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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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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失格(番外)

主播失格



樱井翔自认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并没有几次真正失格过。
他相信自己是专业、敬业,并且称职的。
只除了一些非常偶然的场合。极其,极其偶然。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四舍五入几乎可以算作并没有发生过……吧。
在自己空旷的高级公寓里准备封上最后一个私人物品的纸箱时,樱井看到了那条卷起来的领带。
十分眼生,很久没戴过,因此看起来还很新。深蓝黑底,红色细条纹。设计简单,并不是和其他西装领带放在一起的常用品,反而是在这最后一箱塞满各种徽章、手表、帽子背包的纪念品里。
拿出那卷领带。尖端露出的logo让樱井的记忆逐渐复苏。
对了。
这是很多年前那次世界杯的官方纪念品。
丝缎质地攥在手心。
顺滑,微凉。
一个走神就从手里滑了下去。


“哈哈哈哈……”
歪在床上半睡半醒的相叶雅纪是被樱井的笑颠醒的。
“唔嗯……”他翻个身,枕在樱井腿上的脑袋扎一扎,“你在干嘛……”
“没事没事,你接着睡。”靠坐在床头的樱井盯着电视屏幕笑着说。
相叶眯一眯眼睛,“你还在看这段录像……不会腻的吗。”
“说真的,你怎么会那么适合……”樱井似乎仍然看得兴致勃勃,“你自己知道你穿那身会这么帅吗。”
“帅什么帅……那衣服穿上有多难受,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相叶不太高兴地皱皱鼻子。
“看起来很顺滑的材质啊。”樱井笑。
“那件连体衣里面是不能穿内裤的,穿上超级……”相叶咕哝着,“我说不出来。”
“什么,紧吗?”樱井笑道。
“紧倒……”相叶睁开眼看樱井,“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自己看,看起来就很绷得很紧啊……”樱井指着已经不知看过多少次的体育节目的外景画面。
“你都在琢磨些什么呢?”相叶再在樱井腿上窝一窝,想要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来回来去地看这段就为这个啊。”
“嘛,你要是这么说也……”樱井并没有说,他觉得这个节目做得真的非常好,身为外采主持亲身上阵试穿职业运动服体验运动员的职业感受,相叶在各方面都表现得那么恰到好处和恰如其分。“他们没有送你一套那样的骑行服吗?”
“开什么玩笑……不提自行车本身,你知道那些装备都要多少钱吗?”
“怎么,贵到我们买不起?”
“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你要它干嘛用?”
“我想……嗯,算了,没什么。”
相叶在樱井腿上睁开一只眼睛,“你打什么歪主意呢?”
“嗯?没有啊……”樱井盯着电视笑得别有意味。
“……”相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翻身坐了起来。“你老实说吧,你一直翻来覆去地看这一段,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樱井看着他。
“没干好事。”相叶眯起眼睛。
“哦?”樱井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也靠着床头坐直,伸手勾在相叶颈后,“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你一个还不够?”
“那我不知道啊,那得问你啊。”相叶扁扁嘴。
“你在这个时间地点说这样的话——”樱井使劲儿把相叶往自己怀里一搂,“我可是没办法有其他理解的。”
“你看看,你看看你。”相叶稍微挣了一下,但还是靠在了樱井胸前,“我刚明明都已经睡了……我这要是不爬起来,你是不是就准备?”
“准备什么?”樱井歪歪头。
“自己动手。”相叶带着鼻音说。
“你到底把我想象成什么欲求不满的工口啊。”樱井笑着用下巴硌一下相叶的头顶。
“那不然呢……大半夜的对着我穿连体服的画面自己偷着乐……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
“我真的拜托你相信一点……”樱井侧身把相叶往床上一压,“在这张床上,一个你已经足够了。”
“嗯……哈?”相叶倒在枕头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樱井看着他的脸,笑道:“就是说这张床太窄了,即使真能多给我一个你也放不下。”
“说些什么鬼话……”
“真没什么。”樱井轻吻相叶的嘴,接着说:“就是下次,你再出这样的外景,能不能叫上我一起?”
“叫你干嘛,你准备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去骑车吗?”
“怎么,你喜欢那样?”
“我——我要睡了,大半夜的我在这里跟你瞎扯什么呢。”
“别啊,只要你喜欢我现在把领带打上也行。”
“你给我——”
“不然你给我打也行。”
“……你这工口主播,谁要给你打领带啊!”


樱井捞起掉在地上的条纹领带。
职业主播多年,曾经打过的领带无数。却总记得最初刚刚开始对着镜子学打领带的岁月。以及那年他在待建成的体育场里出外景时不慎摔进观众席导致大手拇指骨折时,相叶亲手帮他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领带——
“领带结别收得那么紧,勒得慌。”樱井对相叶笑着说。
“昨天明明嫌太松,今天又说紧。”相叶伸手推正樱井的领带结。
“那每天的情况都各不相同么。”樱井还是笑,“怎么,这才让你帮忙打几天的领带,就不耐烦啦。”
“笑什么,还好意思笑。”相叶没好气地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这种事情也……工作,难免的。”樱井说:“而且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骨折。”
“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试的。”翻下衬衫领子,相叶再把领带结一推,“好了。”
樱井转转脖子,探头看一眼对面的镜子。
“话说回来,你这条领带我没见过。”相叶也看看镜子。
“世界杯的纪念款。”樱井说:“今天还要去出外景呢。”
“嗯——”相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樱井当时确实并不知道,相叶那个扬起的话尾里藏着早知道当天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比赛现场的小心思。
他想他不知道相叶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不知道相叶会从身后飞奔过来,就那样在电视台的摄影机镜头前给他从腰间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擒抱。
“啊——”樱井吓了一个哆嗦,低下头发现是相叶时,意外得哭笑不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糟糕的家伙呢。”
相叶仰起脸,朝着他笑:“才不是呢。”
那个笑容的角度过于糟糕,让樱井一时间差点恍了神。
“诶,同样是外景,你们怎么穿得这么不一样?”
“瞧瞧这全副武装的。”
“因为橄榄球是绅士的运动,所以说领带——”樱井正解说着,相叶已经探身朝他伸过手来。
“是不是很紧啊?”相叶的手几乎可以说是快准狠地伸到樱井领口,摸着他的领带结说:“不如解了吧。”
“不不——”樱井赶紧向后闪身,抽出领带指着尖端的logo,“这可是世界杯的纪念领带。”
“哦哦——”相叶笑着收手,“抱歉抱歉,这是我不对,我以为你觉得领带太紧勒得慌呢。”
樱井看看相叶,相叶眨眨眼。
他所不知道的相叶。
“你早知道今天外景会碰到吗?”樱井在摄影机镜头外问。
“嗯……谁知道呢。”相叶耸耸肩,“不是有人说再出外景要带上他吗。”
“你果然……”
“怎么,你不高兴?”
“不不,我当然很高兴……”
“人家都说情侣不能一起工作,你担心过吗?”
“你小点声……”
“我没怕过啊。”
“……”
樱井心里不知道当时的相叶是不是语带双关弦外有音。但他想他不知道的相叶还有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在那些年里忽略了那么多他所不知道的相叶。不然也不至于让事情发展成后来那个样子。
再后来,再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再无人碰过他的领带。


“你确定有这个——”相叶弯腰在地板上放下最后一箱樱井的东西,坐在地上,“必要吗?”
“怎么,你现在才想要说不欢迎也已经晚了。”樱井脱掉西装上衣,额上冒着汗,也往一堆纸箱旁边一坐,“我东西已经全搬过来了。”
“不不……我是说。”相叶喘口气,“你好好的住了那么多年的公寓,没必要特意搬来我这里……我这么多年没回来,已经完全不熟悉,这地方找的也不是很大。”
“不大吗。”樱井抬眼环顾下四周,“也并不小。”
“……”
“而且,这里离以前我们……”触碰多年前的往事,以及面对多年来的空白期,他们也许都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樱井不太自在地转转脖子,“嗯咳,总之,这房子找得真的挺不错的。”
相叶看看他,眼角浮起一些笑纹。
“怎么。”他伸手过去,指尖搭在樱井的领带上,“领带又打紧了吗。”
那双手伸过来的角度,熟悉到像是顺着一条每天的必经之路,想也不用想,记也不用记,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就能分毫不差地到达。
樱井抿住了嘴。似乎是因为喉咙哽住,又或许是压不住眼底涌上来的酸。
“不如解了吧。”相叶轻声说。
“嗯,解了吧。”樱井说。
“我这里的床不大。”
“需要床吗。”
“……”


解开的领带在地板上一点点傍晚的余光里浮动。
一两个被顶撞翻倒的纸箱。
一些纪念款的背包掉出来,以及一只跟着滚落出来的橄榄球。
一些不那么均匀难以压抑的喘息。
还有所有蒸腾在空气里的汗湿潮热。
填满了整间不那么大也不那么小的老式公寓。


当然,并不是永远都像那时那刻那般不需要床。
正式搬进来的樱井发现,那张床确实并不大。也许并没有比当年两个人挤作一团的那张床宽多少。但是他睡得很香,很踏实。比过去任何一个人双人床的夜晚都睡得安稳。
只是那天夜里,睡得正熟的他是被相叶的笑声吵醒过来的。
“嗯……”樱井睁不开眼。
“啊,抱歉。”坐在旁边看电视的相叶赶紧说:“吵醒你了吗。”
“没……”樱井闭着眼笑,“是你的笑声太好听。”
“一把年纪……”相叶拍他一下。
“也还好啦,你一点都不差。”樱井躺在枕头上微笑。
“你说什么你。”相叶说:“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呢,难怪能在直播时那么离谱。”
“什么……”樱井费劲儿地张开眼,瞟一眼电视,“你在看什么。”
“看你怎么在主播台上忽然起立,耳机线都扯掉了。”相叶笑着盯着屏幕里那个一脸慌张,从主播台后起身,差点意识不到正是在直播中的樱井翔。
“又在看这个……”樱井无奈躺回去,“你反反复复看多少遍了。”
“那必须的吧?堂堂樱井主播,外景现场连线时这样失格,这种场面可是难得一见。”相叶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
“你不说你自己被那些摩托车流给吓成什么样了……我有多担心你知道么,看见你转弯时车被刮倒……还什么直不直播主不主播,我当时什么都忘了。”
“跟我说说。”相叶往樱井肩上一倚,“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不可能,告诉我呗。”
“你不会想听的。”
“我想不想听我说了算。”
“……”
“快说。”
“混蛋,这次你敢不守承诺,我绝不原谅。”
“傻瓜……我真的拜托你相信一点。”
“嗯。”
“这张床也实在不宽,放不下再多一个我,所以你也只能就有这么一个我了。但是这个我会一直在,直到——”
“直到什么。”
“到老。”


END






真的好久没营业了啊。
竟然还有宝贝知道我每年八月之后都会停止营业一段时间。。
为了这样的你们也值得了。
复健ING。

拍手[1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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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会大人观察日记

起先我是想吃芝士蛋糕的。
但是后来吃到的却是巧克力蛋糕。
理由是有一个声称巧克力浓郁到如果再吃下去就会喷鼻血的男人,一定要我把他剩下的那半块给吃掉。
我当然是吃了。
然而那主要是出于绝对不能浪费的想法。
后来的那一天也是。
我是明确表示了准备吃个蛋糕卷的。
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被硬塞下了山药。
没错,是对身体好的。
当然,也是很好吃的啦。
如此这般。
就是这样。
那一位司会大人。
他一如既往活得非常自由随性。
今天我瞥了一眼他的桌子,看到桌子上摊开的年终台本。
和我在餐桌,床头,马桶水箱上——看到的,是同一本。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我知道。
因为我都看到。
在正式开场之前,这个自由随性的家伙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厕所,也曾经把自己埋在舞台下方,让自己在黑暗中静下来。
是这样的司会大人。


这位司会大人身为主播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深夜Live节目上说过,自己不知道自己对我的依赖竟有那么深。
这些年来。
那么,事实上呢。
如果他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依赖我,就好了。
无论说多少,都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性格。
十几二十年来,最怕因为自己耽误工作给他人添麻烦的这一点,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替他承担一星半点。
承受的压力超过了警戒上线。
这一点我看在眼里。
然而原本以他的能力,这次司会工作的本身,并没有超过他自身能力所及的范围。正如他自己说过的,他也是跨越了重重走过来的。之所以压力却严重溢出,超过上限,是因为这其中多一半的压力是出自他自己。
是的,我可以确定。
我知道。因为我就与他并肩而站。
如他所说,以在他身边这么年多的我该有的对他的了解。
——别太为难自己。
然而这样的话却不太可能说得出口。
毕竟那是他。
只要做就能做到的孩子。只要做就必须做到最好的孩子。
——别逞强。
这样的话也不大想说。
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也并没有太多的立场。
——再更多依赖我一点吧。
这句话显得难以启齿,而大概就算真的说出来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所以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用一切可能的接触去暗示。
开场的时候他把手挥得那么用力,和服的袖子都掀到上面,我就知道,即使我再多对视过去的目光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就是那样的人。
我能做的就只有让他知道,在我看来,在我眼里,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我为他骄傲。
——别道歉。
这一句,我说出来了。
因为实在没忍住。
在听到他在道歉的时候。
因为我不觉得有人接得住这份道歉。
——别哭,有我在。
天知道这句又该怎么说出口呢。
毕竟我自己也已经上了年纪。
有时候要做到不是号泣而只是蹭蹭眼角就能控制住开关,也都并非那么简单的事。
更何况是看到他的眼泪。
我拍他的肩。
知道那肩头十几年如一日地肩负着他自己的坚持。
迎着风,逆着光。
成年人的世界总不尽如人意。
很多意外令人不知所措。
我看着这位司会大人的背影,忘记了镜头的存在。


我说啊。
这位司会大人。
你做到了最好——至少好到值得我为你骄傲。
别太要强——至少别要强到让我这样心疼的地步。
试着再更多依赖我一些——至少依赖到像你自己说过那样的程度。
观察也好记录也好。
所有时间里。
有些人就是这样,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也改变不了最初的模样。
你的名字就是我的答案。
我的司会大人啊。
如果你看到这里。
咱们一起来吃块巧克力蛋糕吧。


2017年初双司会. 圆满达成




情绪梳理三天。
我所看到的相叶先生,有一半是通过樱井先生的眼睛。
就是这样。
他承担了多少,他经历了什么,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
那里面的山高海深,言辞匮乏不懂形容。
只有说,
但愿无论何时何地你回过身,视线所及之处,原来他都还在那里。
至于其它的全都不值一提。
4号开始,先飞二人组该准备喝粥练舞了。
我们也打起精神,走进新一年吧。

拍手[36回]

并不是番外

樱井翔是被身边喘不过气的呻吟声吵醒的。
“唔……”喉咙里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
樱井翻身看看枕边的人。
“嗯……”枕上辗转看起来很不舒服。
樱井轻轻拍拍他的肩。
“雅纪,雅纪?”
“不是……”
“醒醒,雅纪。”
“不是这句!”
相叶雅纪猛地在床上坐起来,吓了樱井一个哆嗦。
“不,不是这……句。”
相叶在急促的心跳里回过神来。
樱井起身,扭亮了台灯。
“怎么,又做恶梦了?”
相叶摸摸额头上的汗,呼了口气,“啊,可能是……”
“没事,没事的啊。”樱井伸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对不起啊,又把你吵醒了……”
“别犯傻。”
“呐,小翔。”相叶往樱井身上靠了靠。
“嗯?”樱井顺势搂紧他。
“我感觉自己要被压力压垮了。”相叶轻声说。
“……没事。”樱井抽了抽鼻子,抿了抿嘴,“你可以的。”
“真的吗。”
“嗯,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你现在可是手上拿着好几档节目的主播啊,要对自己多点信心。”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两回事。”
“我知道,大不了本番开始之前多上几次厕所嘛。”
“你闭嘴!”
“哈哈哈反正观众们一看是你无论怎样都会原谅的。”
“小翔每次都是怎么顶过来的啊。”
“嗯……谁知道呢,反正就是那么死撑活撑地给撑下来了,其实一旦开始就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了,可能你还没觉得怎么样呢就结束啦。”
“真是了不起……今年飞里约也是,真不知道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诶,现在要说这个话题吗。”樱井笑笑。
“飞得那么赶头发那样就敢上直播了……就像现在这样好吗。”相叶半玩笑半认真着伸手拨了拨樱井的头发,“这个样子应该只有我才能看的好吧,怎么能上电视?”
“哈哈哈你的点在这里吗?”
“其实每次想想那个样子的你……就觉得心里能平静下来一些了。”
“嗯?”
“有一种力量,感觉。”
“……”
樱井再一次抿抿嘴。
有些话他已经不容易轻易出口。
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去转化了。
“去给你倒杯水吧,一直这么睡不踏实,小心别又发低烧。”
他说着就想转身下床。
但是被旁边的相叶给拽了一下睡衣的袖口。
樱井转回头。
相叶眨眨眼。
两个人在暖光里对视了一会儿。
“お疲れさまでした。”相叶看着樱井的眼睛说。
“……嗯,嗯?”樱井反应不过来,眯着眼睛歪歪头。
“昨晚的直播辛苦了。”相叶这样说,
“怎么突然……”樱井笑笑。
“也不是突然。”相叶也笑笑,不再说下去。
他只是探身凑近樱井,握住樱井的手,手指交扣起他的手指。
“不用倒水了,亲亲我就好啦。”
“嗯,啊?”


那晚樱井第一千零一次陷入了名为相叶的魔域。
他明明早已该习惯。
却仍旧抵挡不住怦然心动。
那些平常而非凡的记忆,锁进每一个寻不到缝隙的指节齿轮之间,每一次脉博起落都咬合起默契。
交缠的指间温热,粘腻起阡陌的掌间纹路。
对了。
后来樱井好像在隐约间又听到相叶在他耳边轻声低吟了那句话。


お疲れさまでした。


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句其实我经常隔着电视对你说的。
其实结束直播还要再开反省会的你刚刚回来收拾上床没多久吧?你几时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可想而知你动作放得有多轻。
我是有压力。
但我也还有你。
依赖你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毕竟我们还要到老,你也早有准备了不是吗。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也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来遇到我不是吗。
手是心灵意志的体现。你的手指一直这样告诉我所以我可都信了。
当然以三指之礼等我回来这种话是希望你别再在电视上随便乱讲了。
但我等着。
这一次轮到我等你来对我说出这句话。


2016年底双司会纪念




并不是番外也并不是更新。
只是想来证明一下这人还活着呢(。

拍手[28回]

原来你也在这里(完)

二十七
从走出那家店的店门到把车开上路的时间里,樱井一直不确定,自己的神思是否是完全清醒集中的。
表面看来也是一切如常。
脚步都没有乱了分寸和节奏。
眼前的路很清晰,脚下的油门踩得很稳,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很有力。
似乎是到了这个年龄,很难再做出像当年那样在站台上一路狂奔又或是从哪扇门里夺路而逃的举动。
他应该终于也成熟了。
是这样吧。
无论面对怎样的变迁和突发,无论有多少意外令心中情绪交汇碰撞,也还是能沉得住气,又或是也很难再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是这样吗。
在听到相叶的故事被二宫讲述到结尾的时候。
他应该是,一点都没有,感到慌张的。


“没错,这是我认为我没有做错的原因,也是我用人格担保过的。”二宫放下第三杯红茶,看着对面始终保持安静的樱井,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到现在,该是时候了。”
“……”樱井的指节抵在唇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二宫清了清嗓子,似乎也是最终做了决定,“半年前,孩子的亲生父亲出现,相叶夫妇当初的约定也到了自动解除的时候。”
“……”樱井眨了下眼。
“就在不久前,相叶雅纪已经正式离婚了。”说出这句话时,二宫看来像是松了口气。
“……”樱井还是没有反应。
“这句话就是我给我要讲的故事准备好的最后一句了。”二宫往椅背上一靠,“如果不是因为这最后一句,我也不会找你来告诉你所有这些事情。因为在那之后,还是什么都不让你知道……我是多少有点坐立难安了。你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是比自己想象的要爱管闲事。”
“……”樱井的表情仍然凝固着。
二宫安静了一会儿。
直到再次按捺不住。
“我说,你要消化的话需要快一点了,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他在东京就只有今天而已了,现在这都已经快要日落了。”
“……”樱井低下头,指节抵在额头上。
“喂。你多少该给点反应了?”
“那……”樱井声音低沉地开口:“他,现在在哪儿?”
“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地点,尤其是他今天说了要做些自己的事情所以会关掉手机不必联系他。不过——”二宫说:“还是有个大概的方向。回来之前他好像提过,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学校,这次如果有时间的话想要回去看看。”
樱井终于抬眼。
盯着二宫看了一会儿。
二宫立刻摆摆手,猫嘴撇撇,“得了吧,现在不是感动感谢的时候,再说我也不需要。”
樱井抿了抿嘴。
起身离席之前,他转过身说了一句:“你果然是那只猫,来报恩的。”
“哈?”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二宫,樱井走出店门。
“什么猫啊?”二宫不明所以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切齿地自语了一句:“姓樱井的……感谢我是不需要,你倒是把账结了再走?”


——“哈哈哈那不然怎样,小翔想要它当报恩的鹤嘛?回来嫁给我?”
当车开过那条两边不知道哪棵树是当年相叶爬上去救猫摔下来的路时,樱井把速度放慢下来。
——嫁你。
——做梦。
——有我在。
——能让谁嫁给你。
开始西斜的日光,打在樱井的眼睛上。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是这样想的吗。
就算是那时候的那个少年还并不知情。
他也很久没有再来过这里了。
把车就近停下,樱井决定从那条路上徒步走到他们的中学去。
樱井仰起头望着那些十几年来更加茂盛的枝桠,想着现在如果再爬上去,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摔下来了。
树也是会长大成熟的呢。
风掀起外套衣摆,该是最冷的季节,倒是感觉温润。
不过,没戴手套的手还是被吹得有点冰冷。
本来应该是很自然揣进外套衣兜里的手,却不知怎么,摸进了外套里西装上衣的衣襟里面。
挨着贴身的衬衫。
带一层薄薄体温。
西装内衬里的贴身内兜。
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那里面,躺着一粒很小很薄的透明塑料扣子。
人说三次搬家,等于一烧。难得这些年来他几次搬迁移动,东西遗失无数,却居然没有把这么细小的物件弄丢。
樱井伸手进去,指尖捻摸了一下它。
微弱的体温。
在指纹的摩擦间进行了一次微不足道的热传导。
似乎听到忽的一声。


普罗米修斯盗来的火种。
竟然仍未熄灭。
原来,从未熄灭。
微弱地,小心翼翼地,顽强地,一息尚存。
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它像一擎灯火,指引着樱井脚下的路。
照亮着,相叶可能留下的足迹。
顺着那足迹,走到自己高中校门的那一刻,樱井才终于开始有了实感。
一种可能即将就能见到相叶的实感。
这让他本来并未慌乱的节奏出现了异动。
樱井,你真的有勇气去找到他吗。
对于一个居然会相信相叶雅纪那样的人的演技的伴侣,他应该算是实在难以形容的失败案例吧?
相叶雅纪啊。
那样纯粹的人会演戏吗,演了又能骗到谁啊。
怎么竟然,就能把你骗到了。
——怎么在他那里,你就那么笨呢。
是这样吗?
还是说,对于相叶对他的感情,他从未能够真正信任?
一直以来他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感情和付出。
之所以能够相信了相叶的不再爱,恐怕只是因为他从来只相信,自己对相叶的感情才是坚不可催的吧。
难道不也正是因为这份不计后果自以为奋不顾身的感情,才会把局面变成了不可收拾的模样。
习惯性地把相叶抛在自己的身后,同时又确信着自己才是更爱的一方。
在一点点冰冷面前就放弃了燃烧火种的坚持,还在此后的经年累月里沉醉在苦情的独角戏里。
这样的他。
真的还有勇气,去见相叶雅纪吗?
可是走过空荡荡的操场,不见人影的篮球场和不会有球飞出来的棒球场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相叶真的来过,他走过的足迹却越来越清晰了。
简直就像,已经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每一个脚印。
这让樱井冰冷指尖的微焰再也不肯熄灭,执着地燃着烫着,牵引着他一路循迹而去。走过无人使用的器材室,经由学校附近的岔路口,一路走到了河岸边。
迎面吹来正冷的风。
河滩上草色微枯,几乎不见人影。
樱井走下河滩。
正是日落时分。
风声显得更大了。
谈不上呼啸,倒更像是某种哼唱。
——“突然间,想一起听首歌呢。”
诶——
那样的恶心事,你还会不会回来这里,陪我一起做?
风声哼唱着。
尚未一起听过的曲调。
樱井转过身。
脚下的步伐到底变了节奏。
今天就要过去了。
虽然也并不是今天过去,就再也没有地方去寻找相叶。
但不知为什么,却就是感觉,就是当下,他已经不能再失去这个机会。
如果再失去,他也不能保证,错过了这个时机,事情又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人生的变量就是那样不可估计,错过一时,就快要失去半生。谁知道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任由挥霍,而又还能有几多半生经得住虚度。
所以他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他要去哪里。他知道他会去哪里。
他要循着那些在眼前铺展开的脚印,找到正在东京的相叶。
相叶。
相叶啊。
单只是在心里想一下这个名字,都已经温暖到悸动。


从K大的东西校区转出来的时候,樱井差不多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原本是开车出来的。
穿梭在为数众多的校区里时,他有多么想念,那辆一直载着两人穿行过这里的自行车。
他应该已经走了不少的路,但除了嫌自己走得不够快,疲劳什么的已经消失于六感之外。
没有,这里照样没有找到相叶的身影。
但是他相信自己已经开始嗅到属于他的味道。
离开K大的时候,樱井已经开始跑了起来。
接近了。
他知道。
开始接近相叶了。
他知道下一个地标该是哪里。
那是他们共同翘首期待过又并肩作战过的地方。
那摆放着最初的主播台的演播室。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想再为相叶比一次倒数计时的读秒手势。
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那里的工作证件,在毕业后第一间工作过的电视台外面,樱井确信,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不久之前相叶停留伫立过的地方。
虽然他不在这里。
却已经无限靠近。
接下来——
夕阳日光已经逐渐黯淡。
洒在他的肩上,转身时便已落下薄灰。
樱井本来跑向的目标是离电视台最近的那个电车站。
却在那途中瞥见了那处不起眼的所在。
熟悉的。
老旧的。
几乎已经要被他遗忘到一干二净的。
依旧还在原地的,拉面小店。
原来,还有这里。
樱井走过去,拉开了店门。
店里没有客人。
“欢迎光临……”柜台里的老板略微停顿,接着笑道:“今天真是热闹。”
“您好……”樱井跑得有些喘,探身走进店里。
“请坐。”发色已是灰白的老板微笑:“这位小哥可真是好——久不见。”
小哥。
樱井抬眼,“您记得我?”
“老了,记性不行了,本来应该是认不出来的了。可谁让——”老板说着,探身去收拾台面上的一副空碗筷,“刚才已经来过一位熟客呢。”
“那让我啊,一看到小哥你就立刻想起来了。”
樱井看了一眼那只完食的空碗。
里面仅余的一点汤底,甚至还冒着些许热气。
他感觉自己的心猛跳起来。
“您说……熟客?”
“啊,可不是么,不就是那个时候总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哥吗?”老板收过碗,擦着台面,“这么多年了,还是要了辣拉面,还是咳得流眼泪,让我想记不起他都难呢。”
“……”樱井抿住嘴,看着那收拾干净的位子。
想着,刚刚就坐在这里的,那位小哥。
一口面下去就咳开,到吃完最后一口,发根里像被水洗过。
“吃完临走好像都没缓过来,跟我要水的那个杯子哟,都开始漏水了还要用。”老板站在柜台里絮叨着。
“漏……水?”樱井也像只是自语地念叨。
“是啊,灰不溜秋的那种老式保温杯,旧到拧上盖子也还是往外漏水,我说小哥那个肯定已经不保温了吧?他说什么——”老板似乎觉得那话很可爱,边回想边笑,“我才不会等到水变冷呢。”
“……”樱井正按在台面上的指尖一抖。
“那位小哥真是多年如一日的有意思啊……”


拉开门奔出来的时候,樱井想起了多年以前从这里赶末班电车的日子。
从店门,到电车站台。
要跑一段距离。
更何况,其实早已是担不起“小哥”这个称谓的年纪。
外套衣摆在风里飞扬。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跑着,看着前面拼了命般的相叶。
那个足迹。
如今每一步,都踏在眼前的路上。
他要追上他。
这一次,他一定要追上他。
那时他曾经有多拼命,现在自己就有多拼。
别再提什么节奏,如果没有踉跄,都已经是得益于他多年来尚且不算太过懈怠的健身锻炼。
可岁月不饶人。
终于跑到电车站时,樱井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了。
他跑得视线模糊,在站外差点和一个刚走出站的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啊,对不,起……”樱井抽着气道歉。
“哎哟,今天这是怎么了。”年轻人站定,不满地对旁边的女伴嘟囔着:“和大叔犯冲啊。”
“对不……”樱井一只手扶着膝盖,摆摆另一只手,说不出话。
“刚刚里面那位也是,是不是?”年轻人和女伴聊着:“连个线路都看不懂了,也真是。”
“不过现在的线路对于有些大叔们来说确实也有点复杂,尤其你看刚才那位,一看就是不在东京生活的,哪儿还搞得明白……”
“可不是,背包也破得够呛,好像还印着个哪届奥运会的标志吧,手里捧着个杯子一直站在那里看。要不是你还能耐得下心告诉他,我看他自己真买不到票了。”
两个人聊着,走到了车站外停着的摩托车旁边。
樱井听着,喘着,倒着气。
不用进站。
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看不明白变得太复杂的线路图的相叶。
捧着那个破烂漏水不能等到水变冷的保温杯。
试图透过那些复杂的线路找到——找到……
很久以前就存在的那一站。
樱井直起腰,走向了那两个准备跨上摩托车的年轻人。


真的跨上摩托车发动引擎在轰鸣声中把车开出去时,樱井其实还有些不确信,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真的还能开摩托车。
不,他等不及进站等车了。
他没有时间了。
他也已经跑不动了。
他要用尽可能快的方式。
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更快。
可能的话——要不择手段。
他掏出自己钱夹里的所有纸钞塞到那两个年轻人手里。也不论人家是不是真的同意了,掰过摩托车的车把就跳了上去。
喂你这算不算是明抢啊。
别人看你像不像个疯子啊。
——“我管别人呢?”


我管别人呢。
那个在身后按着他的肩笑闹不已的少年这样说。
我管别人呢。
风声呼啸引擎轰鸣。
那天的你到底在风里喊了句什么。
我现在,好像听到了。


樱井知道相叶要去的是哪一站。
从很久以前就有的那一站。
那里有一个地方。
盛放着他们最美好的时光。
樱井知道。
那里。
无数个夜晚清晨,仍然梦回的那里。
已经日落,他在迎面的冷风里被吹乱了头发,也吹透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全身透凉。
可眼前的道路,却无比地清晰起来。
相叶。
相叶雅纪。
十年。
二十年。
想要追寻的。
执着不放的。
始终都是这个名字。
他拥有过,他也失去过。
如今这名字对于他来说,究竟还意味着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喜欢。
他占有。
他失去。
他放不下。
他爱。
他——信仰。
那点亮着来路的人,那映照着去向的光。
那些所有的已知和仍未知晓的未知。
在灵魂里劈下的闪电惊雷,积蓄着巨大能量的雨云。
为他绽开那永远的彩虹的故乡。
他是他——
天时地利的迷信。


摩托车灯照射着那段路即将到达终点的最后一程。
前方就是目的地。
樱井的眼里湿润着,但那只是因为一路迎风。
距离越来越近。
车灯光线里的道路前方,闪现出一个背影。
瘦削颀长。
发梢弯翘。
肩上背一个破旧的黑色双肩背包。
在车灯的光线里,樱井逐渐看清了那背包上的奥运标志。
惊讶地意识到那是多年前他出国去报道奥运会时带回来的记者纪念品。曾经很爱背,却被相叶笑过几次不觉得不好意思吗,于是默默地收了起来。几次移动搬迁,他早以为那只背包已经在那个过程里弄丢了。
谁能想到。
那个略显土气的款式。
竟然被那个最懂时尚的人背在肩上。
即使已经破旧到了那种程度,看起来却被那个人背得那样自信,而又安心。
樱井放慢了车速。
缓慢地跟在那个人的身后。
而走在前方的人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在安静地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来。


相叶雅纪。
站在车灯的光亮里,有些睁不开眼睛。
回望着他。
相隔数千个日日夜夜。
樱井未曾放下的。
如同隔了一条银河的。
在光亮那一头的,相叶雅纪。
于千万人中。
于千万年中。
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他在这里。
他也在。
在如银河的强光两端。
闪电惊雷,万吨能量,在脸庞上春风化雨。


像是等过了一次宇宙大爆炸。
万物都从草履虫到人类经历了一次完整的进化。
风声终于在耳边轻声哼唱起来。
“请问……”樱井听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声音。虽然沙哑,虽然挤迫,虽然已然几近哽咽,但却在心底雀跃庆幸着——自己最终没有退缩。
“什么?”站在车前的相叶转过身面对着他。
声音轻哑依旧。
添了重心的语气里却藏下了日月潮汐。
“请问这位先生——”樱井抿了抿嘴,直视着对面的相叶,“这是要去哪里?”
相叶看着他。
片刻。
唇角漾开一抹似笑非笑。
“那么还没请问这位先生,您去哪里?”
樱井咬咬嘴唇。
抬起手,指了指眼前已经可以看得到的那栋老式公寓。
“那里。”
相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一望那栋公寓,再看看他。
轻巧地吐出一句话:
“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樱井迎风太久的双眼在眼眶里拼了命地发热。
实在快要忍不下来。
他扭过脸,用手背蹭蹭鼻子。
“那就……”拍拍摩托车的后座,他用浓重的鼻音发声:“上车吧?”


相叶终于笑开。
伸手拉一拉肩上的背包带。
素净的手指不自知地用力。
像是安心地拉过圈在肩上的某种承诺。


跨上摩托车的后座,相叶伸出双手,按在樱井的肩上。
“开车吧。”他说:“小翔。”
樱井攥紧了车把。
突然就调转了车头。
朝着与那栋老式公寓相反的方向,在夜色中加速飞驰起来。
相叶有些意外,但只是凑到樱井的耳边问道:“这是——要到哪儿去?”
“……”
这一次,在风声和引擎的协奏曲里,是相叶没有听清樱井究竟说了一句什么。他只是听到了那句话的结尾,是一声真切的“MASA”。


“到老。”
“我们到老。MASA。”


THE END





“我相信你不会写不爱,就像这文是我自己写的。”
引用一位从写文最初就认识的姑娘的话,开始这次的完结叨逼叨。
历时三个月第二次超过十万字的这篇,正式平坑。
故事进行的过程里曾经出现了以往少见的争议和质疑。
关于BE。
关于不爱。
因为有了开头的那句话,让我知道无须解释。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写的大约就是两位先生的较量。
写完这篇的时候我明白过来,我喜欢的那种较量,就是关于爱的较量。
关于谁能更爱谁一些,谁能爱谁更多一点久一些,的较量。
这真是一种一生难分胜负的较量啊。
我爱死这个了。
因为这个本质,我什么都可能会写,大概就是写不了不爱吧。
而关于BE。
其实我从头也没想过这篇要BE。
但是我也不想被一定要HE束缚住手脚。
所以我不会做出任何保证。
HE就HE,BE就BE,给故事一条唯一要走的路就好。
想想每一次的HE其实都有一种强烈理想化的感觉,这篇也一样。
但理想化就理想化,这就是这个故事该有的模样。
感谢所有读完这个故事的人,有你们才构成一段完整的读写关系。才让故事讲出去,有人听,能够最终完成所谓“故事”的这个存在形式。
因为有你们在这里。
也应该对每一个人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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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六)

二十六
“这样真的好吗?”
列车已经彻底驶离这一站,离站抽走空气时带起的风无声散尽,渐行渐远的尾灯也终于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二宫看看仍然望着列车离开方向没有动的相叶,这样问道。
相叶半转过脸。
眼里却并没有收回焦距。
“有什么不好?”他轻声说。
“因为……”二宫看着他的脸,也放轻了声音,“你一脸的我终于失去他了。”
相叶微微张了张嘴,化成一个苍白的笑容。
“二宫和也你知道吗,我确实是没几个朋友的人。”他浅笑着说:“但是有你一个这么厉害的,都算足够了。”
“你这又是何必?”二宫眼角的浅红到这时还没能褪下去,“既然根本就……”
“……何必什么?”相叶的脸色已经和刚才出现在站台上送樱井走时判若两人。他看起来很苍白,而且有些许精疲力竭。
“何必赶他走啊?”二宫直说道。
“赶他?”相叶的目光似乎才终于从轨道上找回焦距,他看着二宫,“如果他是属于这里的,他就走不了。你告诉我,就在你看来,他是可以留在这里的人吗?”
“……”二宫皱了皱眉,“但如果是为了你——”
相叶笑出声来:“你说到重点了。”
“为了我。”他说:“一切都是为了我。”
“为了我,他才来到这里。为了我,他才放弃原本那样喜欢的工作。为了我,他才能硬是逆着自己的性子做人,让自己被束缚在一个根本施展不开手脚的地方。为了我,他才能把自己委屈到这种程度,连我看着,都觉得喘不过气。”
“虽然他说了重新开始,虽然我也真的这样想……但总有争执,总跑去躲在你那里,也不过是因为双方都快要没办法呼吸了吧?”
“这样的他,根本就已经不是他。他在为了我,压抑着自我,做另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相叶仰起脸,呼了口气。
“你觉得,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些……也不过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而已?”二宫说:“别搞得自己好像很伟大什么都是为对方考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别光顾着自我满足,应该允许彼此用成年人的方式看待问题了?你又知道他不可以为自己的这些选择负责?”
“他可以。为了我,他可以。我知道。”相叶转过眼睛,目光坚定,“但是我不可以。”
“……”
“我已经不可以再这样依赖他下去了。我原本就已经这样对自己说过了,但是自从他跟着我过来,我就又失信了。只要他在我的身边,我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完全不自觉地去依赖他。”
“你知道吗,就在他离开前,前几天,他最后一次站在咱们演播室的主播台下面,我在台上准备直播。”相叶的目光再次游离漂浮,像是眼前正是那天的画面,“我竟然啊,在一瞬间里眼花,看到他站在那儿,还在帮我比着倒数计时的读秒手势。”
他低下头,似乎因为想到那个画面,感到既可爱又好笑,轻声自语般地说:“可那又是怎么可能的呢。”
“我到底是——想要依赖他到什么地步啊。”
相叶的脸色看来已经越发不好,这让二宫怀疑在樱井暴瘦下来的几周里,他的若无其事也不过是用不知怎样的方式强撑下来的。
“我习惯性依赖他的程度已经到了我自己都不能忍受的程度,那么他呢?他又真的能一辈子都觉得我这样的依赖是可以的吗?这一切,都真的可以吗?”
相叶看向二宫,睫毛些微抖动。
“你说呢,NINO?”
二宫喘口气,轻轻摇头。
“你知道吗相叶雅纪?作为你最有价值的一个朋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讲这一堆绕来绕去的大道理……根本就没有一条可以成为真正的理由,让你明明想要和他在一起却失去他。”
是的。
二宫说得没错。
其实相叶也知道。
所有这些所谓的事实和道理,没有一样能够真正成为他失去他的理由。
全部都不是问题。
只要——他是真的还想要和他在一起。
除非,是他已经不想要再和他在一起。
可如二宫所见,他明明是仍然想要和樱井在一起的。
是的。这一点二宫也没看错。
相叶想要和樱井在一起。
他从来都想要和他在一起。
但现在,大概是至今为止程度最为强烈的想要在一起。或者是他已经发现了,他想要和樱井在一起的想法,从来都是随着相识以来那条时间轴的正方向与日俱增的。他以前可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每一个新的一天,都更加想和樱井在一起。
即使是在那片茫茫白雪上认真地说过分手。即使是下定了决心离开原本生活在一起的城市。可还是能在樱井从站台上奔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想和他在一起。
那这样说来的话,他又怎么会还是失去了他的。
这世界上的事,会影响最终结果的变量真的都是那么少吗?


他想。
他真的想。
他只是不能。
他只是明明想要和樱井在一起,却不能。
无论他有多想,都再不能。
他不能。


和伊坂由加利的相熟,其实就缘于被救猫那样的突发外景延迟了归还器材的时间,被管理器材的大叔骂个不依不饶时,这位电视台文员屡次的出手相助。
也不过就是如此。
谁能想到。
那天晚上相叶在电视台附近的那家酒吧独自一个人喝酒。
因为,总不可能永远有点什么问题就往二宫家跑。
想要喝得差不多了再回家,直接爬上床倒头就睡。
因为,实在越发不想看到樱井那个处处小心翼翼,一直看他脸色生怕哪句话说不对就惹他生气的样子。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就一直是那个样子。可即便如此,又仍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地因为工作上意见的相左而最终争执不下。的确,只有在关乎工作时,樱井会按捺不住自己那些本来的心性,一次次地好了伤疤忘了疼,把辛苦建立起来的平和状态搞砸。之后,又再会重复,小心地寻求他的原谅,努力地恢复常态,如此无限循环往复。
那个委屈又憋闷的样子。
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哪里还有半点多年前染了一头灿金发色对他说“要让所有人看见你身边有个不好惹的金毛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的模样。
那些骄傲和意气,都快要为他,被自己亲手砸到粉碎了。
相叶已经快要不忍再看下去了。
实在是——心疼得受不了。
当初他最终让开车门让樱井上车跟着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在看到樱井把那颗廉价的塑料扣子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一刻,他就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对自己说的话:我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他们一切重新开始。
不,不如说他们并未结束。
他明明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
他已经……快要精疲力竭无能为力了。
那天的酒喝得相叶很闷。
感觉氧气稀薄,透不过气。
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三颗扣子,仍然像被紧紧卡住,呼吸不畅。
手肘支在吧台上,他把酒杯的玻璃杯壁抵在额头上,有些吃力地喘着气。
就是在那个时候,伊坂由加利走进来,在吧台的另一边入座。
“相叶君?”
自然,随即就发现了他。
“啊……”相叶回了回神,模糊着视线,“伊坂小姐?”
“真巧。”伊坂微笑。
“啊,可不是……”相叶打起精神,扯动嘴角,“喝点什么,今天我请。”
“不用。”
“要的。”
就那样,很自然坐到了一处。
相叶的酒那时已经过了七分,本来已经该是撤摊回家的程度。
因为这个偶遇,又再添了新杯。
聊了什么,早已不记得。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里。
只是话到了某一程,相叶习惯性地强撑着笑容,却突然听到伊坂抛出了那句话:
“相叶君啊,虽然看起来一直在笑,但是意外地……感觉是个有些寂寞的人呢。”


坦白说。
就是在那句话之后,相叶的记忆就截止了。
意识的断点,就出现在那句话。
无论是因为酒过了,还是因为心想醉。无论是因为主观脆弱,还是因为客观所迫。无论是因为什么,还是什么。
总之就是,一念之差。
意识恢复的下一个点,已经是在伊坂家的床上。
他从没想过。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的,大概就是自己居然会犯这样的错。
根本不可置信。
再痛苦,再煎熬,是能够拿来犯这种错的借口和挡箭牌吗。
从来都不是吧。
只不过,他已经没有余力追究,自己怎么可能竟然会这样做。
而是只有满眼的既成事实。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
他满脑子只有几个字接不成续地跳来跳去:接下来。
接下来?
那时他大概就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即将再不以自己的意志的为转移,出现无可挽回的局面。虽然那具体将会以怎样的形式呈现,他还想不到。但是对于那个最终结果的预感,却应该已经形成。
也是在那时他忽然就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自己已经被剥夺了主动权。不,应该说是,自己亲手交出了主动权,对于事态主导控制的一切权限。
那时候他也才意识到,有些问题其实根本不是解决不了——只要在事情还没有变成这样之前。
只要。
他为什么早没发现呢。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
一念之差。
就连追悔都无从追起。
盯着天花板,相叶缓慢地眨着眼。
每眨一次,都是一帧画面。
树上的猫啦。课桌上的便当啦。在手里上下翻飞的笔啦。自行车后座上的迎风景致啦。河滩啦。抬眼看到的放榜名单啦。又湿又冷的社团器材室地板啦。老式的公寓啦。有点窄挤作一团的床啦。金发上的面具啦。海面上的烟花啦。拉面啦。电车啦。主播台啦。倒数读秒的手势啦。被一百朵白玫瑰挡住的脸啦。宽敞明亮的新公寓啦。犹疑着该睡在哪一边的床啦。雪山啦。脚下已经滑出痕迹的雪道啦。捧在掌心里的制服扣子啦。从站台上朝他狂奔而来的樱井……翔啦。
这是怎么回事。
走马灯的话,也是要等临死之前才会上演吧?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是谁快要死了。
是什么快要死了。
——他和樱井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吗。
他和樱井——这么多年来的感情吗。
别来。
别过来。
他才不要看这些东西。
根本不需要什么走马灯。
谁让你们跑来悼念的。
没有什么人和事要死!
没有……
“相叶君,肩上的胎记真特别……”
身边伊坂由加利的这话,在本来已经一片灰败摇摇欲坠的相叶心里,投下了倾覆世界的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那一年,他曾经指着自己肋下的黑痣问樱井性不性感喜不喜欢,那时的樱井张开手,手掌抚过他的左肩说:不如这里。
掌心阡陌覆盖肩头整片烟花样的胎记。
那胜过任何一种形式的告白,从那时起就深植进相叶的心里,生根发芽,绽出从未曾枯萎的四叶草。
那一年,他把脸颊贴在樱井胸前,那时那刻樱井胸腔里心跳的声音,只要一想起,就让他条件反射地眼底发酸,同时,记起自己在心底对自己立下的那些誓言。
——此生绝不背叛辜负这颗心脏的主人。


他却背叛了他。
他背叛了樱井。
他曾经发过誓的。
他曾经在那个心跳声里对自己立下重誓,发誓此生绝不会背叛胸腔里盛下这颗心脏的主人。
但是他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无论如何,都已经是既成事实。
他痛恨透了自己的背叛。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原谅自己。
也再无法让背叛了樱井的自己面对他。
他不是没试过。
尝试忘记。尝试不再想起。尝试当所有那些都没发生过。
但每一次和樱井做爱时,肢体之间的接触,樱井的抚摸和亲吻,都让他感觉自己很恶心。每每在他怀里胸前,听到那个最为熟悉的心跳声,他就感觉如芒在背心里咒骂着自己你已经配不上这个心跳的主人。
每每如是。
他不敢再让樱井碰自己。
他承受不了那份自我厌恶。
他给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只有能避则避,能漠然便漠然。用最冷淡的隔离,用最生硬的态度,让樱井知难而退。
到最后,他们终于不再做爱。


所以他不能。
他不再能。
无论他有多么想。
他也不再能和樱井在一起。
他开始明白那天上演的走马灯是真的。
不需要别的什么人来悼念,他也会亲自动手的。
反正与其再继续这样糟塌樱井的人生,倒不如及早放开他。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
不如自己亲手,送这段感情,最后一程路。
即使是需要用最绝决的方式推开樱井,他也一样做得到。
因为,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所以他唯有如此,他别无选择。
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时候,他未知的潜能是巨大而不可限量的。
救下小猫那天晚上的那个契机,只不过是他终于等到了一个适合的时机而已。
不过就是推开他吗?
那算得了什么。
本来有多爱,那一刻他就能表现出多少等量的不爱。
——“别这样。”
他听到樱井这样恳求他。
那放下了全部自尊和骄傲的恳求。
不,你才别这样。
我真的看不得你这样。
别为了一个这样的我,把自己搞成这样。
樱井揪住他的领子朝他吻过来。
那炽热的唇和一息尚存的渴望,已然是那样的卑微。
简直让相叶想要找一个最快捷的方式了断自己。
他身体里那些明明想要在一起却再不可能的痛楚集结成了一股强大的合力,以加乘的方式将能量爆发出来。
冰冷的唇,僵硬的齿。
甚至敛灭了人的气息。
他做得到。
他可以的。
我不爱你了樱井翔。
——我实在是太爱你了。
所以算了吧放弃吧到此为止吧。
——我别无选择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
我已经毫无留恋要开始第二人生了。
——请你忘记我好好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吧。
所以,对不起,我已经不再爱。
——我一直太过爱,因此,原谅我。


“我明白了。”
樱井翔放开了手。
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相叶看到,自己手上的刀寒光一凛,血正从刃上滚落。
悄无声息的。
血滴的鲜红液面映照着樱井夺门而出的身影,碎落一地。


那之后。
你问我,这样真的好吗?
我得说。
这样真的再好不过了。


“那你也不用——”二宫的声音多少难掩忍无可忍,“一定要跟她结婚?”
那是在樱井走后两个月,相叶告知他自己即将和伊坂由加利结婚的消息的时候。
“我是说,我知道你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但现在也真的不是……”二宫咬咬牙,“有过一夜就要搭上终身的年代了?不说你,就算对于女方来说,也是同样啊,你真能是人家想要选的人吗。”
“我知道。”相叶平静地说:“但是她怀孕了。”
“……”二宫的门牙叩在了一起,“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吧相叶氏?”
“没有啊。”相叶看着他。
“你给我演的什么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月九电视剧啊?”
“很抱歉。”相叶说。
“……她说是你的?”二宫问。
“不,她说不是我的。”相叶回答。
“……哈?!”二宫的音频立时一扬。
“其实即使她不说,我也知道。”似乎已经将所有事实接受得彻底,相叶淡淡地说:“时间根本对不上。不过,我还是很感动,她愿意对我这样坦率。”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二宫似乎开始感觉头疼,指尖轻轻敲了敲额头,“孩子又不是你的,你又根本不……那她是怎么逼你结婚的啊?”
“说什么呢。”两个月过去,相叶的脸色看来仍然浅淡苍白,没有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但仍然能笑着说:“是我向她求的婚。”
“……”二宫一时已经无话,侧过脸喘了一会儿气,才重新转回头,“恕我直言,我现在有点儿乱。”
“我看出来了。”相叶久违地笑得有点开心。


伊坂由加利的孩子的父亲不是相叶。
但孩子真正的父亲也不知所踪。
前因后果没什么好说,总之,不久之后,伊坂就即将成为一位单身母亲。
和相叶说起这些的时候,虽然确实面露艰难,但她根本想也没想过,他会沉吟片刻,就开口向自己求了婚。
“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没有父亲对孩子的成长很不好,不知该怎么说,不过我跟这孩子也是真的是有缘份。反正除了工作我就是闲人一个,时间在我身上浪费也是浪费,不如分给有需要的人。我有信心能担当好一个父亲的责任。至于说丈夫的角色——我猜你也未必就一定觉得我是适合的人选,不过现在已经时间紧迫,因陋就简吧。不如,就这样讲好,我扮演这个角色,直到你找到适合的那个人为止吧。”
相叶这样说时,她真是不无惊讶。
听来似乎荒诞不经,细想却又自有逻辑。
“你愿意吗?”
竟然找不到什么应该拒绝的理由。
伊坂由加利安静了一会儿。
看着相叶,笑着点了点头。
从那之后,她丈夫——即使没有任何实质也仍然是令人安心的存在——的决定,就一直像这场不可思议的求婚一样,为她的生活带来各种不大不小的奇迹。
那一夜她之所以会遇到相叶雅纪,一定是神对她的眷顾。
她始终是这样想的。
即使是在孩子真正的父亲归来之后。


“再恕我直言。”二宫说。
“你说。”相叶说。
“表面看起来真是很了不起,但其实,你这难道就不是在把人家当你的一根刚好漂到手边的稻草抓?”二宫眯起眼睛。
“怎么说。”相叶坦然。
“对方做单身母亲确实是会很艰辛,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会比现在的你更艰难。”二宫缓慢地说:“把自己投身到一段不得不面对各种现实问题的充实关系里去,比如一个新生命?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反而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吗。”
“……”二宫这个朋友的含金量,果真是相当惊人。相叶这样想着,也没准备再有任何隐瞒,他反正已经想得通通透透。要怎样才能度过失去樱井的接下来的日子,他本来完全没有方向更难说信心,但现在,事实却正如二宫一针挑透的本质。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完全承认。说白了,我一直就是你说的那样,不过是在自我满足罢了。但是,我的想法是怎样的其实又有什么所谓,重要的是,如果我的存在还能对别人有任何一点的作用,结果总是好的。”相叶说着,疲惫的目光渐次清透起来,“我不是什么完人,也只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恭喜你,相叶氏。认真的。
——我知道。
——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死不了人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
——我只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你说。
——绝不许让樱井翔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我也是认真的。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to be continued



抱歉啊。。
说了什么揭底牌这样帅气的话。
结果发现。。特么还不是在大洒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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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五)

二十五
两年后的正月。
樱井合上了递到自己手上的那张相亲卡片。
掩起照片里那优雅的和服清丽的面容。
把合起来的卡片往桌面上轻轻一推。
一言不发就准备起身离席。
“哥……”
他听到小舞在一旁发出了类似于想要劝住他的声音。
他其实也知道,对于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的场面,敷衍着糊弄几句,应付过去就是了。毕竟也是大过年的,没必要搞得气氛不愉快。到了他这个年龄,如果家里不这样对待,倒反而显得不正常。他也完全理解。所以以往他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今年——
“下次有时间再说,我还有工作。”
他这样说着准备脱身,但本来确实并不是谎话。
他的情绪有些焦躁。
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
在过年之前,他就接到了这个正月假期需要加班的通知。
本来他也从来都是要在正月假期里工作。只不过,他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加班的理由,更加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避过过年时那些必然上演的戏码。
但那只是在听到工作的具体内容之前。
——“由于主题外延庞大,这次的专题内容是和几家地方电视台联合策划的,到时候会由各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共同完成此次采访拍摄的所有工作。”
——“在此期间联合工作的电视台和人员分工如下……”
——相叶雅纪。
——二宫和也。
樱井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两个名字没错。
不,他没可能和这两个人一起工作。
这两个名字真的已经在他的生活里消失很久了。
如果说相叶雅纪是绝无可能再做朋友的那个,那么至少二宫和也还应该是他的朋友。
但,即使是在每年正月二宫肯定会回东京来的假期里,他们之间也从没联系过。说是刻意也好,说是默契也罢,彼此似乎都明白,没有必要见这个面。因为见了面,两个人之间就总归会有那个绕也绕不过去的人。而那个人,却并不是樱井能够如常聊起询问近况的人。这一点,他知道,二宫也知道。
所以,从未再见。
连一个电话也没有过。
即使樱井明明知道,这样并不正常的状态只不过是说明,他始终还没能放下。
没放下,所以才不能提不能见。
但那又怎样。
没错他就是没放下,而且是从没放下过。
即使是在——那年那次家庭餐厅窗口前的偶遇之后——他以为他总该放下了,一切的一切也一定已经被那晚的大雨冲刷一净,包括所有斩不断的,松不了梆的,念念不忘的。但结果却并非如此。积极地来看,他似乎反而从那场密不透风的雨里走进了一种平和而持久的稳定状态里。
摒弃了很多无谓杂念,解开了师出无名的纠结。
变得更加无欲无求,过得越发云淡风轻。
这让那场偶遇显得很美好。即使那美好的画面每每触及都是绵里藏针,在指尖或是心底扎出从不见血的刺痛。于他来说,也仍然是一种美好。
只除了,他还是没放下。
但说到底,他一直没放下的原因又会是因为仍然抱着希望仍未放弃吗?其实他没放下,和有没有相叶的消息,知不知道他已经结婚生子,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
他只是单纯的,放不下。
与任何的任何都无关。
理由什么的无需追究,结果什么的也不想计较。
最终他大概也清楚,自己顽固着不肯放手的状态已经近乎于一种病态的坚守。
但那又怎样。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属于自己那条唯一的路。
从来都是单向通行。


樱井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第一时间拒绝了参与这项专题策划。极不像他历来对于工作来者不拒的风格,毅然决然地退出了这次大型节目的制作。
所以其实这个时间他是不需要加班的了。
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这个时间,相叶雅纪,应该正在东京。
和他身处同一个城市里。
在工作。
在行走。
在不知道哪栋大厦,哪个街角,哪个信号灯底下。
他不敢去想象那个画面。
眼前却全都是隔着一道水幕的背影。
星星点点针扎般的刺痛如疹子般在身上成片地起伏,让他控制不住地有些焦躁。
异常少见的情绪。
就是在这样抓起外套走出父母家的门口时,手机在衣兜里振动起来。
掏出来。
来电显示——二宫和也。
站在家门口,盯着那个闪烁的名字一会儿。
他不知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打过来的。
很难说是在犹豫还是在出神。
终于还是点下了接听。
“……”却连一声喂都不知应该怎么说出口。
“喂。”还是那头直接打了招呼,“樱井吗?”
熟悉却已显陌生的声音,从那个早已经过去的属于他们的旧时代里伸出手来,从后面揪住了他的衣领。
“是……”所以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像是被卡住了。
“我是二宫。”依然干脆利落的声音继续通过电波传过来。
“我知道。”樱井想,大概对方也正在想,竟然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恭祝新年啊。”
“哦……新年好。”
“很久不见。”
“……是。”
“一起喝个茶吧。”
“……好。”


樱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赴这个约。
可能是因为这是这么多年来二宫第一次打电话给他。可能是因为他还记得二宫那句“你在这里好歹还算有个朋友”。可能是因为明明是这样的朋友却竟然已经这么多年没见过,难说没有一点愧疚。也可能是因为,刚好在这个时刻,他正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到达约定地点推门进店之前,樱井是有一瞬想到过,此时等在店里的除了二宫,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人。但也即刻就打消了这个疑虑,二宫是不会这么没分寸的。
自然是没有。
大过年的,店里人并不多。
半安静半悠闲的午后氛围。
二宫和也那立体的五官在一片详和中出现,取代记忆里那个平板的模糊轮廓。
当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二宫端详着樱井半晌无言时,樱井才意识到,这是多么货真价实的多年未见。这个多年的概念,已经超出了自己可以把握衡量的范围。
“你……”二宫悠悠开口道:“胖了不少啊。”
“……”樱井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谁说不是呢。”
“好久不见。”二宫淡淡地说。
“啊,好久不见。”樱井淡淡地应。
静默了片刻。
是彼此心照不宣地给时光变幻的距离感沉淀一下的时间。
而这么多年的时间不见,也很难一下子就能找到什么话题。
“好吗?”
“还不错。”
樱井其实相信二宫的目光是可以如福尔摩斯般犀利的,只是坐定端详他的这一些时间里,除了关于中年发福的吐槽,一定早已经将他干净的手指还有莫名难消的黑眼圈观察得一清二楚。所以那一声关于好不好的问候,恐怕并不是真的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而是在礼貌之余一种了然的试探吧。但既然他这样问了,自己也确实是如实回答的。
“还不错啊……”二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啊,还不错。”樱井微笑,用停留在二宫手指上的目光向他示意,“你呢?”
二宫伸出无名指圈着戒指的左手,端起盛着红茶的杯子,“如你所见。”
“恭喜。”樱井真挚地说。
“谢谢。”二宫喝一口红茶,很快就开始转移话题,“这次的多台联合制作,你为什么没参加?我听说,是你自己拒绝参加的。”
“……”似乎应该想到,这是很自然会提出的问题。樱井低了下头,简单地说:“大过年的,想要休息一下。”
“呵,这还真不像是樱井翔会说出来的话。”二宫轻笑。
“……我该说出什么样的话啊。”樱井说。
“不知道。”二宫撇撇那张猫嘴,“比如说我来来去去东京,你忙到连一次都抽不出时间来见面,什么的。”
“……”那张看着就有点来气的猫嘴。樱井不知道自己是想起了什么,总之他是开始意识到,二宫这次多年之后的突然邀约,目的一定不是单纯叙旧那么简单。
他真正想要说的,大概快要准备入正题了。
“连我这种声称绝不占用私人时间的人,都把难得的回老家的时间给占了,你倒是能悠闲得住。”二宫说。
“这么说来的话。”樱井反应过来了,“这什么时间你跑来这里喝茶,你们不用工作吗?”
“我们?”二宫抬眼,狡黠一笑。
樱井当即一个卡壳。
像被一口水噎了个正着。
他居然会这样不小心,撞上那条想要绕开的线。
“我们呐——”二宫拖着长音,明明已经一把年纪,还能露出这种顽劣一面也真是难得,“经过通力合作,已经把分配给我们的部分提前完成了。”
这样想来,二宫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拒绝参与这次制作的原因。
明知故问,是为了什么。
“啊,是这样么。”樱井清清嗓子。
“是这样啊,所以呢,今天就是分头自由活动了。”二宫这样说:“我们。”
樱井抿了抿嘴。
是因为紧张。
是因为他意识到,在反复的“我们”之后,接下来二宫大概就准备要在已经积蓄足够密度可燃气体的空气里引爆那个名字了。
他紧张地沉默,二宫也没再出声。
就这样静了一会儿。
又再静了一会儿。
二宫盯着樱井,樱井却别开眼睛。
红茶里升腾起的热气,虚无缥缈地蜿蜒曲折。
啪——
二宫终于一拍桌子。
红茶杯碟在桌上跳了跳,热气水烟四散。
“姓樱井的,你给我搞搞清楚。”手掌按在桌子上,二宫探身,“我可不是闲得没事干找你来磨时间的,老子家里还有大把多的发票收据等着回去整理。”
“……”樱井眨了眨眼。
旧时光里的身影,层叠闪现,一如昨日。
那个甩掉筷子翻着眼睛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的二宫和也。
那两个吃同一碗面旁若无人的少年。
那份只想买个太阳不落山的年少意气。
所有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最好的时光。
多年以后,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他不是不想开口出声,而是真的一时发不出声音了。
“听着,樱井翔。”二宫的声音沉稳下来,剥去了至此为止那层带着戏谑的玩笑意味,用和这个年龄相符的气场音频说道:“相叶雅纪明天就返程离开东京。”
果不其然。
当空炸裂。
看来接下来已经避无可避,再也绕不过去。
关于那个再也做不成朋友的男人。
“……”樱井看着他。
“也就是说,他人在东京活动,就只有今天一天了。”二宫接着说。
“……”
“听懂了吗?”
“那又……”樱井提了口气,才哑着声音开口:“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似乎明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仍然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恼怒,二宫耐住性子,压低自己的音调,吐出了一个名字:“伊坂由加利。”
樱井果然当即就变了脸色。
尽管他是那样想要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眉尖和嘴唇。
“还记得她吗?”二宫问。
“……”樱井不置可否。
“相叶氏和她结婚的时候,我没有通知你。”二宫却已经不需要他说出口就有了答案。
“……”
“这一点我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
“……”
樱井一直不出声,但二宫倒也不需要他出声,凭眼睛和表情已经可以得到相对的反应,继续交流下去。
“我不知道你后来知不知道。不过那都不重要。”
“……”
“重要的是,我今天为什么要来见你。”
“……”
“你这样的聪明人,没想过吗。”
“……”
“为什么只要是在他那里,你就那么笨呢。”
“……”
说到这里,二宫直起腰,在位子上坐了坐正。
“今天来,就是因为,我有些必须要告诉你的事情。”
“……”樱井再一次抿起了嘴,那是因为他的紧张已经加剧了。
“这些事情之前我一个字都不能说,但在那之后,就变成了不得不说。”
“那……之后?”樱井终于发出的声音听来艰难到像是从地下水层挖出来的。
“嗯。”二宫点点头,目光是樱井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在那之前,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过绝不会告诉你。但在那之后,我如果还不告诉你,就是我的人格有问题。”
“到底是……”樱井的喉咙里已经紧张到绞了起来,连胃都被带着抽搐。
“这是我今天不得不找你来的原因。”
“……我明白了。”樱井咬了咬嘴唇,也在座位里挺直了背脊,“你说吧。”
二宫再次端起杯子,喝一大口红茶下去。
放回碟里。
深吸一口气。
交叉十指,歪着脑袋。
“该从哪儿……”他说:“说起呢。”


to be continued



终于到揭开底牌的时间了。
(卖你个鸟毛关子啊你这混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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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四)

二十四
“樱井さん?”
“稍微……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


要不是因为这个告白,那天樱井也不会去了那个地方。那天于他来说,也就只会是无数个难以分辨的平常日子当中至为普通的一天。
早上在闹钟的铃声里醒来,起身先煮上咖啡烤起吐司,刷牙洗脸梳头之后换掉睡衣,边系衬衫的扣子边去弹出面包机里的吐司,吐司叼在嘴里捞起椅背上的领带,系好之后再端过咖啡,边喝边拎过公文包。
走到门口时坐在玄关处穿鞋,起身,从小盒子里取出手表扣上手腕,跟着抓过钥匙手机,推门走出去。
他熟悉这个过程已经快要多过熟悉脚上皮鞋的鞋带是怎么系的。
他现在住的公寓不大不小。
离工作的电视台不远也不近。
当然有车而且也有固定的停车位。
但是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他还是经常会在某些日子里去坐坐电车。
从家门到车站,会走一小段迎着阳光的路。
他有时候会在想自己眼角的细纹是不是已经可以碾碎那些毫无遮拦的阳光。
准时准点地到达车站,搭上自己需要搭乘的那趟车。
他对时间概念的把握依然精准,只不过已经不再有什么延伸具象的感知。辟如已经是什么季节了,辟如该生五月病了,该是花粉症高发时节了,又辟如已经变天了也许可以去滑滑雪了。所有这些,他都已经不再感知得到。
他精准地重复着工作和生活里所有必须完成的事宜。
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变成自己手上的那块手表。
像秒针准时地转过整点数字一样,如以往任何日子那样走进电视台,投入到明明不需要他本人那么早就必须开始的准备工作中去。而无论于人于己,也都已经习惯如此。
中午时分,走到电视台附近的立式面店,在里面用十分钟的时间站着吃完一碗荞麦面。
在下午三点整,准时走进茶水间。
沏出一杯黑咖啡,靠着操作台简单地喝掉。
一切本该继续这样第N+1次地重放下去。
但就在那天的那杯咖啡只喝到还剩三分之一时。
“樱井さん?”
那个来自同台一位年轻女主播的告白,不期而至。
“我喜欢你。”
他顿了片刻。
笑笑。
“对不起。”
“为什么?樱井さん有女朋友了吗?”
“不……与那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
“我并不觉得,樱井さん你是不怕寂寞的人。”
“……”
“那为什么要推开身边所有的人?”
年轻的女主播真有勇气,一脸的无所畏惧,什么话也敢于说出口。
樱井什么也没说。
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礼貌地点头致意,走出了茶水间。


与什么有关?
其实他本来大概都终于快要忘记,是与什么有关。
要不是那告白里的年轻和炽热,是那样似曾相识。
与什么有关。
他其实有答案。
他其实一直和那个当年给出过他答案的人一样,有答案。
他有答案,但却恐惧着那份试卷真的再发到手上。
他是没有勇气再作答的。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那份试卷上书写过满分的内容。
但现在,他只会从考场上落荒而逃。
人都是,越老越没有勇气吧。


那天晚上的直播结束后,樱井没有如往常那样去便利店买上些吃的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家家庭餐厅附近。
如受到什么牵引般。
很久没再来过,店的样子还是没变。
大学时经常通宵的灯光,在夜色中亮着。
他仍然清楚记得那份明亮光线里的味道。
咖啡和炸鸡的香气。
樱井在那家店的街对面站了很久。
想着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想着自己是不是根本连寂寞是什么都已经不再懂得。
想着自己会不会是在那炽热告白的渴望里想起了什么人。
那种想要喜欢,以及想要被喜欢,的渴望。
那份其实纠缠着他未曾松绑的想念。
那份他反复以为能够压抑能够消散随着再不曾相见的时日越来越久终能够忘怀的感情。
可是。
——为什么要推开所有人?
确实。
他似乎没什么理由不去试着开始喜欢别人。
可对不起。
他没办法回答。
原本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能够长情至此的人。
可对不起。
他实在正如很久以前某一次醉酒后自己说过的那样。
太喜欢。
太喜欢那个一晚上可以在这里点上四杯咖啡三份炸鸡的他。
喜欢到,他不知道除了他,还应该要怎样去喜欢上别的任何人。


——对不起,我太喜欢你了。
——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经历什么,也不会和喜欢到这种程度的你分开。
对不起。
我没能兑现这个承诺。
对不起。


樱井并没有准备走进那家店。
是的,他没有那个勇气。他承认。
他只是路过而已。
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他没有想起过什么,他也没有不快乐。
他的西装衣摆被风吹起。
空气里有了点泥土味儿的湿气,再不回家,大概就快要下雨了。
他可没带伞呢。
抬脚迈步,斜穿过那条街时,樱井的视线被那家店临街靠窗的座位吸引了过去。
大扇明亮的玻璃窗里,火车式座位里,应该是幸福的一家人。
面朝着他的是母亲和孩子,而背对着他的是父亲。
一家三口正在边看菜单边商量着吃些什么。
在明亮的光线里,非常温暖的画面。
但越走近,樱井的脚步却越发胶着起来。
不仅仅缘于,那面对着他的母亲,更应该是因为,那位背对着他的父亲。
尽管只是一个坐在那里的背影。
但那个后脑勺。
接近。
那个后脑勺。
再接近。
樱井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确切地说,是开始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一定已经有数千个日夜。
他再没有见到过,这蓬松的发梢,那么熟悉地翘着。
他以为自己一定早已经忘记。
可竟然,一眼就已经认了出来。
一定是忽然就起了风。
在耳边呼啸不已。
他逆着那风走到了窗边。
隔着一面玻璃,站在了那位父亲的身后。
看着他,边看菜单,边抬起头和对面的孩子说着什么。看不到他的脸,但只看后脑勺也知道,此刻一定是正笑得一脸温柔宠溺。
餐桌上,点画着菜单的手指上,亮着一抹温柔闪光。
隔着玻璃。
樱井安静地站着。
站在一片寂静里。
无边无际,无涯无岸。
直到面朝着他的那位母亲注意到了他,抬眼看他,那惊讶的目光终于将他粘滞在那位父亲身上的眼神拉了过去。
樱井望向那位发现了他的母亲。
那位曾经的地方电视台同事的面孔。
樱井已经记起了她的名字。在那个最终离别的夜晚,还曾经出现过的名字。
此刻,因为也认出了他,而一脸惊讶和意外。
樱井笑笑。
微微向她点头致意。
而那头的她似乎已经想要叫桌子对面专注于菜单的丈夫,告诉他身后正站着自己。
樱井赶紧伸出右手的食指立在唇边。
她停了下来。
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樱井再摇了摇头。
无比坚定。
笑意挂在示意不要的唇角。
第一滴雨,随风斜落在玻璃上。
接二,连三。
频密而迅速地不断飞扑过来。
各自顺着自己的道路,延伸汇合,滑落。
一面玻璃。
很快就成为了一道水幕。
隔离了两边的世界,让里面的母亲不再看得清窗外樱井的脸。
对面的丈夫对一切毫无察觉。
正不顾孩子的要求率先点了一份炸鸡。
应该庆幸的是,今天最终选择放弃了夜间的焰火表演而提早从迪斯尼乐园返程。丈夫似乎总是这样的,决定会带来各种不大不小的奇迹。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变天的原因,她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她很想再看看窗外樱井的脸。
但是那个身影已经从水幕里消失。
虽然只不过是短短几十秒的一个交会。
但不知怎么,大概是源于女性特有的敏感,她竟然从那望着丈夫的目光里,体会到了难以言说的,深切而复杂的感情。
就算是那个示意不要让他知道的坚定笑意,也令人感受到一种——无限近似于绝望的欣慰。


雨水钻进衬衫领口,浸透领带,在光亮的领带夹金属上打着滑。
那天的雨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风里斜夹着雨丝,不透缝隙地倾盆洒落。
下得世界都安静了。
樱井安静地走在雨里,起初大概都并没有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直到头发彻底被打湿,湿透的额发贴在额头上,雨水顺流而下,挡住了视线。
他才在耳边的寂静里听到了雨声。
绵延细密的雨声。
绵密到,似乎连呼吸的空间都变得很有限。
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起伏在静谧的雨里。
樱井忽然安下心来。
许多年过去,这样的声音搭配,仍然像是一针强力镇静剂,瞬间就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但事实上,那个声音,是幻听。能够让他立刻就平静下来的,那个人的声音,他并没有真的听到。并且恐怕,今后也没有机会再听到。
他知道。
就像今天背对着他坐的那位丈夫和父亲,他也并没有真的看到他的脸。
却不知怎么就如同已经面对面过,清楚地知悉了那个面容,会是怎样的美好。
细密雨丝忽然便如拂面春风。
水幕里的霓虹色彩温柔晃动。
拨开额发,抖落肩头的雨滴。
樱井走得很慢。
脚下涟漪依次漾开,像那条永无尽头的单行道,通往的却注定将是彩虹的故乡。


相叶雅纪先生。
恭喜你,为人夫为人父。
伊坂由加利女士。
请记得,要让他幸福。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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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三)

二十三
投币,抽出餐票,交给柜台。
端面,碗放桌面,人站桌边。
一手拿起方便筷子,用牙齿叼住其中一根,咬开。
挑起碗里的荞麦面,大口地吃进去。
夹碎汤里的天妇罗,合汤一起喝掉。
放下碗,完食。
全过程不过十分钟。
手指蹭蹭额角发根里的汗,指尖拨拨发梢,拉一拉蓝色条纹西服的衣襟,樱井走出立食式荞麦面店。
“啊,樱井さん。”
才迈出店门就听到有人叫他。
抬眼看到节目组的导播吉冈,还有同台另几位面熟的同事。
这家紧临电视台的立食店,几乎就是台里同事的半个食堂。不同时间段里,你来我往。
“吃完了?”吉冈问。
“嗯,现在回去做开会的准备了。”樱井说。
“啊,那个,今天晚上结束以后有忘年会,要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儿。”樱井说着,已经错身而过。


“就说他不会去啦。”
“堂堂主播大人,成天这么不合群,也很头疼啊。”
“你说他能有什么事,婚也没结,也不见有女朋友。”
“嘛,一心扑在工作上嘛,可以理解。”
“那种奇妙的去地方电视台转了一圈又回来的经历,还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回来进了咱们台也还照样能做得风生水起,也算厉害。”
“可你说他这种条件一直也没结婚,真的挺奇怪啊。”
“条件太高没有看入眼的吧,看那双里面实际上谁也没有放进去的眼睛。”


樱井翔。
那天司空见惯的,成为电视台同仁茶余饭后的话题主角。
从东京的大型电视台突然出走,一两年后又重新回到东京,进入另一家电视台跃身主播位置。
之后的几年之内,以其平实准确的播报,冷静客观的评析风格独树一帜,一直是备受瞩目和欢迎的政经类新闻主播。
与此对应的是,几乎为零的私人生活。
没有人知道这个零是真的为零,还是只是隐藏得足够好。
几年里,樱井清爽得像一阵风,已经不在任何人那里具有真实的存在感。没有恋爱,没有婚姻,除了工作沉默寡言,过着深居简出的精英生活。似乎有从前就有过共事经历的人说过,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对于人际交往相当擅长之外,话也不少。但那也就只是茶余饭后的随口一提而已。
真实的樱井,远离着所有人的生活和视线。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每一次叫外卖时都只选炸鸡,到底会不会腻。


那天樱井把车开出电视台的时候,抬眼看到天上飘扬的细小雪粒,意识到确实已经是开忘年会的时节。
但其实,忘不忘年的,他现在又何曾将年月记住。
分秒,日月,年岁。每一刻都一样,全部长成一个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连左右都快分不出来,又还能辨认区分别的什么其他。
除了——
大概只有那些曾经被标记过的纪念日,还能让他衡量时间的刻度。
比如每年那个他都无法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夜晚。
就是在忘年会的时节里。
那个本来就是全世界的节日但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具有更重要意义的纪念日的日子。那个本来一直需要送出礼物,现在无处可送的日子。那个本来可以在家温暖相拥,现在只会被安静里的幻影逼出家门的日子。
他会一个人去KTV,点下一大堆歌,然后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完那些丢失了唱词的旋律。
所有,相叶雅纪曾经爱点的歌。
曾几何时,他和他两个人来到KTV,相叶一口气点下大堆的歌,然后自己竟然就那样在一边睡着,留下那些歌几乎一首不会唱的樱井,把所有伴奏带安静地听完。
那时,他会脱下身上的开襟衫搭在他的背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等到他自己醒过来。
樱井也并非想要重演那一幕。
他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在那些空白的旋律中,闭上眼,就再看见相叶那可爱的睡颜。宁静的,平和的,安心的。
他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很无谓。
但是不无谓又能怎样,他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差别。
他其实也不是过得不好。
做着想要做的工作,实现着足以体现价值的自我,衣食无忧,占据社会眼中精英阶层的一席之地。所有这些,不就是他想要的,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清晰朝向的目标吗。
所以,回到东京的几年里,他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硬要说的话,大概还随着年龄的增长饮食的规律代谢的减缓胖了不少。
他的欲望值变得低且平稳,极少波动——无论是哪个方面。辩证地来看,与其说有些东西是不想要,不如说自己根本变得更为克己,至为克己。克己到连欲望的源头都已经自行闭合,再流淌和生长不出任何不必要的蔓延。
也开始变得很难再一觉睡到大天亮,总是会在接近天亮的时候醒一次。而醒的那一瞬间,总是很恍惚。不知看见了什么人,不知误以为身边还有什么人,又或是不知到底身处哪个时空。就那样继续再睡,也还能睡得着,醒来时,一片现实的清明。
人的大脑有着强大的记忆过滤系统。之所以会有“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说法,也是因为这个。曾经受过的伤害,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会被强制过滤掉,只留下事物原型里那些依稀的美好。
所以,以十数年为计那段光阴的最后一天,那些在湿润海风里直至指尖的冰凉,鼻腔到喉咙里并非海风的咸涩,以及目之所及无可控制的一片模糊,都已经被过滤掉了。
有些事情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
人是能够忘记伤痛的坚强生物。
樱井在细雪中把车开得很慢。
感觉到路面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湿滑,抬眼看看,雪逐渐下大了。视野里夜色开始变白,浅浅淡淡,烟雾一般。
最终,那些空白的旋律里,有没有真的再见到过那个睡颜?
而人又会不会坚强到,总有一天连那个人的脸,也终于不再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于这种恐惧,那一年樱井久违地接受了大学同学聚会的邀请,出现在旧时光里那些熟悉的身影和面孔之中。
“樱井君!”
“真是好久不见!”
“不不,其实也常见。”
“哈哈哈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
“每天都看你的新闻。”
樱井笑着招呼,点头。
确实,像他这样的职业身份,也直接让“最近怎么样”这样的寒暄可以被省略了。
聚会气氛得体平和,已经没人再为成功大惊小怪,一眼掠过,曾经年轻的脸都已经写上岁月的痕迹,手指上也多半有了戒指的环绕。
“啊,但是说起来,可真的是很久没见过相叶君了。”
“是呢,我是听说过他好像在一家地方电视台,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
“有他的消息吗,樱井君?”
有他的消息吗?
有他的消息吗樱井翔。
原来他和相叶雅纪之间共同存在过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帮他勾勒出一个相叶。而又诚如二宫所说,因为他,相叶在大学期间根本就没有建立任何自己独立的社交圈。
因为他。
其实如果有心硬要去问,或是想要找到相叶的节目来看看,也没有什么问不到找不着的事。但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自从某一天的那个定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相叶。无论是本人,还是影像。无论是声音,还是新闻。
“怎么会跑去地方上的电视台呢?”
“嗯,虽然也说不上了解啦,不过想一想,总觉得倒是像他。”
“嗯……其实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呐呐,还记得大学时有一次班里聚会吗,他和樱井君到的晚,大家都已经坐定了,不够地方坐结果——”
“哈哈哈哈对哦我还记得呢,当时那一幕真是印象深刻。”
“樱井君你还记得吗?”
什么?
记得什么?
“相叶君啊,看也没看就一屁股坐在先坐下的你的腿上了。”
“我当时真是差点把饮料都喷出来了……”
“真是太有想象力……”
樱井在笑声中哑然沉默。
是的,他竟然忘记了。
那天他被相叶那样毫无防备地在腿上一坐,大家讶异的目光让他尴尬得直拍相叶的头。回到家几乎啰嗦了一个晚上在家随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在外面别这么乱来啊,结果一直讲到相叶跳起来往他腿上用力一坐说我坐就坐了怎么样吧,你是不是以后都想我不再坐?
然后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立刻就闭上了嘴。
“呐呐,说起这个,上次说的毕业时的那些照片,加奈你拿来了没?”
“哦对,带了带了,我去拿来。”
同学会负责人加奈转身取来了一只牛皮纸袋,打开袋口,把里面满满一袋的照片倒在了桌面上。
“时间有点久,我也是从各个角落里找出来的。”
“我看我看……”
“哇大家都好年轻啊……”
“得了,看看你那时胖的……”
“哈哈哈这个,这是毕业时差不多都喝醉的那次吧?”
“樱井君,你看这张,你绝对是喝多了,看那个眼神儿……”
一张照片被推到樱井眼前。
真是一派老照片的样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是用胶卷洗出来的。
是他。
还是一头金毛。
也绝对是喝多了,目光都涣散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照片里,他的背上,还有一个人。
虽然当时端镜头的人估计也没多清醒晃着没能拍下他背上那个人的整张脸。但是——却勉强将那张笑得特别开的嘴收进了画面里。
嘴型相当特别,笑起来形状就更有个性了。
那又是怎样的一幕?
樱井想要装作不记得。
可是,光影里的画面却毫不留情地,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有人,在他已经喝到七七八八的时候,一个纵身就跳上了他的背。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他笑着转了几圈也还不肯下来。
——小翔,小翔。
那声音就这样在耳边反复叫着。
让他当时也就笑着想好吧如果他一直不肯下来那就一路这样背他下去好了。
没错。
就像他想过的那样。
到老。
到……


那天樱井悄无声息地提前退席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不过再不走,他就怕自己眼睛的玻璃体非得被自己的手指按裂不可。


to be continued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会结束的。
在永动机尚未被发明之前。
放眼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换旧人,没什么旧人能永远不被遗忘。
多年以后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也被很久未联系的朋友敲了一下,小心地来问我说你看你还愿不愿意再把你曾经写过的文搬到我们的新地方来?然后我也会感慨,原来江湖上至今偶尔还会再提起当年的名字。
有些人说惦念你,有些人从没认识过你。
都没任何出奇。
人是很普通的。
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已经成为了故事。
但文字是了不起的。
所有的光和热爱与暖时间与记忆,全部美好都被封存进了文字这颗琥珀。
可以经由一个时代,去到另一个时代。
每个人的琥珀里,放进的都是只属于自己的那些爱和时光。
它承载着所有真实存在过的一切,见证着我们。
所以虽然一次次地感受到时不我待稍纵即逝的紧迫,仍然可以不必恐惧。
无论注视着这里的人们是谁。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拼尽全力,无非为了追寻那一点光和热。
别让它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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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二)

二十二
列车车灯的光点在轨道尽头亮起的时候,樱井的胸口已经感觉非常不舒服。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说不清是堵满了胸口透不过气,还是心口太过空荡荡一片没个着落。
光点在轨道上闪烁着,闪烁着,由远及近。
迎视着那被车头推着逐渐逼近的光点,樱井眼前绽开了越来越耀眼的一片磷光。
就像是——那天清晨,那片碎满雪地的银白磷光。


“你听我说。”跟着相叶跑出旅馆的樱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为了追上他衣服和头发都乱成一团,差点账也要顾不上结,脚下跑得踉踉跄跄。
“要去哪儿啊?”樱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叶只是双手握紧背包带,一言不发地快步走着。
“你听我说好吗?”樱井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相叶也就站定,并不挣脱。
“……”可要说什么呢。樱井翔你快点想,必须说点什么。
可还是说不出。
脑子像被强力胶固定住了,根本转不动。
就那样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还是相叶先出了声。
“小翔。”他的声音听来很平静,至少比之前在房间里时平静。他抬眼看看已经开始在晨曦下反光的雪,“你刚刚应该听到我说的了。”
“别说气话了。”樱井看着他的侧脸。
“那不是气话。”相叶平静地说:“我是认真的。”
“不是的,你只是——”
樱井的话被相叶果断地截住。
“没有什么我只是怎么了,我没怎么。我自己知道自己怎么想,你不要再替我知道。”
“……”樱井一下子被噎住。
“你想说我只是在生气,只是一时气话,只是对你接电话不满意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是吗?”相叶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却平静得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但我告诉你,不是的,这些都不是。”
“……”
“我没有生气——至少现在已经不了。也并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也并不是因为你接了电话,都不是。有的只是,我终于想清楚了,知道吗,小翔?我终于想清楚了。”
“……”樱井开始说不出话。
“虽然你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可那也只是拼命装出来的吧?我们到底怎么了,你也想问吧?我之所以一直不回答你,是因为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自己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给你答案。但是现在。”相叶深吸口气,“我想清楚了,我明白了。”
那天的太阳开始升起,洒在雪上一层薄光。
相叶转过脸,注视着樱井的眼睛。
“小翔。”
当他这样叫自己的时候,樱井忽然觉得冷。满眼里逼过来的,都是四下里雪面上的细碎磷光。光点耀目,如海面如星辰,交会着互放光芒。
“我们其实不适合在一起。”相叶声音清晰,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樱井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跟在你的身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没错,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没什么比我愿意重要。所以,虽然跟得辛苦,但我很开心。我一点儿都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不能再这样跟下去了。不可能,再一直这样跟在你身后走下去了。”
樱井只是看着他。
“我实在是太依赖你了,更重要的是……你也已经太以为自己需要被我依赖了。你以为到,快要不记得不知道本来的我是什么样的了。在你眼里,我只是那个需要你的样子,我只是那个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人,我只是那个没你不行的我。至于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真正的我需要什么,你根本已经不知道。你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你根本就已经意识不到这些。”
樱井还是只能看着他。
“我不是不需要你,可——我并不是只需要你。”
樱井似乎开始不能眨眼了。
“就像,你也不是只需要我。你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却习惯性地认为我还和十年前一样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
樱井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只是翕动了下嘴唇。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甚至能在雪地上踩出脚印,让我跟着你。”
“可是你知道吗?人会长大,很多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小时候我跟得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我其实随时可以拍得到你的肩。但现在,我越是想跟得紧,你就越是走得快。其实跟着你,辛苦没什么,我从来都不怕辛苦。可让我害怕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跟不上你。”
“这样的担心充斥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时间。这样的充斥已经让我太累了,已经让我变得根本不像我。我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这种无措让我只能……只能一直折磨你。我根本就不想这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状态——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需要活得是我自己,因为,如果我活得不再是我自己,那你又怎么可能再喜欢我?如果,如果——”说到这里,相叶的声音似乎终于因为犹疑而有点涩,“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我放弃了我自己,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反正,总归还不是要失去你。”
这句话听来虽然绝望,但竟然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与其等到那一天——”
樱井的眼里已经是一片干涸。
“我应该要有懂得放弃的勇气了。”
银白磷光洒满了视网膜,融化成一层冰。
“所以,我们就分手吧,小翔。”
让他连说出这句话时的相叶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


现在想来。
其实结局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确实如相叶后来所说的那样,那样残忍的话,说一遍就够了。虽然他说想再听相叶说一遍,但无论对于说者还是听者来说,其实都再难承担第二遍。
说残忍,并不是因为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绝情,而是不给人留任何转寰的余地。一字一句,都逼得人想要当下就同意,确实如你所说我们还是分了吧。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樱井在那时也没有放弃。
因为那时,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相叶还爱他。
无论怎样的残忍伤人,他感受得到其实他仍然爱他。
所以他才会……
竭尽全力地坚持到了今天。
的这般难堪。
但到底,从头至尾,和相叶的所有一切,他都没有半分后悔。
包括他的坚持,他的示弱,他的放下自尊。
对于他想要的和他喜欢的,他尽过力了。
磷光碎片扑身而过。
像是融身其中。
又像是化身而出。
列车进站。


列车门打开时,樱井拎起箱子,几乎是这站台上候车的短暂时间里第一次正面注视了相叶。
第无数次的,却未知是否还有下次的,对视。
双方都很难读懂对方此刻的眼睛。
只觉十数光阴倏然而逝,竟来不及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老去。
也许,曾有过最美好的你,已经足够。也许,所有有过你的时光,都是最美好。到是时候告别,又何需难过。
不,一点都不难过。
“那么。”樱井扯动嘴角,“保重。”
相叶浅笑着点头,“你也是。”
樱井转过头。
脚从站台上抬起,迈步登上驶离这个城市的列车。
两只脚都站上车的一瞬间,他没有立刻转回身来。
背对着车门和站台,他背着背包,拎着箱子,像是一幅被定了格的画面。
他并非不敢回身。
只是在那一瞬的分厘毫秒间,回去了另一个时空一趟。


那也是一趟列车。
很巧的,那就是一趟开往这个城市列车。
樱井也是背着背包拎着箱子,在站台上狂奔得像个疯子。
那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入站里,他在站台上边跑边拼命寻觅着那个身影。
他带的行李太多,以至于被拖得快要跑不动。
但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
他知道他是坐这趟车走知道得太晚了。
从那次雪山归来,相叶就直接收拾东西搬出了他们的公寓。没有一点拖拉,没有再多交代。无论樱井说了再多不可能我不会同意的,都没有拦住他的脚步。不能再吵。再多争执,只会让局面更加难以收拾。樱井只能由他去。放下钥匙,辞了工作,相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听说他要离开东京之前,樱井对这回事毫不知情。他还想着让双方都静一静,等时间过去情绪平复,再慢慢去找他谈,没有什么不能沟通解决的事。
没成想,相叶的脚步居然会是这样快。
——原来要追上一个人的脚步是这样的感受。
樱井开始慌张起来。
他咬了咬牙。
松开手,果断放掉了手里拖着的箱子拉杆。
不,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都可以放下,但唯独那个人不行。
唯独。
在人群中,那个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唯独。
就在——那里。
看到相叶的瞬间,正是车门打开他准备登车的时候。
樱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大步跑了过去。
“雅纪!”
他在站台上大声喊道。
一只脚已经迈上车的相叶循声回望。
看到樱井穿过人群向自己跑来。
头发衣服全都跑得像个疯子一般。
他犹豫了一下,咬了下嘴唇,还是抬起另一只脚,踏上列车。
“相叶雅纪!”
樱井又叫一声。那声音已经焦急得像是有点破音。
那份破音里的焦灼,胶着住了相叶准备往车厢里走的脚步。
就在这一时半刻的胶着里,樱井跑到了车门外。
“雅纪……”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叶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别。”樱井伸手去拽他的手,“别走。”
这个场面。
让人很难再记得起,那交扣着的十指从站台通过车门进入车厢时的光景。
相叶回过头。
看看樱井顺着额头鬓角滑落的汗。
“小翔,别闹了。”他强令自己的声音不许发抖。
“别走。”樱井盯着他的眼睛。
“……”相叶低了下头,咬住牙说:“不可能。”
“……那好。”樱井用力抿抿嘴,目露决断,“我跟你走。”
说着,他已经抬起脚准备迈上车。
相叶惊讶地伸手一拦,把他挡在车门外。
“你要干嘛?”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那你要去哪儿,我也去。”樱井坦然地说。
“我说没说过……”相叶有些愤怒起来,“别闹了!”
“谁跟你闹。”樱井坚定地说:“这边节目组的工作我已经辞了,就是因为知道你恐怕不会听我的留下。”
“你说什么?!”相叶不可置信地说。
“公寓的房子我都已经退了。”樱井说着就准备上车。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樱井翔你够了!”相叶似乎有些崩溃地叫道:“成熟一点好不好!”
列车已经快要出站。
关门倒数计时的提示音已经响起。
樱井看了看相叶,果断地把手伸进领子里,狠命一扯。
“MASA!”
他忽然这样叫道。
相叶立刻就僵在当场。
樱井张开手,亮出掌心里的小东西。
一粒扣子。
一粒小而薄的扣子。
一粒透明塑料的扣子。
一粒——不是制服,而是——制服衬衫的扣子。
“当年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答应了我一件事,欠我一个要求?”樱井盯着相叶的眼睛。
不,关于制服钮扣,从来就没有过这种说法。
但相叶说不出话。
他的心在发抖。
“比起制服,这才是离心脏位置最近的,不是吗?”
“……”
“所以它是不会说谎的,是不是?”
“……”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可离心脏最近的它是不会说谎的——我其实清楚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已经不可能再跟在你身后,但是,我仍然——
我仍然还——
“让我上车。”
——“列车车门即将关闭——”
“MASA。”
相叶松开了挡住车门的手。
握住樱井张开的那只手,一把将他拉进了车里。


车门在身后关闭。
开往了这座城市。
时间很慢。
时间很快。
总之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要说人生如戏,大概不外如是。
还会有同样的一幕上演吗?
还会在这时候,有人伸出手,一把将他拽下车去吗?
关门提示音已经开始响起。
不,他真是想太多了。
毕竟,存在那粒扣子里的要求,他也已经用完了。到如今,又还能乞望哪盏神灯,实现他并不需要三个那么多的愿望呢。
——真的成熟一点吧樱井翔。
樱井在车里转过身,面对车门外的相叶和二宫。
站台上两个人的脸,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三个人第一次站在学校棒球场外的样子。那时他们伸手握手,此刻,他要抬起手,告别属于他们的一个时代。
樱井张开抬起的右手,朝站台上的两个男人轻轻挥了挥。
——“列车车门即将关闭。”
车门完全关闭的刹那,樱井的唇边掠过笑意,别开了目光。


列车在眼前加速,驶离站台,只留下离站抽走空气时带起的风以及渐行渐远的尾灯。
二宫似乎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不太说得出话。
“混球……连声再见都不会说。”他眼角泛红,声音挤迫。
“你没听到吗?”相叶在身边淡然开口:“他说了。”
二宫转过脸看他。
“他说了。”相叶目光放空,极浅地笑。


他说了。
只不过,不是张嘴用声音。
相叶听到了。
那是一句——无声的永别。


to be continued


BGM: in my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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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一)

二十一
“喂。”
“相叶氏。”
“怎么。”
“樱井明天最早一班车离开。”
“……嗯。”
“我去送他。”
“哦。”
“你去不去送都无所谓,我只是告诉你知道。”
“我明白。”
“只是……我就多说一句。”
“你说。”
“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好,那就这样。”
“就这样。”


“我已经说过不用了叫出租车就好,你真是。”
天还没亮就拖着箱子背着背包走出酒店时,樱井看到二宫已经停在门口的车。二宫下车打开后备箱帮把行李放进去时,他不好意思地这样说。
“你在这里好歹还算有个朋友。”二宫关上后备箱盖。
“……谢谢。”樱井哑着声音说。
“得了,我可没睡几个小时现在困得要命,不知道怎么给你做感动的反应。”二宫摆摆手,钻进车里。
樱井微笑着上车。
一路无话。
直到到站下车,始终没人提起那个名字。
就像已经不记得,如果没有那个名字的话如今这两个人根本都不可能坐在同一辆车里。
不提,却反而充斥在安静的思绪里,塞了个无处不在。像是无色无味的气体,如果一旦不小心真把他讲了出来,就会当即引发爆炸。
滨海公路上,樱井眯起眼睛望着逐渐亮起红光的海平面。
快要日出了。
像是很多年前,曾经一夜坐在海边,看到过这个时刻这样的天色。
和那个名字的主人。
不行。那个症状仍然没有消退。
一想起,就气短。
他摇下车窗,让海风吹进来。
额发被风吹起,他喃喃自语般看着窗外说:“这个城市,其实真的很美。”
二宫也不看他,只是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说:“人都是要离开的时候,才会这样感觉吧。”
樱井笑笑。
后视镜里,脸色虽然依旧难看,笑容倒是释然。


下车,拎过箱子,背起背包,进站。
樱井一直在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但二宫还是一直跟到了站台上。就那样一路走一路推推说说的时候,有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干什么呢,推推搡搡的。”
声音轻哑,独家招牌。
樱井和二宫的动作都僵在当场。
抬眼。
总不会出错。
那个没人提起却无处不在的名字的主人。
穿着晨跑的运动衫,头发洗得很清爽,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相叶氏……你怎么……”二宫显得有点意外。
“怎么什么,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相叶笑着说。
樱井站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本来缠绕身边勉强维持稳定的无色无味的气体,不经意就被引爆在空气里。
他从没想过相叶会来送他。
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场面究竟会是怎样又该如何面对。
所以与其说他没想过相叶会来,不如说他不敢想相叶会来,或者说,从内心深处根本希望相叶不来。
他不来,或许至少还能说明,他和自己一样无法面对,还没放下,不会敢于坦然直面自己,以及这样的场面。
但是他却来了。
来的这样清爽自然这样理所应当。简直就好像只不过是和二宫同样程度的朋友,坦荡洒脱到让人误觉他们之间根本就没存在过任何过往,又何来的介怀与尴尬。
竟然已经放下得如此彻底。
樱井看着相叶的笑容,几次试图张嘴,都没能成功。
倒是相叶坦然开口。
“一路顺风,自己多保重。”
声音平稳温和。
樱井的喉咙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烧干了水分,很难发出正常的声音。
“谢谢。”似乎也实在说不出别的任何话了。
相叶看着他的眼睛,颔首微笑。
于是他也只能抿住嘴,尽可能地试着笑出来。
那天清晨的风干净爽朗,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湿润。风拂起彼此的头发,露出干净清爽的耳朵。
相叶的瞳孔还是如镜澄澈。
但映出的,大概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
这样毫不闪烁的目光,可真是生怕人不绝望。话说回来,自己又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呢。在已经不存在任何关系的两人之间,相叶的表现才是正常的。
樱井率先别开了眼睛,望向铁轨的尽头。
三个人站在没什么人的站台上,等着那趟似乎迟迟不进站的列车。
至少樱井是这样感觉的。
其实在那一点点时间里,他的感受真的相当复杂。
他既希望相叶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个站台上来送这个行,又深知,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
很有可能,是很有可能,自此就不会再见。
虽然这么说难免极端了。
但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相见的契机和可能。即使是有,他应该也会投出自己的弃权票。因为至少以现在他对自己的了解来判断,他是不可能放下一切坦然面对相叶的。他现在没有放下,将来也不知何时才可能放下。
所以,虽然列车没有进站的那一点短暂时间是尴尬难熬的,但却又是和相叶之间最后的转瞬即逝。
迎着风,樱井一直努力看着轨道不眨眼。
“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过分微妙的氛围实在忍不下去,又或者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二宫忽然开口道:“咱们三个这样一起在站台上等车,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樱井和相叶一个对视。
是。
没错。
其实他们两个大概都早已经意识到了。
这情景和两年多前那次出游的状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仔细回想,不夸张地说,甚至连微妙的氛围都差不多相像。
这种巧合简直有些可怕。
似乎像是在说命运就是命运,命运早已注定,根本不是人的主观意识就可以力挽狂澜的。
那种不可逆转的强大令人深感无力。
是吧。是早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吧。
回忆排山倒海而来,灌满口耳眼鼻,避之不及。


“那个——”车还没进站时,站台上的二宫拖着慵懒的长音说出他那句学生时代的老台词:“我还是先回去了。”
相叶斜他一眼,“说什么呢。”
“是啊,这还没出发呢。”樱井以为二宫是在开玩笑。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我就先回去了。”二宫说着,把菠萝包大小的挎包斜背在肩上,食指并中指地向两人敬了个礼,转身就往站外走,“你们玩得开心。”
“喂!”相叶朝他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啊你?”樱井反应不过来。
“我难得的假期,回来是为了在老家睡觉整理发票,不是来这里陪你们行军的。”二宫边走边说。
“什么行军啊?”樱井在他背后问。
二宫回过头来,“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要集合我也不说什么了,集合地点居然还是饭团店,说什么滑雪之前一定要吃这家的饭团,早知道让我多睡一会儿行不行?坐在那儿就开始计划今天的滑道顺序……这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逼我,我还是提早撤退的好。”
说完转回头去,抬起头摆摆,“就这样。”
“喂——”
“算了。”
樱井还想叫住二宫,被相叶拍了拍肩。
“随他去吧。”相叶说:“本来也是我硬叫他来的。”
“……”樱井看看他,“好吧。”
“车来了,上车。”相叶拽了拽自己的背包带,转身朝车门走去。
樱井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对于二宫这个中途脱退,樱井从心底是乐观其成的。本来一开始他提出这个两天一夜的雪山旅行时就没想过叫其他任何别的人——他是想和相叶两个人旅行。但是跟相叶说这个计划的时候,相叶却提出要叫上刚好休假回东京的二宫一起。
为什么要叫别的人?这话樱井想问却没敢问。因为那个时候他在和相叶说话时已经变得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讲错什么话引起不可预计的后果。只是,如果相叶高兴那就叫好了。反正,他最终的目的应该也只是想让相叶开心而已。
而至于相叶为什么非要把二宫叫上。
甚至还是骗他说是一群朋友一起直到二宫到了现场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也很难怪二宫要撤退——只怕那犀利的目光已经把他的意图看透了。
他就是不想单独和樱井两个人一起去这次旅行而已。
那也是因为,他其实看明白了樱井的意图。
哄他开心。
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没错。他们之间的状况就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的地步。到了樱井即使那么忙也不得不硬挤出时间来安排这次两天一夜的旅行。相叶也很明白他的想法。因为恐怕他们都已经意识到,如果继续放任不理,那么接下来就不知道可能会变成怎样了。
相叶明白。
估计二宫也明白了。
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夹在这样的气氛里,何况更应该的是留出该有的空间,给成年人们去解决自己该解决的事情。
一前一后跨进车门的时候,大概没人意识到,很久以前他们也是坐电车去旅行的时候,上车时,是十指相扣。
找到座位放好背包坐定,车门关闭列车驶出,窗外风景开始后退变幻时,相叶的心情倒确实是轻松起来。
也许出来走走终究是好的。
也许说不定,真的会有帮助。
无论如何,是下海还是上山,他都一直愿意跟着身边这个人的,不是吗。
“小翔……”
相叶转过脸看坐在身旁的樱井时,却发现他已经把眼罩戴了起来。
“小翔?”
“唔?”
“你睡了?”
“嗯,车上的时间就是要用来补觉的,你也趁现在睡一下,不然等下到了没精神。”
“……好吧。”
当列车到站摘下眼罩的时候,樱井并不知道的是,相叶其实全程都一个人靠在窗边安静地看风景。


“小翔滑得真好。”
站在雪地上看着樱井滑下来的时候,相叶由衷地这样说。
“转弯时的动作真帅。”
把滑雪镜推到额头上,樱井似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些年纪,还是太久没听过相叶这样的夸赞。
“我就是小时候滑得比较多而已。”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诶——”相叶笑着看他,“那时候的小翔一定超可爱的。”
看看相叶被风吹得有点红的鼻子和脸颊——那一定也没你可爱。
滑雪板硌吱吱地压踩着脚下的雪。
相叶的头发在阳光和雪地之间亮着异样的光泽。
左耳边——或是右耳边,总之,都被雪地映得一片白茫茫的干净。空落落的。不知怎么,那样子让樱井忽然感觉有点寂寞。
樱井把自己的滑雪镜重新扣回眼睛,抬手指指山另一边的滑道,对相叶说:“接着去那边的中级难度,滑完了再往那边的高级线路去。”
早计划好的。
“好。”相叶点点头,跟在转身就走的樱井身后。
边走边滑,看着前面樱井熟练的步伐。
背影是那样熟悉。
看过太久,太多次。
那个目标清晰,线路清楚,方向和步伐都无比坚定的背影。永远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要怎么走。
很迷人。
其实真的很迷人。
一直以来他就是被这样的背影迷住,多少年来无法自拔。即使是到了此时此刻,望着那个后脑勺,目光滑过那有点溜的肩,这种感受仍然没有减少分毫。
那他又在困惑些什么呢。
在强烈的紫外线和雪地反光之间。
这样的亦步亦趋里,有些答案是不是终于开始在强光下招然若揭。想要继续这样跟随这个背影走下去,究竟还可不可以。
自己的呼吸声和滑雪板的踩雪声频率有点乱地交错在一起。
“小翔……”
开口出声的时候相叶意识到,自己是想叫住樱井等等他,但在发现自己是这么想的同时,他就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樱井却听到了。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相叶,扬起唇角,把滑雪杖并在一只手里,在阳光里朝相叶伸出另一只手。
什么也没说,只是等着他来握。
相叶是顿了那么一会儿。
但也真的就是一小会儿而已啊。
用不用就这样一转眼的耽搁,就来不及?
就在相叶刚刚把手伸过去快要握住他手的那一刻,樱井滑雪服的衣兜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手机铃声。
他收回手,摸索着掏出手机。
“喂?是我。”樱井接着电话转回身,“回去?不可能,我是请好两天的假出来的……什么?……即使你这样说我也——”
他转过头看看相叶。
相叶也看着他。
说好了两天一夜的旅行。
“那个……你等一下。”樱井用手捂住电话,对相叶用口型说:“台里有急事。”
相叶推起自己的滑雪镜,看着他没说话。
这次旅行并不是相叶提出来的。他其实也没什么好特别坚持的,回去也无所谓。但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答这个腔,做那个懂事的人,主动地说出“没事没事工作要紧我们回去吧”这样的话。
樱井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
不,他不想搞砸。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终于调出这两天的行程争取到这次旅行。他为的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在这里搞砸。
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他说:“不行,我真的回不去。有什么事情问题需要了解的可以随时找我问,但是今天我肯定不回去了。”


从初级滑道再到高级线路,从高级线路再去几条新开出来的滑道下去,刚好就是吃饭的地方和旅馆了。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天他们真是几乎要把这座滑雪场的区域踏了个淋漓尽致。
有些坡度比较陡的滑道樱井会先滑下去,然后在下面朝相叶招手,示意在底下接他,不用担心慢慢来。
相叶也会认真地在雪上寻找樱井滑过的痕迹,一路用同样的线路滑下去。
跟着他的轨道。
风声一直在耳边呼呼的。
一直到他感觉脸都被刮得有点疼起来。
终于在近傍晚的时候,踏平了所有计划中的滑道。
晚饭是暖哄哄的锅料理。
配着烧酒,相叶吃得很开心。
边“烫烫烫”边埋头猛吃。
“又来了。”樱井笑着给他的杯子里倒酒,“慢一点啊,脸都红了。”
相叶抿一口酒下去,“脸是被风给吹的。”
“我时间排太紧了,是不是?”樱井说:“累了吧。”
相叶再喝一口酒,“不会,我很开心。”
“真的吗?”
“真的。”相叶浅笑着说:“坐缆车上山的时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眼都不往下面看。”
“……喂。”
“而且把扶手握好紧。”相叶似乎在回想那个场景,“只要到高处,一直都是那样。”
“别说了,还好你现在也不玩蹦级机那种东西了。”
“是啊……我们很久没旅行了。”
“我知道……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多争取的。”樱井的语气带着歉意。
“没关系啊,你没时间的话就也不用勉强。”相叶轻声说:“反正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樱井看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抱歉。”
相叶有点意外地看看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
“关于什么?”
关于什么?
樱井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没有什么,也许有太多什么。
可已经有些无从说起。
线团绕得太多太复杂,他已经拎不出一个线头来拆解。
“没什么。”他只能笑笑,“就是今天太累了,等会儿吃完早点睡下。”


相叶钻进和式房间的被褥里躺好时,樱井说了一声“关灯了哦”就收走了光亮。
因为觉得冷,相叶把被子掖得很紧,整个人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闭上眼,他在黑暗里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人掀开了——是关了灯爬过来的樱井——似乎是想要钻进他的被窝里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钻进被子里的樱井从背后抱住了。
体温很热,紧紧围着他。
“小翔?”相叶叫了一声。
樱井却没出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脸埋在他的耳畔。
淡淡的酒气。
“想要吗?”相叶柔声问。
“……你今天很累了。”樱井的声音捂在相叶的头发里,“我抱抱你就好。”
竟然像个孩子一样。
就是那个很多年前想要又不说特别委屈的孩子。
相叶心口化成了一片绵密。
像棉花糖一样。
他在樱井怀里翻过身,说着“想要就说想要啊”吻过去。
你想要,我怎么会不给你。
你想要,我也想要,就像是我们关系里的一块试金石。
在做的过程里,总让我真切地感觉自己正活着。
所以——别说什么抱抱就好啊。
相叶的情绪有一点激动,让他忘记了本来的寒意。
脱掉睡衣搂住樱井的时候,身体轻微的颤抖迅速就被他的体温包围解除了。
温暖。温柔。令人安心。
他这天就想要面对着樱井。
看着他的脸让他进入自己。


“呃……”相叶仰起脸,轻声呻吟:“小翔……”
那时樱井进入他身体里,散发瞬间挑动情欲的热度。
贴合紧密。
感觉充实。
真切的,活着的证据。
“快来……”他抚摸樱井的脸颊。
当樱井挺送腰部开始进出,相叶竟然在那样的寒冷冬夜里开始出汗。
似乎很久没这么挤,在一床被子里做。离开那张中间总是莫名空出来的大床,离开那些熟悉的系列花香,离开。然后回归一处什么条件都没有一切不过关乎本能的地方。
身体的颤抖转移到了心上。
清晰勾勒樱井器官形状的感受,扎实的顶送让相叶很快就享受其中。
“小翔……”
“喜欢吗……”
当樱井带着淡淡酒气的气息简单地应一声“嗯”的时候,相叶身体一阵酥麻,快感已经堆积到了难耐的边缘。
也就还差那么几回合的动作而已。
几米就到终点。
就差那么一点。
在相叶的头顶方向,冷不防就响起了刺耳的手机来电铃声。
太毫无防备。
樱井居然把手机放在那里。
一个激灵,身上的汗差点全部就变成冷汗。
相叶差点就想飙脏字。
这是什么时间能这样没常识地打电话给正在休假的人。
他才想等着樱井伸手把手机直接按掉,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在他身上的樱井伸手过去捞起了手机。
——接了起来。


接了起来。
在下半身还在他身体里,的状况下。
捞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接通了电话。


“喂。”
在相叶无比惊异的目光中,樱井清了清嗓子,用平静的声音接了电话。
“对,对……是那样,可以,那个地方那样处理就可以……不,你跟他说,要注意那一段材料,之前开会时提到过……”
那器官还清晰地在相叶身体里硬着热着,胸口还贴在自己身上,腻着那层细密的汗。
居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谈起了工作。
——通过根本看不见的线!
无名的屈辱感。
无可原谅的愤怒。
在相叶胸腔里聚集升腾。
他真的想忍下来的。
但是随着那通电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情绪真的根本不可能再受到他的控制。
他身上的汗都已经全变冷了。
就差一点。
看起来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恐怕,这一点,根本就是不可能达到的了。所谓的导火索,又或者,那根闻名世界的稻草。
不。
不可能了。
他真的不可能再——
相叶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樱井。
激怒地,用尽全力地。
以至于樱井几乎是被推得摔到了一边的。
手里的手机也被甩到了远处。
不知道有没有断线。
不知道负责哪个功能的亮灯间或闪烁。
一些狼狈的喘息声。
一些绝望的哽咽声。
樱井和相叶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着,就像不知道是否已经断线的电话。


“小翔。”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以后。
天没亮。
但满室难堪的水气大约已经落尽。
相叶发出了像是此生最艰难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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