樱井翔从来不怕题难解。
而相叶雅纪从不畏惧绕弯路。
毕竟——此刻他们在一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相叶挠挠头发,无措得一脸天真。
“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樱井直接打断他。
“唔?哪里。”相叶没明白,抬眼四下张望,“超市?”
“什么呀。”樱井哭笑不得,伸手戳戳相叶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的纸袋边,“刚刚才感慨美式的果然还是不一样?”
相叶低头看看,想起刚才在外面没吃完的甜甜圈顺手塞进了兜里。
美式的,糖霜特别厚,油浸满了面包。好甜。过去的几年里他明明总是吃得很顺当,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个吃进去了。可是怎么,和樱井一起的时候,就感觉甜得齁住了嗓子半天没吃完一个呢。
他抬眼再看看樱井。
那双正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几乎像是盛满了蜜糖。没错,那蜜糖像是盛下了整个蜂巢的甜腻和能量,但凡一口吃进去,简直都能飞起来了。
难怪了。
相叶有时候觉得,樱井的眼神像是快要把他扔进一大池的棉花糖里,融化了。
不过……那样不也挺好的。
“挺好的。”
樱井也是那样对他说的。
“你就这样挺好的,我希望你这辈子能永远活得像个孩子。”
相叶红了脸。
从不知道一把年纪了还有人愿意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是这样熨贴的一件事。所有那些在同事后辈眼中那样成熟神秘又性感的光环——终于被樱井亲手摘了下来。
他知道。
绕过的那段弯路,并没有白走。
把本来就不存在于两人之间莫须有的东西变没,这是时间的魔术,也是从未停下脚步的执着争取来的。
相叶大概也只有在樱井那里,还会,也还能活得像个孩子。
“看看,嘴边这还挂着糖霜呢。”
樱井说着,抬手蹭了蹭相叶的嘴角。
相叶看着他眨眼,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旋已久的话:“你喜欢小春吗?”
樱井有点意外地抬眼,“啊?”
“我是说……”相叶说:“你喜欢那样的孩子吗?”
“呃——”樱井被这显得有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点愣,虽然不完全明白相叶的意思,但他还是坦率答道:“喜欢啊。”
“是吗……”
“是啊,那孩子多像你啊,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只有你……”
只有你的基因才能造就那么漂亮的孩子吧——这后半句话樱井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但相叶其实是明白的。
因为明白,所以当他做了那个决定之后几经拖拉也最终没有对樱井说出口的原因,就包括了这个潜藏下的小小私心。
是的,他从没有担心过樱井会接受不了,他只不过是——怕那会触动樱井让他也有那样的心思。
因为他知道樱井是一个多喜欢孩子的人。
但那个时候相叶还沉浸在和深爱自己的男朋友每天撕制服吃着玩的日子里,尚且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真正进入一个新的生命阶段,也完全没有想过真正去成为一个父亲。或者说,真正组成一个家庭。
所以他其实很有些害怕,这件事情对樱井和盘托出之后,樱井会对他说出“那不如我们也用这种方式要一个吧”这样的话来。要笑他杞人忧天,也许还真的并非。他当然不是傻,在他看来,以樱井对他的用情之深,分分钟已经做好组建家庭厮守一生的准备。
相叶觉得,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提供一颗精子的帮助成就一个生命和自己真正去成为一个生命的父亲,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他没有完全做好这个准备,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樱井。
这样难以言喻述说的小私心。
是相叶最后一点没有和樱井说透的结。
说出来的话,他的那个光环就能终于彻底碎成粉末了吧。
是不是?


“……”
在相叶将这最后的一个结扣彻底解给樱井的时候,他确实陷入了十几秒的沉默。
就在相叶等着接受他无论任何形式的发作时,却看到樱井把刚刚从超市里提出来的满满几口袋东西放在了脚边,抬眼凝视他的眼睛。
相叶一时有些发慌,不明白散发出这种气场的樱井下一步是想干什么。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樱井脸上没有笑意,声音也颇为严肃,他抬眼望望忽然从天空里飘下的雪粒,说:“那可真是你的不对了。”
相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是凉意也是准备接受责难。
“毕竟,无论怎么说——”樱井环顾四下,又再看回相叶的眼睛,平缓而有力地说道:“再怎么想要个孩子,也得先结婚啊。”
“……”相叶没有开口。怕只要一开口,下巴就会掉下来。
“所以你真是想多了,再怎么说我这个人也还是有传统的一面,奉子成婚这种事嘛还是不太好你说是不是……”樱井说着,唇边眉梢藏下的笑意都已经爬了上来。
“你等等,先等等。”相叶摆摆手,打断了他,“你刚刚,那是在求婚吗?”
“……”樱井使劲儿抿了一下嘴。
“是不是?”
“怎么,太突然了吗……其实我刚刚在里面就已经暗示过了,你没听明白……”


——“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是在哪里?
美国啊。
这可是一个能够允许我动真格求婚的地方。
不要告诉我说,你还没有准备好。


我倒不是还没有准备好。
只不过,你这求婚也太随便了点。
当初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无论怎么说,也该拿出点当年的诚意来吧。


“什么诚意?”
“一百页。”
“什么?”
“再写一百页,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其实,那又有什么可难的。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搂进怀里,闻着他领子里的味道,蹭磨着他耳边的温热。想着来时的痴狂,去往的幸运,以及怀里这个时刻令他感觉活得盛大却又平实的男人。
理由确实不多。
只不过那一个真相。
但我写一百遍给你。


起落安好,像我说过的那样爱你。


THE END




嘤嘤嘤嘤2015年终于没有成为一个完结都没有的年份。
这盘冷饭,终于热炒完了。
还是那句话,不怕脑洞太深胡说八道,只怕不能自圆其说。
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圆了,尽我全力而已。
这一篇几乎要贯穿了2015年的始终,回头看看载满一年记忆。
挺好的。
远自为爱痴狂的话已经快三年。
也挺好的。
人总有来往,人总有进退。
难得的是仍有一条跑道能亮着灯,让你愿意降落。
寸厘之间仍有梦想的藏身之处,已是我的lucky。
也愿看到这里的人都有。

拍手[2回]

Lucky Man(十九)

S

樱井翔迷路了。
在这片每一方每一寸每一块砖都几乎被他踏遍经过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扶梯口,液晶屏,安全闸口,行李履带,交通枢纽换乘指示的箭头伸向四面八方,港口中心,四下旋涡。
玻璃墙面之外,起于机场不知何处的浓烟正越升越高,升腾出狰狞的面目,卷裹着未知的恐惧,黑云压城般向外四溢蔓延。
向前,退步,左望,右转。
不知道该向何处,因为根本不知道想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
樱井忽然错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Snow dome的琉璃世界里。
他在这个世界里奔跑着,已经很多天。很多年。
明明里外通透,你看得见我的世界,我也看得到你的所在。
却就是曲面变形,鱼眼幻境。
即使想要伸出手,也触不到对方的世界。
一镜之隔。
何尝不是一种作茧自缚。
随手添置一座又一座的玻璃城市,难道不是藏下了所有那些与日俱增无处安置的惦记和牵念。
越是面无表情,玻璃球面上的面孔越是吐露着眼尾眉梢的真实弧度。
尘埃落尽。
光环明灭。
这一日琉璃世界终于从中心碎裂,一镜之隔的人,转向而对。
是意外摔碎的,还是冥冥之中早有无形的力量,等待着自内向外的爆发。
樱井越跑越快。
越蔓延越可怖的烟云把整个机场变得像一座即将颠覆的倾城。
他并不相信在自己劫后余生之后,那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会以残忍惩罚他的另一种方式降临。他也丝毫不认为远方那架不明原因起火的飞机上会有那个他日思夜想放不下的人。但他还是越跑越快。
尽管失去了方向。
尽管像被卷入旋涡。
无论如何。
他都要尽可能快地找到他。
并不因为他心中有恐惧。
而是每晚一秒钟找到相叶,能与他共处的余生就少了一秒。只是思及此,便耽搁不得,不能再等。
那长久以来一直在旧伤痕和海马体里四处乱钻不肯消停的火苗,终于沿着血管的脉路,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燃起了胸口的暖意。
那暖意是光,是热,是终于穿透迷雾的闪电。
照亮那只有一个的真相。
让樱井从未像此时这般豁然开朗。


——相叶雅纪,对于你,我并没有Halo Effect。
——毕竟我已经亲眼见过了Halo。
——老实说,你的比喻并不恰当。


咚——


胸口和肩膀被猛地一撞。
让他被撞得趔趁一步,整个人被撞得转过了身。
随着惯性倒退半步,一时几乎要找不到眼前的方向。
定定神。
抬眼看向对面同样因为狂奔而撞得自己肩膀生疼的那个人。
是在急个什么。
同样狂奔而来。
同样略显慌张。
同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叶眨眨眼,看到眼前拨起全部额发露出一脑门儿汗的樱井。


啪——
“啊,不好意思,我看那边的烟看得没注意……对不起。”
迎面撞到相叶雅纪肩膀的人慌忙向他道着歉,想要帮他把从肩上滑落到地上的背包捡起来。
“没事没事,我也没看路。”
几分钟前,当远处的浓烟里隐约吐出桔色焰光,聚焦而来隔着玻璃遥望的人们越来越不安时,相叶刚刚结束了一次短途的代班飞行,从更衣室换好衣服背着包走出来,看着手机里麻衣发来的约他今天有没有空在机场见上一面的信息。
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在慌忙间撞到,手机甩出去,背包掉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碰碎般清脆一响。
相叶捡起手机,看到碎裂的屏幕。
他心里一冷。
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找到能重新配上这块古董的屏幕。
捡起背包,拉开拉链。
看到里面如意料中摔碎的玻璃瓶。
本来装满瓶子的咖啡豆散落了一背包。
相叶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咖啡豆捧在手心。
深度烘焙,色泽油亮。从罗马带回来,今天才来得及背回家。
相叶盯着手心里的咖啡豆出神,却只听到周遭人声越来越嘈杂,航空公司的整个员工区域都显得躁动不安起来。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身边经过的同事们慌张私语:“听说可能是我们公司的飞机啊,降落以后起火的吗?”“真的吗?那还得了?!”“不知道啊,再去打探打探情况……”
起身抬眼张望,相叶看到了远方升腾如海市蜃楼的浓烟。
背包反拎在肩上,他在原地站了几秒。
从罗马回来的航班,他是几天前就飞回来了的。
但他并不知道,自那天消散的彩虹底下分开的樱井,商务谈判是到几时结束,又是要隔几日才会飞回来。
樱井是自己公司的VIP乘客。
自然还是乘坐他们公司的航班飞回来。
——是降落以后起火的吗?
……
不,不会的。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这样对自己说着的相叶,脚下迈开的步伐却像是并未能被安抚劝服。
他在自己工作来去了数年的这个港湾里奔跑起来,身影却像是一个莽撞未经事的少年。这一刻,他失了那些职业的优雅和成熟的神秘。
他只是一个奔向心之所向的少年。


——如果那条一百页的信息再也找不回来。
——那要怎么办。
——啊他真是傻。
——如果这么在意。
——只要那个写下这条信息的人还活着。
——不就想要几百页,就有几百页吗?
——那个男人……他还活着吗?


那还用问么。
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去,喘得像头熊一样的樱井翔,不能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从相对而向的方向而来。
狂奔得几乎辨不清周遭环境。
在一整面通透的玻璃幕墙旁边,两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相视。
想要出声,但只有喘气的份儿。
玻璃外的另一面,景象正像是烽火连天硝烟弥漫。
一个旧世界即将倾覆般。
镜面翻转。
一直背向而行的人,终于在倾城颓垣里,转回了头。
一世界的玻璃碎裂。
一世界的尘埃落尽。
就像。
如果这一刻,陨石即将飞向地球。
如果下一刻,这个世界即将倾覆。
你想说些什么。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机场并没有任何区域或飞机发生火灾或事故,初步消息,浓烟的事发地点是在机场两公里外的建材工厂,目前火势已被控制,请大家不要惊慌……再重复一遍……”


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里,有人先笑出了声。
相叶抬眼,看见樱井直起腰,哈哈哈地笑得一脸豪迈。
他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魔音里开了口:“笑什么啊你?”
樱井敛了笑,望向相叶的眉眼发梢。
接着,朝他伸出了手。
“我就是想问问你。”樱井说:“我的脸,你现在还看得过去吗?”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
对于这张脸你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觉得还不错,也是有些没底气了。
但如果你还看得过去。
那就容我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比喻。
Halo Effect。
我被这个词绑架了这么多年。
真是冤枉。
我是个最痛恨被绑架的人。
因为你的比喻根本就不贴切。
因为Halo——根本就不及你十分之一的美好。


相叶雅纪其实是认为樱井翔的这个逻辑有问题的。
绝对是偷换了概念,把他绕进去了。
但是由于他也有了别的认知,所以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在倾城之下,他发现,他和樱井,就像是还没剥壳的咖啡果实Cherry。他们是那颗果实里两个对开生长的咖啡豆子。那是相依相生的宿命,是脱离开彼此就无法成形没有将来的生命构成。只不过是因为生得太像,离得太近,才会盲了眼,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对方,却只望进了那些视觉的盲区。
确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光环。
只有对不可拆分的宿命不自知的不可置信和相斥闪躲。那让他们都误判了很多东西。比如把痴迷当成了施舍,比如将深爱当作了捆绑。
明明是为爱痴狂,一步之差,差点走成了为爱迷失。
但迷途知返,儒子可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等等,这是说谁呢。
——说谁呢。
——究竟错的是谁啊。
——我不知道。
——好好好,我的错。
——算了,谁让你的脸,我一直都还是那么地看得过去。


“如果还有来生。”
“请一定要给我再遇到你的幸运。”


to be continued



果棉啊,某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能写倾城之恋呢。
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我要是会画画,一定会把这个场景画给你们的。
奈何我不会(笑哭。

拍手[2回]

Lucky Man(十八)

R

拉花里猴子的细长尾巴尖上燃出一豆火星,烧着烧着攀上那个卷翘的发梢,打一个转,跳进制服衬衫的扣眼儿里,而后突然碎开,玻璃碎碴擦过眉梢脸颊,跌入一杯黑咖啡里,从咖啡表面溅溢出来时,再掉进一颗Snow dome里,随着粉雪飘落时,透过玻璃球面折射出光芒,散进了天边的火烧云里。
小火苗就这样烧着,流动着,顺着记忆神经的河,燃过一个个烧不化的结,令痛感踩着火焰起舞。
火烧云焰色的边沿里,隐约透出了虹色。
“是……彩虹。”
“真的……”
“快看!快看外面啊!”
“好美啊!”
“真是太美了!”


樱井是在连串此起彼伏越来越嘈杂的惊叹声中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眉骨上的钻痛告诉他,这里已经不再是梦境,无论第几层,他都已经回到了自己那一层真实的所在。
扯下眼罩的时候,一片意外的光亮。
并不是夜里了。
那误以为痊愈的毛病还真是变本加厉,不仅仅要在夜里犯,明明都已经飞进了一片大亮的天光,竟然还能从梦里一路疼出来。
这是什么火。
三昧真火啊。
究竟怎么样你才肯灭?
樱井带着一脑门儿的恼火在归程的飞机上努力睁开眼,心知这架飞机上已经再无来时之人。不会有那种熟悉的气息来去经过,也不会再有一个声音坚持要他吃饭。
如果说多年前的场面是叫不欢而散,那么这一次在异国城市不期而遇的重逢,大概也该可以算得上千帆过尽过后的和平收场了。
……真是这样的吗?
只有樱井自己知道,收起伞的那一刻,心底蔓延开的是怎样的绝望。
“你看到了吗!……”
“太不可思议了……”
从经济舱传来的声音还在持续嘈杂着。
到底是在吵什么。
看什么东西。
樱井眨了眨终于适应光线的眼睛,朝窗外望去。


……
你后来……
见过了吗……
……


下机的时候,樱井觉得有点儿恍惚。
从后面走上前来边抢着帮他拎行李边兴奋地说个不停的下属都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到,只觉得眼前的光圈一层一层向外漾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踏不到地面,神思不知道是在哪个平行世界里飘移。
他一时搞不清自己被哪一种情绪所控制,而这情绪强烈到让他即使竭尽全力也仍然无法保持百分之百的清醒。
那强烈的情绪带来的似乎是一种极端的感受,像是喜悦与恐惧共存,并且同时剧烈得到达满格。
他脑袋里轻微地嗡鸣,不够余力和空间思索清楚。
直到行至一部上行扶梯前为止。
樱井神思游移,下意识地拖着箱子站上扶梯。
电梯上行至一半,樱井在轻微的嗡鸣声里听到一声惊叫。
“小春!——”
那是透出惊恐的声音。
樱井循着声音仰起脸。
几乎也是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一团小身影从扶梯上方朝下跌过来。
樱井本能地甩开手里的行李。
张开手去接住了那团小身影。
红色的书包硬生生撞在他胸口前,让他险些自己也失足从扶梯上向后仰摔下去。好在他臂力足够坚实,一只胳膊把孩子揽在怀里,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扶梯扶手。
行李箱在身后磕磕绊绊地滚下了扶梯。
时间久远,他自己已经并不太记得,这样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过。
但相同的情景感受在恍惚的神思里打了一个激灵。
激活了某个记忆,打开了企图锁死的盒子。
抱着孩子,樱井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跌落到扶梯口的箱子,不知道要是跌下去的是自己这会儿该是怎样一个景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从下飞机以来一直让他恍惚游离的强烈情绪究竟是什么——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吗。
又再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扶梯口。
那里站着的,却并非是记忆里潜意识中渴望着的那个人。
一位不知因何失了手或是走了眼因疏忽了看顾而满脸惊吓和愧疚的女性,几乎快要站立不稳地倚在扶梯口。
“没事吧?”樱井扶着怀里的孩子在电梯上站稳,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乌黑头发绑两条双马尾,面目清秀双目狭长的女孩眨眨眼,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笑,“我没事。”
好漂亮的孩子。
但漂亮并不是她的特别之处。这揽在手臂里的孩子,不知道是哪里不同,散发出一种莫名令樱井熟悉的气场。不仅是那狭长双目的眼尾和浓密的长睫毛,也不仅仅是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从解释又无比真切。
那又是某种强烈的冲击。
樱井想自己应该是还没有从下机的不适中缓解过来。
“那就好……”他呼口气,跟着上行到扶梯口的电梯迈步上前,把孩子送到那位女性的怀里。
“小春!”
“妈妈……”
“你吓死妈妈了!”
“对不起……”
母亲把女儿揽进怀里,掉了眼泪。
在准备转身下楼去捡行李之前,樱井在女孩背的红色书包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冢本小春。
“这位先生!”女孩母亲起身叫住了转身的樱井,“真是不好意思,太谢谢您了。”
“不用,这没什么……”樱井转过身,话却只说了一半。
“真的太……”鞠躬致谢的母亲也停了下来。
商务西装。
美丽编发。
出发之前已经打过照面的人,在归来之后,再一次相遇了。
一时无言的相对而立。
明明连正式的招呼也几乎没有过一个,连认识都算不上,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和过往。那些丝线之间缠绕着同一个人,心照不宣,无从解起。
站在两人之间的女孩看着他们,几乎看不到眼白的黑眼睛转来转去。
樱井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就在心里恍然大悟。


这孩子。


樱井分明在麻衣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他想到的,却并非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扶着小春的肩膀,麻衣先开口。
樱井笑了笑。
是哪样都好,不是吗。
因为究竟是哪样,其实和他有关系吗。
“这孩子是……这孩子不是……”麻衣扶着小春想要说些什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收了回去,“樱井先生,有些话不应该是由我来和你说,我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所以我不能说。但是——”
樱井看着她,没说话。
或许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说不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麻衣提了口气,接着说道:“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自己跟你说。又或者说……有些事只能你自己亲口去问他。”
樱井想说我并没有任何事情要问,但却无法将这个谎言唐而皇之地扯出口。
“虽然其实这和我本应该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我该管也不是我能管的事。但是……”麻衣看看揽在怀里的小春,说:“但人终究是复杂的,不是说一句该与不该就能做到。”
“……”无论麻衣想说的是什么,樱井都并不想听。在这已经令他开始感到难堪和尴尬的场面里,他是想要抽身而退的,但却站在原地动不了。
“就像我今天把这孩子带来……也是想让他,见见她。我觉得他有必要见见这孩子,他其实也是想见她的。虽然他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但我知道那也是他总是为别人考虑更多照顾他人情绪比自己更多。”麻衣只是说下去,像是知道樱井其实早已经想走,但她却打定了主意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人生的遗憾已经足够多了,我希望,有些不必要的遗憾……能不留,就一定不要留。”
“……”樱井是在麻衣说着这些的时候,发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有点意外。
因为这和他所掌握的事实出现了一些不合逻辑的出入。
这让他有些走神。
只要不是他精神错乱丧失记忆,那天举起来指向天空里的手上,确确实实是空无一物的。那片空白和今天眼前这只标准的婚戒,以及红色书包上那不认识的姓氏所传达的信息,似乎都并不能匹配起来。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看来确实如此。
他仍然没办法完全明白麻衣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开始意识到,即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有些话,他和相叶雅纪还没有说完。
但他究竟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那日雨后指向天边虹影的纤净手指,似乎指向了万米高空的平流层,勾勒出樱井几个小时前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抹剔透虹色。


被环状彩虹圈在中间的飞机倒影,投映在莹白云层上。
和无数次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Halo。
那不是梦。
不是臆想。
不是思念。
那是真的。
Halo,他真的见到了。
——百万分之一的机率。
他见过了。


“樱井先生,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在麻衣最后这句话的致意道别里,樱井不确定自己是怎么顺着下行扶梯回到了下一层,去捡回刚刚跌落下去的行李箱。
自下机到现在仍在持续发酵的情绪,开始抽丝剥茧,寸厘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在即将看到真相之前,樱井所有累积的不安和情绪已经快要到达峰值,这让他几乎有些恐惧起来。
把行李箱从扶梯口拎起来的时候,这只用了不知多少年随行几万里的奢侈品似乎终于完成使命般,拉杆栏腰折断在地上,宣布了自己的功成身退。
樱井无意识地打开箱子,想要看看存放了资料的笔记本电脑是否安好。
但比电脑先进入视线的,是碎成了危险品的玻璃。
樱井僵在当场,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拨开了从中心碎开的弧形玻璃,拣出本来安置在琉璃世界中心的那个小小装饰。
一只微缩手动咖啡研磨机。
所有无法言明的幸运与哀愁。
——百万分之一的机率。
——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看到,那也就同样有了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率。
是的。
樱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亲眼见到Halo之后,心里潜藏的想法其实是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告知他的那个概念:不要被光环遮了眼,那代表着飞机可能即将遭遇积冰。
他见证了百万分之一。
而如果这代表着他即将遭遇那百万分之一,那么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个男人一次。如果没有——他是否能就此甘心,平静赴死。
能不能?
他怀揣并压抑着这样的恐惧,直到飞机平稳降落。
从下飞机开始,让樱井恍惚游离的强烈情绪,正是这样的劫后余生。


——如果我果然就这样死了,相叶雅纪,关于你的一切,我能不能甘心?


樱井的眉梢尖锐一痛。
他猛然抬起头。
听到耳边响起的嘈杂和广播声。
“怎么了怎么了?”
“那边啊,看到没有,好大的烟!”
“啊,真的,从这里都看得到。”
“有飞机着火吗?”
“不知道啊……”
“真是太可怕了……”
“……”


——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会。


樱井起身,迈开脚步。
抛下破碎的玻璃和告别了他的行李箱。
抛下了所有曾经的幸运与哀愁。
所有未知缘由的进与退,闪或躲,小心翼翼与用力过猛,恋恋不舍和强作镇定,受宠若惊和自我煎熬。
在某一个前提下,它们通通不应该存在。
为什么他竟然能忘记了,这眉骨里藏下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为什么那疼痛竟然也没能让他想起,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痛下决心结束了漫长的暗恋,展开他人生里最美的一段旅程。为什么如此之多的起落安好,都没能让他醒悟,每一次的平安着陆,都是一次这就去找那个人吧的机会——趁你还活着。
他不准备再去理会那些关于光环背后的警告。
他也毫不关心关于那个眼尾嘴角都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的一切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所有的一切。
樱井都在这一刻抛下了。
他只想找到相叶。
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告诉他。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还不甘心,我从来就没有甘心过。
——真相,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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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七)

Q

“来到意大利,就不得不提到Espresso。Espresso是意式咖啡的精髓,在意大利文中是‘特别快’的意思,其特征乃是利用蒸汽压力,瞬间将咖啡液抽出。所有的牛奶咖啡或花式咖啡都是以Espresso为基础调制出来的。所以可以说,Espresso是成就一杯好咖啡的起点。”
“丰收后,还没剥壳的咖啡果实,业内人士习惯把它们称作‘Cherry’,这是因为它们外表看来的确有点像樱桃。广泛来说,好的咖啡果实一年只能丰收一次。果实剥壳后,里面会有两个对开生长的咖啡豆子,这也就是通常我们所看到的半椭圆形的咖啡豆。”
“生咖啡豆是绿色的,与烘焙后的棕色咖啡豆最大差别是前者个子比后者小,因为烘焙时咖啡豆会散发出二氧化碳,让咖啡豆膨胀而变大。烘焙后咖啡豆表面也会渗透熟成的棕色光泽,依据烘焙深度的不同,光泽色度也不尽相同。”
“咖啡专家们通过对烘焙深浅程度的把握,来掌控酸度与苦味的平衡,从而达到其中微妙的和谐以及各领风骚的香醇品味……”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摩挲着光泽润滑刚刚烘焙好不久的豆子,相叶的指尖捻过一层咖啡豆表面渗出的豆脂。
声音好听的意大利咖啡师娓娓道来,意式英语讲解几分听得懂,几分听不懂,但是只凭借他去过那么多地方的咖啡馆,咖啡博物馆,咖啡研习室,那些专业名词对他来说就早已经是很好打交道的老朋友了。
相叶眯着眼,在咖啡豆的烘焙香里半放着空。
这只是他私人时间里的一道例行功课。
或者说是一种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生活模式。
走到哪里,除了那些能给人看到的穿梭于旧衣古物奇趣小店,一有时间有机会,他就会找到这样不会给人看到的地方,听听或者坐坐,给自己调制一杯咖啡,一天半日的很容易就被消磨过去。
他还是不认为自己的咖啡手艺有多么好,但是关于想要做出更好喝的咖啡的想法也从来没有消失过。
并非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人。
只不过是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好。
长途飞行倦乏难捱时,他也会给同班的年轻空姐们做上一两杯咖啡,微笑着听她们赞不绝口。
是啊,自己也已经是担起整个航班工作责任的男人了。在接受来自后辈新人向往景仰的目光时,也早都能做到泰然处之。
自然,他也……
“那么,现在大家不妨自己动手一试。”
相叶回个神,抓起一把深度烘焙至深棕油亮的豆子,摊在手心,闻一闻,丢进面前的手动咖啡研磨机里。握住略浮沧桑的黄铜手柄,平稳有力地转动起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豆子搅进磨刀碎裂。
咖啡豆被卷入磨刀研磨细碎成粉的声音特别好听。
与那种现代电动磨豆机施工打钻一样的噪音完全不同。
由古法手动研磨出来的咖啡粉,也因研磨粗细的不同而各具风味,有着标准电器所无法达到的自然香醇。
有人说,研磨咖啡是最好的时光。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在他还没真正登上飞机之前,相叶就已经发现了他。
自那熟悉的拉杆箱轱辘滚动的声音里。
远远的,就已经被相叶认了出来。
没错,就是有那么熟悉。远自空荡荡的机场大厅到咖啡岛之间,近似从他家大门口通过走廊到卧室门外。如果相叶是个学工业机械原理的,那么只怕他连那几对轱辘的转动方式运动速率都已经能够计算出来了。
就是那样的声音,从几年时光的对岸,沿着登机桥,渐行渐近,钻进相叶的耳朵。
由于是最早登机的VIP 乘客,前后也都没有其他脚步杂音混淆。
相叶向登机桥远方张望一眼,果然。
不会听错的声音,不可能认错的身影。以及——就算是奢侈品,一个箱子也不必用这么多年还不换?
相叶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场景,在自己航班的机舱门口,迎来那个就是迟迟不来登机的乘客。
可真到了这一幕,他倒一时间怯起了场。
喀啦啦的声音行至跟前,相叶一侧身,朝舱门后方退了半步。
那匆匆忙忙登上飞机的人没有发现他,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
走到商务舱时,身后跟着的年轻人想要帮他把箱子放进行李架,被他拒绝了。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致意后,就朝后面的经济舱走去了。
一声“部长”,相叶听得真切。
虽然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西装也还是穿得那么严丝合缝,抬手放箱子时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表抢眼依旧,只是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都要叫你一声部长了。
所有乘客登机完毕之后,相叶站直,推了推自己的领带结,朝商务舱走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
自己竟然卡住了。
他竟然没有抬头。
是领带推得太紧了,紧得卡住了喉咙吧。
有失专业。
相叶提一口气。
——你至少要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吧。
可当他真的抬起头的时候,相叶却看到了一个因为无处藏身而似乎有些惊惶失措的孩子。
那个在下属面前风度自如的部长,面对自己的时候竟然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这让相叶有些受到打击,也在一瞬间里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对他做了什么过于铁石心肠的事情。
是吗?
难道这本来不该是属于自己的投诉?
可是过去这么几年,有些与日俱增的东西,究竟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倾诉着什么,又证明了什么呢。
一向会要咖啡或者红酒的他,从坐下起就滴水未进。
连放在手边的柠檬水也不碰一下。
从飞机起飞开始,相叶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座位区域离开过。
无论远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就会从商务舱兜一圈走一遍,注意着他坐立难安的焦虑,观察着他随时间推移越发难看的脸色。
早已经过了发放餐饮的时间,他还是戴着眼罩坐在座位上,明显没有一分钟的时间睡着过。
当看到他终于扯掉眼罩时,相叶上前了。
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竟然连一句话都快要说不完整。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进了洗手间,相叶跟过去,守在门外。
飞机遭遇气流开始颠簸时,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樱井不开门,他就破门而入。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开始生气了。
——究竟是在躲什么,面对他时就像见到鬼一样。
——逞强也要有个限度,那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知道分寸为何物。
——当年STK他的勇气倒是都哪儿去了?
这位樱井先生?!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喀啦!——
握住黄铜手柄用力的平稳节奏越转越快,感受咖啡豆在磨刀里颗颗迸裂的手感,相叶咬着牙,发现自己必须老实承认,那些从很久以前一直堵到今天的东西,已经像烘焙咖啡一样,不知不觉到了最深度,根本就已经是烘焙过度。
酸度和苦味的平衡早已经坏掉了。
微妙的醇香都已经变成了且酸且苦完全融合不到一起的失衡滋味。
时间太长了。
任什么优秀的感情果实也不可能经得起这么长的拖延耽搁。
别说香味已经坏掉,再放任不管地任岁月灼烤一阵,那果实里对开的豆子非要全被直接烧裂碎掉不可。
他要眼看着这种情况继续吗。
既然想要做出一杯好咖啡,那么为什么不做好?
他明明——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
“我们今天刚好有讲师在这里,您进来听一下啊。”
“不,我不是来……我进来是想问一下……”
——喀啦。
最后一颗豆子卷进磨刀时,相叶听到店门口方向传来一种熟悉的口音。
他本能地转过头。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来喝咖啡的,我只是想问一下……”
虽然基本流利,但是带着相叶所熟识的口音的英语。
和那位英语似乎不是很流利意式口音还更重些的店员站在门口,看起来显得沟通困难。
相叶望着那位带着乡音的客人,看到他被打湿的肩头和手上的雨伞,再看看窗外,才发现不知几时竟然下起了雨。
没待相叶起身,不知是否由于沟通困难,那位客人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领进了店里。
就在相叶的对面,站定。
喀——啦。
黄铜手柄底下,最后的一颗豆子碎了。


从店外带进来的湿冷空气,搅动了店内的一室温香。
从头到脚商务西装的樱井,隔一张原木长桌,站在全套意式休闲的相叶对面,距离上一次的擦肩而过,还没有超过24个小时。
彼此应该都没有奢望过,当时心底对于未知几时的下一次再会,能够到来的这样快。而当它到来时,曾经侧身退步的那个已经不准备再退,曾经无处藏身的那个也丝毫不打算再躲。不知道是什么,在异国的空气里改变了密度,催动了心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四目相对同时问出又同时读懂的第一句话。
于是不必再出口。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是在眉梢眼尾读出的第二句。
于是也就不再抢这句台词了。
那么,究竟还能说点什么才好。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把磨好的咖啡粉拿去冲调了。”
意大利讲师好听的声音适时响起,给了等待打板的演员一个机会。
相叶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研磨机。
樱井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黄铜手柄。
同时抬眼,再次对视。
看着相叶擦着睫毛的额发,樱井笑了笑,想自己心底所有那些放不下是否该算是终已痊愈。
“看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就请我喝一杯吧?”他说。如果再拿不出一个得体大方的态度,他真是不如别做人了。
相叶也笑笑。
“当然。”


抽出咖啡研磨机的小抽屉,将刚刚磨好的咖啡粉末倒进滴漏壶的滤纸里。
将开水由咖啡粉中心,沿顺时针方向倒下,缓慢浇至最外围。
咖啡粉末受热膨胀,拱起弧度优美的圆形“咖啡穹顶”。
片刻,咖啡顺着滤壶滴口慢慢滴落。
一段安静无言的时光。
樱井看着一系列动作娴熟自如的相叶,心里知道,那个世界第一的男人,依然还是当仁不让的世界一。
不仅仅是第一,也是唯一。
不行啊。果然还是,那个词。
——“小翔听说过吗,这个词。”
果然还是的。
好几个层次的气息,隔开了窗外的潮湿阴冷。
樱井身上惯用的香水,以及相叶没变过的皂香,都不敌这一段时光里新鲜咖啡绽放出的灿烂香气。
记忆从咖啡穹顶里冒出漂亮的泡沫。
从滴壶里将色泽鲜亮的咖啡倒入杯中,相叶将杯子推到樱井手边。
“不好意思,并没有给你做这里的经典Espresso。”
樱井看看那杯推过来的咖啡。
润泽沉静的黑色。
——“清早一杯黑咖啡,有效去水肿。”
樱井抿了抿嘴,假装自己并没有想起那些受宠若惊的时光,也假装自己几年里都已经不碰咖啡的历史并不存在,笑着端起杯子,“谢谢。”
杯中咖啡的香气似乎与那时不同,清冽中微烫着口,缓缓地烧进胃里。或者是时间隔得太久,所以记忆已经匹配不上。
“好喝。”樱井把杯子捧在手里,抬眼。
相叶看看他,淡淡道:“你的脸色好些了。”
樱井笑,“什么时候不好了。”
相叶斜睨他一眼。
没说话,樱井却会意,于是又自嘲笑道:“现在年纪大了,稍微飞长一点都会不自在。”
“这次来罗马是?”
“啊,也没什么,惯例的商务谈判。”
“结束了?”
“嗯,刚结束……你呢,现在飞这条线了?”
“是啊,飞了一段时间了。”
“……”
“……”
陷入静默。
并非不想讲,反而是因为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关于好久不见,关于过得可好,关于所有那些没有彼此的日子。
可是所有这些分手后的老生常谈,是不是还是不说的更好呢。
能够安静平和地拥有这一杯咖啡的时间,不是就已经很好了么。
杯中咖啡逐渐见底。
即使并不是Espresso,可还是感觉特别快。
樱井看看窗外,再看看手表。
攥了攥手里的空杯子,最终还是起身。
“我该走了,晚上还约了客户。”
相叶也起身,“等会儿我,我也走。”
“……”樱井看他一眼。
“怎么,外面还在下雨呢,我没带伞,刚好借你的一程。”相叶说:“把我送到能打到车的大路上去就好。”
“那……”樱井掏出钱夹。
“好了,本来就是我的单,就不要瞎客气了。”相叶挡了一下他的手,“这一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樱井部长的。”
“……”樱井收回手,没再说话。
走到门口取了伞,站在店门外,撑起。
抬头看看天色,雨已经下得不大,或者是马上就要停了。
相叶从店里走出来,站进伞下。
“走吧。”他说,朝左手边指了指,“往那边。”
直到这个时候,樱井才发现自己的迟钝。
那晃过他眼前的左手手指上,全都光洁纤净。
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刚刚为他调制冲泡咖啡的那双手,干净好看,没有任何一点光亮刺了他的眼。
即使那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还是足够令樱井一时讶异。
他没办法把心里的问号问出口,只有默默地跟相叶朝左边走去。
“这家店的位置是很僻静的,都不知道你怎么走到这里的。”相叶不经意似地说着:“前面再过一条街,就是车流多的大路了,到那边打车就好了。”
于是樱井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迟钝。
“你怎么……”他转脸看着相叶。
相叶也转过脸来看他,笑着说:“你其实是迷路了吧?”
“……”
“你刚才进店里来,其实是想问路的吧?”
“……”
“哈哈哈不用不好意思啊,人生地不熟的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是飞这里有段时间才慢慢开始认了点路的……”
说是借他的伞,送自己一程,其实呢,是借他的伞,送迷路的他一程。
樱井看着伞下身旁的相叶,笑着说着,眼尾淡淡的笑纹,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少年。
纯粹一如最初。
樱井边走着边走了神。
似乎看不见也听不到,但眼中耳里,却分明满满的,都是一个相叶。
——抱歉啊,我果然还是不行。
——但我想,你一定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多么的好。如果你能知道,或许,也就能多少理解和原谅我了。
“所以我说你啊……啊,啊!”正对樱井说着,相叶忽然停了下来,抬手指指前方的天空,“你看,快看。”
樱井抬眼。
原来雨已经停了,他还撑着伞不知道。
“彩虹!”
“真的……是彩虹。”
天边挂着那条色彩柔和但清晰可见的彩虹。
樱井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像是在短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处理不过来的CPU,又或者是几年里没碰过咖啡已经对咖啡因没了免疫力,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短路,给出了一条那样的指令,让他问了那句看来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后来……”他看着相叶映入虹影的眼睛,问道:“见过Halo了吗?”
“……”相叶转过来看他,一时竟然没能答话。
但樱井只盯着他的眼睛,没打算放弃自己的问题。
相叶再次望望那条彩虹。
“没有啊。”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还是没有看到过。”
他又接着说。
“其实没看到过也好。”
“……为什么,你不是曾经说过……愿望就是看到一次Halo吗?”
“是那么说过,不过……不记得我还说过没有,虽然它很美,但是这种现象其实意味着附近云层可能有积冰,是不利于飞行安全的。想想,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看到,那也就同样有了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率。”
“……Halo Effect。”
樱井攥紧了伞柄,轻声吐出这个词。
两个人同时抬眼。
对望。
也许是毫无防备,对于这个词最终的突然出现。
雨确实是早已经停了。
但樱井一直不记得收伞。
看着就近在眼前的相叶,他想自己还是最好不要忘记,导致他们分手的那个症结始终还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要这个症结得不到解决,那么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相叶的不原谅也仍然还是不原谅,自己对这个不原谅的认同也不会改变。
他知道,即使短暂的美好幻境制造出再多奢望,这一点,他和相叶的心里都明白。
好久不见——是不是其实不如不见。
幸运与不幸,是不是也就在一线之间。


虹色渐渐在天空里淡去。
可有人身上却还映着柔亮虹影,碎光不散。
于是有人笑了笑,收起手中的伞。


to be continued



硬是从假如爱有天意唱到了最好不相见,真的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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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六)

P

“各位乘客下午好,我们的航班已经起飞离开东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相叶,对于因为天气原因的延误我们深感抱歉。”
机上广播响起的时候,樱井已经一心想要不论现在是什么时间只管闷头睡下去。
“本次空中飞行的距离为9870公里,空中飞行时间为13个小时,预计到达目的地罗马的时间为当地时间的……期待与您共度愉快的旅程……”
没错,因为他知道,此次飞行的距离并非短途,也注定将是经过夜航的漫长旅程。
当然,还不仅仅如此。
还有那个令人没办法从耳朵里拎出去藏起来的“乘务长相叶”。
是啊,都已经是乘务长了。
也对啊,自己不是也都被人称呼部长了吗。
没有该向前的脚步会不向前,没有谁的人生会停滞下来。无论接下来的夜航以及商务舱里与乘务长的面对有多难捱,该飞的里程也总会飞过去。
自知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不好对付,樱井早早脱下西装上衣,掏出眼罩准备戴上,下定决心要把接下来的时间一觉睡过去。
可他心里知道这根本是一个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他其实已经很难在长途飞行里持续有质量很好的睡眠,事实上,眼罩才刚刚蒙住双眼,本该沉静的黑暗里已经开始闪现那些丝丝线线亮着的火烧云。
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和他无数次梦境中出现过的模样,并无二致。
但是实际上,还是变了吧。
无论是那个更加从容得体的气场,还是对他恍如陌路淡然的态度,都还是不相同了的。
自然,也是不可能相同的。
樱井读不出相叶是否还想再见到他。
毕竟那是一个明确表示了“不准备原谅”他的人。而实际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原谅之处。也许,对他所有的难堪嫌恶都只是被高水准的职业素养完美掩藏。
思及此,樱井只能在心里抱歉。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上了这架有你在的航班。如果可能的话,请当我不存在就好。
能吗?
樱井不知道。
因为反正他是不能的。
遮在双眼上的眼罩与其说是隔绝,倒不如说成了一种更为清晰的指引和突出。眼前的黑色幕布上,一直投映出各种各样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他点头微笑,他睡眼惺松,他低眉敛目,他转身离去。
别说睡觉,连能保持安坐不动都已经快要成了奢侈。
五感在视觉被收藏起之后也变得异常灵敏。
包括从身边来来去去反复经过的那种味道。
且清爽且挑拨独一无二只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伴随着活生生甚至可以体味到温度的气息,一次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朝樱井扑袭而来。
看不见。
不见却更清晰。
清晰得总不可能还有遮住眼睛之后的退路。
于是樱井便退无可退。
在万米高空,有限空间,他无处可躲难以藏身。
这眼罩戴与不戴又还有什么意义。
樱井的眼睛被压迫得酸胀不已,连眼压似乎都开始不正常起来。
他有些恼火地将眼罩一把扯掉。
时间的错觉已经在黑幕的默片里行进了不知多久,机窗外已是一片夜色,机舱内的灯光也早已调暗。
漫长的夜航。
旧患症状还没袭来,樱井的焦虑已经率先杀到。
他解开安全带,准备起身。
还没能站起来。
“这位先生。”
声音在幽暗机舱里轻声炸裂。
樱井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是,怎……”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话都说不清了。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了,您需要吃点什么吗?”乘务长相叶淡然看着他说:“我们今天有两套主菜,您可以看一下这边的菜单。”
樱井眨了眨眼,一股皂香直往喉咙里钻。
“不用了,谢谢。”他简短地说。
相叶还是看着他,微微倾身,“您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不要紧吗?”
樱井仰着脸,也看看相叶。
“没事。”他抿住嘴,从座位上起身。
两人都立刻半侧过身。
一个距离极近的错身。制服衬衫和普通衬衫,塑料钮扣和黑色领带,将擦未擦。
樱井朝洗手间走去,并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常。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到了没。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好像明明看过这一幕。
但也已经分辨不清,那是不是只是通常现象里梦境重视的错觉。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不是真实的。记忆翻涌,无论如何奋力压制,仍然收效甚微。
也许,在此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梦。
樱井站在洗手间里往自己脸上撩水。
心上忽然生出的是对自己的嫌恶。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他这样分手几年仍然放不下的男人,竟连一个礼貌如常的招呼都给不了对方,非要闹得好像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一样——是了,也许这就是他深藏于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明明对于相叶来说早已经没什么,自己却从不与对方联系,坐个飞机也要退避三舍,好像见一面能出现什么不得了的场面,简直就是一副——我们之间有些什么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的模样。
有用吗。
有用吗这位樱井先生。
樱井笑着摇摇头。
飞机就在这时猛地一晃。
他趔趄了一下,肩膀撞在门上。
门外立刻就同时响起了敲门声,“樱井先生,飞机遭遇气流正在颠簸,请您立刻回到座位。”
樱井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相叶还抬着手准备继续敲门,一个惯性没收住,手差点敲在樱井胸口。
“啊,对不起……”相叶收回手,“飞机颠簸期间洗手间暂时停止使用,请您立刻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樱井的眼压仍然不正常。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一把拽住相叶拉进洗手间的那个自己,那个应该并未曾真实存在过的自己,以及相叶。
可是他们的起点,是否就是自那虚幻云雨的一幕里开始的呢。然而终点,却又是那样的真实,无论怎样想要在梦境里溶掉它,也始终都化不开。
机身又是一次猛烈颠簸。
樱井的脚下莫名一软。
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相叶的胳膊。
制服的触感。
从掌心阡陌被读进大脑的CPU。
比对。
果然和没了主人的空衬衫,完全不同。
是两种完全无法匹配的记忆。
果然啊。
樱井努力站稳,松开手。
“你需要吃饭。”
樱井听出,相叶压得很低的声音里,藏满了愠怒。


数小时的候机,数小时的枯坐,数小时的水米未进。
他当然是该吃饭了。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几时成了差了几口饭就站不住的孩子了。
坐在座位上,双手用力搓着自己的脸,看到热腾腾的饭菜端到自己跟前。
“吃饭。”
颇不客气毫无敬语的一句。
什么“您”啦,“这位先生”啦,“需要点什么”啦,统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樱井眼圈一热。
不敢再抬头,也不敢张嘴,只怕一出声的哽咽只会让他更难堪。
只有拿起筷子,默默把饭送进嘴里。
谁知道都吃了些什么,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吞下去消化掉的是自己的优柔粘着,以及那些就是放不下的如鲠在喉。
完食的时候,一杯飘着香气的咖啡放在自己手边。
普通的现磨咖啡,色泽淳正清透,熟识的手法随热气四溢。
樱井抬眼。
看见夜间灯光里相叶温和平静的脸庞。
他果然,还是——
“不好意思……”樱井接下来的话其实很难讲得出口,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我知道。”相叶却先开了口,又往那杯咖啡旁边放下了一样东西。
“……”
樱井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再也没能说出口。
相叶放下的,是一罐豆奶。


——“麻烦您把那罐豆奶打开,倒进旁边这杯现煮咖啡里,就是您通常固定必点的那款,豆,奶,拿,铁了。”


那天后来所有的夜航时间,樱井安然度过。
没有眉骨上的火苗,也没有钻进脑子里的不灭灼烧。无论头痛还是耳鸣,都被安然平复,好像那样症状凶猛的恶疾被什么驯服了一样。
又或者,是什么灵丹妙药令多年恶疾在一夕之间痊愈。
其实那药方,樱井早就知道。
只不过是有些病,不想它痊愈的恐怕是他自己。
然后在某一刻,某个总会到来的一刻,他即使不想痊愈,也会明白再继续逞强任性也只不过是徒增可笑与可悲。
那副灵丹妙药将会送到他的手上,喝下去的时候,竟然因为知道这个病即将痊愈而心生绝望。
为日夜未曾放下的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早已放下。让他自以为还用力拽着的绳子一头,由于另一头根本没人在用力拉住,而一个拽空跌坐。
他想,这大概才是他一直以来祈祷永远不要登上有他在的飞机,的真实原因。
最终,药该吃还是得吃。而如果连这副药他也最终坦然放下了,那么……
唇齿间奇香满溢。
直到飞机降落完全停稳为止。
乘务长相叶递过行李箱对樱井说“感谢您的选乘及在旅途中给予的理解配合欢迎您再次乘坐我们的航班祝您在罗马过得愉快”,樱井抿着嘴接过箱子说“谢谢”而后对从经济舱走过来的下属点点头,迈步离开。
西装的肩头和制服的肩头。
清楚无误地擦过。


当天下机前盘点机上一应餐食物品时,年轻的空姐们照例地闲聊着她们神秘的乘务长。
“哎,你来。”
“什么呀,忙着呢,赶紧收拾好我要去买东西。”
“急什么,这次隔天才飞回去,在这一会儿吗!过来看。”
“哎呀,看什么呀……”
“你自己看,那个。”
“什么……啊!那个,没有了!……”
“是吧?这还是第一次。”
“真的,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动过。是乘务长?”
“那肯定,不然还有谁会去动。”
“你看到他拿去哪里了吗?”
“当然没有……有的话我会现在才告诉你……”
“诶——好好奇呀……”
“你们——”乘务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在这里叽叽咕咕干什么呢?”
“啊!”
“没什么!”
年轻的空姐们赶紧起身。
“没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好,下机玩儿去,还没在这飞机上呆够啊。”乘务长笑得一脸温柔。
“是!”


那个,每次飞行乘务长相叶雅纪每次必然带上飞机,放在空乘人员摆放私人水杯用品的地方,但却又从来都原样不动一直安放到降落,的那个。
下次登机照旧。
带上来,放好,原样不动。
坚持不懈,雷打不动。
像一个藏满了秘密的机关。
和乘务长平时颇为神秘的私人生活一样,成了约定俗成八卦谈论的“机上七大传说”之一。
那个无比神秘,令人好奇,不知究竟为何而准备的。
小小的,古早的,看起来都不知道谁会去喝它的。
豆奶君。


to be continued



是不是有点像看个情节拖沓的电视剧了?果棉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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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五)

O

收起手上的透明雨伞坐进出租车后排的时候,樱井蓝黑色商务西装的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浮在面料上的水滴二三顺着袖子滑落,二三缓慢地渗进纵横的纤维里。
“这可真是好大的雨啊,部长。”
坐进副驾驶位置的下属拨弄着打湿的头发对樱井说道。
“可不是么。”樱井看看手表,蹭掉表蒙上的雨滴。
“偏偏是今天,也不知道还飞不飞得了啊。”
樱井望着车窗外的大雨,浅淡说道:“没办法啊,天气不如预期,也总要飞。”
——“近来各地台风多,航班延误是很多。”
——“希望您的航班早点起飞。”
雨滴在车窗玻璃上接连成线,沿路滑落。
总是这样,雨滴总是会在玻璃上最快找到最直接的那条路,相遇,相连,汇成一线。
而人呢。
可就总是没这么简单了。
明明想要,却不得不放手。不想分离,却最终背向而行。这种说来看来都不免愚蠢的情况,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大概怎么想都觉得明明并不复杂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就像天气不似预期,但要出发,总要飞。岁月里多少放不下的人和事,最终也许还是没能放下,但也就只能如此了。
樱井笑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有过相同的心境。
不过,终归是不记得了。


到达机场下车的时候,樱井从来不会等下属过来替他开车门。多年前他还是普通职员的时候什么样,多年后升职到部长的位置也仍然一样。
他的一切依旧简单,只是飞行了更长的里程,走过了更多的地方。他在职场上变得更加沉稳成熟,待人接物应对突发都显得游刃有余。时间在他身上自然地行走,该与年龄共增的东西,一样也不缺。
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实是一直原地没有动过的。
通过安检之后,下属问道:“部长想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樱井说。
“刚才我在柜台那边问了,航班信息到现在还没能确定呢,可能要等满久的,还是喝点东西吧。”虽然樱井已经说了不要,但是由于一向没有过多上司的距离感,下属还是很自然地接着对他说。
下属说得没错。这种暂时不会有着落的候机时间,不用来喝东西那还能用来干什么更合适。
虽然他已经彻底戒掉咖啡好几年。
但是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下属去喝一杯,那也未免太莫名其妙没有道理也太不尽人情。
“好吧。”
樱井笑着点头应允,拖着箱子缓慢走在机场大厅里,放眼过去,对于这个场所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可以了如指掌地把握。甚至可以做到让自己的心跳节奏和箱子轱辘转动的声音保持在同一个频率上。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寸路,都有他的脚印。
只除了——那某一条循着咖啡香气而曾在偶然之间邂逅的路线,他就像是GPS精准提示绕开堵车线路般地完美绕行那段曾经那样熟悉的道路。
其实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即使是当初最终的局面有多不圆满多不愉快,也早已经该能够释然才对。但是樱井不能。就像是他再也不能喝咖啡一般的,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像样的理由,就只是,不能而已。
他承认这就是心里还有什么的象征。
但是又需要非向谁证明心里没什么了不可呢。
他心里还有着什么。
那让他的夜航恐惧几年来与日俱增毫无减缓,也让他睡眠质量极其不佳从来很难一觉睡到大天亮,还让他每一次要飞之前——都会祈祷这天空里茫茫航线纵横交错,自己不会登上某个人所在的航班。
而事实上,千百条航线绕成无数个线圈,他也确实没有再碰到过那个人所在的航班。
自然,偌大的空港,也绝不只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岛。
樱井当然清楚知道这一点。
也因此,当他跟着下属一起走到那家普通的连锁咖啡品牌的柜台前时,对里面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刺客完全是没有丝毫防备的。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下属知道自己的上司不喝咖啡,但这种只知道对方忌口什么的情况往往比清楚对方的喜好难对付,因此喜欢什么点什么就好,可不喜欢什么,却是排除了其一之外的所有。这个选择项随机变化太多,还是只能问当时当下的本人。
所以他转过脸问樱井:“部长要点什么?”
“嗯,苏打水好了。”
樱井这样应的时候,柜台里站的人向一旁侧了侧身,朝他这边望过来。
对于视线,樱井还是敏感的。
意识到对方在看他,他也抬眼。
先扑进眼里的,倒不是对方的眼睛,而是那一头别致依然的编发。
像曾经不知多少次的,在与此时此刻相似的场景里,同样的站位,彼此之间或有或无的打量。
樱井顿了顿,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但从对方的目光里他看得出,她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并且他还看出,她已经有想要开口招呼自己说些什么的意图。
“还是不用了,你点自己的就好。”樱井干脆利落地对下属说完就立刻转身,“我去那边登机口等你。”
他没有准备被她认出来。
再寒暄一段好久不见她和他如今已经如何如何那么祝你好祝你们也好云云云云的对话。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樱井认为她并不应该认识自己。但是以刚刚那个目光,摆明了不仅认识他,而且是一种清楚他和那个人所有一切关系前因后果的认识。
不,他没准备接受这种认识。
也无论她实际上是想跟他说些什么。
无论。
说到底他其实也并不认识她。
千绕万绕,却会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时间地点遇到这样的突然袭击。
可是从概率论上来说,在同一个机场这样遇到故人的机率其实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怎样都好。
头也不回地走向登机口时,樱井听见,拉杆箱轱辘滚动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频率,已经严重的错了拍。


那不是一个好兆头。
樱井该是知道的。
与并不想见的故人不期而遇,像一根企图引燃被尘封的危险记忆的捻,呲呲啦啦地爆起了小火星。
接下来就不知道还有可能发生些什么了。
这果然不是一个适合飞的日子。
但是无论一切怎样不如预期,要出发,也总要飞。
樱井就是因为始终明白这一点,才耐住了这些年再也无人问津的起落来去。
水也好火也罢,都不可能阻挡他的脚步。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么不管那个可能性有多小,它也总会发生。
所以当樱井在商务舱的座位里坐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他担心他担心的事情会发生,而那就注定是会发生的。
“这位先生请问您——”
当那种熟悉的味道逐渐接近,当那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而又没能将后半句完整地说下去时,樱井知道,一切的不如预期,终于都在此刻应验。
他一时没能抬起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出一个得体大方的反应,于是想着那么索性就让那把声音的主人去想该怎么把这个场面应付过去吧。
“……”
那个声音意料之中地停顿了相当的时间。
樱井沉着气,短短几秒里如坐针毡,想要是他就这样放弃无言走开,也许对大家都更好过点。
但是不会的。
他其实也知道,那个人才不会呢。
那个人可是职业的。
“这位先生您好。”
果然,声音轻哑,但节奏流畅地继续了下去:“请问您现在需要喝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樱井还是没有抬头,简单地应道。
“好的,那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随时按服务铃,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相叶。”
最后几个音节出口。
樱井终于仰起了脸。
从制服衬衫的褶皱线条,渡过透明钮扣黑色领带。
瘦削下巴清爽脸颊。
即使望过去仍然不敢直视的全黑瞳孔。
无数个起落之间不见彼此的日子,在四目之间的距离里被压缩成了难以形容的空气。
“好的……”
樱井的声音很轻,以此来混淆这声音是否发出得十分艰难。
“谢谢。”他看着相叶说。


如果说他对相叶就是有着无药可救的光环效应,那么此一刻樱井只希望,他在相叶身上看到的那一层隐如火烧云般的丝线光亮,就是他病入膏肓的真实症状,而并不是自己藏于Snow dome玻璃里那些无声飘落的梦境。


to be continued


拍手[1回]

Lucky Man(十四)

N

“您的甜甜圈。”
“谢谢。”
相叶伸手从人高马大的服务生手里接过碟子,两个色泽饱满的甜甜圈泛着油亮亮的糖霜色,同他皮衣袖口的深橙色相映成趣。
美式甜甜圈果然还是不同凡响。
和自己在国内喜欢吃的那款清新样子完全不同。
碟子捧到跟前,深呼吸。
巧克力、奶油、糖气芬芳。
笑开。
把碟子放在桌上的咖啡旁边,相叶望了望窗外。
这边还是一样,总是感觉有点凉,下了飞机就要穿上外套戴起围巾。
又飞纽约了。
这样的长途飞行之后,下机找个地方来杯热咖啡,配两个这样洒满糖霜刚出炉的甜甜圈,简直就是最熨贴不过的了。
这样的行为模式已经成为相叶长途飞行的习惯。
前阵子飞伦敦的时候也是这样,已经找到一家咖啡冲泡得特别好的店,每次下机都跑去偷师。
现在他都是飞这样的长线了。
似乎时间就变得特别容易过。
不知不觉,对各个地方的水土都感觉适应起来了。有的地方风很凉,有的时候风很软,有的风有海的味道,迎着风走走就能看到海岸线。要是能在街边遇到一张长椅,他也真的立刻就能坐得下来,只是发发呆放放空就过去半日。
说起来,他真是有一个不错的工作啊,不是吗。
原本他曾经向公司提出过调回国内航线的申请,是被自己主动撤回来的。不仅如此,还要求如果有国际航班长线缺人,他随时可以替班。被问及原因时,他只笑笑,简单一句个人理由,就算带过。
相叶捧起咖啡,在扑面的热气里抿一口。
又忍不住笑笑。
果然美式也美式得特别正宗。
无论在哪里,喝到好喝的咖啡,他都会想,这是用的哪里的咖啡豆呢,烘焙程度如何,豆子是手磨还是机磨的呢,这样的类型是更适合煮还是其他——这一系列的问题。
想要自己也能冲泡出一手更好喝的咖啡。
那样的话就算将来有一天老到做不了空少也还能有个其他营生,是不是?
拇指和食指捏起甜甜圈,一口咬下去。
面包圈巧克力糖浆奶油,一并在舌尖迸开融化。
一口浓烈,相叶笑着耸了耸鼻子。
——好甜。
但是不知为什么,年龄越大,越发喜欢起这种甜来。要是凑巧看到样子讨喜的杯子蛋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来一个。
然后,他会带着这份齁在喉咙里的甜,在不同的大陆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城市四处行走。虽然时间不长,但在隔天上机返程之前,他可能已经找到新的中意的店,又或是随手买到了各种时尚新鲜或腔调复古的单品。带着他绝佳的时尚品味,将一件异国的外套穿到下一个他乡的街道。
不常和同事一起行动。不仅因为很多时候他是替班来的,和同航班的人都并不很熟。还因为数万公里飞着飞着,他已经成为相当有资格的前辈,和刚入职场的年轻人爱玩闹的地方已经不完全能凑得到一起去。
一个人的时候,他显得很安静。
私人时间里的莫名神秘,散发出难以名状的优质性感。
这让他仍然是公司里最受欢迎的前辈。
所以偶尔和年轻人一起,也已经被大家摸到些许他的习惯。
“相叶前辈,又去逛那些稀奇古怪的杂货店吗?”
“啊。”他笑道:“可不是么。”
“又买Snow Dome吗?”
“嗯,也许吧。”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呢,相叶前辈你买那么多的Snow Dome家里有地方摆吗?”
“……”相叶只笑笑,不回答。
那笑总是清爽得无以复加。
如沐春风——无论工作还是私下。
全航空公司只要同相叶共事过的人都愿意和他搭班。因为他什么样难搞的客人都搞得定,处事经验之丰富态度之自如,除了要交给机长的飞行安全之外,他所制造的安全感能让全机组的人都安下心来。
当然更不用提他举手投足间的那些赏心悦目之处了。
“今天是飞相叶前辈的班,真好。”刚刚入职的空姐站在飞机过道上等候乘客登机时对相叶这样说。
“嗯,怎么呢?”相叶对小妹妹报以温柔的微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踏实。”年轻的空姐说得真诚。
“是吗。”相叶笑道:“那就好。”
毕竟,能给人安全感是件了不起的事啊。


怎么全世界都感受得到。
偏偏只有一个人。


从纽约飞回东京的时候,又到了换季时节。
站在更衣室里自己柜子前收拾东西的相叶,听到同事问他:“相叶前辈,需要订新制服吗?正在做换季统计。”
“嗯?”相叶顿了下,“啊,不用了。”
“又不用吗?感觉相叶前辈已经好久没订做过新制服了。”同事的弦外之音其实在于“一直都没有尺寸需要更改这样的状态是怎么保持的”,不过相叶想到的却是其他。
“是啊,家里太多了。”他又补了一句:“毕竟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嘛。”
相叶这样说着,从柜子里拿出那副壮志凌云的墨镜,遮住了眼睛。
制服和衬衫,家里真的还有很多。
可这是不是因为工作的时间长了这个原由。
他的墨镜,再也不是用来遮挡春风得意。
关上柜门,拎过箱子,相叶从更衣室出来,往出发层咖啡岛的方向走去。
柜台里的麻衣远远便已经看到了他。
笑着朝他点头示意。
相叶也微笑着走到近前。
“刚降落?进来喝杯咖啡休息会儿?”麻衣说。
“不了,我路过,把东西给你放下就走的。”相叶说着,从箱子里掏出这次带回来的Snow Dome,放在柜台上。
“又买了新的?”麻衣笑道:“家里摆不下啦。”
“少来。”相叶也笑:“你家那么大的地方,我又不是没去过。”
“好好,谢谢你啦……不过,你真的不准备再去家里看看她?我们不介意的,真的。”麻衣看着相叶说。
“不用了。”相叶摘下墨镜,胳膊肘支在柜台上,“当初说过的我就会做到,这样无论对她还是对你们,都会比较好。”
“……我知道,不过你毕竟是——如果你觉得惦记她,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拜托你了,你当我们现在这是什么时代了……我当初既然能答应你,就说明我接受得了之后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不会放不下的。”
“话是这么说……”麻衣看了看柜台上的Snow Dome。
粉雪正在玻璃里漫舞。
“啊,你说这个啊?”相叶笑道:“这东西我只是随手买了又嫌沉,再说我家里才是真正没地方摆它,你能收下也算是帮了我。”
“无论如何都好吧,真的谢谢你。”麻衣真诚地对他说。
“这句话你说不腻我也听够了,别再说了啊。”相叶说着,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比起这个,拜托你帮我找的,找到了吗?”
“……”又低头看了看那只Snow Dome,麻衣轻叹了口气。关于相叶为什么会“随手买习惯了”这样又沉又占地方的东西,她多少都明白一二。
“找到了。”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贴,递给相叶,“你去这里,还有相关的维修零件可以提供。”
相叶接近那张便条贴,松一口气般微笑,“多谢。”
“话说回来,你那个型号的手机已经太老了,没有什么系统还能运行得开了,坏就坏了吧,何必非要反反复复一直找地方修?”麻衣指指相叶手里看来已经相当老旧的手机。
“……”相叶的指尖摩擦过手机屏幕,“习惯了,就它用着顺手。”
“是吗?”麻衣歪歪头,“要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都是云终端可以直接转移到新手机上的,你知道的吧?”
相叶下意识地把手机扣在了柜台上,“哪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处处时髦的人,就永远搞不懂个手机。”麻衣瞥他一眼,已经转身接出一杯美式,推到相叶跟前,轻声道:“还是一个人?”
相叶端起咖啡,半侧过身倚在柜台边,没说话。
“其实要是他接受不了……”
“你说什么呢?”相叶果断打断麻衣的话,“什么他?”
“……”麻衣又轻叹口气,把“你真以为从前那个人每次站在这里看你时的那个眼神能瞒住什么人吗”的话给吞了回去。
“我是想说。”她只能这样说:“这么长时间了,不如开始段新关系吧。”
“……”相叶不说话,把一整杯还有些发烫的热咖啡喝了进去。
麻衣看着他,心下搞不懂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处处时尚,却搞不定一个智能手机。观念open,却在一段关系上如此长情。待人处世可以有很成熟的一面,之如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帮她那么大的忙,之后又能处理对待得各种得当,可面对自己的感情时,又能幼稚得像个孩子。
其实这该不关她的事,成年人的事情都该各自处理才对,但是从时间点上来看,无论怎么想,相叶那段看似无疾而终的感情,都和帮她做的那件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几年时间过去,相叶依然形单影只。麻衣不想如此,最初她和相叶聊起那件事情的时候,也只是和一个感觉相处很舒服的朋友说一说而已,从没有想过那么大的事相叶会一口就答应她说他可以。对于相叶这样一心一意希望别人能幸福的人,麻衣真心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反而断送了他的幸福。
所以她才会逼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多话。
“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他——”
麻衣再次脱口而出的话又再次被相叶把杯子往柜台上一放,挡了回去。
“好了我走了,困得睁不开眼。”
也不管麻衣在柜台里还想对他说些什么,相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其实知道麻衣想说的是什么。
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他——
喜欢到就是开始不了一段新的关系,喜欢到就是宁愿一个人安静地来来去去,喜欢到就是可以为了一条多年前的旧信息而死活不换手机——
那么又有什么能是解决不了的?
不。
你不明白。
经过一面落地玻璃,走过一段自动扶梯,抛开那些留下无数画面的地点,相叶坚定地走着。
就是因为喜欢。
就是因为那么喜欢。
才就是不能原谅。
才就是过不了自己的一关。
他是偏执了,他是任性了,可他是清醒的。
那条长达100页的信息,虽然原样不动地保留着,但他其实从没有再点开过。
心里觉得有点可怕。
可怕那样浓烈厚重的喜欢,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是有多少期盼和渴求,又抱着多少害怕求而不得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他不敢再看。
其实是不忍心再看那份喜欢到谨小慎微的慌张。
一直在他面前,喜欢他到失了稳重的,慌张的,樱井翔。
——那样下去是不行的啊。
也许无论有没有麻衣这件事,那样的关系都是早晚会进行不下去的。
并非他回应不出同等的喜欢。
而是他回应了,樱井也顾不上接受而感觉不到了。
没错。
相叶是喜欢樱井到绝对不比樱井喜欢他少。
可即使如此也换不回樱井的安全感。
那他还能如何。
要看他再那样小心翼翼下去,让人心疼到觉得还不如趁早放了他。
虽然相叶其实知道,自己从来没能放下。
但是他敢于面对这一点。
对于太过喜欢一个人而带来的一切,关于幸福的不安,关于想要占为己有,关于害怕失去的所有种种压力,他其实没退缩过。
而那个人呢?
那个发来100页信息的人呢。


编得出100页内容。
却写不下一行信任吗。


to be continued



有GN丢给我画地为牢的爱慕为,还是,再次感谢惦念这个三年前的故事,有心了。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2741416/index_3.html

拍手[3回]

Lucky Man(十三)

M
忽然的亮光。
像一整片强烈的炽白,晃过眼前。
樱井睁开眼睛。
对眼前光亮里的一片明媚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坐直。
他反应了片刻。
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
“看你睡着了,所以替你拉开了遮光板。”
有人探身过来,这样对他说道。
樱井抬眼。
看到他侧脸和下巴的轮廓。
樱井的喉咙一收。
手紧紧握住了座位扶手。
同时艰难地意识到,这是在飞机上。
那个探身过来的明媚身影朝机窗外张望着,用轻快的声音接着对他说:“快看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
樱井靠近机窗,向外望。
被环状彩虹圈在中间的飞机倒影,正投映在莹白云层上。
像一幅色调明丽的画。
也像是给很久以前那个棕白咖啡的拉花图案,上了色。
——“我飞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
樱井意外地睁大眼。
“这是……”
“没错——是Halo。”
这样说着的相叶,转过脸来,对他笑道。
那笑迎着明媚,明媚于是也败下阵来。
没错。
是Halo。
果然很美。
你说许愿想要看到。
现在梦想成真了,真好。
樱井也笑笑,想要说些什么。
望着窗外的相叶却已经继续说下去:“那个彩虹光圈很美吧?”
“嗯,真的很美。”
“你知道吗,这个光圈也叫机师光环。”
相叶的声音似乎在明媚的空气里飘乎起来,分不出远近。
是自己耳压又出问题了吗。
樱井轻轻摇摇头,努力集中着精神。
他听到相叶接着说:
“其实,你知道吗,虽然有人认为机师光环是好兆头,代表有天使护航,但也有很多机长都说过,这种现象其实意味着附近云层可能有积冰,是不利于飞行安全的。”
“……”明媚空气里的阴影,一闪而过。
“这个就是……”
“……”樱井的目光,已经退却到相叶制服的褶皱纹路里。
“Halo Effect。”相叶轻吐出这个词,转过脸看着樱井,“小翔听说过这个词吧?”
“……”樱井不说话,眼神不敢从制服褶皱里移开。
“光环效应。”相叶的声音却忽然像是流露出了没有犹疑的毫不留情,简单直接地把这个词翻译成大家都听得懂的意思。
“意思就是说——”
砰!——
强烈的白光。
相叶的解释还没有说出来,已经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里。
飞机机身猛地向下一沉。
突如其来的失重。
——怎么了?
——是撞进了藏于云层里的那些积冰吗?
——是这样吗。
樱井本能地想去抓住相叶的手。
却发现刚刚就探身在面前的相叶不知所踪。
他伸手抓了一个空。
来不及反应。
飞机再一个剧烈颠簸,樱井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系安全带,所以随着飞机的失重,整个人被从座位上抛向空中。
他想要叫出声,却完全发不声音。


樱井猛地睁开眼睛。
一身的冷汗。
急促的呼吸里,他再次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时何地。
努力地定睛观察,才终于判断,眼前的,应该是车前窗的挡风玻璃。
那么现在就是坐在车里了。
下意识地摸摸安全带,扣着。松一口气,再冷静一下,发现车并没有开动,手刹拉着,自己只是坐在驾驶席上,面对着方向盘。
是自己的车。那辆平时因为频繁往返机场飞来飞去而不太开的车。似乎是正停在路边。
刚刚的,是恶梦吗。
樱井叹口气。
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
“小翔。”
车内空间一声呼唤。
像晴空一闪电。
樱井一个激灵。
才发现身边副驾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
“你在听我说话吗。”他说:“还是在走神?”
樱井侧目看他。
相叶雅纪。
身上还穿着制服。
脸色十分难看。
樱井才忽然想起来,他们之所以会在这辆车上的前因后果。
因为想起来,他的喉咙抽紧,艰难地出声:“我在听。”
“我再问你一遍。”相叶说:“你在跟踪我吗?”
樱井抿了抿嘴,想起刚刚把车开到那座清新安静的独栋住宅附近时,不经意地与正从那里离开的相叶撞个正着的场面。
他很难忘记,相叶发现车里坐的真是他时的那个表情。
“……”他不出声。
“沉默代表承认了?”相叶说。
“……不是。”真的不是。樱井想说自己真的从没有过那样的想法。他想说自己只不过是这天休息一个人在家什么事都没有呆得头疼想要出来随便转转,却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那里。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和相叶迎面相遇。
“那是什么?”相叶问。
“……”樱井却答不上。
“……那我换个问题吧。”相叶说:“你是怎么知道那里的。”
“……”因为我跟着你去过——樱井发现其实他不承认也没用,他确确实实是跟踪相叶了。
初夏时节。
开空调还嫌太早,但不开车里又已经开始有些憋闷。
樱井摇下了车窗。
初夏夜晚的风吹进来,却并不清爽。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相叶的声音并不高,似乎也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是却令樱井感到害怕。
“那里——”未知恐惧感带来的无措让他的言行开始不受自己控制,“是指哪里。”
“……”相叶盯着樱井,似乎不可置信,又似乎终于明白。恍然似的点点头,他说:“难怪最近总是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神不守舍吗?
原来他的表现已经这么明显。
想想也是。
樱井想说自己真的想要装成没事发生,但是做不到。
因为他实在是——
“你不想解释吗?”樱井觉得安全带勒得自己很难受,但却不敢解开。
“……”
相叶看着樱井,沉默,安静地看着。
竟然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
似乎他就准备一直那样看下去,直到樱井自己受不了。
樱井也确实受不了了。
他去迎相叶的目光,但却在四目相接的一瞬就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在相叶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决定。
那可能是他做什么都将无法补救改变的了。
“你想听什么解释。”相叶看着他的眼睛说:“小翔?”
“我只是……”樱井不知道为什么,局面已经变成自己成了想要解释的那个。
“只是什么?”相叶问。
樱井咬咬牙。
清楚自己只剩下最后一步,已经没路可退。
“喜欢你。”他说。
初夏的风吹啊吹。
樱井的额角里却都是汗。
相叶看着他。
缓声道:“喜欢我,却不信任我。”
“……”樱井语塞。
“是吗?”
“……”樱井回答不出,却知道,他只能说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犯下的错误致命在哪儿了。
“在你看来,喜欢就可以是不信任的理由,是吗?”相叶说。
没错。
樱井的错误。
在于把那根压倒骆驼的最要命的稻草,当成了救命稻草用。
——这不是催命么。
“因为喜欢我,所以跟踪我也是理所应当应该被理解的。”相叶又说。
“……”樱井没办法把我不是这个意思的话说出口。因为实际上——他就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并排坐在车里,望着渐深的夜色。
初夏的味道,灌满了整辆车。
“小翔你知道吗……”相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点都不怀疑你喜欢我。”
“……”
“你很喜欢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
“但是。你不能拿这点来绑架我。”
“……”
风微暖微凉。且凉且暖。
樱井额角里的汗已经冷了。
他发现相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想解释,可实际上却没有一句是冤枉了他。除了沉默,他无以应对。
夜色沉下来,这场谈话迟迟没有看到进展的可能。
樱井其实基本上已经预感到了结果,但是却只想用沉默尽可能地拖延。哪怕是这样的难堪,也能让两人仍在一起的空间多存在那么一会儿。
也许相叶也多少存着这样的不舍。
才让难耐的沉默静了又静。
直到拖无可拖。
相叶平静地打破平静。
“Halo Effect。”他说:“小翔听说过这个词吧?”
“……”樱井不确定自己听过没,或者说这个时刻知道的他也已经想不起来。
“光环效应。”相叶的声音却忽然像是流露出了没有犹疑的毫不留情:“意思就是说,当你的目光被一个光环吸引,就没办法再看到光环之外其他的东西了。你会被那个光环遮住视线,以偏概全,失去客观的认知和判断。”
这个心理学的概念樱井是清楚的。
因为清楚,他已经明白相叶想要说的意思。
“你不觉得,你对我就已经陷入了Halo Effect吗?”
“……”
“你不能喜欢到把我当成一个光环。”
“……”
“也不是有了喜欢我这个光环,就可以解决其他所有问题了。”
“……”
樱井继续沉默。
但对于相叶说的所有话,毫无意外。一直以来,他的感性和他的性感,正是像这样毫无保留地散发着魅力——即使是在这样残忍的时刻。
樱井终于意识到,他沉醉在自己的幸运里,自说自话,患得患失。竟然忘记了自己明明清楚知道的真理——患得患失的一刻,就是失去的开始。
他一个最讨厌被任何人事绑架的人,却不自知地情感绑架了相叶。
他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双方都是。


“如果,我让你这样没有安全感,那我觉得……”相叶最后这样说:“我们就没有什么再在一起的必要了。”
“……”樱井咬住嘴唇。
反驳吗。
挽留吗。
不。
这大概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后的尊重和松绑。
他必须做到。
“另外,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相叶推开车门,抬脚迈进那片初夏的夜。关上车门时,他说了一句樱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的话。


“这位樱井先生——对于你的不信任,我也不准备原谅。”


樱井第无数次的。
从这句话中惊醒。
努力让自己理智地平静下来。
清楚自己终于从未知几层的梦境中,回到自己的床上。
指尖冰冷。
紧紧抓住衣襟的一角。
那因为不能再穿曾经压入箱底而未被相叶带走的,制服衬衫。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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