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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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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 (十三)

十三
嗡嗡嗡——
嗡嗡嗡——
从剧场里走出来,相叶雅纪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机在振动。
掏出来。
居然是几个月前二宫和也来洛杉矶和他见面时留给他的号码。
他接起来。
“喂——”
“喂!相叶雅纪!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多年如一日的高频声线尖利地刺出听筒。
“我刚带孩子们在剧场里看戏,手机调成振动了,没听到。你又到洛杉矶了?但今天不能和你约呢,今天是我家庭日……”
“没有人要约你!”二宫和也打断相叶雅纪的话,急躁地说:“我问你,你今天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什么?碰到什么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相叶雅纪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伸手去把几个孩子从街边拉回来,“不要乱跑,都给我好好站在这里!”
“我是说,在你家附近,有没有看见……看见什么熟人?”二宫和也有点吞吞吐吐。
“什么家附近的熟人啊?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都给我别乱跑没听到吗!……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有点乱,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之后再打给你。”相叶雅纪说着就想把电话挂掉。
“别挂!!!”二宫和也的声音史无前例地拔高,几乎快要破音。
“到底怎么了,你真的没什么事吧?”相叶雅纪只能接着问。
“翔在洛杉矶。”二宫和也似乎下了决心,再没拐半个弯,直截了当地说。
“……”相叶雅纪握着手机静了几秒,“什么……你说?”
“樱井翔在洛杉矶。”二宫和也一字一顿地说。
“……在哪里。”相叶雅纪平静地问。
“不知道。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了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


洛杉矶的天气的确如传说中那般温温吞吞的。
一出机场,樱井翔就已经明白了。
准备上出租车的时候,由于是与日本相反的右行左驾,樱井翔还走错了车门。等终于钻进出租车,他掏出手机,点开二宫和也发给他的相叶雅纪家的地址,拿给司机看。
然后,就看着车窗外经过的一条又一条街区。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却笼罩着似乎早已熟知的气候。
长途飞行让樱井翔抽过筋的脚一直没有很舒服地恢复过来。
而手边的背包,当年的限量迷彩LV,在透过车窗照射过来的明媚光线下,更清晰地浮现起岁月书写的痕迹。
樱井翔把头靠在车窗上。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道树,陌生的咖啡馆,甚至连垃圾桶都是陌生的。
他想来见的那个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是已经成为属于这里的陌生人,还是仍然是那个别世界里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呢。
生命里从来没有那么多答案。
抬手看一眼手表。
那块积家的手表,从这次旅行出发开始就没有调动过,一直在转动着东京时间。
所以樱井翔其实不太清楚现在是洛杉矶的几点。只知道,夜间飞行过后,应该刚刚天亮不久。
从出租车上下来,樱井翔站在原地,大约有几十秒的时间里,完全在陌生的空气和味道里放空,瞳孔里似乎能捕捉到光线的流动,耳朵里听到的嘈嘈切切几乎接近异次元的声音。不曾认识的云和从不相识的路面,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第一步该迈出的是右脚还是左脚。
似乎他的时间过太快,而周围的时间又过得太慢。
强烈异样的错位感让他有点头晕。
时间太早。
飞了太长。
还没有吃早餐。
所以有点脑缺血。
一定是因为这样。
樱井翔攥紧了背包的包带,四下望了望。
看到了身后的咖啡馆。
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似乎和纽约咖啡馆一早起来排满上班族的情况不同,咖啡馆里空间不小,有不少空位,玻璃落地窗旁边的木制桌椅上还洒下了温暖的阳光。
樱井翔买了热狗和咖啡,走到窗边坐下。
他选了迎光的座位,让自己的脸完全面向阳光。
并不怕刺眼,而理由,他自己也不知道。
然后,就在他把第一口热狗咬进嘴里的时候,他看到落地玻璃外面,有个男人带着几个孩子从车上下来,穿过马路,朝这间咖啡馆走过来。
男人人到中年。
穿着打扮都非常美国中产。
很宽松,很舒适,很自在,很悠闲,很自信。
所以看起来仍然年轻。
孩子们都极可爱,头发黑亮亮的。其中一个个子最小的女孩子,似乎还没有完全睡醒,一直用手攥住男人的衣角,不放手。
阳光极好。
樱井翔看得真切。
眼看着他们推门而入。
他完全忘记了要咀嚼嘴里的东西。
他的座位虽然迎光,但是却背对着点餐收银处。
“要吃什么,热狗还是汉堡?……好了好了,别在这里添乱,都去坐到那边等……我知道,你的不要辣椒你的多放蛋黄酱……”
熟悉的声音,不管多少年没听过,依然熟悉到活像一把扳手,死死地拧紧了樱井翔背上那些并不存在的螺丝,让他的背部整个抽紧,动弹不得。
然后他听到孩子们嘻闹的声音移动到了他背后不远的位置。
从身旁的玻璃窗向后看,刚好可以在玻璃上看到就在他身后不远位子上坐下的孩子们。
他还是不记得嚼嘴里的那一口热狗。
接着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也来到了他的身后。
小心翼翼。
明明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樱井翔却生怕自己发出哪怕一点声音引起注意。
“洗手了吗你就去抓!有纸也不行!别以为妈妈今天不在就能过得了我这关,去洗手!……还有你,一大早要喝牛奶,别跟我要可乐!……都不要磨蹭,我们等下要去看戏……别挤那么多蕃茄酱了热量很高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接连不断,和孩子们说话的声音,偶尔掺夹进几声“呃哈哈呵呵”那好像车胎抽了气般的笑声,一起钻进樱井翔的耳朵里。
即使走遍全世界,樱井翔也只听过一个人会发出这种笑声。
“嗯?不要再抱怨妈妈不能来了,妈妈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啊,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她……妈妈要带大你们几个活宝,不知道已经比原来老了多少,你们要知道心疼她……什么?当然了,妈妈年轻时当然漂亮了,那些好莱坞的女明星也未必比她好看……不然你们的小妹妹怎么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啊我的小影后?……呃哈哈哈……”
樱井翔迎着阳光,吞下那口热狗。
阳光怎么竟然会这样好。
“什么,那我呢?不要小看你们的老爸,我可曾经是super star的!……什么叫就我这个样子,你们是什么意思!……”
樱井翔开始觉得阳光刺眼了。
他想看看手表,现在几点了,虽然这只是无意识的动作,看了也不会明白现在是几点。
“哎呀!这怎么搞的!……叫你不要边说话边手舞足蹈的,就是不改!牛奶都泼到爸爸手表上了!……什么,什么叫那么旧的手表?你们哪里知道什么叫好手表?呐,这种积家的古董表呢……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说这个!……一个个赶紧给我把东西吃干净,再磨蹭我们真的要把戏误了!”
不用回头,不用凑近。
樱井翔也知道那块已经“那么旧”的积家手表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就和他手腕上这块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知道。
这没有为什么。
刺眼的阳光让眼角不舒服,小针扎过一样。
他看看手表上转动的指针。
看不懂是几点。
只是一个快要把戏误了的时间。
“好了好了,我们走了……把嘴擦干净!……等下进了戏院你们还敢这样吵我就把你们都轰出来带回家去看书!……走走走……”
嘻闹声和斥责声和笑声,一起走远,消失在门外。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静坐了多久。
他拉过那只已经“那么旧”的迷彩背包,掏出一些东西。
只是,所有这些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这一次,感觉反过来了。
他的时间开始变得很慢,而周围的时间却似乎开始变得飞快。
无论如何,依然强烈异样的错位感,他却已经并不头晕。
那一口热狗竟然这样有用。
看来不用吃完了。
到底过了多久,没有概念。
樱井翔掏出手机。
“他的确过得很好。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孩子们都可爱极了。没人比你看得更清楚,他是我们之中最坚强的。之前说的可能去好莱坞那边看看你,恐怕没时间了,我要接着飞去别处,没关系,我们之后回国见。”
发送给二宫和也。


相叶雅纪在街头狂奔。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洛杉矶了。”
几乎等不及听完二宫和也的电话,匆忙把孩子们送回家,相叶雅纪转头狂奔出门。
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腿好像不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有多久没跑得这样快了。
在哪里,他在哪里,樱井翔在哪里。
他在哪个地方见过自己,又是在哪个角落里不出声。
如果见了,又为什么不叫他,又为什么直接消失?
相叶雅纪拼命地回想。
今天到底去过哪里,又经过了哪里。
已经跑过了那家他们通常都在那里吃早饭的咖啡馆。
跑了几十步,相叶雅纪又退了回来。
因为跑过时,瞥到了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的一些东西。
他一时已经不认得,所以跑了过去。但又像在脑中略微发酵了片刻,便立刻被熟悉地牵引回来。
相叶雅纪推门走进店里。
呼吸声。
自己的呼吸声非常重。
跑得实在太急,而他已经不再年轻。
在自己的呼吸声里,相叶雅纪一步步靠近窗边那张桌子。
这间店一向就是如此,客人不多的时候,桌上的东西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人去收。
越走近,相叶雅纪越确定,自己认得,桌面上的东西。
自己到底是走得太慢还是走得太快,怎么一直走不到那张桌子边?
相叶雅纪急促的呼吸完全慢不下来。
终于站在桌边。
一杯原封未动的咖啡。
一只咬了一口的热狗。
一本烧到只剩边角的——琴谱。
没错。
是琴谱。
即使只剩下边角,并且那些边角只不过是一些变黄发脆的腐纸。
相叶雅纪还是认得。
为什么他认得。
这没有为什么。
一桌子的灰。
琴谱纸页燃剩的灰烬。
相叶雅纪伸出手,摸了摸那仅余的黄色边角。
又用手指抚一抚那一桌子的灰。
用手指捻一捻。
没有温度。
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还带着余温,还证明着,他可以顺着这条街再追出去,不远处,就可以看到某个熟悉的背影。
没有。
相叶雅纪抬起头。
回头看看他们一家一向惯坐的位子。
想象着,今天早上,有个人,就这样坐在这里,背对着浑然不知的他。


你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而来。
为什么来了却又不出现。
为什么见了却又不招呼。
你背着我坐在这里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樱井翔在想什么,相叶雅纪明白。
他眼前甚至已经看见,樱井翔正坐在他面前的桌边,咬着一口热狗,没有动。
他甚至还接着看见,自己从另一边带着孩子们走出门,而面前坐着的樱井翔,便点燃了手里的那本旧琴谱。
他看得真切。
Still。
热闹繁华的街景,不知名的人们擦身而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爱叫人心慌意乱。
几乎被怀抱太多事物而压得崩溃的那一刻,请你想起。
一直牵著你的那双手,并非虚假的谎言。
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多令人疼惜,不过明天还在等待著我们。
可以走到天涯海角没问题。
那曾经跃动于万人舞台上七彩生辉的一个个音符,如今锦灰成堆。
那曾经攥人衣角的,如今已经被人拽住衣角。
还有什么是非需要招呼不可的。
相叶雅纪看见,眼前的樱井翔在粉灰中起身。
相叶雅纪向后退半步。
让那个樱井翔从身前走过。
推开店门,走进了那极好的阳光里,像水蒸汽一样,消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樱井翔。
原来即使你便是从我眼前这样走过,我也一样不会出声,更不会招呼。
原来。
这个道理,原来我们都懂。


“先生。”
“……”
“先生?”
“……”
“樱井翔先生?”
“啊,是,对不起。”
“先生,请问您要签去哪里的机票?”
“不丹。”


THE END

拍手[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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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 (十二)

十二
“D……爸爸爸爸,起来陪我玩嘛!我今天又编了一小段独角戏,演给你看好不好?”
小女儿爬上歪靠在沙发里相叶雅纪的腿,晃着他的肩膀,向他撒娇。
坦白说,他已经看了一整天别人在舞台上演戏,真的已经累到不想再看了。
但是感觉女儿当真是认起真来了。自从带着她去过几次剧场以后,居然连独角戏这样的词都学会说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词难道不是有点太生僻了?她到底是有多想当一个演员?
好吧。
身为人父。
“好,那我就看看,我的小公主编排了一出什么样的独角戏?”相叶雅纪把女儿从腿上抱下地,拍拍手对她说。
“这是一个美丽舞者的故事……”小女儿说着,便已经昂起头,拉开架势。
看着还短手短脚的女儿却唱念作打一板一眼,相叶雅纪在心里暗想:要不要带她去测一测智商,看看这孩子其实是不是智商超常的天才儿童?自己大概想多了,恐怕只不过是遗传了他只要想做就必然就做到底的那点执着吧。
正这样有搭没搭地半放空出着神,没防备女儿忽然就在面前做了一个后手翻。
年纪还这么小做这个动作太危险了!
难道会做后手翻也能遗传吗!
相叶雅纪想要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女儿脚踝一歪,坐在地上。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扑过去。
“要不要紧?!脚疼不疼?”他摸着女儿的脚问。
“我……会不会从此以后都不能跳舞了?”女儿眼神哀怨地望着他。
“怎么会,爸爸马上带你去医……”说着说着,相叶雅纪觉得不对劲,他看看女儿那刻意眨着眼皮闪动着哀怨的眼睛,“你这丫头……这是跟我演戏呢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这是一个美丽舞者的故事吗?爸爸你怎么不入戏?”女儿抽回了自己的脚。
相叶雅纪哭笑不得。
“你这不是独角戏吗!还要我配合的算什么独角戏?”虽然笑着这样说,但他的女儿说不定真是个天才呢。
 
 
独角戏。
说起来他的演艺生涯里应该是没有唱过独角戏的。因为他们有五个人,一直在一起,是不用演独角戏的。
但是在某个层面上,他又似乎没少演独角戏。
怎么说呢。这微妙的记忆。
看见别人的脚抽筋,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抓他的脚,却被一手挡开……的那个时候,那个人岂不就是演着一幕拒人千里的独角戏,而那时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唱着一出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偏偏又有人,脚爱抽筯的毛病总是犯。
偏偏又真有他这种不识趣没记性的人,被人推开却还敢不知死活再上前。直到不知几时起,那只手再没有挡开他。
彼此的独角戏从那时候起,便都莫名地落幕了。
曾经在数年持续不灭的流光溢彩中恍惚以为,从此再不会演独角戏。给一束光,转一转脸,就可以看见,时刻在注视着自己,接应着自己的另一双目光。
那目光,该怎么说呢,大概用女儿那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入戏了。
没错,所有曾经幸福的幻觉,曾经悲伤的错觉,那分明都是入戏了。
但是就算入戏再深,总有灯灭散场的那一刻。
当从机场候机大厅里的座位站起来走向登机口时,相叶雅纪便像一个散场后从座位上起身的观众,纵有不舍,却欣然接受。
即使曾有过从戏里回到现实的落寞,那在时间的长河里也是稍纵即逝的。
只不过偶尔还会惦念起,那个人,现在脚还总是动不动就抽筋吗。
又是不是还会有个人,愿意二话不说上前脱掉他的鞋替他掰脚呢。
 
 
“您好,欢迎您登机!”
“您好,您的座位右手直走!”
樱井翔拎着背包,踏进飞往洛杉矶航班的机舱门。
大概是因为这班航班客满,登机的速度很慢,机航走道里排起了队伍。
樱井翔随手掏出手机给二宫和也发邮件:是否还在洛杉矶?稍后我可能会到。
“拜托你快一点行吗!”
“是……对不起……”
“真是的!”
“对不起……”
樱井翔抬起头,侧身向队伍前望过去。
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边向身后的年轻人道歉边努力把自己的手提行李往行李箱里举,而年轻人还一直在不耐烦地抱怨着。
老人一副吃力的样子,一脸歉意。
樱井翔收起手机,从队伍旁边的缝隙错身上前,走到两人旁边。
“年轻人,客气一点,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
“哈?”年轻男生翻起眼皮看一眼樱井翔,“关你什么事啊这位大叔!”
“我是说。”樱井翔按捺住性子,“你对长辈要礼貌一点,再说你有功夫在这里抱怨,怎么就不知道搭把手,帮着把老人家的行李举上去。”
樱井翔说着一侧身,上前抬手把老人手里的行李接过来,塞进了行李箱。
“谢谢!谢谢!真不好意思!”老人连声道谢。
“应该的,您别客气。”樱井翔说。
“啧!现在可以让一让了吗?这位大叔能把你这脏兮兮的背包往旁边挪挪吗?”后面的年轻人依然不耐烦地催促,顺手就拨拉了一下樱井翔肩上皮质褪色的迷彩背包。
樱井翔猛地一转身,伸手把年轻人的衣领一揪,“年轻人,我让你放尊重点,你没听懂吗!”
“你,你发什么疯!”
“算了算了!年轻人不懂事,算了。”
老人去挡樱井翔的手。
樱井翔呼了口气,松开了手。
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热血樱井翔,敢对任何不顺眼的事情瞪眼攥拳竖中指。
他当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然之间的怒不可遏,有一部分是因为那“脏兮兮”的背包是碰不得的。因为那褪色的迷彩纹路里写进的,是不可言说的岁月。
——“他们两个可恶心了……”
——“怎么恶心了!”
那些碰触不得的,他和他。
樱井翔转身走开,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然后他才低下头,皱起眉咧着嘴,拼命活动缩在鞋里的脚。
他的脚抽筋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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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十一)

十一
“长时间压力过大,严重睡眠不足,过度疲劳,轻度抑郁倾向,需要长时间充分的休息。”
“樱井翔,你到底是多大的人了,怎么对自己一点分寸都没有!不知道这样会把孩子吓坏吗?!真是不知所谓!!”
“樱井桑,请你好好认真地休息一段时间吧。抑郁症倾向并不是闹着玩的。这段期间我们会找到适合的代班主播来的,请放心。”
……
四手联弹的舞台上,一头歪倒在钢琴边。
不知道女儿当时吓成了什么样。
只知道当晚输液醒来时见过一次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女儿以后,她就再没肯见自己。
这一次他不想再去强求见女儿。一段时间不见反而会比较好。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么件不知所谓的事情留给女儿什么心理阴影。
樱井翔开始放大假。
无论于公于私,于人于己。
他也不再强求,想想自己的确已经太多年没有过像样的休息。时间就只用来放空,想想自己,或者根本就什么都不去想。
盯着天花板几天。
像在盯着一块时光屏幕。
上演的一幕一幕,全像藏在隧道深处。
陷进去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处。
一时是递到眼前的一大捧白玫瑰。
一时是在KTV里自己小声地唱着各种慢板歌曲等身边的人醒过来。
为什么他会那样?
为什么自己又会那样?
不知道。
旧影像。
回放时呲呲啦啦地发出杂音。
像是一部已经发黄的黑白默片。快放几步的话,就会出现类似卓别林大师的风格。那就是虽然想笑,却又笑中带泪。
自己果然是有轻度抑郁的嫌疑了。
抑郁。
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会和自己有关。
这样下去太荒唐了。到底自己在纠结些什么,又为何而纠结。想想根本全是些师出无名的无病呻吟。差不多可以,不要再闹了,樱井翔。
他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唯一称得上爱好的事情。
旅行。
年轻时曾经说过想去很多地方,还都没有去过。
也曾经说过,结婚以后应该每年都会陪着妻子去欧洲旅旅行,这样的话。而这些话,也的确都已经兑现了。
只是自己说过想去的那些地方,却都没有向自己兑现。
比如古巴。
比如柬埔寨。
比如……
樱井翔终于翻身起床。
洗脸,刮胡子,出门修剪头发。
然后打开柜子,翻着自己那堆积成山的旅行包袋。
一个只认LV的笨蛋。
一只限量版的迷彩背包。
拖出来,皮质旧得已经发黄变色。
但是不妨碍使用。
擦干净。丢进去护照,单反相机,笔记本电脑。
在手腕上扣好那块积家的手表。
带上门,出发。
 
 
机场有一种属于机场独特的声音。
签出机票清脆的声音。
广播里各班航班通知变更的声音。
拉杆箱的轱辘拖在机场大厅里咯啦咯啦的声音。
各种电子仪器表盘的嘀嘀嘟嘟声。
空旷的空间里人们送别,招呼,混杂却并不显吵闹的声音。
所有这些,合成为一种独一无二的声音,而这种声音,通常开启着一次旅程的序幕。
樱井翔签了去柬埔寨的机票。
递出自己的护照,等着登机牌签出时,他在各种声音里无意识地东张西望,短暂地出神。
“那个……”地勤小姐的声音叫回了樱井翔。
樱井翔转回脸,想要伸手接回护照和登机牌,却不见有东西递出。
他抬起眼睛。
“你是不是?”地勤小姐略微有些兴奋地看着他的眼睛。
樱井翔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像年轻时那样拉低一下帽沿什么的,结果发现,自己并没有戴帽子。离那个需要戴帽子口罩的年代,有点久远了。正因为有点久远,他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怀旧地能认出他来。
樱井翔有点尴尬。
又不是当红的时候了,现在被认出来是要说点什么好——你就是当年那个什么暴风雨来着吧……一类的。
正左顾右盼间,地勤小姐又说话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相叶君?那个,那个ARASHI的?”
“……”
愣住。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还能接什么话了。
过了这么多年还有这种事。
把他错认成相叶君。
明明就是一起工作过很久的STAFF却叫他相叶君。
明明就拿着他的护照上面有他的名字看也不看一眼就说他是相叶君。
是有多相像啊。
——“关系太好,好到相像起来,相像到几乎要被错认成双胞胎了。”
会有这种事?
才没有吧!
 
 
他曾经说那是烦恼。
他曾经反复抱怨大家总是认不出他。
烦恼着总是被错认成相叶。
现在想想,那根本完全就是在撒娇吧。
笑着说出“春天和相叶和我”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多开心吧。
完全是由他发明的“相叶丈”这个词广为流传成为了常用词汇时,自己其实也很得意了一阵子吧。
一想到他,就想笑。
生命里,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高棉的微笑。
吴哥窟。
樱井翔站在夕阳下五十四尊四面佛底下,失了神。
美得不可方物。
那曾经璀璨繁华至极的城,如今只留下了这些。但是已经足够惊艳,让人窒息。
樱井翔曾经说过,之所以想要来这样的地方,因为这些景致,是只在此时此刻可以见到,而一旦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樱井翔抚摸着那些砖窟上华美雕纹,试着去想象,这里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
与历史对话,辛苦却令人着迷。
回想起那些曾经的文明与喧哗,早晚将在眼前这些景致中,伴随着时光的脚步灰飞烟灭,实在不免唏嘘。
但是再想一想,其实也不该执着。
他们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像似这样的地方,曾经拥有过极致的璀璨和绝美的岁月,而后,这些在岁月风尘中渐行渐远,光彩黯淡下来,繁华远去。但是,这之后,却依然很美。美得更令人目眩,令人神迷,令人不忍挪步。
如果你愿意沉下心来,愿意尝试体会,就会在这种洗尽铅华的景色前,看到繁华落尽之绝美。
就像他们。
就像他们的人生。
锦绣成灰。
却韵味绵长。
无论如何,都可以依然庆幸,自己曾经经过,所有的那些。然后可以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抚摸过去的人生,记起,原来我们曾经那么美好,一切,都不是白白经过。
手指触摸着那接连着历史两端的砖块,樱井翔不知道自己正在与谁对话。
他只知道,那些混混沌沌的思绪,居然渐渐明朗。
那压抑窒息的心境,竟然开始豁然。
旅行走到这里,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风景。
人生走到这里,也正是他想要看到风景。
所以,他到底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旅行的第一站选择了这里,真是命中注定。
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指引。
旅途的下一站,已经决定了。
那个很少下雪的地方。
机票签出。
飞往——洛杉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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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十)

相方要执事,血亲要小清新,而我却更了虐。。。
这就是一个在神棍节欠抽的典型。。




樱井翔在国道上把油门踩到了底。
由于接近超速,汽车的整个底盘都有点不稳定地飘起来。
“那个……”二宫和也不安地从后排探身,拍拍驾驶席上樱井翔的肩膀,“我说,不开这么快也可以的,还是安全第一……”
“你不是快要误机了吗!”樱井翔头也不回地紧盯着前方的路,油门照样狠踩着,“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时那么火烧眉毛的,说是误了这班机就要等明天,进组要迟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的。”
“是这么说……但我没想到你现在开车是这么猛了……进组迟到是很不好,但还是命重要点。”眼看着还在往右转的速度表指针,二宫和也伸手紧紧扒住前排座位的椅背,“早知道保姆车在半路抛锚时我就打电话给松润了,但是人家有一大家子人我总觉得不好打扰,利达这猪头又没驾照,就你一个自由人,结果还把车开得像赶投胎……”
“啧!”樱井翔一掰方向盘,又超过两辆车,“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行吗,等下送完你我晚上还要去陪女儿表演的。这么舍命陪君子的你多少领点情。”
“哦?跟大小姐和好啦?”
“你以为容易么!所以我绝对不能迟到,所以也必须把你尽快送到机场!”
为父则强!
哪里是舍命陪君子,分明是拼命为女儿。
而且看看樱井翔那对黑眼圈,也不知道是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这样的精神状态开这样的快车,自己真是疯了会坐他的车。
二宫和也的手心里捏出了汗,但又不再敢出声生怕分了樱井翔的神,精神高度紧张地捱到了机场。
“谢天谢地。”他呼出一口气。
“是不是应该先谢谢我啊。”樱井翔说着,解开安全带,下车。
二宫和也跟着他走到车后,从后背箱里拎出自己的箱子。
樱井翔抬手,准备扣上后背箱。
有什么东西,在他一抬手间,从外套的兜里掉了出来。
二宫和也弯腰捡起来。
“这是——”
“啊,今晚和女儿四手联弹的琴谱。年纪大了记忆力没那么好,带在身上随时多记几遍。”
“这是——still?”二宫和也拿着那本旧琴谱抬眼。
“嗯……是。怀念吧。”樱井翔耸耸肩。
“是很怀念……”二宫和也摸了摸那本琴谱的封面,若有所思,“这本琴谱还是我帮忙改编出来的呢。”
“……你说什么?”
“这是相叶给你的吧。”
二宫和也说着,把琴谱递向了樱井翔。
 
 
“什么东西?改编曲子?”二宫和也挑挑眉毛,手里3DS的游戏并没停下来,“这事干嘛找我?”
“拜托啦,这方面你不是比较有经验吗?”相叶雅纪耸着鼻子合掌。
“有什么经验啊?”
“PIKANCHI DOUBLE你不是就曾经放慢了两个节奏SOLO过?呐呐,还有我的Friendship,你也改编唱过不是吗?”
“我拜托你好不好!”二宫和也白了相叶雅纪一眼,“我只是唱过,不代表那都是我一个人改编的!”
“哎呀怎样都好,反正你就是有经验嘛,而且效果都那么好。”相叶雅纪接着合掌,“就帮我一次。”
二宫和也翻翻眼睛,放下手里的3DS,看着相叶雅纪问:“你要改什么?再说,改了要做什么?”
“嗯……”相叶雅纪犹豫。
“不是要人帮忙却连这点事都说不清吧。”
“也没什么,就是想在演唱会上用一下。”
二宫和也盯了相叶雅纪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读读表情,聪明如他的话,很多事情便已经能估出几分。
“要改哪一首。”
“……still。”
“怎么改?”
“改成钢琴曲。”
“……那么快的歌,不适合弹钢琴哦。”二宫和也看相叶雅纪一眼。
“听过你的PIKANCHI DOUBLE我就觉得没问题了,那样的节奏放慢又后,也立刻就变抒情了。”相叶雅纪坚持。
“好吧。不过,也很可能是做无用功啊。”二宫和也似乎一语双关。
“……我知道。”相叶雅纪的回答也同样。
 
 
从机场把车往回开的路上,夕阳淡淡的。
Still的琴谱放在车窗前,在余晖下更透露着岁月的痕迹。
樱井翔眼前出现了第一次把这本琴谱递到他眼前时的相叶雅纪。
那样坚持。
那样欲言又止。
突然间感觉心慌起来。
是不是因为最近睡眠实在太差,心脏负担过重了。
不行,晚上还要陪女儿四手联弹,不能出岔子的。
他把车停在路边便利店边,买了杯咖啡,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忘了,自己从中午起就没有吃过饭,胃里已经全空了。而心脏负荷重时,是尤其更不能涉入咖啡因的。
尤其是,他已经人到中年。
“爸爸。你不要紧张。”大概是看到樱井翔的脸色不是太好,在候场的时候,女儿这样对他说。
樱井翔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穿着小小晚礼服的女儿一眼,笑道:“爸爸什么场面没经历过,你以为我会在这里怯场吗。”
“没有就好。”女儿一歪头。
“放心吧。”樱井翔搂了女儿的小肩膀一把,“今晚我们的四手联弹,一定是最完美的。”
“嗯。”女儿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小包,掏出一个苹果来,“妈妈说怕我晚饭来不及吃,给我带了一个苹果,让我上台前吃掉。”
“哦,好啊!但是这苹果洗过没?现在没地方去给你洗苹果了啊。”樱井翔拿过苹果。
“所以妈妈带了水果刀给我啊,爸爸你把皮削一下就好了。”女儿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水果刀,递给樱井翔。
削苹果。
爸爸不是很会削苹果——这样的话他可说不出口。
他把折叠水果刀打开,捧着苹果削起来。
动作笨拙。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雕刻什么艺术品。
额头上甚至已经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女儿盯着他,片刻,不可置信地说:“爸爸……你该不会是不会削苹果吧!”
“……”樱井翔握着苹果,语塞。
“还是我来吧,等爸爸削好了,天都亮了。”女儿从他手里拿过苹果和水果刀,挺熟练地削起来。
樱井翔又猛地心慌起来。
 
 
“我就不去送你了。自己多保重。”
在相叶雅纪要去洛杉矶的事确定下来以后,五个人的聚会散场后,樱井翔这样对他说。
“我知道。”相叶雅纪淡淡地说。
“嗯,那么。”樱井翔说着,就想转身上自己的车。
“你今晚能不能不回家?”相叶雅纪却叫住他。
樱井翔意外地转头。
“我是说,你能不能不回自己家,回爸妈家一趟?”相叶雅纪说:“我想去和叔叔阿姨道个别。”
“……”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樱井翔载着相叶雅纪回了家。
相叶雅纪再来他家,那已经是隔了很多年没有过的事了。
特地打电话叫了小舞和修回家,一家人在一处,和相叶雅纪认真正式地话了别。
小舞居然红了眼眶。
修也叫了相叶雅纪一声“相叶大哥”。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怎么如坐针毡起来。
虽然当晚聚会他们都已经没有少喝,但回到樱井翔的房间后,两个人还是喝了很多的啤酒。
樱井翔开始有点神智不清。
在同样的房间里,看着或许已经不相同的人,他似乎有点不太记得自己已经结了婚,而面前的人正要离开。
从没想过。
其实他从没想过。
“呐呐,说起来,你要走,我都没准备什么临别礼物呢!”樱井翔略微有点口齿不清地搭着相叶雅纪的肩,笑着说:“这可不应该。”
“不用了……”
“不行啊……等我,看看,有什么东西适合。”樱井翔说着,有点勉强地站起来,打着晃走到自己书桌旁,拉开抽屉,伸手拨拉着。
“真的不用了。”相叶雅纪也站了起来。
“不行!啊,有了,这个怎么样!”樱井翔从抽屉里拣出一样东西捏在手里,兴奋地转过身来。
捏在手里的,是耳环。
“你看,你要去进修的是舞台表演什么的……肯定,肯定需要这种东西。那才像个舞台,舞台演员嘛。”樱井翔说着,把耳环递到相叶雅纪眼前。
“你真的喝多了。”相叶雅纪上前一步,想扶住他。
“谁喝多了啊!”樱井翔一甩手,“我说正经的呢。这个给你!”
他固执地伸着手。
“……我不要。”相叶雅纪推开。
“为什么?!”樱井翔似乎有点生气,脖子上的青筋又都蹦了起来。
“你不记得了。”相叶雅纪拨开自己的头发,露出耳朵,“我的耳洞早就没了。很多年前就已经堵上了。”
“……”
对,他知道的。
很多年前就已经堵上了。
没有了。
樱井翔知道的。
他真的喝多了。
简直就是在借酒撒疯了。
“对不起……”他放下手,转过身。
“对不起。该我说。”相叶雅纪一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樱井翔觉得自己是真的喝太多了。所有感觉都不真实起来。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那天……甩开你的手……对不起。”相叶雅纪极轻地,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把眼睛埋在樱井翔的肩头上,说着。
那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被酒精夺走了。
或者是,被其他别的什么夺走了。
樱井翔只记得,昏睡到半夜终于醒过来跑去吐了个一塌糊涂以后,回到房间时,才发现相叶雅纪已经不在。
桌上摆着一杯清水,一只苹果。
削过皮的。
生命里有谁是最知道你的那个人。
不用任何言语。
只不过一个简单的姿态。
比如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饿了。
比如听你的气息就知道你要哭了。
比如你的耳洞堵上了。
比如你连个苹果都不会削。
 
 
看不见前方的暗路,
哪怕那是条迂回路。
现在就暂时让我俩,
将痛苦的表情,锁在心底。
这不是别离,这是与邂逅的另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我是这么的想见你。
让我们……
让我们大家笑著再相聚,一定。
 
 
Still的旋律,从樱井翔和女儿的手指下舒缓地拼组而成。
四手联弹。
一双稚嫩净白。
一双岁月霜痕。
黑白琴键在樱井翔眼前上下波动,制造着各种各样的幻觉。
舞台的灯光,斜洒一束,在黑色三角钢琴的前方。
冷调子。
樱井翔抬眼。
在那束冷光的中央,浮现一个身影。
本来早已经消失在岁月门背后的身影。
那是相叶雅纪,唱着这首歌,唱着唱着忽然就哽咽,转头看向钢琴前的他。
那一眼。
瞳孔里的黑。
心跳,像要破表一样越来越快。
只是敲得越快,心口越像被堵住一样,没有了输送氧气的余地。
是的,被堵住了。
早就已经堵住了。
樱井翔感觉有点窒息,全身冷汗。告诉自己,一定要撑到一曲终了。
但到底眼前一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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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九)

 九
“呃……”
相叶雅纪在座位上醒过来,边眨眼边回了回神,然后探身向前面驾驶席上的司机轻声问道:“那个,等下能不能找一间便利店停一下?”
司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他旁边的樱井翔已经先出声:“什么事?”
“啊,没什么,我嗓子有点干,想去买点水喝。”相叶雅纪说。
“马上就到家了。”
“那个……”相叶雅纪压低了声音,凑到樱井翔耳边说:“今天修从学校回来吧?小舞也在,一家人都在,等下进房间我就不想再一直进进出出拿水什么的吵到大家了,已经很晚了。”
樱井翔看了相叶雅纪一眼。
的确。修都已经上大学了。一般来说小舞今天应该也会回家。这些相叶雅纪全都清楚的知道和记得。大概是因为,以三十几岁的年纪再去樱井翔家过夜,面对自己的家人时,自己心里也觉得有点发虚,所以事事都特别在意吧。
虽然其实真的没什么。
但有没有什么,又真的有点说不清。
樱井翔懂那种如鲠在喉的情绪。
“不用去便利店。”樱井翔拉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两瓶饮料来拿在手上,另一只手继续在包里翻着,“喝什么自己选。”
相叶雅纪看了看,顺手拿过一瓶——其实是已经开过只剩半瓶的。
“又在包里装这么多瓶水。你这习惯。”他说着,拧开瓶盖直接把剩下的半瓶水喝了下去。
“你知道的,我讨厌在一个地方打开只喝了半瓶的水就那样扔在那里,很浪费。”樱井翔说着又掏出了一个剩半瓶的矿泉水。
“那就背着这么多瓶水走来走去,你也真不嫌重。”相叶雅纪从樱井翔手里把水都接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扔进了自己的包里。
车开到樱井翔家,相叶雅纪拎起自己的包,蹑手蹑脚地轻轻上了楼。
进屋以后,他小心地拉过被褥铺好,迅速地洗漱完就钻进了被子里。
樱井翔想说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但是却说不出来。
“睡了?”他在相叶雅纪的被子边坐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嗯。”相叶雅纪在被子里应了一声,“你还要赶RAP词吗?”
“嗯,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你睡吧。”
“好吧,你别太晚……我真的困了。”相叶雅纪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最近总是不够睡……”
樱井翔知道,他说着说着已经睡着了。
伸手把被子给他掖了掖。
总是不够睡?因为年纪慢慢大了,同样的行程安排,体力却大不如前了吧。
即使是这么累,也要跟他回家来。
即使是最简单的几句日常,也想要在一起的这点时间。
即使是这么短的时间,也要小心翼翼地争取。
因为也许,争取过一次,就少一次。
相叶雅纪熟睡的气息和被子里棉絮的味道让樱井翔感到很安心。
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踏实。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夜,细碎在键盘敲击声和均匀的呼吸声里。
相叶雅纪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歪在他被子边睡着的樱井翔,手还搭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小心着凉啊!比我更不够睡的,同年生却大我一岁的大叔。
 
 
“樱井桑,樱井桑!”
樱井翔被STAFF叫醒。
“啊,是。”
“马上就是本番了,请准备。”
“是……”
他用双手用力搓搓脸,自己居然在候场的时候睡着了。
凌晨起床的时候居然还把闹钟一手拨到了地上,结果险些迟到。
早已经习惯早间新闻录制的作息规律,根本不用闹铃就会自然醒的自己,居然会困到起不来床,还在录制现场stanby的时候睡着了。
是因为最近真的不够睡。
和二宫和也见面吃饭的那天之后,樱井翔连续不间断地失眠。
每天夜里都觉得太静。每天夜里却同时又总有幻听。
各种各样的。
铁打的精神也会被磨坏。
他拼命朝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新闻直播时绝不能出错。好好地把今天的直播进行完,结束之后就去接女儿。
自那一天关于“四手联弹”事件的别扭之后,女儿已经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不肯见他也不肯接他的电话了。
“你们父女两个之间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不介入。”妻子在电话里这样对樱井翔说。
自己短信邮件好话说尽,女儿才终于有所松动。
——女人是得罪不起的。不管多小的。
樱井翔苦笑。
“你说弹什么咱们就弹什么!”
樱井翔一早准备好了这句开场白。
女儿却一脸忧虑地望着他。
“怎么了?还在生爸爸的气?爸爸跟你道歉啦。”樱井翔笑着讨好。
女儿扑闪着眼睛。樱井翔一向觉得女儿不能算很漂亮的类型,但好在这对遗传了他的双眼皮。要不然,以他当年那个一秒钟变单眼皮的秘技效果——有那么一点不堪设想。总之,女儿那漂亮的双眼皮居然扑闪出一丝忧郁的味道。
樱井翔吓得蹲在女儿跟前,扶着女儿的脸,“怎么了这是?”
女儿皱着眉看他,“爸爸你最近有没有生病?”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看你的新闻,你全是黑着眼圈,还总是吃螺丝……”
樱井翔的鼻子瞬间一酸。
他伸手把女儿抱进了怀里。
“没事的小傻瓜,爸爸什么事都没有。爸爸陪你四手联弹,什么都陪你弹。Still,我们就弹still。”
 
 
Still。
他失眠时那些各种各样的幻听里一直断续不停像背景音一样存在着的旋律。
手曾经搭在谁的肩膀上。
曾经握住谁的手他会反握过来。
又隔了多久,再握那手时却被狠狠甩开。
气息。
笑声。
哽咽。
分道扬镳,究竟是在几时,措手不及而来。
多怀念那某一个清晨,本来该在谁身上的被子,却好好地都盖在了自己身上。
笔记本电脑,被安然合上。
那之后,时光像被按下了快放键,再也来不及看清。
所有的这些,都让它们尽管在自己手指按下的琴键弹出的旋律里重现好了。
有些事,不是你害怕它就会不存在。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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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八)


“Dad!”
“呐呐,说过很多次了吧,叫爸爸。”
“哦……爸爸。”
“乖,什么事?”
无论英语已经如何进步到运用自如,在自己的家里,相叶雅纪仍然坚持让孩子们用母语讲话。
“不用这样严格吧?随孩子们的便不好么。”出生成长都在美国的日本妻子总是这样对他说。
洛杉矶是全球日本人在外国居住人数最多的城市。
大约有7万日本人长期定居在洛杉矶。
因此,倒不是相叶雅纪不能接受外国人,而是在这座城市与妻子相识结婚,只是非常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相叶雅纪一向认为,既然孩子们都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那么就应该保留下会说母语,懂得本国文化的传统。
人身上,要有家的印记。
这从他的“我爱千叶”时代开始,就一向是如此认为了。
“我乃东京人士。”
“相叶君你这个骗子。”
在2003年演唱会上唱初版的La tormenta时,他说那样的RAP词而樱井翔那样吐槽。
好欢乐,还有点可爱。
那时候的他们。
大概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像现在这样的人。
相叶雅纪曾经是天天推广落花生的千叶BOY。
樱井翔曾经是老家在群马县出生在东京港区的长子少爷。
而如今他相叶雅纪的孩子,则是出生在美国普通中产家庭的日裔后代。
谁能想到。
谁又愿意试想。
当初他决定一个人来美国时,心里并没有多少特别明确的目标。只不过是下定决心,每天每天,都拼尽自己的全力而已。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是如此。
骑自行车追猎豹时他又哪里那么清楚知道自己正在骑向一个什么样的目标?不过是拼尽自己的全力努力着罢了。
没有什么能白白得到。也没有什么会白白付出。
除了……那些实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
“爸爸我要跟你一起去剧场。”小女儿这样向相叶雅纪要求。
“爸爸是去工作的,你跟去做什么?”
“我喜欢剧场,喜欢看表演嘛。人家不是和你说过长大以后要当女明星?”
相叶雅纪皱了皱眉。
直白地说,他不想让孩子走这条路。
并非因为自己不喜欢,不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尝试什么叫身不由己。
但是话说回来,这根本就是为人父的一厢情愿吧。
孩子愿意走什么样的路,愿意去尝试什么,那都是她自己的人生。什么想要让他们少走弯路这样的话,绝对算是强加吧。
自己当年就那样抱着一颗篮球去做了偶像,还就那样拿着护照上了去夏威夷的飞机登上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船,爸妈就是那么乐意的吗。其实明明是想让他这个长子做中华料理店的少东家的吧?他还不是照旧走上了自己的一条路?即使是在因为气胸入院所有活动暂时中断,母亲认真与他商谈将来进路想要怎样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要转去走别的路。
其实想想他的坚持,何尝不是某种程度上的任性?
而任性,其实又是不是性格中某些韧性的体现呢。
母亲曾经说过,他其实是那种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的孩子。母亲是了解他的。
比方说,他其实明明是一个有点怕生的孩子,最后却能是团里最活泼开朗一角的担当。又比方说,自己既然明明是一个怕生的人,在面对那样与他完全不同的人时,却又有着取之不尽的热情去一次次地接近和尝试。
没错,那个和他那样不同的人。
无论是家庭背景,成长环境,还是性格习惯,都完全不同的人。
甚至在刚成团时还曾经与他保持着那样明显距离感的人。
也许有点夸张地说,那个人起初对他甚至还存有些微的敌意。
——“谈不上是敌意啦,但是最初的确是因为彼此之间很多完全的不相同,而颇有些距离感的。”
虽然他后来这样说。
那不过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樱井翔,你才是个骗子呢。
敌意。
并没有夸张,相叶雅纪的确曾经从樱井翔那里感受到过。
那些看他的眼神里的排斥。
那些与他说话时语气中的隔阂。
都曾经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自己到底哪来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直视和面对这样一个人?
那曾经是一个多么倔强别扭的人啊。
倔强到较劲,别扭到强迫。
在舞台上跳错一拍再也跟不上音乐节奏以后跟自己大发火,当场破罐子破摔大臭脸。
在澳大利亚出外景,自己在房门口开红酒看到他经过,邀请他进屋喝酒,好像有点为难地进来了却又不肯喝,被人小声嘀咕一句“J家的人就这德行”就立刻给戳中了痛处,逞能大拼特拼,第二天宿醉加晕船,在船上歪在一边,整个人丑到已经不像个偶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注视着这个人。
他的隔阂,他的敌意,他的倔强与别扭到底因何而起,相叶雅纪最后都看明白了。
因为看得明白,而生出对这个人的心疼。
太想证明自己。
太想实现野心。
那种愿望急迫得让他一直陷在一种半焦虑的状态中而生出叛逆,急迫得让他顾不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又生怕被谁拖累了前进的路程。
相叶雅纪想,自己大概是曾经扮演过这么一个让樱井翔心生焦虑的角色的。
很多人曾经说过樱井翔虚伪。
其实相叶雅纪觉得,再也没有比他更不会伪装自己的人。
在他也终于宣布自己的婚讯时,那始终躲闪相叶雅纪的眼睛,再次证明了这个人完全无法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谎。
尤其是对自己。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婚讯。
直视我的眼睛,向我宣布你的毕业。
为什么做不到?
如果连结婚这个决定都已经做了,又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比如直视我的眼睛这样一件最简单的小事?拜托你别自以为是地认为会在我的眼里看到什么绝望和悲哀,我会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看的笑容和最真诚的祝福。
为什么曾经是那么不顾别人感受的人后来却又变成这样过份在意的温柔?
你不会在我眼里看到让你害怕的东西的。
我会笑开一点。
我的笑容等级海拔起点从来就和你们不同。
松润连牙齿都还没露出来时,我已经被摄影师提醒要“再笑开一点”了。
所以我会笑开一点的。怎么说我也是职业的。
 
 
相叶雅纪并不是时常回忆起这些。
只不过是有时在看着舞台上那些生旦净末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时,会思考一下怎么样才是一个好演员,什么才是戏剧,职业的表现应该是怎样,这类的。
再笑开一点。
更绝望一些。
再哽咽一下。
舞台灯光明明灭灭,在演员的脸上投入各种形状的光影。
灯光舞美携手打造一个幻境。
那幻境,他也曾经住过。
那幻境,其实美不胜收。
纵然有再多的身不由己,却留下了更多不可替代的美好。
光影流转。
如果女儿愿意,那就由她去登上这样的舞台,投身这样的幻境吧。义无返顾也好,头破血流也好,那都是她自己的,无可复制的人生。
相叶雅纪在五彩流光中这样想着,微笑。
下次就带女儿来剧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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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七)


——“对不起……”
——“我……”
“停!”
相叶雅纪在舞台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台上的演员喊停。
“这一段因为哀伤绝望的哽咽失声,不是这样表现的。”他卷着舞台剧的剧本对台上正在排练的演员说:“不要单纯依靠脸上的表情来表现人物的悲伤哽咽,试着体会一下人窒息时没有空气的感觉,那样的失声才更自然。”
“是。”演员们重新走位。
“开始。”
——“算了吧。”
——“……”
——“对不起……”
——“我……”
“停停!”相叶雅纪再次叫停。
“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不是那样的。”他探身说:“你们都没有试过声带发紧时是什么感觉吗?”
“指导……”台上年轻的演员对他说:“你说的这些太难揣摩啦。”
“难揣摩?难道你们就都没试过……”相叶雅纪说到一半,就意识到,台上那样年轻的演员,人生里才刚刚经历过些什么,要求他们拿什么去揣摩?
他笑笑,对自己摇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再重来一遍,试着尽量体会没有空气,被憋到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再用那种感觉把台词讲出来,来,我们试一遍。”
“是。”演员们退回原位,重新再走。
相叶雅纪站在舞台边。
可以再重走。
这些情景再重走多少遍都可以。
不像他当年,再也不可能有重走一遍的机会。
看着舞台上的年轻人,他也曾经如此年轻过啊不是吗。
年轻到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老去,年轻到不可一世风生水起。
耳边有风声,还有旗帜飘扬在风里的呼呼声。
那个曾经怯生生的,却又满怀慷慨的自己。
 
 
“哟,这边这边。”
樱井翔走进店里时,二宫和也立刻抬手向他招呼。
“哟。”樱井翔走过去坐下。
端详一下对面的二宫和也。
“我说。”樱井翔扯扯嘴角,“你还真是几乎不变啊,离上次见面也有个大半年了吧?你怎么和走时都没点差别的。”
“什么差别啊?你当是电影里镜头飞转时光飞逝啊皱纹就爬上我的眼角什么的?”二宫和也翻翻眼睛,“不过半年没见,我能有什么大变化,你别那么戏剧化行吗。”
“听听,这也是一个国际徘优说的话。”默契的,没有隔阂的,不管隔了多久,随时见面随时就能像家人般放松,他们之间的这些感觉,让樱井翔觉得自在舒适。
“正因为是个演戏的,才更知道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道理呢。”二宫和也歪歪头,用一辈子改变不了的猫嘴微笑着说出犀利到死的话。再说十七岁也许难免夸张,但是装个三十岁仍然轻松有余。
樱井翔笑。
皱纹,可是当真爬上了他的眼角。
“一切都好?”二宫和也问。
“都好。”樱井翔答。
“女儿最近怎么样了?”
“呵呵,最近在生我的气。”
“怎么,又怎么得罪大小姐了?”
“嗯……说来话长。”
“呵,孩子啊,甜蜜的负担。”二宫和也托着腮,用刀切分着自己盘子里的汉堡肉。
“孩子总会长大的。”樱井翔用叉子卷自己的意面。
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食欲。或者说是没有真正想要吃饭的意思。又或者大概是到底人到中年,再不能和那些年轻的吃货岁月相提并论。
樱井翔真心想做一辈子的吃货来着啊。
和同为吃货,看着对方吃饭就觉得心情好有胃口的人一起。
从没想过,也真会有面对着食物却并没有心思想要吃饭的这一天。
他心里有话,却并不想问出口。
只不过任那些话堵在那里,让一切变得难以下咽。
“我这次回来,Leader松润都见过了,你是最后一个。我感觉,你是脸色最难看的一个。”二宫和也打破这没有食欲的沉默。
“啊,是吗?”樱井翔应:“大概最近睡得不好吧。”
“你可真是稀奇了,明明年轻时是最能吃能睡的一个。”二宫和也的吐槽,浅多了。说到底,吐槽本来并不是他的工作。
“拜托你别这么形容我啊……再说,那不是年轻吗。”
“啊,年轻。”
年轻时,都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帅的。
年轻时,都曾经认为自己舞跳得最好。
年轻时,都曾经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因为遇到了对方,因为有了彼此,让年轻的眼里逐渐看清楚这个世界,是五人五色,十人十面,一样米养百样人。
年轻时容不得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年纪略大便开始明白互补的重要。
有人懂自己。
有人看得明白自己。
而即使看到了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仍然愿意接受,愿意包容,愿意欣赏,那样的人,才是比所谓完全相同的人更重要百倍的人吧?
那样难能可贵的人,一生中未必能有机会遇到一次吧?
自己,好像却是拥有过这样的机会的,不是吗。
樱井翔的叉子将盘子里的意面卷了又卷,卷了又卷,面条被旋转得像毛线团一样,厚厚的,纠缠在一起。
“洛杉矶的天气怎么样?”
“我在洛杉矶见到相叶了。”
樱井翔和二宫和也的这两句话,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说出来。
撞在一起,双方都差点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是,又似乎很知道对方其实说了什么。
原本心照不宣。
“哦。”樱井翔的嗓子发干,大概最近烟抽得有点多,“怎么样他?”
“洛杉矶的天气永远都那个样子,温温吞吞。但是相叶他可不是年轻时那个样子了呢。”二宫和也说得平常,猫嘴的嘴角扬一扬,“从舞台表演进修毕业,已经是正正经经的舞台剧编排及指导了呢。”
“哦?”樱井翔看着逐渐被卷断碎成短节的意面,食欲已经彻底跑远。
“即使是在洛杉矶这样一个遍地表演处处舞台的地方,他编排指导的各种剧目也都能堂堂正正地做到叫好叫座了。要知道,能获得这样的认同,实在并不简单啊。”二宫和也微笑着说:“这家伙,一直以来都用他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努力地实现着自己啊。”
“……”樱井翔没再接话。
二宫和也似乎也没准备让他接话,接着说下去:“家人也都很好,孩子们都可爱得不行。”
“……”
樱井翔只能让对话留白。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应该说些什么。
“总之,他真的过得挺好的。亏我在他要走时,也着着实实替他捏过一把汗,看来完全是自以为是的杞人忧天了。他那个人,实在比我们想象得坚强多了。”二宫和也说着,终于抬起一直低头看着盘子里汉堡肉的眼睛,看着樱井翔。
微微皱眉。纵纵鼻子。抽动嘴角。
想要掩饰情绪时会出现的那套表情,无法控制地出现在樱井翔脸上。
二宫和也放下手里的叉子,掏出一盒烟,磕出一根,递向樱井翔。
“抽根烟吧。我特意选在吸烟区坐下的。”
 
 
一直在最近处看着ARASHI的二宫和也君。
拜托你的目光不要这样犀利。
拜托你别把我看得这么透。
这可让我情何以堪呢。
 
 
情何以堪。
在巡演的万人舞台上,被人硬生生把手甩开。
即使可能并没有多少观众能看到这转瞬即逝的一幕。
但还是情何以堪啊。内心深处的情何以堪啊。
那是在樱井翔弹完整首Still以后,相叶雅纪只唱了半首Still嗓子就失声了以后,那场演唱会后来的后半场。
情绪微妙地很高很激动。有一半是伤感,有一半是感慨,复杂的情绪将这些交织起来。
樱井翔上前握住了相叶雅纪的手。
像很多年以前一样。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握他的手,这也和很多年前一样。只是这时,他的无名指上已经多了婚戒。
相叶雅纪略显意外地转头看他。
目光。气息。温度。
脸上的舞台妆在汗水中稍许脱落。
总是这样,万人尖叫,却又万籁俱寂。
相叶雅纪甩手。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里的事情。
因为相叶雅纪甩得用力,因为樱井翔完全没防备相叶雅纪会如此。
樱井翔的手,干脆利落地被甩开。
手心空握,一束灯光。
 
 
樱井翔倒在自己的床上,手背盖住眼睛。
从和二宫和也吃完饭分开,回到家的几个小时里,他保持这个姿势,没有动过。
手心里,空握着黑暗。
万籁俱寂。
嗡嗡嗡。
手机在身上振动。
不想接,完全不想接。动也不想动半分。
不是电话是短信。
又不知过了多久,樱井翔的鼻腔口腔里都干到快要喷出火来,才勉强坐起身来。
踢踢沓沓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水。
顺手掏出手机。
来自二宫和也的短信。
“这是相叶在洛杉矶的工作地点和家里住址,我想说不定你用得到。”
依旧轻描淡写。
说不定。
 
 
——“别这样!说不定——”
——“放开!”
“停停。你,甩开他手时动作幅度不要那么大,太夸张了,真正想要甩掉别人握住你的手时,干脆一点就可以了。”
“这样?”
“不是那样,肩膀用不着那么晃。要用心境去表现人物,不是用肢体动作。这个时候人物心里的状态应该是怎样的?”
“指导,是怎样啊……”
是——怎样啊?
是不能重来。
是只能如此。
是到此为止。
是你别再如此。
是我们放过彼此。
“指导还是你来示范一下好了。”
“……等我上去。”
地球的另一面,正相反的时差里,相叶雅纪爬上舞台,为他指导的戏剧演员示范人物状态。
戏剧与人生其实往往如此。相叶雅纪示范的只不过是个故事里的人物,但他所做的,却是在重现他曾历经的种种,演绎那其实并不属于他人的故事,似记非记,却又似忘非忘地看到,那些如烟往事。
正所谓,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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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六)


为女儿特别调休的假期最后多出来的这一天,樱井翔其实无所事适。习惯了用工作填满生活,没有什么留给自己闲暇的时间,不知道怎么用。
打开电脑。
没有新邮件。
距离上一封冬天相叶雅纪发来那封“下雪”邮件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年多了。樱井翔对那封邮件的回复是简短的。只有大家都好,我很好,你也要好,我会代你向大家问好这种不知所谓的三段式内容。在那之后,相叶雅纪没有再发来新邮件,双方也没有再联系。
其实相叶雅纪是了解樱井翔的,他明明就是不会疏懒联系的那种人。每月都会定期和在国内的大野智松本润通电话,常常人在国外的二宫和也,他也邮件不断。
但是为什么,就偏偏和相叶雅纪,渐渐处在这种半失联的状态里?
樱井翔点燃了一支烟。
他很久不太抽烟了,但从千叶回来以后,他觉得胸口憋闷,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夹着烟,接连拨通了大野智和松本润的电话。
照例要定期联络。照例关照着彼此的冷暖。并且照例地不会去过多过问和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只要你觉得过得开心,那么其他不重要——这是彼此间的默契和尊重。
电话最后拨到二宫和也那里。因为樱井翔不确定他人是不是在国内,只是估且一拨。
通了。
樱井翔夹着烟的手握着电话。
“喂?翔?”
“是我。你在国内吗?”
“嗯,刚回来。”
“哦,没什么事。最近还好吧?”
“还行,就是飞来飞去。”
“这次的戏还是去好莱坞?”
“很多相关的活动离不开那里而已。”
——你见到相叶雅纪了吗?这话樱井翔问不出。
“你一切还好?”二宫和也问。
“还不就是那样。”樱井翔握着电话,在家里无意识地边走边说。
“哪样啊,最受欢迎的魅力主播第一名?”大概听出樱井翔情绪不高,二宫和也打趣。
“呵,这档事就别再提了。”樱井翔苦笑,“离婚之后这形象早就崩坏了。”
“……”二宫和也没接这话茬儿,这苛刻的圈子也不会有人比他更懂,“说起来我们也有一阵子没见了,哪天一起吃个饭吧。”
“嗯,好。”樱井翔应着,走到客厅里的钢琴边。
“……这次在洛杉矶,我见到相叶了。”二宫犹豫了一下,说。
“嗯……嗯?”一个姓氏的无防备突然出现,让樱井翔没有准备,然后他夹在指间的香烟烟灰终于燃断,落在他的手背上。
“啊!”他被烫得一甩手,烟灰散落在身边的钢琴上。
“怎么了?”二宫和也在电话那头问。
“没事没事。”樱井翔换一只手拿电话,将燃剩的烟捻灭,“你接着说你的。”
“没什么,相叶过得挺好的……我们见面再细聊吧。”
挂了二宫和也的电话,樱井翔出了一会儿神。
他看了看黑亮的钢琴上的烟灰。
伸手把烟灰抹掉。
手指摸过质感光亮的钢琴漆面。
他已经答应了女儿,要在不久之后的学校公开表演上和她四手联弹。
翻开琴盖。
食指敲在琴键上。
 
 
叮——
干净的音色,从相叶雅纪敲下去的食指下传出来。
樱井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接着做自己的事。
相叶雅纪在他家里随便碰什么东西他都已经很习惯。
叮——咚——叮——
相叶雅纪又敲了几下。
“在干什么?”樱井翔问。
“最近练习过吗?”相叶雅纪问。
“没怎么……”
“为什么不练呢,合宿那次无尽的天空不是弹得挺好吗?”
“你是说真的吗?”樱井翔斜眼看相叶雅纪,“弹得七零八落都快曲不成调了。”
“为什么不在演唱会上再弹钢琴?”相叶雅纪不接他的话茬儿,“从前不是也有过,你弹我唱。”
“那是多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哪还能像当年。我就是怕弹成合宿那次那样,让全场好几万人替我捏把汗。这种让人不安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樱井翔说。
“瞎温柔……”相叶雅纪小声嘟囔。
“什么?”樱井翔却听见了,“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吞吞吐吐什么?”
“我说用得着你替人操那么多心,谁不安谁捏汗那是人家愿意,温柔又不是你的职业,过份的温柔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想做什么就去做?”
“……”樱井翔没再说话。
私底下的相叶雅纪,除了会有很安静的一面以外,还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一面。比如,了解樱井翔至此。
想做什么——呢?
比如即使播新闻也仍然大胆地扣上自己的耳环?
比如不想笑时就直接扔给任何电视台任何媒体一个臭脸?
比如面对真的回答过好多遍的问题时就直接说“我说过很多遍了”?
诸如此类——今时今日的我,并非不敢去做,而是真心地,不想去做。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身为男人,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上该去做的事。十几岁,该离经叛道该不可一世的那些事,我都做过了。回想一下,我亦什么都没有错过,都并不遗憾。而在现在这样的年龄上,我也很心甘情愿地做现在该做的一切。
如果说有什么,是我真的想做而又不能,不可能去做的,那就只有……
樱井翔沉默着。
“对不起。”相叶雅纪的手指轻扶在钢琴琴键上,眼神放空,“我不该胡说。”
“总有一天……”樱井翔意味不明地说:“总有一天。”
 
 
“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最近琴弹到什么等级了,看看你的琴谱,挑一支曲子,爸爸和你的四手联弹也该开始练习一下了。”
在自己客厅里的钢琴前,樱井翔笑着想要过女儿的琴谱。
但是女儿却没有递过琴谱。
“怎么?”樱井翔问。
女儿转身,抓过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边角都已经卷曲起来的旧琴谱,递到樱井翔眼前。
“已经决定了,我要弹这首。”
樱井翔把那本旧琴谱接过来。
封面素净无字。
不是书店印售的专业琴谱。
是为了演奏需要的曲子而特意去印制的那种琴谱。
樱井翔的手指捏着那本薄薄的琴谱,那已经磨到有点起毛的纸页,迟迟没有翻开。
他记忆力真的很好。好到没有办法装作不认识这本琴谱。
Still。
 
 
“什么?”相叶雅纪把一本净白无字的印刷品递到樱井翔眼皮底下的时候,樱井翔定睛,这样问道。
“Still。”相叶雅纪说。
“什么?”樱井翔没听明白。
“Still,自己唱过的歌,不会也不记得吧。”
“所以,那和这本东西有什么关系?”
“Still的琴谱。”
“……什么意思?”樱井翔眉头微微一动,仍然没有伸手去接。
“这次巡回,你弹这首曲子好不好。”相叶雅纪的问话,却并没有询问的语气。
“我是不是说过,我不会在演唱会上弹钢琴。”樱井翔看着他说:“再说,这首歌的曲子节奏那么快,哪里适合改成钢琴弹?”
相叶雅纪没说话,只是执意地,把琴谱递在樱井翔的眼前。
于是两个人都看着对方,无声地对峙。
“……我不弹。”樱井翔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仍然这样说。
 
 
“这琴谱……”樱井翔看着女儿,“你从哪儿来的?”
樱井翔的脸色有点难看,很少见父亲这样严肃的女儿有一点不安起来。
“上次,来爸爸你这里,忘了带琴谱,不知道该弹什么,去爸爸你的书柜里翻的时候,翻到的……”女儿说话开始变得有点紧张,“试弹了一下,很喜欢这支曲子,就……”
“不弹这个。”樱井翔没等女儿说完就直截了当地拒绝。
“……”从没有被父亲这样拒绝过,女儿有点被吓到,扁了扁嘴。
樱井翔看着女儿委屈的表情,自知过分,但当下又已经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抿着嘴,手里发紧,把那本旧琴谱攥得纸页扭曲。
拒绝相叶雅纪时,面对的表情,大概几乎和女儿现在这样的差不多?
而自己的无言以对,大概也和现在相差无几?
 
 
樱井翔拒绝过相叶雅纪的次数,大概不会比拒绝女儿的更多。
关于拒绝不了某个人,这种事情,大概是天生的,骨子里某一串基因组成决定的,不论理由,无可更改。
所以在樱井翔坚决地拒绝了相叶雅纪在演唱会弹钢琴这件事以后,Still,就成了两人之间一个若有若无,似乎不曾存在过却又挥之不去的一个结。
那本琴谱,被樱井翔压进不知名的箱底,直到很久以后,他也终于要结婚,从相叶雅纪手中接过那一对积家的手表后,他回到家,翻箱倒柜,摸出了那本已经开始发黄的琴谱。
默默翻开。
试图体会,有人想要传达的某种心境。而其实,那心境,他明明早就明白,又何须装作不懂。
毕竟那首歌的作词,都还是他亲自参与的。
“那个。”不久之后的巡演商讨碰头会上,樱井翔举手,“这次,我想弹钢琴。”
在场所有人都一起看他。因为樱井翔说过不会在演唱会上弹钢琴那种坚决的话,所以从来没有人再去提出过这个建议。
“这次,我想试着弹钢琴。”樱井翔又说了一遍。
“哦?好啊!”STAFF应声:“樱井桑想弹哪一首?”
“Still。”
说时,樱井翔的眼神并不闪烁。
他当然没有去看相叶雅纪,相叶雅纪的手支着脸颊,同样面无表情。
 
 
你曾说“总有一天……”
我想起了那句几乎被遗忘的话语。
在路上呼唤著季节,风停止了吹袭。
然后你的声音让我惊醒,一如往常的生活仍在持续。
从一切事物都闪亮动人的那天起。
太多事情彷佛关起了门就将消失无影。
无法坦率面对自己只能一走了之的虚幻岁月。
想来我们多半就是从那时候起,分道扬镳而行。
直到有一天那段感情绽放出光彩熠熠。
当车轮开始转动,旅程就必须起步。
不要再走散了,将过去轻轻拥在怀里。
包括始终藏起的秘密,我现在要前来告诉你。
无论何时何地,我的一切,想必依然……
热闹繁华的街景,不知名的人们擦身而过。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爱叫人心慌意乱,
几乎被怀抱太多事物而压得崩溃的那一刻,请你想起,
一直牵著你的那双手,并非虚假的谎言。
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多令人疼惜,不过明天还在等待著我们,
可以走到天涯海角没问题。
 
 
Still。
曲子节奏很快。
琴谱被改编,放慢了两个节拍。
弹起时,熟悉的音符里响起了微妙的陌生。
巡演的舞台上,樱井翔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流畅地弹出这支曲子。
“想来我们多半就是从那时候起,分道扬镳而行……”
当相叶雅纪讶异于樱井翔的熟练,跟着唱出歌词,在望着钢琴前的樱井翔的,恍惚中唱到这一句时,完全没防备地,哽住喉咙,彻底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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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五)


搂你的肩。
跳你的背。
牵你的手。
抱你的时候,你把我抱得更紧。
尖叫声,几乎穿破耳膜。
我却只听见你的气息。
那样的锦瑟年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松本润向他们几个人宣布婚讯的时候,相叶雅纪迅速地看了樱井翔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想说:居然真的让咱们说中了。
年纪最小的松本润,成为第一个结婚的人。
没人意外。因为大家都深知,所谓的DO S番长,其实是最适合家庭的男人,也会是最把家庭当作归宿的男人。
“你说,送松润什么礼物好呢?”
相叶雅纪这样问樱井翔。
结婚礼物。
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肯定需要送些好东西。但却很难拿捏收礼的人喜欢什么和需要什么。所以,送礼这回事,多半都会变成以送礼人自己的喜好出发而最终决定下来的礼物。
“情侣对表吧。”樱井翔这么说,其实就是从自己对“好东西”以及“可以经久不衰”的判断和价值认定出发的。
樱井翔很喜欢手表。
当工作中全身上下都是服装师打理的“衣裳”时,只有手腕上戴的手表是自己的。
棕色表带的宝玑是自己买自己作为努力工作的奖励的。
黑色表带的沛纳海是别人送的饱含心意的贵重礼物。
所谓“看男人先看表”这种说法樱井翔也不是没听过,只不过他喜欢手表,更多的还是认为这是一种自己的心态问题,与别人的看法无关。
“手表……吗?”相叶雅纪想了想。
“我们四个人一起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支付得起很不错的手表的。”樱井翔浅笑着说:“我爸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的时候,我就送了一对手表,把我爸感动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相叶雅纪沉默了一会儿。
樱井翔没在意。
“以后。”相叶雅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结婚的时候,也会想要手表作礼物吗?”
这是工作结束后的乐屋,正在脱下脚上的鞋换上自己私鞋的樱井翔,手指捏着鞋帮,顿了下来。
那双鞋是一双有点旧的鞋了,但是樱井翔经常是这样一双鞋穿很久。当初买这双鞋时售货小姐对他说:“这双鞋相叶桑也有买。”他想了想,最终买下了同款的另一色。这种事,好像也不止一次两次。
此刻,樱井翔盯着手里的这双鞋,手指无意识地扯着鞋带。
松本润的婚讯,在心里浇下微烫的热油,让心境像被热油慢煎般产生微妙变化的,果然不止他一个。
有些以前谈笑中尚远的未来,已经成为了近在咫尺的事实。
——“谁会是最先结婚的那个呢?”
——“大概会是松润吧。”
——“还记得以前我们说过,等有了孩子,就把他们组成岚Jr?”
——“我们大概就会是那种把自己意志强加给孩子的笨蛋父母?”
樱井翔掰着鞋子,不出声。
“岚Jr,是不是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出道了?”相叶雅纪说。
“唔。”樱井翔把脚伸进鞋里,含糊地应着。
“如果你结婚,不用四个人一起。”相叶雅纪又说:“我自己,送你一对最好的手表。”
“……嗯。”樱井翔把鞋帮提上,鞋带系好,有点僵硬地站起身来,“今天辛苦了。”
 
 
——“聊聊你觉得最辛苦的工作?”
——“啊,那个啊……大概就是穿湿衬衫跳伞和下海捞鲍鱼吧。”
——“哈哈哈,我记得我记得,那也是你迄今为止最丑的两次了吧?”
——“嗯……你呢?”
——“我啊,大概就是那个了,鸟人。”
……
樱井翔觉得,相叶雅纪其实真是一个挺健忘的人。那么多各种各样辛苦的工作,最终却没记住什么。
关于痛苦和伤痛的记忆,那个人似乎很有选择性遗忘的能力。
鸟人,汽球人,风筝人。
进冷库,咬青椒,掉冰水。
这些樱井翔可都记得。
不然,他就不会在宿题最终回画下难忘的记忆时,画出了那依然令人头疼却一目了然的画面——身上绑满气球升空的相叶雅纪。
不然,他也不会在相叶雅纪几次掉进冰水里时,像个赤脚大仙一样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到热水池边去看相叶雅纪。
樱井翔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
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就不会反复地在那么多年前的那些画面里一次次醒来。感觉记忆力好到有些固执,固执到,用力甩头,仍然驱不散。
和女儿的盂兰盆假期结束,把她送回妻子那里的第二天早晨,樱井翔在一些次序混乱但画质清晰的画面里睁开眼睛。
伸手摸过床头的手表看时间。
还很早。
他早起惯了,明明今天还有一天的假期,照样早早醒来。
看看捏在手里的手表。
积家。
以老牌优秀的机械性能著称。
相叶雅纪送的。
果然如他所承诺的,在樱井翔结婚时,送了一对最好的手表给他。
妻子的那只离婚后如何,他不知道,自己的这只,就始终不离身边。
对于相叶雅纪并没有送劳力士欧米茄或是卡地亚这一类比较耳熟能详的牌子,樱井翔还是有点意外的。记得相叶雅纪是这样认真地对他说的:“其实我知道,这并不是最好的手表,但是我真的没有能力支付得起百达翡丽和江诗丹顿。”
樱井翔哭笑不得。
抬起发僵的手拍相叶的头,从哽住的喉咙里挤出声音:“简直是……你这个,笨蛋。”
 
 
你是一个多爱哭的人呢。
万人舞台上,你总是动不动就被感动。
那改变频率的气息,炽热地吹过我的耳边。
很多年以后,我只要听到你的气息,就知道,你大概是又快要哭了。
对,那天我和你并肩坐着,眼前有毫无死角的夕阳海景。
你说就想在这个时候听一首歌,把响着我们声音的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
听完以后,你把嘴笑成菱形,扭头看我。
我知道这是在做节目。
毕竟摄像机那么大的镜头还对着我们俩。
但是,那一刻我的所有情绪都是真的。与任何电视节目都无关。
那些你年少时的样子,那些我年少时的心情。那些你的傻气,我的野心。那些你的成长,我的转变。那所有我们共同经历的种种。还有,即使是经历了那么多年,你对我的一切只增不减的关注,仍然如赤子般的细微用心……我感慨这种种一切的样子,真心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
所以,我当时的表情该有多么不自然。即使那么拼命努力想要掩饰下来,微微皱眉,抿嘴,还是没能成功。
想来就像我知道你大概又快哭了一样,我的情绪你恐怕也看出来了吧。
所以感谢你后来把我扔到坑里去了。
让我不用再费心想之后该怎么用综艺的办法来收这个场。
回想起这种种,我在接受你那对积家的手表时,恐怕就露出了和当年那时一样难以掩饰的表情。
而你,平时那么感性的你,却在递出这一对手表时,面对着我平静微笑,表情坚定而认真。
唯独,那气息,出卖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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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灰堆(三、四)

 三
“所以我就说了早点出发,爸爸你就是不听!”
坐在副驾上的女儿双手抠着安全带,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车前窗外连成长龙的汽车车尾。
“盂兰盆节,堵车是肯定的啦。”樱井翔手轻扶着方向盘,笑着安抚女儿,“不要着急,我们是度假,又不赶时间。”
“这么堵我们几时才能到啊?要赶不上午餐时间的。”女儿却不领樱井翔的安慰,继续着不安的状态。
——“……到时,我们应该有孩子吧……就好比你做了饭,NINO的孩子却喊着‘超难吃啊’,而我的孩子,一定就会一直很纠结行程的时间安排和收拾行李什么的吧。”
……
是不是因为今天开的这条路,很多年前曾经走过,所以一些非常久远的对话,也跟着隐约地浮现出来了呢。
“没关系的,爸爸带你去个随到随吃的地方吃好吃的,不用担心时间问题。”樱井翔轻轻地说,感觉自己有些许的恍惚。
车子离开东京市区,开了相当长的路程。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的海边?”女儿望着不熟悉的路问。
“千叶。”樱井翔答道。
“千叶?”女儿歪着脑袋,“千叶我又不是没去过,但今天走的地方看起来好陌生呀。”
“嗯,那就对了。”樱井翔一掰方向盘,转弯,“今天带你去的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
“诶——”女儿难得地露出好奇的神色时,公路上方的“馆山市”标志牌一晃而过。
樱井翔把车开进一条小路,路两边看起来已经都像是普通的民宅。
樱井翔探着头,左右观察,在模糊的记忆深处寻找着。
车子慢了下来,陷入了犹疑。
“爸爸你认得路吗?”女儿问。
“嗯,当然。”其实樱井翔只是凭记忆在摸索。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边出现了渔港的样貌。
到这里,樱井翔实在是有点记不起具体的位置了。他把车停下来,对女儿说:“爸爸下车问一下路,你在车上等着。”
樱井翔下了车,向着渔港边的几艘渔船走过去。
“请问——”他向船上的人招呼着:“您知道这附近有家叫‘海滨的小旅馆’的家庭旅馆吗?我们想去那里吃个饭。”
“海滨的小旅馆?没什么特别印象,这一带有很多家庭旅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
“确切的我也不太记得……只记得是一位很开朗的胖胖的阿姨开的。”
对方看了樱井翔一眼。
樱井翔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因为他看起来明明已经是一个大叔了,却还说什么阿姨。
“那样的话。”对方说:“也很可能已经关掉了。”
的确,自己还要叫阿姨的店主,那个年龄的人恐怕已经在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了吧?还开什么店。
于是,并没有什么路转溪头忽现的惊喜。
樱井翔最终没有找到那家店那位阿姨。
但到底还是带着女儿找到一间合适的店,坐在渔港边一起吃了现捞现烤的各种贝类。
女儿吃得很起劲。
“爸爸你真是难得,终于有知道我爱吃的一样东西。”边说边从壳里夹出一只扇贝,开心地放进嘴里。
“你是我的女儿,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樱井翔也夹着一只扇贝说。
“你了解吗?”女儿反问。
了解……吗?
樱井翔语塞。
——“你饿了吧。”
——“你还真是了解我呢。”
——“十五年了,只要看看你的脸就知道。”
了解什么的。
多少年什么的。
那极致入微的关切,让自己多么不自在地想要掩饰当时的情绪波动。
而女儿出生这些年来,自己又给过女儿什么呢。
陪伴或是时间?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细心称职的爸爸。”樱井翔诚恳地向女儿道歉。
“……”女儿看了他一眼,“所谓有得必有失,我每天都有好好看你的新闻,从爸爸的讲述里看世界,这种待遇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吧?”
樱井翔的眼睛有点热,赶紧把筷子上的扇贝塞进了嘴里。
吃完饭,把女儿带到海边,一起在沙滩上玩沙子,游泳。
当然,不可能把整个海滩包下来了。
女儿要把他埋进沙子里,他乖乖地从了。
沙子一把把堆在身上时,樱井翔又有点恍惚了。
他闭着眼睛,听着海浪声和女儿的笑声,还有各种人声嬉戏声,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现在,方便打电话来吗?”
在发出这个短信时,相叶雅纪从没想过,会在一分钟之内立刻收到了樱井翔的电话。
虽然他什么事情也没有,不过只是想打个招呼。
——“我们常去的那家店,在打折哟(心)~”
在收到这个还包含了颜文字的短信时,相叶雅纪想也没想,立刻动身就去了他和樱井翔都常去买衣服的那间店。
他到达的神速让店员小姐大为吃惊之余,还被樱井翔兴奋地写进了日记。
诸如此类的同步率事件,数不胜数。
绝对不是刻意为之。正因为不是刻意为之,才让人心里觉得不平静。
在他们的团体里,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从表面上看来,是成长背景与家庭环境完全没有交集的两种人。但是意外地,经历过最初的陌生,逐渐在相处过程中彼此了解之后,关系变得殊为密切。
甚至相叶全家人都和樱井翔格外亲密。老爹曾经毫不客气地喝掉樱井翔送来的酒,老妈兴高采列地把樱井翔的签名板挂在桂花楼里,而弟弟裕介则更是毫不避讳地把樱井翔的贴纸贴在手机上,宣称最喜欢樱井桑。
裕介结婚的时候,樱井翔郑而重之地送上了礼物与祝福。
裕介也感动而正式地给予了回复。
真是一种理想的相处模式。
相比之下再看看相叶雅纪和樱井家弟妹的相处,就没这么敬爱有加清新感人了。
某天去樱井翔家在门口碰到樱井修,相叶雅纪挥手招呼道:“哟,二代!”
结果完全没有什么感人的“相叶大哥”一类的回复,而是平淡的“我不是二代”这样的回答。
“裕介他认你作大哥简直几乎快要多过我,但小修却根本没有把我当哥哥!”相叶雅纪这样向樱井翔抱怨。
“修他很成熟的,对我都时不时会用什么‘继续努力保持住’这样的上目线语气。再说了,谁让你的招呼一天到晚那么不着调,让人怎么应你。”樱井翔玩笑着。
角色设定问题,绝对是角色设定问题。
相叶雅纪这样想。看看樱井翔一天到晚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里,奥运会,内阁选举,第三世界,领袖办公室,震后现场……他自己呢,动物园,大森林,野生动物园,非洲,动物园……这样的话怎么能树立起大哥威严!
可是,他不是明明也去过不丹,和国王正式会面,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探讨过GNH,也就是国民生活幸福指数这样高度的话题吗。
相叶雅纪记得,在樱井翔做过的某一期小清新杂志专题里,在“如果用国家来比喻成员的话”环节里,樱井翔正是把自己比作了不丹。因为就是那个“GNH”排名世界第一,让他想要去那里住一住。
在相叶雅纪告诉樱井翔自己要去不丹做节目时,樱井翔兴奋地对他说:“带我去呀!我做你的经济人,带我去!”
虽然知道是开玩笑,相叶雅纪还是觉得心里一动。
不丹之行于他来说感慨良多。
其中就包括——如果有机会,我们真的一起去次不丹吧——这句并没有说出过口的话。
 
 
“基本上来说,杰尼斯其实本身就是一个男女反转的大奥。”——二宫和也曾经在宣传自己的电影《男女反转之大奥》时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精准而过于犀利的言论,只能是出自二宫和也之口。
因此从他这话的涵义上来看,就是说,每一个J家饭,都相当于是拥有整个杰尼斯后宫的女将军。
那么,为了争取将军的芳心,当然是要出尽各自浑身解数。
卖萌不在话下,卖腐已成常态,当众KISS什么的也照样不稀奇说做就得做。
在这样的环境里,时不时地表白是很正常的功课。
在东日本大地震那一年里的“岚学”慈善义演上,相叶雅纪就对樱井翔脱口而出了“最喜欢小翔了”这样的话。
“其实我是想说最感谢小翔了,怎么一下子说错了?”他这样笑着解释。
樱井翔也笑着接受。
接着手牵着手人力发电什么的。
这一幕,平常普通到与平时的各种表白功课无异。
尖叫过后,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但是相叶雅纪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卖。
是舌头滑了。
真的滑。
 
 
就是在不丹之行归来和岚学慈善义演后不久,相叶雅纪的旧疾气胸发作,入院休养一周。
气胸这个词,之于樱井翔来说,就是一个每提必戳心的敏感词。
——“事实上,他生病,自己心里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
几乎是冲过去的那一个拥抱。
如果再问樱井翔,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一天那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向不爱哭的他,就从那时起,也开始变得泪腺发达,虽然不至于像某个人一样总是感动到直接哽咽,但也动不动就会湿了眼眶。
基本上来说,樱井翔虽然并不像媒体上爱用的“分裂”那么严重,但某种程度上,可能的确有些两极化。在有些方面很粗枝大叶,在有些方面又极其细腻。
比如是个完全不擅料理与家务的人,但却又是个爱把日记写得极细致啰嗦习惯在短信里用些颜文字的人。
但就是这么个爱把短信发得天花乱坠的人,却在相叶雅纪入院休养时只发了最简短的一条信息。
相叶雅纪出院后,总结所有人的短信,这条信息被大家这样批判:“你是在胡闹吧是在胡闹吧?”樱井翔也就笑着应:“嗯,是在胡闹。”
事实上呢。
事实上是,相叶雅纪决定入院的那天,樱井翔就在场。但在相叶雅纪自己后来对外界关于入院前后的描述里,没有提及这件事,理由不明。
事实上是,相叶雅纪确定入院一周以后,樱井翔对着手机发呆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只不过是区区一周的时间而已。他已经不知所措,接近恐惧的程度。
如果没有相叶雅纪,他该怎么办?
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没有相叶雅纪。
那时的樱井翔,完全不敢想象。
 
 

阳光蓝天翠玉海浪。
沙滩上,女儿脖子上LV的小丝巾迎着海风飘扬。那条丝巾是樱井翔某一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给那么小的孩子送奢侈品,是不是适当,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但是他只不过是想送一些好东西给女儿,并且这些东西能够经久不衰一些。而关于奢侈品,樱井翔从年轻时起似乎就有些偏好LV。别的牌子可能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用习惯了。
最终,他并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真的喜欢,但每每见他时,总归都会尽量系上给他看,真是特别温柔。
“活泼一点嘛,干嘛那么严肃?”端起相机想给如此漂亮可爱的女儿在海边拍几张照片时,樱井翔这样对她说。
“谁要拍那种对镜头摆拍的傻照片?爸爸你多大的人了。”女儿完全不看他的镜头。
多大的人了?
你爸爸可是拍了半辈子的摆拍照片!
 
 
大野智十八岁时像三十岁,三十岁时像十八岁。
二宫和也十二岁时像十七岁,三十二岁时还像十七岁。
以这两位为代表,ARASHI全团的年龄状态都与常人不同。
在别人那里已经该是中年的年纪上,他们还保持着接近少年的光鲜。
稍微化化妆就亮了,稍微修修图就逆了。
不过,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端的就是这个饭碗,要不是这样天赋异禀,不也就吃不了这碗饭了吗。
也因此,即使是在四十岁过后,樱井翔认为他们几个人仍然可以乍看上去勉强还像个青年。
但是,当走出灯光,卸掉彩妆呢。
当没有修图君在那些彩页里的脸庞上涂涂抹抹呢。
身为偶像,大概是世界上照片最多的一种人了。几乎无时无刻不是活在相机的镜头底下。但是,私下里属于最自然状态的照片却并不多。
在那为数不多的私照里,还包括一种照片就叫作街拍。其实街拍这种东西应该算不上是私照,只能说是对“私下状态”里一面的偶尔捕捉吧。虽然可能人是在工作过程中,但状态却是私下的自然状态。比如演唱会巡回进出机场时,这种情况最常见。
大野智的很多T恤真的穿了很多年,人字拖也要多顺脚就有多顺脚。二宫和也的包要么就特别大要么就巨小无比,鼓鼓囊囊不知道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松本润在镜头里出现时多数戴着墨镜,气场绝对是真正的STAR。
此外,很自然,有时樱井翔和相叶雅纪会被“捉”在一个镜头里。
成团那么多年,年年都巡回,这种街拍积累的多了以后,连起来看会变成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比如樱井翔用惯了的LV背包。
同款式一模一样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不同之处在于,樱井翔板着脸,另一个人在笑。
说起来,要撞这款村上隆设计的限量背包,也还真够不简单的。
除了这样打眼的配件一眼就能被发现以外,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不那么明显,当事人回看的时候,却一下子就能想起那时那刻的情景。
就是在那张限量迷彩LV背包的照片里,樱井翔的手上除了那个用过很久的橙色笔记本电脑包,还拿着一样东西。
一件暗红色格子衬衫,卷在樱井翔的手上。
看来也很平常。他那天穿着短袖T恤,飞机上冷气强,带一件衬衫穿脱之用。
但在另一张同性质又是把樱井翔和相叶雅纪捉在同一个镜头的街拍里,樱井翔身后的相叶雅纪身上,却穿着一件眼熟的衣服。
曾经卷在樱井翔手上的暗红色格子衫。
 
 
嗡嗡嗡——
飞机上引擎的轰鸣声总是这样,明明是很大的嗓音,却往往起着催眠的效果。
樱井翔歪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半睡半醒。
嗡嗡嗡——
“小翔。”“小翔——”迷迷糊糊里,听到若近若远的声音。
樱井翔模糊着眼睛,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后排转过脸。
一件暗红色格子衬衫被揉成一团,几乎是贴着他脸地递到他眼前。
“唔?……”樱井翔的嘴几乎被这件衬衫给堵住,抬手接了下来。
“盖上这个睡吧。”椅背上,相叶雅纪从后排探出头来,对樱井翔说:“你只穿着一件T恤,头上空调还开着,要是感冒了演唱会多麻烦。”
樱井翔看了相叶雅纪一眼,没出声。
只穿着一件T恤是一目了然的。但居然连头上的空调开着也知道。还需要对这样的人说什么谢谢吗,彼此都应该觉得那完全是多余的吧。
樱井翔展开那件衬衫,盖在自己身上,遮掩住那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不经意触动的心。
 
 
看照片的过程往往就会是这样。
在那一个定格的画面里,荡漾开的却是很多个涟漪同心圆。
所以,樱井翔喜欢旅行,也喜欢拍照。
他有过很多部相机。
其中有一部单反相机,跟随他一起第一次走进了国立竞技场的内场。
2008年,第一次站在曾经的奥林匹克运动场上,樱井翔记得,不只是他,他们几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骄傲。还记得,有个家伙兴奋地说过他想要去跑道上跑步。
彩排过程,五个人都拿上了自己的相机。但到后来,另外四个人都懒得再拿自己的相机了。因为,樱井翔一个人的单反就够了。
“老爸老爸,来给我照张相!”
大家纷纷这样叫樱井翔,开着属于他们自己的亲昵玩笑。
于是樱井翔端起黑色的镜头,留下了很多夜色中的定格——火炬,舞台,灯光。
繁华东京的夜景灯光。
每每重看,耳边都重新蹭过只言片语,磨得人有些痒。
——“从这里看,那边就像是布景一样。”
——“一分钟前我刚和摄影师说了同样的话。”
——“一样的?”
——“一样的。”
——“今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啊。”
……
老照片里的人事已非。
脑海里的那些画面,竟然开始和照片一样,淡淡地泛起了黄。
——“火炬里,是什么样啊?想看看啊。”
——“小翔想看吗?那我背你吧。”
什么样的感情,愿意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双肩去承载呢。
 
 
洒在海滩上的阳光,开始渐渐变成橙色。
游泳,快艇,踩沙滩,各种玩闹了一天,时间开始接近日落了。
女儿坐在沙滩上堆着公主的城堡——这只是樱井翔自己的猜测。
“呐,难得今天玩得这么开心,要不要坐到爸爸肩上来玩一会儿?”樱井翔这样问女儿。
女儿看了他一眼,“不用了,我怕爸爸你会闪到腰。”
“哈哈哈怎么会啊!”樱井翔大笑,“爸爸还没有老到那个份上呢。”
“我在这里挖沙子挺好的。”
这个年纪上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热爱沙子,给个沙子堆,似乎就能玩上个三天三夜。
——“我一看见沙子就想挖坑。”
相叶雅纪的名言。
性情中,始终留存着某些孩子气的部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显得那样弥足珍贵。
挖坑……
——“小翔!小翔?小翔,小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辈子掉过货真价实的所谓陷阱,恐怕就只有那么一回了。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已经傻笑起来。
脑袋里满是那个听起来感觉有点噎得慌却又每听心里都愉悦,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笑声。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女儿正盯着自己。
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女儿开口:“我们今天要去桂花楼吗?”
简直就好像一眼看穿了樱井翔在想什么。
又或者是父女间有强大的心电感应吗。
其实,只是纯粹的巧合吧。
“诶?”
“以前爸爸带我来千叶,不都是去桂花楼玩吗?这次我们不去吗?”
樱井翔愣住了。
或者是噎住了。
原来,千叶这个地方,在他这里,从来都只和一个人相关吗。
从来就与别无关吗。
樱井翔接不上话来。
太阳跌进海平面里,光芒一下子撒开。
霞色的云和海面上针针的光波,安静地彼此对映。
忽然。
“咻——”的一声。
大家的目光循声望去。
砰——
绚丽的焰火在空中绽放。
“啊!”女儿立刻抬起头兴奋地叫道:“有人放烟花!”
——“小翔,看!”
顶住樱井翔喉咙的东西一下子窜上了鼻梁。
他赶紧仰起头。
在不断升起的瑰丽火光中,让有些东西重新流回眼睛里。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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