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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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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二)

L
嘟——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同时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扣好,洗手间即将停止使用……”
樱井掀开盖在头上的西装。
摘掉眼罩。
适应一下光线。
疲劳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机窗外一片夜色。
樱井下意识地挑了下眉尾。
又来了。
解开安全带,西装扔在座位上,樱井起身就往洗手间方向走。
“那位先生请您回到座位上,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了……”
空姐的劝阻虽然意料之中地在身后响起,但樱井还是径直推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推上了锁扣。
灯光亮起。
一线刺痛更尖锐地从眉骨位置往脑袋里钻进去。
又来。
没有意外地又来。
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撩几把水。
双手按在手池边沿,樱井抬眼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眉梢水滴汇聚,滑下脸颊。
自那之后。
平时就罢。每逢夜航,降落时必然开始。
自眉骨处莫名起一线刺痛,直钻到脑仁儿里,四处乱窜,不疼到天荒地老不肯善罢甘休。
他原本也有些疲劳过度就会头痛的问题,但是和这种感受完全不同。
那根细线的尾巴就像是烧着火,一路燎过所到之处,四处放火,接着就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钻痛得他坐立不安,降落下机后也不能缓解,直到要回家昏睡个整夜才能稍有好转。
这种状况,每逢夜航必然。
每每仔细端详镜子,两边眉毛上分明都看不出有什么明显伤痕。
什么原因?
明明症状凶猛,樱井却没去过医院。
难道不是因为他心里有数?
不。
他不知道。
为什么偏偏是夜航。
又为什么会是从眉骨上痛起。
那个疼痛起点的位置,其实是几年前哪个旧伤口的遗留,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毕竟那里连个像样的疤痕都没有留下,又怎么可能还记得。
大概只是上了年纪身体条件开始跟不上夜航的节奏,疲劳值超过一定限度身体就会自动报警所以令头痛的症状加剧吧。
“先生,先生?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请您立刻回到座位!”
声音隔着一层薄膜。
熟悉的提醒和催促。
完全陌生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
在每个夜航的旅途终点。
但始终,都隔着一层膜。
让他听不到自己想要听的那个声音。
轻微的耳鸣开始了。
就这样,伴随着逐渐加剧的刺痛,耳压直到飞机降落也不会正常。
樱井知道。
无论他怎样反复用力吞咽。
也有些东西,就是那样固执地如鲠在喉。


终于捱过滑行在完全停稳的飞机上起身。
大约是樱井的脸色已经不好看到有些明显,这次同行的同事抢先打开行李舱,从里面拽出樱井的行李箱。
他的手被超出判断的重量往下坠了一下。
“喔……”这位同事有点意外地放下箱子,“樱井君你放了什么东西箱子这么沉?”
声音隔着什么在耳朵里咕咕噜噜。
“……”樱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可能东西有点多。”
“等下我送你吧。”不知道是不是樱井笑得太难看了,同事这样说。
“什么?不用了。”樱井拎过自己的箱子。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樱井只想要赶紧安静下来。
远离飞机。
远离机场。
远离每一个阐口每一段扶梯每一面落地玻璃。
远离各种熟悉的声音以及——
味道。
所有那些没有变过的东西。


说起变化的话,他的一切都如常。
飞来飞去,机场是半个家。
并且随着职位的上升,飞来飞去的地方越来越多,机场比半个家还要多。
一样的西装,一样的行李箱。
飞行的时间越来越长。
面部表情就越来越少。
他身上其实保持着高度的稳定感。
全公司的人却都知道,樱井有些不同了。
没有人知道具体,但只从一件事上,就已经可以以点窥面。
“樱井君,你的。”
公司固定的下午茶外卖。
无论是谁在负责,是个人都知道樱井要什么。
所以都是问也不问直接放一杯拿铁在他的位子上。
忽然有一天。
咖啡放在樱井位子上的时候,他端起杯子抠开纸杯的饮用口,闻了闻。
“不好意思,这杯咖啡给谁,我还没动过。”
他这样说的时候,全办公室的人都侧目。
接着就看到他放下杯子起身,说一句“以后都不要给我点咖啡”就走出了办公室。
“什么事?”
同事们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的咖啡不喝了要喝什么?”
“豆奶吗?”


豆奶吗?
不。
樱井的早餐里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东西。
还包括可以祛水肿的黑咖啡。
毕竟可以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酸奶啦,三明治啦,吐司啦,果汁啦。
几样早餐内容的变化,能出得了多大事。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他这样跟自己说。
他也想这样相信。


那晚夜航降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他的额头上已经起了层细密的汗。
夏天又快来了。
没错,是又。
这次夜航回来头疼犯得如此严重,应该也和又到了这个季节时点有关。
那根着了火的线仍然在脑袋里钻来钻去。
行李箱立在墙边。
扔掉钥匙,甩开西装。
栽在沙发里,樱井有点不想动弹就这样睡下去。
其实这样挺好的。
不必再去感觉房间里是不是该在的气息没有在,不在的时候又要有多失落。
现在这样好,从来就知道房间里除了他自己没别人,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其他的气息和味道。不必小心翼翼怕吵醒谁,想要什么时候上床就什么时候。用不着去感觉,也没什么可揣测。没有期待,也就不存在什么失落。
愿意的话就这样睡沙发不就好了。
——睡得着的话。
头昏脑涨趴了一会儿的樱井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
不仅仅因为脑袋里钻来钻去的刺痛,还有整个房间已经弥漫起的初夏夜晚的味道。
他对这个季节的味道过敏。
不愉快的画面开始浮出水面。
樱井一翻身坐起来。
还是乖乖洗澡收拾。
翻开箱子,所有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耐着头疼,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拣出来。
这次的工作一共经过了三个地方。
最后露出来的并排放在一起的三个盒子,代表了这三座城市。
他把它们拿出来,一个个打开。
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摆在客厅一角的那个位置。
一个个刚刚放下,还未尘埃落定的纷纷扬扬。
樱井扶着膝盖俯下身,透过三个新加入的球形弧面,看着粉雪里的一个个琉璃世界。
没错。
已经摆了满满一桌面,各种各样的。
——Snow Dome。


——“喂,你是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啊?”
这话不仅是今天的那位同事说过。
不记得多久以前,在机场偶遇刚好也降落可以一起回家的那个男人,上车拎过他的箱子时这样诧异道。
当回到家看到樱井从箱子里掏出那样一个晶莹剔透散发着梦幻气息的Snow Dome时,那个男人的声音简直就有意思透了。
——“这就是你这次的手信?你是要准备拿它变身用吗?”
樱井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他这次实在是没时间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就顺手了,可那个男人还是笑得不依不饶。
笑完,还是趴在那个玻璃球对面,盯着里面的微缩城市景观眨眼。
——“仔细看看,你是把那个城市缩小,装在这个球里面带回来了呢。”
他这样说的时候,一脸认真。
樱井从玻璃弧面的另一边看到的。
隔着一座微缩的城市。
以及纷扬飘落的粉雪。


——“小翔还真当自己是哆啦A梦呢。”


樱井从一座座微缩城市里收回目光。
那以后,这个角落已经逐渐从一座城市变成了一个小世界。
琉光闪烁。
可是。
又怎么样。
樱井转身。
让这个世界散发光彩有意义的,是那双眼睛。
是那双哲学家的眼睛。


没了那双眼睛的话。
那这个世界除了落尽的尘埃,又还能剩下些什么。


to be continued



果然还是那个不开眼的我(。
另外上一楼那位说做了小事视频的GN,方便的话不如丢个地址给大家去戳戳?时隔久远,感谢还有人惦念那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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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一)

K
3——
我回来了。
2——
你回来了。
1——


拿铁拉花散开。
时间到喽。


环顾房间,边解领带边放下公文包的樱井在心里设想,今天这个时间明明应该已经先他飞回来到家,此刻却并不在家里的相叶,是可能去了哪里。
当然,去哪里都有可能吧。
去吃饭去买东西去见朋友,一个成年人工作之外的活动本来就应该是完全自由的。
没有谁规定相叶就必须得按照樱井那张烂熟在心里的行程表,倒计时般准时回到家里。
樱井当然是明白的。
但明白归明白,会怎么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走到冰箱前,并没有发现新留下的便条贴。
他拉开冰箱门,拎出一罐啤酒。抠开拉环,喝一口,额角滑下一滴汗。
已经快要是夏天了。
走到沙发边坐下,樱井掏出手机。
点亮屏幕,又收回了指尖。
手机抵在下巴上,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发信息给相叶问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了。
这种情况最近已经出现了好几次——相叶在该回家的时间不在家。
但他的信息发过去,却未必会收到回信。
有时候很快相叶就会回来,但也有时候时间很久,樱井一个人已经洗了澡吃了饭看了报纸喝了酒,甚至加班的工作也都已经做完了,相叶可能还没有回家。
手机没有回信,樱井就已经做不到还要把电话追过去的地步了。
他还没有婆妈细碎到那个地步。
等相叶回来,樱井问他是去了哪儿,相叶的回答也只是简单一带而过的“和朋友吃了个饭”这一类的。
这自然是个万用回答。
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事情。
即使是关系最好的情侣,彼此保有自己的空间也是应该的。
——这又只是道理简单而已。
可是明白道理的事多了,仍然做不好的也不在以下。
樱井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并且也不断告诫自己要克制。
可是一次次与他心里那张行程表时间出现相左的记录,就像被打了一个个小叉,让那张本来满是甜腻记忆的表格显得越来越不好看,一次比一次透露出不愉快的气息。
樱井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之间仍然一切如常。
拿铁是好的,黑咖啡也是好的。
制服是好的,西装外套也是好的。
短暂的分离是好的,难得重叠的假日也是好的。
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掌心衣襟,相看不厌。
本该一直如此。
可这个一直,却只到樱井忽然起意的那一天。


要不是那天飞机降落时的一个忽然起意。
樱井肯定是直接出了机场就回家的。
就降落瞬间的那一个莫名起意。
让樱井不知怎么想的,拖着箱子转去了出发层。
向着那个熟悉的小岛走去。
他心里的行程表其实明确告诉他,相叶昨天晚上就应该飞回来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家补眠休息,不可能出现在机场。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自己绕到了咖啡岛。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飞机降落时有些颠簸,弄得他头有点疼起来,想要买杯咖啡压一压吧。
这样向自己给出理由的时候,其实樱井不是没有一点忐忑,会在越走近咖啡岛的范围里,越看清那个正站在柜台里围着绿围裙的身影——当然那个身影并不可能是他忐忑的原因——那么让他不希望看到相叶在咖啡岛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樱井提口气。
强制自己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停止运作。
他极佳的视力也已经让他看清,咖啡岛的柜台里并没有相叶。
有些松了一口气。
近前,站定,点一杯美式准备带走——相叶不在,谁做的拿铁也不会好喝。
而相叶,这会儿应该在家里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吧。
那个一睡起来就把脑袋钻起来的模样,像个怕人吵的孩子一样。
樱井低下头笑了笑。
咖啡从柜台上推出来,他拿起纸杯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一阵熟悉的味道飘了过来。
那个,夹杂进了他不认识的香水味的,早已熟识的清爽气息。
樱井有点不敢相信。
或者说他不想相信。
但是当他捧着咖啡两步转到咖啡岛的一侧时,却分明看见了正从另一边走出咖啡岛,准备离开的相叶和——麻衣。
好吧,他承认,他从来就没有忘掉过这个名字。像从没有忘记过那头编发是怎样的颜色怎样的款式。
好吧。
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见的场面。
他已经顾不上体会这时的心情。
因为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正准备离开去哪里,又是去干什么。而关于这个答案,他有一种感觉,这一段时间以来相叶所有与他心里那张行程表相左画下小叉的记录,他所有得不到解答的疑惑,全都在这个答案里。
所以,这个答案,他必须要知道。
樱井其实清楚,自己并非不相信相叶。
那他为什么最终还是远远地跟在了两人身后,这是他自己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人么,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


樱井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私家侦探的天赋。
后来回头想时,他觉得这个形容实在是太美化自己了。当时他的形象一定只不过是个有些丢人略带滑稽的模样。
不过怎样都好,当时他就楞是真的一路把相叶和麻衣两个人跟到了目的地。还不用说对着出租车司机说出“跟上前面那辆车”这种鬼话。
尽管后来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是有多失态多出洋相。
可那也是后来了。
当樱井终于看到相叶跟着麻衣走到那座独栋住宅的门口时,他可根本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眼便知,那是一栋新建成的房子。周边环境很不错,感觉是新建成的社区,风格也是清新悠闲型的。
樱井的视力可是多年一日的优秀。
他站在远处也可以看得到相叶正站在台阶下和掏出钥匙开门的麻衣说着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是怎样的温柔。
接着,大门打开,两人一先一后走进去。
初夏的风吹凉樱井额头的汗。
他给自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以给出一个关于眼前此情此景的合理解释。
但是没有一种能成立。
他不是不相信相叶。
他只是想不通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基于什么理由。
他说服不了自己。
樱井望着那栋房子站了一会儿,给自己时间让情绪平静下来,以制造能够冷静思考的空间。
乐观地来看,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也许这只不过是同事间的正常往来,不过是他跟着她到新家来看看坐坐,吃个便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
樱井掏出了手机。
点下M字首的那个名字。


嘟——
嘟——


“喂?”
“是我。”
“嗯,怎么啦?”
“……也没什么事。”
“那突然打电话来?”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没在家,想问问你现在哪儿?”
“啊,嗯,我出来和朋友吃个饭。”
“哦。”
“怎么了?”
“没有,我以为你去了咖啡岛。”
“哦,我没去,你可别又没事瞎跑过去了,好好在家休息。今天我可能会晚一些回去,你自己先睡吧。”
“……好。”


按掉电话的樱井平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站在那儿想了些事情,又没想太多。
因为不复杂。
普通的同事。正常的来往。简单的便饭。
如果是那样。
相叶就没有必要对他说谎。
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相叶就会像现在这样——对他说谎。
樱井仍然不能确定相叶为什么说谎。但只过不,他说谎,就说明,一切都没办法再用乐观的方式去想,而是只可能朝着最坏的方向而去了。


回家的路上,樱井几年来时有出现的心慌意乱突然痊愈了。
虽然他并不是医生,也不具备这方面的相关知识。
但他就是感觉得到,那份相叶会在清晨爬起来递给他咖啡帮他穿上西装时的慌乱——正在彻底从身体里点滴消失。
樱井清楚知道原因。
但却没有勇气承认。


——关于世界第一的相叶雅纪的幸运,他已经用完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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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

J
“放开我啦……”
“走之前我是不是说了——制服怎么着来着?”
“别再胡闹……”
“谁胡闹了。”
那是凌晨2:35。
登机箱立在走廊墙边,刚刚蹑手蹑脚钻进浴室的相叶。
才把领带拉松,制服衬衫的扣子还没来得及全解开,忽然就有人破门而入。
吓了相叶一个哆嗦。
自然没有别人。
睡眼惺松,发梢乱翻,有时候黑眼圈很重,但看见相叶时的眼神,却仍然流露光亮。
总是这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样贪睡爱睡的一个人却总是肯在半夜他飞回来的时候爬起身来,即使是相叶把声音放得再轻也没用。
与其说是神经敏锐,倒不是说感觉像是把他的所有行程时间都背得了如指掌。
被樱井二话不说从身后抱住的相叶,试图挣开他的双臂。
“先放开我,我澡都还没洗呢。”他拍拍樱井的手。
“不用。”
“什么不用,飞了一路,一身的汗。”
但这个时候樱井却往往不会出声,只默默把脸埋在相叶的肩上。
他不会说“哪有”。
因为令他着迷的就是混杂着那些微汗味的皂香气息。
大约因为那就是属于他的,所以才令他就是放不开。
而因为他就是放不开,相叶通常也就会随了他。
随了他看起来的任性,随了他似乎神经质的执着。
那一切化为占有的欲求,灼热得总有些像要烫伤相叶。


松开的领带结。
只解了一半的扣子。
浸在水迹里的衬衫褶皱。
发梢的汗滴,和指尖的摩擦。
微痛和跌撞。
呻吟里的执放。
舔咬里的沁润和温暖。
被填满的寂寞。
被释放的占有。
迷蒙水气在虹膜上蒸腾出的虹色光线。
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那一条晨昏分割线。
人间的温度,如此清晰。


——喂喂我明天还要接着飞的啊总是这么弄坏我的制服我早晚要没得替换啊。


相叶于是逐渐也学乖了。
如果飞回来降落的时间已经很晚,那么他就会尽可能先在机场的员工用浴室把澡洗了才回家。因为且先不说自己对这一路飞行有多少细菌的怀疑,那个一向对味道很在意从来都要用香水的人又究竟怎么会忍得了他身上的风尘。他忍得了,自己都忍不了了。
制服也额外准备了很多套。
因为是量身订制,在他提出订制申请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不是充满不解地问了他一句“你要那么多制服干什么?”
——我男朋友要撕着吃。
这句话浮上心头的时候,相叶把自己都逗笑了。
就算是他那位男朋友的确是无论什么东西也都能吃得挺香,也不能这样在心里编排自己男朋友啊。为自己并没有说出口的胡扯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因此赶紧掏出那副壮志凌云款的雷朋墨镜,挡住了那双会吐露心声的眼睛。


也有反过来的时候。
相叶抱着被子睡得正熟。
不知从哪个苦寒地区的工厂结束工作飞回来的樱井,红眼航班让他也会把行李箱立在走廊同样的位置,接着蹑手蹑脚尽可能地减轻一切声响。
房间里相叶的气息令他瞬间就能安下心来。
三十分钟之内换下来的最后一件衣服也扔进了洗衣机。
然后卧室里那个抱着被子的相叶自己就要成为最大的抱枕了。
这种时候的绝大部分时刻,都会是樱井手指摸捻着相叶针织睡衣的边角安静入睡。相叶会直到误以为听到手机的振动声才醒过来,意识到樱井回来了。
但也有例外。
在例外的夜色里,当樱井轻手轻脚爬上床伸手揽住相叶的时候……与熟悉的针织质地截然不同的手感令他有些疑惑。
试着捻一捻。
感觉一下……
这好像是——
这时那一边的相叶就会吃吃地笑起来,一副你没想到吧我早就醒着只等你来计谋得逞的小模样。
看他肩膀笑得抖成一团,樱井会果断地扭亮台灯。
被窝里露出来的衬衫,莹白纤维的反光晃到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是制服。
扣子直解到胸口的制服。
既莹白闪烁,又慵懒贴身的制服。
像是樱井很久以前的一个梦境。那里埋下的那个情结,已经快要不记得原由,却仍然时刻撩拨心弦。
相叶翻过身来。
制服衬衫领口里锁骨的阴影和隐约若现的胸口。
打理不打理都好看的头发。
因为极似某种动物而总是一派纯真,但也因为这样同时会泄露某种最原始直接的本能的眼睛。
以及永远都可爱的嘴角。
樱井眨眨眼。
不仅因为眼睛被那片明朗性感的白光晃到了。
还因为那份同样也在仔细熟悉记下他的行程时间的细致用心。
他其实曾经有认真反省过自己关于制服的情结算不算是有点不太正常,但是往往在这个时候,那个特别玩得开又一派率真的相叶就会跳出来,满足他所有那些执着的同时,还让他感觉到,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所以他时常会眨着眼,以掩饰自己那份熟悉的慌乱。
关于不能再+1的喜欢,概率无法再小的幸运,以及由此而来那个名叫受宠若惊的老朋友。
这些情绪在兜圈子啊。
一遍一遍,累积着完全没有消化的,灿烂炽烈底下的阴影。
可惜沉溺在自己幸运里的樱井,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


夜航的人间烟火。
点亮着彼此的心和回家的路。
起初还需要借助手帐后来完全烂熟于心的对方的工作行程。
凑巧的时候,两个人会刚好在机场碰一次头,而后就各自起飞。他们会约在诺大机场的某一个角落,某一段扶梯,某一扇落地玻璃前,灯光里夜色下,对面走来,拖着各自的箱子,目光交汇笑而不语,擦肩而过时,默契偷袭一下对方的手指甲。
像摩擦过对方指纹里的每一道阡陌,指尖分离的瞬间缝隙里,可以看得到飞机起落,星辰流转。
那是近似不真实的时光,在眼尾的笑纹里被揉碎。
有时也会在咖啡岛,樱井缓步走来要上一杯咖啡,而相叶则会在豆奶拿铁的拉花上留下各种别人看不懂的信息和暗号。比如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3”。樱井看到时,稍作反应,就会抬眼,笑出一个了然于心的无声胜有声。
——3天后见。
3天后。
我飞回来,或者你飞回来。
正着,或是反着的。
你我,以及制服。


谁要是说这样的恋爱不会令人沉醉,那简直就是毫无疑问的反人类反社会了。
所以樱井在这样的过程里沉溺而浑然不觉有些阴影面积的逐渐扩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的痴狂让他忽略了很多事情。
除了那些没有意识到的阴影。
还有像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心里化不掉也拔不出的,咖啡岛里,那一头颜色漂亮的编发。那个明明听到了,却暗示选择性遗忘的名字。
这样的忽略,就像是飞机起飞前某一个插头的电极插反了一样——看似微不足道,引发的结果却是不可估量的。


to be continued



诶大家别忘了这篇的冷饭原本是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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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九)

I
咖啡岛的招牌仍然像是海中灯塔,温暖亮在机场大厅中央。
通常在这个机场,不是他需要飞,就是他需要飞。
但这一天,他不飞,他也不飞。
既然难得两个人都不用飞,却为什么双双来到了这个地方。
没有行李,两手空空,缓步走向咖啡岛的樱井其实是没搞明白的。
为什么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还要大老远跑来帮什么忙。而自己又为什么不能在家好好等着,也要跑到这里来。
他这样想着,柜台里围着围裙相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一丛茸茸的绿色。
正在柜台里低着头,整理着手里的杯子或是其他什么。
樱井听着自己踏过机场大厅地面的脚步声,清晰感受到心里生长出来的暖意和雀跃。越走近,他越感觉那份师出无名的慌乱,再一次不问青红皂白地窜了出来。那种不属于他沉稳冷静理性性格里的突兀表现,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呈现出某种近似于趋光现象的表征。
向着那丛绿色,向着那丛绿……
几步之遥时。
咖啡岛的柜台里,一个梳着漂亮编发的女性走到相叶近旁,凑到他的耳畔,耳语了些什么。
相叶低着头,笑了笑。
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是却感觉得到他是笑了的。
那一幕的画面,搅缠在从空气中飘过来的咖啡香气里,散发出略显亲昵的味道。
樱井的脚步在很短的寸格里卡了一个壳。
他发现了。
却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一个卡壳意味着什么。
几步已经近前。
隔着柜台,樱井在相叶对面站定。
“欢迎光——”
相叶抬起头,招呼收了回来。
“你怎么来了。”他不由笑道。
是啊,我怎么来了呢。
樱井觉得自己也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于是只有说:“我来喝杯咖啡喽。”
“跑这么大老远的路?”相叶笑得更开心。
“怎样。”樱井咬下嘴唇,“是不是不接待?”
“我真没觉得我手艺有多好,但一直有人这么捧场,怎么可能不接待呢。”相叶笑着伸手去拿杯子,只差没把“可你明明早上才喝过”这话说出口。半侧过身,他说:“我还以为你突然要飞呢。”
“你不飞都能来,我一定要飞才能来么。”樱井的指尖轻轻敲着柜台,不知道自己其实想说的是什么。
相叶并没有听出这话可能已经有的弦外之音。
“麻衣——”他转头朝刚刚从他身边走开的那位编发女性叫道:“咱们还有豆奶吗?”
樱井轻敲柜台的指尖僵了僵。
脑袋里那台电脑的信息处理器开始不受控制地工作起来。
称呼方式。
称呼语气。
称呼态度。
没有一样是对劲的。
怎么回事。
领带卡得脖子有点儿难受。
尤其是当那位叫“麻衣”的女性走到相叶旁边俯身笑着说什么“豆奶不是在那里吗”之类的话,相叶又也笑着挠头说你总换位置我哪儿知道什么的时——那条工作了一天都没什么不对劲的领带简直就快要把樱井勒死了。
樱井扯开领带结,解开了衬衫第一颗扣子。
接着他才发现,很久以前他就察觉到相叶那条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的围裙其实原本应该是属于某位女士的,而那条围裙上的三两发丝和那些漂亮编发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甚至不如说,此时相叶身上传过来的味道都可能是掺杂了“麻衣”的香水味。
他就是有这么清楚。
关于相叶身上本来该是什么样的味道和气息。
那是他曾经默默感受了多久的——如果多了什么不属于相叶的,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之前所有那些受宠若惊的慌张,此刻都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慌张。
——要说性格沉稳……看来也不完全是那样的。
接过相叶做好递过来的那杯豆奶拿铁,樱井不记得喝出了什么味道。


四面八方航班通知广播和行李箱轱辘的滚动声,在耳朵里轻轻切切。


“啊……好困……”
当天夜里才回到家时,相叶的电量已经完全用尽,洗了个澡就一头扑到床上准备睡觉。
等樱井也洗完回到卧室时,相叶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樱井直接从他那一边上了床。
当感觉重量压过来的时候,相叶没睁眼,只迷糊着说:“今天累了……”
樱井却没停下来。
当感觉他的手伸进自己家居服底下的时候,相叶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都说了今天累了啊……”
樱井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就反而强硬起来。
当感觉他是开始硬来的时候,相叶终于睁开眼睛。
“干什么啊?”他不解地看着压住他的樱井。
“你说呢。”樱井迎着他的目光。
“你没听到我说累了吗?”
“累了你不在家休息大老远跑去机场帮忙?”似乎像是就在等相叶这句话,樱井从咖啡岛强忍到家的话终于脱口:“我看你一点都不累。”
相叶眨了眨眼,“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知道。”
“我不知道!”相叶似乎终于有些恼火,一把推开了樱井。
“你到底想干嘛,什么意思?”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樱井提一口气,当然意识到自己举动的莫名其妙,扭过脸一时无从解释。
相叶探身到他跟前,“究竟怎么了?”
樱井抬眼看他。
迷蒙着水气的双眼。
分明是单纯坦率,明朗得一丝阴影都没有。
樱井抬手揽住了相叶。
用力搂住他的肩。
清爽干净的皂香。
安静地吐露着那些只属于樱井的味道。
樱井把脸埋下去。
“怎么……”相叶被拥得用力,还想问些什么,又没有再问。
他轻轻拍拍樱井搂住他的胳膊,安抚着他一直以来都明白的那个樱井。
那个几年前第一次登上他飞的航班,睡得一脸飞惯了的职业倦容,被自己唤醒时,第一眼全是浅淡孤独的神色,的樱井翔。
一起望向窗外的灯火阡陌时,那层流转的清澈,让他从此记住了那双眼睛。
相叶认识那个樱井。
也明白那个樱井。
高潮有时也会紧紧攥住自己家居服的领口不松手。
有时熟睡间也会发现他正扯着自己的衣襟边角。
相叶默默读懂一些东西。
默默被这些东西打动。


“小翔?”
“别说话。”
“我是想说……不如做吧?”
“……不要勉强。”
“没有啦,反正我也已经醒了……”
“你明天要飞吧?”
“嗯。”
“那等你回来。”
“那……好吧。”
“回来时……制服别换。”
“……小翔。”
“……我错了。”


to be continued



画风渐渐不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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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八)

H
“咖啡。”
踢踢踏踏地走到餐桌边,把红色马克杯往正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樱井面前一放,相叶打了个哈欠,张开双臂伸个懒腰,灰色的针织套头衫被抻得露出了肚脐。
正对着樱井。
这件家居服也只不过是件样式最普通不过的针织衫而已。可在相叶身上怎么就随着他一举手一投足永远看不厌。
这一大早的。
樱井别开目光,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端过面前的马克杯。
润泽沉静的黑色。
“又是黑咖啡啊。”
“是啊。”相叶在樱井对面俯下身,两个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捧着脸,懒洋洋地看着他的脸说:“清早一杯黑咖啡,有效去水肿。”
“嗯咳……”樱井又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正了正刚刚系好的领带,看看手表,“到时间了,谢谢还特意起来给我沏咖啡。”
端起杯子看了看今天并不用飞却还是爬起来送他上班的相叶,把咖啡大口喝下去。
——为他牺牲空中工作那难能可贵的睡眠。
差点烫了嗓子。
起身,一手放下杯子一手伸向旁边的椅子,探身去拎公文包。
他有些师出无名的慌张。
难以形容。
即使是已经和相叶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
樱井还是时常为这样清晨里的此情此景感觉惶恐。也许这个词用得并不贴切,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比如直到现在,对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仍然感觉不真实,所有影象模糊不清,似乎像是没有发生过所以没有实感,不知道是太不成功亦或是太成功,令他总是无法确定,哪些部分是真正做过的,而又有哪些细节不过是他荷尔蒙制造的梦境。
对。
荷尔蒙——
拎过公文包直起身时,相叶已经从沙发上提起他的西装上衣,站在他身后,抖开衣服,示意他伸手,等着替他把上衣穿上。
樱井伸出手。
手钻进袖子,西装从相叶的手上流畅熨贴地滑到自己身上。
不自觉地吞咽。
“好好上班哦。”相叶两手轻拍他的肩膀,展平西装的衣襟。
“……嗯。”樱井抿着嘴应。
转身看到相叶的睫毛。
带着些许困倦慵懒的半垂。
没错。
就是像这种时刻,此情此景。
——荷尔蒙。
看不见摸不着地蒸腾搅动,让樱井有一种——
该怎么说呢。
对。
就是那个词。
——受宠若惊。


“好啊。”
就像是在那年情人节的飞机上,当樱井对相叶说出那个一起度假的邀请,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相当清脆的一声应允时,那种一直以来都一模一样的心情。
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可思议。
不敢相信。
当相叶雅纪真的和他一起坐在那个“通常不给三人以下预约”的喷泉边的位置上时,樱井翔的不敢相信。
脱下空少衬衫和制服,穿着简单的毛衣开衫,因为下班了没再打理而松松毛毛的头发,坐在自己对面的相叶。
好看得不可思议。
“你确定这里我们消费得起哦。”
那个好看得不可思议的相叶看看四下,轻笑着对樱井这样说。
樱井笑着不说话,没有把“第一次约会怎么也要是这种地方才够格”的话说出口。
他一笑,扯动脸上仍然没能全数揭掉的创可贴。
“你的脸,真的不要紧吗?”相叶看看樱井眉骨上的伤痕。
“谁知道呢,也许会留疤吧。”樱井不以为意地玩笑。
“……”相叶似乎觉得并没什么好玩的,但是也已经不想再跳针一样继续追问究竟怎么回事,所以只有说:“脸上留疤可不太妙哦。”
樱井抬眼。
第一次能从这种氛围里毫不避讳地端详相叶。
“为什么?”他问。其实这问句显得没什么必要,脸上留疤不好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可他就是想要听听接下来相叶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相叶这才觉得有点好笑,戏谑般道:“因为你的脸本来还算挺好看的?”
“……”樱井没说话。
心里其实已经开了锅。
他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知道——他对于说他的脸好看这一点没有抵抗力。
“就不怕以后不再受欢迎么。”相叶又接着说。
樱井看着他。
想着眉骨上这正成为话题的伤痕是怎么来的。玻璃的碎屑似乎无声地从眼前飞过,那个情景每每再次闪现,都会让他鼓足十二分的勇气,将所有那些扭捏和迟疑全力踢出去。
“不怕啊。只要……”他说:“你看得过去就行。”


相叶当然是看得过去的。
不然,就不会在那一夜最终和他进了一个房间躺在了一张床上。
要说那时开始得有些突然,樱井其实一点都不觉得。
毕竟所有那些无声的暧昧和缠绵,早已经在咖啡淳厚的香气里来来去去了太多个回合。
所以激情和愉悦都显得再自然不过。
同时那晚的相叶也让樱井了解到,他对他的好感,一定也早已经存在了不是一朝一夕。以及,对于性这回事,相叶的观念应该算是相当开放开朗。不然,也就不会那么大方自然地和他……试了那么多种玩法。
没有一点负担。
清爽的享受。
——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男人。
——会让他遇到。
樱井一直这样想。
那时那夜所有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像制造着一场持续不醒的梦境,让樱井时刻都享受着相叶为他穿上西装上衣的那种受宠若惊。
那种受宠若惊来自于相叶的好看,相叶的清爽,相叶的开朗,以及相叶的性感。集所有这些于一身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
世界第一。
没错。
这就是相叶雅纪。
这就是来自樱井的,对于相叶不可逆转的痴迷。
而如此痴迷的这个人,又刚刚好也喜欢自己。
这世上还会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
这让两年多的交往时间里,樱井感觉自己的生活始终弥漫着一种氛围。
那种缺乏真实感让日子像穿梭的光影一般的氛围,就叫作“人生如戏”。


那天清晨走出家门的樱井神清气爽。
不仅仅因为那杯手艺恰到好处的黑咖啡。
正正领带,轻轻拽一拽西装的衣襟。
想起他刚刚出门时送到直到门口的相叶,站在门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目送他离开。
心头一个跃动,差点傻笑出声。
快要溢出来的荷尔蒙让他简直快要班都不想上,直接转头回去关上门继续和相叶做爱做的事。
这种四溢的气场,让那个从无人问候起落安好的寂寞樱井,如今已经成为公司里众人八卦调侃的对象。
“樱井君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是啊恋爱这么久了还那么神秘干嘛……”
樱井明明从来没说过,自己恋爱了。
全世界的人却都知道了。
有这么明显吗?
下班回家的路上,樱井用手捏捏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的微表情是出现了怎样的剧变出卖了他。
走到公寓楼的电梯按下按钮时他发现了。
自己映在电梯门上的样子。
确实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嘴角微扬,挑着眉梢。
只因为即将见到相叶。
单只是想一想那件灰色套头衫松松垮垮的领口,相信都足够让他脸上的表情再眉飞色舞一点。
站进电梯的时候,樱井拼命板了板脸。
可走到门口按下门铃的时候,还是觉得那些眉飞色舞都已经跳到了指尖。
他笑自己。
一把年纪还能日日这样天真。
雀跃的门铃声响了一会儿。
逐渐平静下来。
没人来开门。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说一声“你回来啦”。
樱井疑惑地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起初他以为相叶还在睡觉,但是走了几步就发现,应该不是。
房间里没有气息。
没有那种他已足够熟悉的,世界第一的,那个男人的气息。
奇怪。
今天明明不用飞的。
人呢。
走到冰箱前,樱井看到冰箱上贴的便条贴。
——“我去咖啡岛帮忙了,冰箱里有寿司红姜。”
还没来得及解开领带的樱井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并没有拉开冰箱门。
而是一转身,重新拎回钥匙,推开了大门。


to be continued



I say lucky you say man.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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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七)

G
“您的咖啡。”
把纸杯咖啡放在樱井面前的小桌板上,看看左右,相叶又从制服裤兜里掏出一小罐豆奶,咚的一声搁在咖啡隔壁。
“您慢用。”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哎哎——”
却被樱井一伸手拦住,不让他从过道离开。
“别急着走。”樱井指着小桌板上并排站在一起的咖啡豆奶两兄弟,抬眼看着相叶,问:“这什么意思啊?”
“您的饮品。”相叶斜他一眼。
“我要的好像是红酒吧?”
“不是您说的没有红酒那就要拿铁?”
“那现在这个是拿铁?”
“麻烦您把那罐豆奶打开,倒进旁边这杯现煮咖啡里,就是您通常固定必点的那款,豆,奶,拿,铁了。”
相叶的声音听来已经是极尽耐住性子,尽可能地压低了音量。
和一年前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位樱井先生降落之后你最好先不要下机”时一模一样。
那么莫名的撩拨樱井的神经。
就是那一天,樱井说出了自己其实早就想要发出的邀约。
——“和我一起去度假吧。”
——“和我一起。”
那时刻相叶看着他眨了很久的眼。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废话啊那时我在工作啊有点职业精神好吗?”相叶后来是这样对樱井说的——但无论如何总而言之最终的结果却是,那一百页的迪拜攻略在当地物尽其用……成为了两个人的起点。
起点。
是的,在那之前的一切只能算是滑行助推。
樱井是这样认为的。相叶也是这么说的。
——“那天你在飞机上——其实就是向我表白了的吧。”
相叶后来每每这样说的时候,樱井是没有承认过的。
究竟那句邀约算不算是表白,没有争出过一个结果。
但总之。
就是开始了。
从那里,起飞。
属于两个人的航线。
一年前的这一天。
没错,从那时开始,已经过去一年了。
而如果再往前想,会发现,两年前,还是这一天,樱井伸手拉住相叶,问了那句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是巧合吗。
这么个烂俗的日子。


“今天是……”樱井示意相叶附耳到自己跟前,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情人节啊。就这样对我吗?”
相叶的脸上闪过“你居然真敢在我的工作场合把这话说出口”的不可思议。
他变了脸色。
在座位边直起身,低头对樱井正色道:
“这位先生,请您跟我来一下。”
语露威胁之意。
樱井听出来了。
因此竟然也在戏谑的本意里生出了那么一丝不安。
毕竟——相叶认真起来会发生什么,往往完全不可预料。这一点在一年间的交往过程中,樱井吃过的亏已经不在少数。
所以他解开安全带,乖乖从座位上起身,跟在从过道里朝机舱中部走去的相叶身后。
相叶的背影。
制服尺寸少一分则缺多一分则过。
也不知是不是人人都能把制服穿成这样。
樱井想着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着这样的背影拎着箱子边对他说“我今天要飞过几天见”边走出门去,想不出这样的运气是哪儿来的。
接着他就看见相叶走到洗手间门口,推开门,侧身进去之前,转过头,给了樱井一个“进来”的眼神。
等等……
诶……
这是怎么……
等等啊!
樱井在一瞬间以为自己重回了两年前的那个至今仍是未解之谜的梦境。
冷静。
冷静樱井翔。
首先要确定自己现在并不是在做梦。而且也不可能是在一个长达两年的盛大梦境里仍未醒来。不,不会的。所有那些曾经零距离碰触过相叶的实感,亲眼见证过的制服衬衫之下的种种风光……都还留存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里。
当然即使是如此,在面对相叶这个于平流层之上的暗示时,樱井仍然很难能够让自己保持镇静。
是要……那什么吗?
他眼前出现了那个梦境里的画面。
并且已经开始设想接下来将会出现怎样的画面。
直到他终于也侧身进了洗手间,门在身后被相叶迅速关上锁起。
他才有点从自己的太虚幻境里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处高空的狭窄空间,而脸旁边是相叶抵在门上的手。
樱井看看逼近自己的相叶。
……壁咚?
喂喂。就算是自己刚刚说了情人节就这样对我什么的话,但一下子就突然这么加量的福利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了?
然后呢……
“你闹够了没有。”
然后就是一声正色喝问。
击碎粉红飘飘的太虚幻境。
“平时怎么都可以,但我正在工作,还有没有点分寸了?”相叶微愠的气场让交往一周年的樱井贴在洗手间的门上,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那个……”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确实不知从何说起。
“觉得很好玩吗?”
“不是——”
樱井看上去多少有些窘迫了。
“我就是……”像是一年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有足够多关于相叶的未知他未能掌控在手,出现失控的情况令他始料未及。他有些尴尬地说了声:“抱歉。”
相叶的愠气登时散了个八九分。
就像一年前看见那张创可贴贴了个横七竖八肿还没消的脸时,一下子就窜上心头的无名火,就在樱井挑着唇角的一句邀约里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其实都并不是因为那句话的字面本身吧。
而是他听出了那些话的弦外之音。
比如他坚持认定的,邀约弦外的表白。
以及一年后的今天这样的,道歉之外的——
“也没那么严重啦……”相叶下意识地抬起压在门上的手,揉揉脑袋,“没什么好道歉……”
其实他难道会不懂。
特意在这个日子里跟到他的航班上来。
要说纪念日什么的。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纪念日。
而且……还不仅仅是一个。


两个人就那么在狭窄挤迫的高空洗手间里几近于紧贴在一起地站了一会儿。
彼此的气息和身上的味道。
熟悉,并且越来越相近。
樱井的古龙水和相叶的皂香。
逐渐混合,变成两人共有的一种新味道。
相叶的手心忽然开始出汗。
他往后退了退,但其实也没什么余地可退。于是索性想伸手去拨开锁扣,推开门让樱井先出去。
就那样探身的时候,被樱井从旁边在脸颊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相叶惊讶地停下来侧目。
“相叶雅纪先生。”樱井笑着对他说:“一周年快乐。”
在樱井如水的目光里,相叶眨眨眼。
——没错。
——他听得懂。
——那声道歉弦外的东西。
他低了下头。
微笑着再抬起头。
“这位樱井先生。”相叶声音里带点狡黠的调皮,意味深长地对樱井说:“两周年快乐。”


樱井先生。
从你拽住我的手叫出我的名字跟我要电话号码那一刻开始。
所有一切的弦外之音。
就一直没停过地响个没完没了了。
我想要装听不懂都是很难的。
从两年前,到一年前,那足足一年的时间里,明明无声却更胜有声的。


——喜欢你。


to be continued



你来过我记得便是永远。
你离开我经过便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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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六)

F
嘟——
嘟——
“相叶……相叶君?”
嘟——
“相叶君!”
相叶雅纪终于被由远及近的低喝声拉回了神思。
“啊,是!”
“服务铃已经响了三次了,你在干什么?”
“啊,啊,是吗……”相叶赶紧抬眼,往客舱方向走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在他至今为止的职业生涯里,似乎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不专业的表现。
神不守舍。
即使在登机前已经用力摔了摔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集中精神,不要想七想八。
但却还是一不注意就走了神。
真是太不应该了。
有违自己一直以来那严于律己的工作态度。
都是因为那封邮件。
那封久久不来,偏偏要在这次登机之前发到他手机上来的信息。


——“迪拜旅行攻略及好店推荐注意事项……”
——“必去地点如下……”
——“XX店,特色料理出名精致,特别推荐喷泉边的位置,但注意,一般不允许3人以下预约,也偶有特殊情况……”
——“1P……10P……50P……”
——“100P。”


没头没尾。
没招没呼。
当相叶的手指划动屏幕到邮件最底部看到多达100的页码时,身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自己发出换了航线欢迎度假的信息之后两周,才终于久违地收到来自樱井翔的信息,就是这样一封长达100页的迪拜旅行攻略。
这什么东西啊?
怎么感觉莫名有点恐怖?
但没有细思的时间和余地,已经是不得不登机工作的当口。
樱井先生你在哪里?从哪儿发来的这封邮件?什么意思?
想想和樱井翔认识至今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完全没了对方消息的这两周里自己的坐卧难安,让相叶的心绪从登机之后就始终没有平静下来。
即使是反复告诉自己集中精力别走神,却还是靠在操作台边连服务铃都没听到。
“你怎么回事,没什么事情吧?”
当相叶送完毛毯回到操作区时,乘务长这样问他。
“啊,是,对不起乘务长,我没事。”相叶赶紧鞠躬。
“换了新航线还没习惯吗?要尽快适应新时间才行哦。”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嘟——
相叶抬眼。
头等舱的服务召唤灯亮起。
“去吧。”
“是。”
相叶直了直脊背。
一直神思散乱,都不记得今天进没进过头等舱。
走进头等舱,相叶过去按掉亮着的服务灯,俯身轻声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座位上的人从毛毯边上露出一双眼睛。
“您好,请问……”
相叶的声音突然迟疑了下来。
并不仅仅因为那双眼睛上,有一边的眉毛上贴了一只创可贴。
相叶看着那双眼睛,有一两秒钟的时间没说话。
然后那双眼睛就朝他眨了眨。
“请问——”
心里的把握,只怕是因为心有所想而有所见,有失职业更唐突了乘客,因而还是决定把该说的话说下去。
“请问这位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请给我一杯豆奶拿铁。”
捂在毯子里的声音,让相叶更皱了皱眉。
“不好意思,我们机上只有普通的现煮咖啡……”他越发疑惑,却不戳破,只等着看那双眼睛接下来还要演什么戏。
“是吗……难得我可是为了度假,特意买了头等舱的机票……”毛毯被掀开,座位上的人露出整张脸,微笑着仰起脸。
果然。
果然就是那个爱喝豆奶拿铁的男人。
如同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毫无防备就出现在自己飞的航班上。
但这些却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还有些事情,必须排在这些事项之前。
——在贴了创可贴的眉毛同一边的脸颊上,还横着贴着一只创可贴。
这让樱井翔的整张脸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你这是……”
相叶有些吃惊,差点就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樱井脸上那些似乎还能看到伤口边沿的创可贴。
——好在并没有。
“真想喝一杯拿铁啊……”座位上的樱井抬眼看着相叶,笑着说:“尤其是在度假的路上。”
“你的脸怎么了?”相叶可耐不住性子跟他兜圈子聊闲天了。
事实上他在某些方面其实是相当的急性子。
“啊,你说这些。”樱井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笑得一脸无所谓,“没什么,擦了点小伤。”


小伤。
当然。
包括被打碎的车窗玻璃划破的脸颊。
受到猛烈冲击导致的轻微脑震荡。
撞到脸和额头而青肿了一周多时间的眉骨眼眶。
这点突如其来的小伤,在一瞬间里让樱井以为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而在那个错以为人之将死的虚拟最后时刻,他看到的和想到的,绝不仅仅是走马灯而已。那里出现的那个主角,让他意识到,自己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那他就是个傻子。如果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留下了遗憾怎么都不能甘心那也只能全怪他自己。
到底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值得他拖掉自己如果死到临头会如此不能善罢甘休的幸福。
没有效率啊!浪费时间啊!
明明从第一眼就已经那样确定。
早知道这样究竟等什么等?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如果这次他能活下来,如果……
当然。
他没死。
不仅没死,也只是轻伤。
幸运地被护送着飞回了本土,暂时都不必再飞去混乱的是非之地。
大难——也许也算不上——不死,必有什么来着。
两周的时间里,除了养伤,他就只做了一件事。
——制作迪拜旅行全攻略。


“怎么,不是相叶君你叫我来度假的吗。”樱井看着相叶不那么好看的脸色,继续笑着说:“我这来了却是一脸的不欢迎。”
“你的脸怎么了!”相叶也不知自己怎么忽然不依不饶起来。
“嘘……”樱井小声说:“别吵到其他乘客了,小心有人投诉你啊。”
“……”相叶看看左右,没办法,只有在樱井的座位旁边蹲了下来。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脸都肿了,被人打了吗!”
“哈哈哈你说什么呢……”樱井也压低声音笑,“我还以为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呢。”
敬语。
礼貌。
距离。
突然间被压碎成屑灰飞烟灭。
相叶盯着樱井。
樱井也盯着相叶。
“所以你就是不肯说出个所以然喽。”相叶说。
“所以你也就是不肯给我一杯拿铁喽。”樱井说。
相叶点点头。
从座位边起身。
“这位樱井先生——飞机降落之后你最好先不要下机。”他说。
樱井看看他,翘起的发梢,以及服贴的制服衬衫,笑道:“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没准备走。”
相叶侧目看他。
“我是来邀请你,相叶君,和我一起去度假的。”樱井接着说。
眼睛里闪着光。


——所以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从你一开始坐上我飞的航班,就一直是在对我进行营业妨害啊?
——没办法啊,攻略已经做好了,一定要执行,时不我待。
——什么攻略,长达一百页的恐怖信息吗?
——对,一百页。


一百页,对一个人的喜欢。
一百页,想要和他做的事。
一百页,安排不下的,和他一起的旅程。


to be continued



感谢大家的祝福。
想要一直写下去,不止一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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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五)

E
“机场,不好意思请您开快一点,谢谢。”
终于在大雨中拦到一辆出租车把自己塞进车里的时候,离办理登机手续的截止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樱井拨拨被雨打湿的额发,看看手表。
相当紧迫。
尤其是雨眼看着是越下越大,路况完全无法保证。
一、 二月份明明并不是这个国家的雨季,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这样的倾盆大雨。
也是怪他。
自信过度。
自以为对这个地区的季节气候已经足够了解,太多次的往返更让他对于时间有了毫不留盈余的安排。
其实从工厂出来时间明明就已经差不多,他却还偏偏要去最熟悉的那家粉店吃顿饭。
结果吃完饭出来就被这场兜头大雨浇了个傻眼。
大衣几乎湿透,箱子的轮子在看不清的坑洼中磕磕绊绊,黑色皮鞋在脚下陷入泥泞,一派无与伦比的狼狈。
没去吃这碗粉就好了——可是——却是非去不可的啊。
樱井从大衣内兜掏出手机。
并没有新信息。
还是点开了信箱。
——“谨贺新年!”
——“诶,樱井君正月也还在出差吗?”
——“最近都没见到你,真是辛苦了。那个,前一段时间——去年,平安夜你要飞的那天,后来收到你的生日祝福,多谢了。”
所有来自相叶雅纪的信息。
一条条翻过去。
想起收到这些信息时的自己。
自去年年末的生产错单事故之后就一直往返于东南亚加工厂和总部之间,起飞降落,降落起飞,周旋安排,几乎连个年也没能好好过,好几次趴在车间旁边窄小办公室里的办公桌上睡着。
始终握在手里的手机一个振动,惊醒了他。
看到像这样的信息。
不长,也没多亲近。很简单,也没太多具体内容。但是却能在身处异国他乡拼命工作的心上,洒下一隅阳光。
一点光,一点暖。


“也不知道平安夜是你的生日,那天失礼了。”
——“怎么会,不是明明还给了我生日礼物吗?装咖啡很合适,我很喜欢用。”
“嗯……上次的手信,多谢。这次我也会再带手信回去。”
——“不好意思,我刚刚降落,才看到信息。不过,樱井君去的那里都有什么呀?”
“你还不是正月里也还在飞——反正不只有拖鞋。”
——“哈哈哈那好,那我就在机场等着樱井君了。”


事实上他来的这个国家都有什么呢。
当然不是只有拖鞋的。
可实际上樱井也从来没有时间闲暇去更多的地方走过。
除了那家他每来必经过必去吃的特色粉店。
那里的东西是还蛮好吃有特色的。而且,好像还有方便套装的粉包可以作为纪念品买了带走。
不如就是它吧。
这次回国之前,就去那里。


翻拨着手机里那些不知道已经反复看过多少次的信息,樱井抬眼,看着被雨水刷洗的车窗玻璃,有一点出神。
看雨滴在车窗上接连成线,沿路滑落。
总是这样,雨滴总是会在玻璃上最快找到最直接的那条路,相遇,相连,汇成一线。
而人呢。
可就总是没这么简单了。
通常很难才会相遇,相遇了也与相连相差甚远,更不知道怎样才可能把各自不同的轨道汇成一线。
围绕着心里那些不敢轻意触碰的东西,兜兜转转,说着那些简单,没什么内容,也总是亲近不起来的话语。
樱井翔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从遇到相叶开始。
他想要的,明明不就已经很清楚了吗。
你到底想不想要,又到底敢不敢?
那再不曾经过的航线,你到底还去不去再飞一次?


手里的手机在这时振动。
有新信息。
来自相叶雅纪。
——“樱井君,下个月起我就换航班改航线啦,有机会的话欢迎坐我的航班去度假。”


也就是在那时。
樱井感觉到剧烈的震动。
并不是一种借代比喻或是形容此刻的心情一类的。
而是货真价实的,车身由于受到某种撞击而产生的震动。
甚至由于震动过于猛烈,他被晃得手机都从手里滑落。
樱井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时发现出租车已经停在了路中间。
四下仍是大雨倾盆,嘈杂声中,雨水扑满车窗,让他分辨不清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发生什么事?”他探身问前排的司机。
“不清楚,好像发生了什么骚乱……有别的车撞到我们。”
“骚乱……”樱井朝窗外看看,隐约看到旁边都已经停下来的车辆。好像也想起前一天已经听到工厂的同事说过,有什么反外来投资外来企业的极端力量正在附近集结活动,要注意人身安全什么的。虽然一向知道这些反对力量的存在,但他当时根本没在意。
现在看来似乎受到那些极端力量的影响,发生骚扰而阻碍交通了。
抬手看表。
真要误机了。
这里一天可没有几班能飞回日本的航班。
也不是说误了一天就能怎么样,但是浪费时间实在是太讨厌了。
樱井焦虑地想要推开车门下车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却被前排司机转过身来慌忙阻止:“这位客人最好不要下车,危险!”
樱井的那句“没关系”没有说出口,车门也没能打开。
一声巨响。
他想要推开的这边车门,被什么棒状钝物猛力敲击,车窗玻璃也瞬间就出现了裂纹。
樱井被撞得倒在后排座位上。
什么情况。
这是暴力骚乱吗。还准备杀人越货吗。
眼前光亮闪烁。
他眨眨眼。
是刚刚从手里滑落到地上的手机。
提示灯反复闪烁。
有新信息。
他俯身把手机捞起来,点开。
车窗玻璃再次被猛烈敲击。
在出租车后排坐正,樱井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难道会就这样因为莫须有的原由莫名其妙地客死他乡吗。
——“忘了说,是飞迪拜哦。”
车窗玻璃哗啦一声被撞得粉碎。
玻璃碎片随着风雨横飞进车里,擦过樱井的脸颊。


相叶啊……
迪拜可是好地方。
我还想要去度假呢。
就坐你飞的航班。


“相叶,相叶君?”
“嗯,嗯?”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该上机了。”
“嗯……没什么。”
看一眼手里仍然安静的手机,相叶起身。
拎起自己的登机箱,按掉手机。
挠挠头。
挺直背脊。
调整微笑。
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可以构成担心的理由吧。
他想。
——那个每次发信息给他都是一分钟就会立刻回过来的人,今天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音。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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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 (四)

D

“诶……”捧起那杯从吧台上推过来的拿铁,樱井的手还是冰凉的,用热咖啡捂着双手,他对柜台里的相叶说:“今天是片枫叶啊。”
“什么枫叶?”相叶瞪他一眼,“明明就是孔雀。”
“孔,孔雀……”
“对啊,看不出来吗,开屏的孔雀。”
“哈……”
樱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笑意不在唇边而是在更深的地方。
先不提像不像的问题,咖啡拉花上继猴子之后居然又出现孔雀,这种猎奇的风情会出现在平时对待普通客人的服务上吗。
这么想想的话,自己是不是还算得上是有点特别。
对于相叶雅纪这位继电话号码之后终于交换邮件地址不久的新——朋友来说,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不同平常的这一点,能否通过这些与别不同的拉花看出点端倪呢?
应该只是他自己想太多。
明明就很平常。再平常不过。
他来机场是如常工作,相叶在机场也是如常工作。谁都没有特意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也没有为谁打乱过自己的节奏,耽误自己的任何一件正事。
除了双方都彻底省掉了敬语——而这一点,只不过是让一切变得更为平常而已。
也许这样就最好不过。
在这样的年龄上,能保留一点私有的愉悦在心底,也是件很奢侈的事。
无论如何吧,严寒冬日的差旅生活对他来说显得有些辛苦,而在这种辛苦中,能够在每次来机场之前通过邮件问一句相叶君今天在不在机场这样的话,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最有用的一份治愈了。
回复的答案是肯定是否定,能见或是不能见,都不要紧。
重要的是这种心中有所着落的感觉。
个人感受,纯主观。却很真实。
“你一定是没怎么见过活的孔雀,才会看不出来。”看看棒着咖啡站在柜台边发呆的樱井,相叶这样说:“我呢,小时候家里可是养过孔雀的。”
“哈……”樱井点点头,又立刻扭过脸,“哈?!”
“嗯,小学时,家里曾经养过孔雀。”相叶认真地朝他点点头,“一对。”
“哈?孔雀?还,一对?”樱井哭笑不得,“孔雀是能在家里养的吗?”
“真的,能养的。”相叶看着他说:“但你也不用吓得脸色发青啊。”
“什么?”樱井摸摸自己的脸,“哪有……”
其实从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铁青着一张脸,我没好意思问罢了。相叶心想。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啊……可能是外面太冷了。”樱井再次捧紧手里的杯子。
“冷为什么不多穿点?”相叶打量下樱井身上黑色的呢子大衣。
“我也想。”樱井说:“只要出差都是商务场合,从下机起就马虎不得,羽绒服啊厚毛衣什么的无论如何也不得体。”
“可其实今天也不太冷?我就穿着我们的制服也没觉得有多冷。”
“嗯……”樱井尽力控制着自己,想让自己瞟过相叶身上制服衬衫的目光看起来很自然,可也不知道做到了没。“可能是我特别怕冷吧。”他别开眼神。
“哦……”相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看来,我是带错东西了。”
“什么?”樱井没听明白。
“我是说——”相叶说着,在柜台里俯下身,从脚底下拎出了一个纸袋,“看来我是带错回礼的手信了。”
“……”樱井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虽然估计是用不着了,不过也是带都带了,姑且拿着吧。”相叶把袋子递向樱井。
“谢谢……”樱井惊讶地接过来,并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这样被惦记。
打开袋口,看看里面。
他抬起头来。
相叶正在对面歪着个脑袋看他。
“凉拖?……”樱井再一次哭笑不得。
“嗯……没办法啊我飞的那个地方只有凉拖卖。”相叶歪着脑袋说。
“会有这种地方么……”樱井苦笑着说。
“怎么没有。”相叶说得理直气壮,“哎,只是不适合你而已,我有个朋友可是一年四季都穿凉拖的呢。”
樱井想说你这什么朋友是企鹅吗,但笑容还是出卖了他其实很开心的事实,“无论如何,谢谢了。”
“应该的。说起来,你也没再坐过我们的航班呢。”相叶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总没那么巧。”其实全公司的机票除了董事长是自己说了算其他人都不是由自己订,要真是他自己来说不定早就已经忍不住再订了这个航班。
话又说回来也许不是他自己来也好,不然再上相叶的飞机——还真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眼前隐约晃出了非常糟糕的画面。
樱井的喉咙里忽然一阵刺痒。
“嗯咳。我该登机了。”他清清嗓子,把手中杯子里的咖啡一口喝下去,空杯子放在吧台上,拎着那双凉拖,拉起箱子的拉杆,“谢谢,孔雀的味道不错。”
相叶笑得露出洁白牙齿,“我想也是,你脸色好多了。”
樱井知道,因为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微微发烫。他赶紧转身,“那么,下次再见。”
“一路平安。”
相叶的这一句从身后传过来时,樱井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连眼眶也跟着热了。


也许是在那一刻樱井终于明白了,他在别人眼中的寂寞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飞得再高再远,也没有一个问你起落安好的人。


那年的冬天转眼就来到了年末。
樱井身处的行业也在毫无防备间迎来了全球贸易的寒冬。虽然经济环境已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处于阻滞状态,但长期工作在接洽第一线的樱井还是对于市场任何一点的冷暖变化都特别敏感。这年年末,外贸环境在全球范围内遭遇尤其严重的寒潮打击,所有出口订单量均现锐减。
樱井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一直奋战的这个行业,正面临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只不过因为他所在公司的规模很大,影响还没有一些小企业那么明显,但变化只不过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因此,他的神经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紧。
休息日和假期也总是在飞来飞去的路上,几乎不存在加不加班的区别。
也因此,在接近年末接到那个突然打到总公司的电话时,他的太阳穴立刻就猛跳起来。
“什么?你说那批订单怎么了?”
“所有的?全都错了?……整批订单返工?”
樱井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表盘开窗上显示的日期。
“今天已经是24号了,你知道交货日期是哪天吗?现在跟我说要返工?”樱井紧握着电话,太阳穴上的神经针扎一般,“你在开玩笑?……我不管是谁的责任!现在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吗?”
樱井用指节敲着自己的额头,再听电话那头远在东南亚的加工工厂负责人解释了几句,深吸一口气,他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好了,我今晚就飞过去,从现在开始所有生产线都不许休息,停人不停机,我跟你们一起加班返工。”


在通街都闪耀着圣诞灯光的节日夜晚,樱井把自己塞进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
他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在休息了,所以满街出来庆祝迎接圣诞的人群车流堵塞了道路是完全正常的。但在眼前的状况下被堵在路上动弹不得,即使时间还完全宽裕,但他还是很难能不焦躁。
从刚刚就开始跳个不停的太阳穴疼得越发突出了。
可恶。
真想喝杯咖啡压一压。
真想……
樱井忽然想到了什么。
从外套内兜里掏出手机,发送出一条信息。
望着车窗外途经的装饰得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手机振动两声,收到了回复。
点开看一眼。
樱井想了一下,抬眼对司机说道:“麻烦您把车在前面的购物中心停一下,我很快回来。”


——“相叶君,现在在成田机场吗?”
——“在啊,我就在咖啡岛。”


“您的咖啡和找零,请您拿好。”
“谢谢光临。”
“好的,一杯美式咖啡,请稍等……”
站在柜台里微笑着对顾客点头时,相叶的余光瞟见了站在队伍外面的樱井。
他抬起头。
张望着正站在几米之外望着他的樱井。
目光碰触。
相叶微笑。
樱井也点点头。
相叶朝他扬扬下巴。
樱井也会意地站到了队伍旁边的柜台边。
“你过来盯一会儿,谢谢。”相叶在绿色围裙上擦着手,朝一旁的樱井走过来,“嗨,今天还要飞啊。”
“嗯,是啊。”樱井多少显得有些疲惫,轻声说:“以前不知道,原来平安夜机场也这么多人。”
“就是这两天人才多呢,尤其是这里,转机的,延误的,一直要到新年,都会是不可开交。”相叶说:“所以我现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来帮忙的。”
樱井于是才注意到,今天相叶并没有穿着制服的衬衫。
这可是平安夜啊。又不是本职工作,说来帮忙就来,这人得是好成什么样了。
“你这班加得也很不容易啊。”樱井笑笑,把拎在手里包装好的口袋递给相叶,“圣诞快乐。”
于是这次轮到相叶意外。
“这是……”他接过那红红绿绿的礼物包装袋。
“难得会在这种节日经过机场,在路上顺便买了份礼物。”樱井说:“平安夜加班还收不到圣诞礼物的话,也太可怜了。”
“谢谢……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相叶想说什么但又没说,他笑着拆开包装,从口袋里掏出礼物。
握在手里的,是一只外观相当简洁朴素的银灰色保温杯。
“保温杯?”相叶抬眼。
“嗯,想你们每天飞来飞去的,在飞机上总要有个自己的杯子用,才方便吧。”樱井挠了挠自己的鼻梁。
“确实……真实用。”相叶笑得灿烂纯粹,“谢谢。”
这评价,算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并不中意的礼物的办法之一吧?
嘛,实用就好,本来就是设身处地从最实在之处考虑的。
樱井提一口气,对相叶笑道:“那么,我就走了。圣诞快乐,辛苦了。”
“诶,不喝杯咖啡吗?”
“不了,看你这里已经忙不过来,我不添乱了。”
“再忙能差你这一杯咖啡?”相叶果断地说:“只要你不是要误机了,在这里稍等,就一会儿。”


应该确实只是很短的时间。
但是倚在柜台边的樱井却用手支着脑袋,感觉自己陷入了一段不知身在何处的半睡状态。
“樱井……君?”
直到他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呼唤他。
他一下子醒过来。
回了回神,看到已经推到面前的那杯咖啡。
咖啡妥当地装在马克杯里,扎实丰富的奶泡上,漂浮着一朵极其特别的拉花。
樱井眨了眨眼,再一次没能第一眼看出拉花的图案具体是画了什么。
“来,今天的平安夜相叶特制。”对面的相叶轻笑着说:“Halo。”
“Ha……lo。”
“还有,看你脸色不太好,把咖啡喝了,这块蛋糕也一起吃了,免得胃里难受。”相叶说着,把手里端的一小块蛋糕放在樱井手边。
一小块水果奶油蛋糕。
看起来不像是标准售卖的杂切,而像是从整块的蛋糕里切出来留下的。
什么蛋糕呢……这感觉……
樱井的脑子因为头痛有点转不动。
他还是看着咖啡上的拉花图案,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架飞机,在云层里,被一个圆环圈在圆里面的构图。
他觉得他对这个影像有概念。
“Halo……”他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飞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呢。”相叶饶有兴趣地说着:“今年的愿望,就是能够亲眼看到一次。”
没错,杂学储备翻开,樱井好像想起来了。
“相叶君。”
樱井抬眼,想要说点什么,却看见有人从操作间后面走过来,对相叶小声说:“你过来一下?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你。”
“好。”相叶应:“我知道了。”
转过脸,他对樱井说:“那,不好意思,我先过去一下。”
“啊,你去忙,我喝完这杯也走了。”樱井赶紧说。
“嗯……”相叶看着他,抿嘴点点头,然后歪头笑着说:“那就,一路平安,平安夜快乐。”
“……你也是。”


由于眼眶再一次莫名发热,樱井赶紧低下头,准备快点把蛋糕吃完去登机。
在他动叉子开始吃的时候才发现,那块蛋糕上面还有一些不完整的笔划,他眯眼看看,觉得应该是蛋糕上原本的庆祝字句。
等等……庆祝吗?
那是关于——
操作间的后面,就在这时隐约传来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旋律。
蛋糕送进嘴里的一刻,樱井听出来了。
那是有人唱起了生日歌。
樱井看看那块蛋糕,终于意识到,那些不完整的笔划原本写的分明就应该是“生日快乐”。而生日蛋糕居然先切出来一块给他,那大概就绝不可能是别人的蛋糕了吧?
平安夜。
再看一眼那杯“平安夜相叶特制”上的拉花。
——“今年的愿望,就是能够亲眼看到一次。”


Halo。
科学名称日晕,是悬浮在大气中的冰晶折射阳光或月光而形成的光学现象,通常会呈环状或弧状,彩虹色。由于客机是在云上的平流层飞行,因此在太阳反向的云层上,就会看到有飞机倒影在环状彩虹中心的光环。
Halo的形成需要一系列条件的配合,据说看到它的机率仅为百万分之一。


to be continued




短篇是折子戏,折子戏就是可以没头没尾。
长篇是整本戏,整本戏就要有因有果有来有去。
其实折子戏和整本戏都很好。
就像我们一样。
相识的有因有果当然好,像折子戏一样演完就各自散了,也是极好的。
像这些故事一样。
睡前的一刻时光,等车的片刻无聊,工作的碎片间隙,能够陪伴哪怕其中的一小片,都已经是这些文字的价值最大化。
而后说散就散,各不回头,心满意足。
不过都是有一点动心的流俗故事。

拍手[1回]

Lucky Man (三)

C

嗒。
嗒嗒嗒。
嗒嗒,嗒嗒。
“樱井君?发什么呆呢?”
“啊?哦,没,没什么。”
“上次出差的报告,部长催了哦。”
“好的,我知道了。”
樱井手底下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被指尖敲得噼啪轻响,但却并不是在工作。
他单纯只是在无意识地轻叩着手下的按键而已。
因为些微的焦虑。
来源于得不出头绪的思考。
关于盘旋在脑子里的那串数字。
当然,无论正着反着,早都已经烂熟。
但是问题也跟着来了。
这个电话——到底什么时候打才好?
表面看起来,给电话号码是非常直接的,数字拨过去就可以直接与人对话,给人的感觉也是关系更近更信任的表现。但实际上,对于关系尚且微妙无法界定的人来说,是很难把握好这个打电话的时机的。
相反,如果给他的是邮件地址,倒是可以先试探着通过文字相对自然地交流一下。
不然的话,就比如现在,虽然他是很想联系一下相叶,但难道就能把电话拨过去,上来就说我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还会在候机厅的咖啡岛出现?
所以,虽然给的是看起来更直接的电话号码,但实际上难度却远高于一个看似保持距离的邮件地址。
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并且在这一来一去的互动里隐约感觉到,对方的级别……相当之高。
可恶。
倒像是开始准备斗智斗勇。
可话虽这么说,“能不能给我你的电话号码”这话不是最早他自己亲口说的吗?现在倒开始怪起别人来了?
啊——
樱井想得额头一阵发痒,抬起手使劲儿挠了挠眉毛。


樱井知道,自己已经不算是特别年轻。
但是这会儿,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竟然像是无差别地回到了十七岁,心在风里绽放,路在脚下飞扬。
而后,身既动,心更远。
他依然在起落往返的航班上戴起眼罩盖起上衣补眠。
但开始睡得不那么安稳,心在梦里七上八下,醒来一发根的汗,却不敢记起梦里的任何一个细节。
那串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数字,倒也逐渐顺着掌纹渗透出了玻子汽水般的乐趣。按下去到没按下去之间,那一寸未知的心跳,以及接着咕嘟咕嘟冒出来的碳酸气泡,窜上鼻子的柠檬清香。
就那样,攥着。冒着气泡,泛着微酸。
多雨多台风的夏末过去,秋去冬来,登机箱和电脑依旧如故,身上却已经添了大衣。
樱井再一次平常地降落,如常地下机。
在到达层的大厅里,他站定。
各种声音在耳畔掠过,既近且远。
习惯性地看看手表,指针分格跳动,将时间实体化。
时间,时间。
他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大概就是,浪费时间。尤其是在看手表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时间在寸格流逝,更是如此。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也许是不算短的飞行,也许是季节的更替变迁,也许是刚刚飞行的梦里又一次扰乱心跳的频率而气短,也许……什么也不是,只是突然的,站在穿梭人流间的一个点上,他攥在手里的那串数字,突然间就扎得手心刺痒不已,闹得人非张开手掌让它蹦出来不可。
樱井掏出了手机。
倒着背,正着拨。


嘟——
嘟——
拜托,可不要挂掉啊,这个非通知的来电。


“喂?”
电波轻盈。
身旁四下的人流一下子全都被运进了电影的旋转镜。
只有樱井一个人,站在那个不动的中心。
“啊,喂,是,是……相叶君吗?”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这大概可以算是从两人之间熟人都算不上的关系里迈出的第一步了。
“我是。”
“我是……樱井翔。”樱井犹豫了一下,唯恐对方说出“我没有印象”这样的话来。毕竟这通电话距离他拿到这个号码时已经有了相当的时日,这之间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就算是把他这么个普通的乘客忘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当然。”对面答得却干脆,“你好。”
“你好……”
“……”
“……”
“请问——”
“啊,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相叶君现在,在成田机场吗?”
“我正在等候上机,今天要飞。”
“这样……”
“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上次——多谢你了,我这次出差带了些手信回来,刚刚下机,就想拿给你算是作为谢礼吧……”
“上次?没有什么事可谢的啊。”
“嗯……总之就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尴尬,尴尬死了。樱井提一口气,心知这已经算是拒绝,准备找一句得体的说辞礼貌地结束这段通话。“不过没事,你现在没时间的话也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
“我没说我现在没时间啊。”
“那就下次——嗯,啊?”
攥着电话,像手里的玻子汽水砰的一声弹出碳酸,噎得樱井卡出一个颇有点滑稽感的反应。他也很讨厌自己现在连几个字也说不利索的模样,像个还不熟练的搞笑艺人,怯场且冷场。
“离飞机到港还有一段时间。”电话那头的相叶接着说。
“那……”接下来的台词还没排练好啊?
“你现在在哪儿?”相叶问。
“我……在到达层。”樱井看看四周,那旋转不停的运镜似乎才慢慢停下来。
“机组人员休息室的位置过去不太方便。你知道出发层最大的那块电子信息牌在哪个位置吗?”
“知道。”
当然知道。别说樱井对于这个机场的了如指掌和自己家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是他真的不那么清楚,这会儿也会应得毫不犹疑的。
“那么就在那块电子信息牌底下见?”
“好的,没问题。”
挂了电话,拉过箱子的拉杆,樱井张望一下,走向距离最近的扶梯。
站在扶梯上盘算最近最合理的路线,是从这里转过一层,还要再上一层。再上一层时可以走到对面那个长扶梯,那样上去以后就离说定的那个信息牌只不过几步之遥了。
就在走到长扶梯跟前时,樱井刚准备抬脚迈步上电梯,抬眼,看到旁边下行电梯上面,不知道是谁家疏忽照看的孩子,正顽皮地抓住电梯扶手边攀爬边往下滑。距离扶梯口还有一点高度,孩子的手在履带上一个抓空,眼看着就要从扶梯上向后仰翻下来。
一秒空格。
樱井甩掉手里的箱子和电脑,一个跨步到旁边电梯口,几步蹬上下行的电梯,张开双臂把翻下来的孩子接在了怀里。
电梯仍在下行当中。
被孩子结结实实撞在怀里的樱井,随着下行的阶梯踏板,一个退步,踩空,仰面向后躺倒在扶梯口。


一声闷响。
孩子的哭声,和周围的惊呼声一同嘈杂起来。
“怎么了?没事吧?”
“要不要紧?”
孩子的母亲从下行电梯上惊慌地奔下来,抱走孩子的同时,有人上前搀扶躺倒在扶梯口的樱井。
“有没有受伤?”
“需不需要叫机场医务人员来?”
一阵小小的骚动。
樱井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
试着活动了一下。
这下确实摔得很结实,但所幸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最多可能不过一些撞击伤和挫伤一类的,没大碍。
“没事没事,没受伤,不要紧。”
他这样说着,摸摸受了惊吓还在抽泣的孩子的脑袋,说着以后不准再这么顽皮了真的很危险,摆手对一直道谢的孩子母亲表示不必客气,捡起扔在一边的箱子和电脑。
挪着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的脚步,再次准备踏上上行的扶梯。
习惯性地抬眼。
再一次的一秒空格。


上行扶梯的尽头,有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面朝樱井上行的方向。
制服的衬衫白得发亮。
剪裁熨贴地勾勒出清瘦骨骼。
站在那儿,光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都好,都自成如画风景。
樱井站在扶梯上,眼看着那个面对着自己的人一寸寸接近。
他想他们约定的地点一定是临时变更了。
还有自己刚刚摔了个仰面朝天不会被目睹了吧。
虽然今天的外套还算得体但是摔成那个样子穿什么都救不回来啊。
樱井的视力异常优秀。
所以他起初应该是看到站在扶梯口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但随着他逐渐靠近,那些紧张的表情转换成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礼貌微笑。
樱井仰着脸,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
从他到他的距离,在静默的对望中逐阶缩短。
直到扶梯上行到头。


相叶侧身,樱井跨步。
那块最大的电子信息牌在几步之外闪烁,翻动着城市的名字和变幻的时间。
明明身处成年人的世界,却怎么像孩子般的笨拙。
明明是正向上行,却怎么似乎时光倒流。
樱井不知怎么的就笑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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