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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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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九)


十九

樱井用钥匙开门进屋时,正坐在餐桌边吃饭的相叶意外地放下了筷子。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他从桌边起身,转身想要再拿个碗出来,“你说一声,我就等你一起吃饭了。”
“我吃过了。”樱井脱了鞋,没有脱上衣,也不解领带,直接走到餐桌边坐下,“你不用拿碗。”
“哦……”相叶转回身。
“坐。”樱井抿抿嘴,朝相叶示意,“我有话和你说。”
相叶沉默着在对面坐下。
此时距离两人上一次在这张桌边的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将近一周。
说是有话,相对却还是先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一直睡在事务所么。”相叶问。
“不重要。”樱井说。
“一周不回家,不重要吗。”相叶又说。
“一周不回家,你也没有问,不是吗。”樱井抬眼,“你在等我相信,是吗。”
“等你相信什么。”
“等我相信。”樱井嗓子里有点发紧,似乎要说出接下来的话是件相当有阻力的事,“一直以来和我在一起的,只是你多重人格中的一个。”
“……”
“是吗。”
“……”
“回答我。”
“那你相信了吗。”相叶看着樱井的眼睛。
樱井盯着他看一会儿,似乎有些费力地吸口气,“你这么说,就说明你知道自己有不止一个人格这件事,是吗。”
“……”相叶垂下睫毛,不置可否。
“就说明——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们之间出现了另一个人,并且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对话——是吗。”
“……”
“他和我说了什么,你也清楚,是吗。”
“……”相叶仍然沉默。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似乎有些悲伤,在樱井眉间若隐若现。
“饭要凉了,不介意吧?”相叶拿起筷子,从碗里夹起米饭送进嘴里。
有些东西,从眉间到眼底,从唇边到喉咙,樱井用反复的深呼吸将它们消化。
“远藤拓实。”他慎而重之地将这个名字吐了出来。
相叶正夹起一块炸鸡的的筷尖顿在空中。
“既然你都知道。”樱井说:“那么我告诉你,我去找过他了。”
收回筷子,夹起的炸鸡送进嘴里,相叶用力嚼着。
清脆的牙齿咀嚼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回声了般。
“以及……我也想知道。”樱井接着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你和他的事。”
相叶不停嚼着,好像不记得该咽下去地嚼着。
樱井知道自己此刻这番话并谈不上什么理直气壮的立场,谁的过去都有它不被触动的自由,也没有任何必定要向谁交代的义务。但自己和相叶的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又何曾谈得上有理有据有立场,更何况——如果这个名字竟然是要以这样一种假“他”之口才能出现的,那自己在这种戏剧化的超展开里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比起他今天听到的一切,他如今在这段关系里,手里真的还剩下了什么吗。他还有什么机会成本可害怕失去的吗。
他偏要问。
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从你20岁时开始。”


——樱井律师,知道才刚满20岁时的相叶雅纪是什么样的吗。


那时他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分配到我的科室来跟着我实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与众不同。
他的眼睛,异乎常人。
听你说话盯着你看时会发光。
通常眼睛这么清澈见底的人并不适合做精神科医生。并不是说他无法洞悉他人的心理状态和精神世界,而是这样的人通常共情太强,深入他人的精神和心理时恐怕会很痛苦。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清楚他人的痛苦是什么样的,才会知道怎么做是有真正有效的。
是,我当然知道,这话是一个年轻人怎样的理想主义。
不过,很打动人,不是吗——你现在这个年龄,一定特别能明白。
我就是这么被打动的。
我知道他崇拜我,我也对他说过这样是不行的。
但我想你应该也是了解他的,这样的话挡不住他。总之,就是那样开始了。
没人能拒绝得了相叶雅纪。
我至今也这样认为。
这一点,相信樱井律师心里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有些事确实身不由己。他毕业后就来到我的医院,我们一直在一起。他的共情能力给了他优秀的判断力和分析力,但也给了他更多辛苦。
他很优秀,也很受欢迎。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暴露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捅出去的。
他遭遇了一些比较可怕的对待。你知道,那个时候的医院,总有一些处于灰度界限里进行研究的试验类项目,精神科这类模棱两可的项目就更多。因为我们关系的暴露,他的精神可能受到一定程度的刺激,情绪状态十分不稳定,鉴于这种情况,当时医院方面就建议让他接受一下这些项目的帮助。
他不肯接受。
为了帮他,我们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强制性措施。
他反抗得非常激烈……因此也经历了更加难熬的一段时间。
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人生难免如此,总要经历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无妄之灾。
你不要小瞧了他。
你也很难想象他最后是怎么让自己脱身的。
相叶雅纪,在众多精神科专家的眼皮底下,分裂出了至少三个人格。
三个人格独立成型的程度几乎让所有专家都相信了。
然而精彩的还远不止到这里。他不仅呈现出了三个完全令人信服的人格,而且还在项目组有针对性的治疗过程中显现了顺从的接受,逐渐让另两个非主人格的人格进入了稳定的休眠状态。最后,他以各项目指标的稳定状态离开了项目组,也离开了医院。
说真的,我简直想给他鼓掌。
之后我就出国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再回来,竟然能见识到现在这样一个相叶雅纪,他果然是从不会让人失望。
看樱井律师的表情——大约也是见识过了。也对,他能和你开始,本来也应该是为了摆脱前半生的困境——谁知道他会给你呈现自己的哪一面呢。
那般精彩的表演。
堪称以假乱真。
怎么,樱井律师可别跟我说——你相信了。


“现在告诉我。”樱井的目光扫过对面相叶的眉梢眼底,鼻梁下巴,锁骨肩膀,甚至是拿筷子的标准方式,“我应该相信吗。”
“你指。”相叶把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吞下去,放下筷子,看向樱井,“什么。”
“你认为呢?”樱井喉咙里已经抽得很紧。
“关于你从没相信过的那些吗。”
“有些事我的确从没相信过,但我试图去相信了。有些事,我本来从没怀疑过,现在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怀疑。你说讽刺吗。”
“你要怀疑吗。”相叶盯着樱井的眼睛,“那些本来你从没怀疑过的事。”
“我不知道。”樱井努力从不断封闭的喉咙里挤出声音。
“那就说明,你已经怀疑了。”相叶也哑着嗓子,倒是浅笑了下。
“你想让我怀疑吗?”樱井被这笑刺了一下,直痛到手指尖。
“你知道吗,小翔。”相叶略微向前倾身,双手合十抵住下巴,“无论是相信还是怀疑,都没有应不应该。”
“……”
“相信就相信,怀疑就怀疑。”
“你就不想解释些什么吗。”
“同样,无论相信还是怀疑,都不需要解释。”
“我根本不想怀疑。”
“你没有怀疑,你相信了。”
“相信?”
“你选择了相信令你怀疑我的那些事。”
“我不是……”
“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
“……”
“你想要说的,应该也说完了。”相叶从桌边起身,伸手收拾碗筷,“那我想,就到这里了。”
樱井想说,就到哪里?
到哪里?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
他试图打开完全闭锁的喉咙,但是失败了。
“我这两天就会搬走。”相叶转身把碗筷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水声,碗筷磕碰声,在沉默里交响。
“你不用搬。”樱井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两只手扶在餐桌边,他想起刚刚搬到这里的那一天,他们在这张桌上吃了五次里总有一次难吃的炒饭,东西都还没收拾利索,就因为摄入了过多盐分而不务正事去了。他想起了这张餐桌上曾经的一日三餐,铺过的报纸赶过的时间,时间明明不长却像历经过数次四季,一时竟有些难以起身。
直坐到相叶关上水龙头,水声收尽。
“我搬。”樱井终于扶着桌面站起身。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想必是因为自己明明没吃饭却硬要说吃了。
“怎么,你以为我没地方住吗。”相叶平静地把碗倒过来沥水,“我不缺钱。”
“我搬。”樱井只是边转身往外走边说:“因为你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折腾起来,太辛苦了。”
你的书就不多吗。
然而相叶没再说话。
直到玄关处关门声轻响。
相叶低头,看着最后一滴水沥出。
他才把手里倒过来的碗放下。


我是在等你相信。
等了整整七天。等过了一个上帝创造世界的时间。
却并没有等来我想要的那个相信。



to be continued







一个月了,梯子终于竖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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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八)


十八

法院楼道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鞋底回声。
灰色光影,每一身正装映出走马灯般的影子。
冷静,克制,情绪归零的肃穆气场。
一个擦肩。
陌生,如常。
无形的牵引,从下意识的第六感里而来。
樱井顿了一下,转过头。
“远藤医生,吗?”


人生真是意想不到的跌宕起伏。
樱井翔是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中要经历这样戏剧化的故事,事故的。
他知道自己这种普世价值中的社会精英,一生不过是场华丽的走钢索。他也清楚所谓金牌律师在很多人眼中不过是图有其表为了钱毫无立场的伪君子。他甚至预想到自己这一生恐怕很难有什么真正的亲密关系,要是能有一些你情我愿解决需求愉悦彼此的匹配,就挺不错。
即使是在遇到相叶雅纪之后,他也没敢奢望过什么一生一世。
即使是这段关系每一天都有不可思议的飞跃式进展,恋爱热浪还能持续涨潮,理想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存在的,对这段关系的信心日益稳健不再怀疑,他的内心深处也是如履薄冰的。毕竟,对于相叶那样的男人,谁又敢说自己攥着一个100%的号码牌呢。
这是一种对立矛盾的心态。
也是法律的常态。
所以他都能视之如常。
也许即使如此这般的关系有一天也会戛然而止无疾而终。
樱井以为自己是有准备的。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停了下来。
“我们认识?”
他转过头来这样问的时候,樱井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有准备。
从几天前“另一个”相叶出现的夜晚之后,樱井就没有再回过家。与其说他不能相信,不如说他无法面对。他需要空间,更需要时间。他想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并没有准备去找“那个混蛋”。他也无从判断“那个混蛋”和相叶之间会有什么关系,过往,乃至故事。他想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的好,即使这有点不太像他。
但看来,命运里的多少不情愿从来只会不请自来。
“您是,远藤——”樱井再确认一次,“拓实医生吗?”
“是我。”远藤转过身,“你是。”
灰白光线里,樱井迅速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男人。
黝黑面孔棱角分明,深邃眉眼间的阴影有点不像亚洲人,肩膀挺阔,身形修长——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是那种不分性别审美都在公认范畴里的好看人类。不仅如此,还拥有十分明显的身高优势。
樱井下意识地板了板肩膀。
“不好意思,恕我唐突。”他说:“我想问一下,您是正在负责太田光案子的相关精神鉴定吗?”
“是。”远藤简洁明了地答,再看看樱井,“再问一次,你是?”
“我姓樱井。”樱井握紧手里的文件夹,“我是太田光的辩护律师。”
他此言非虚。
——接了太田光的案子。
樱井知道他恐怕是非这样做不可了。这和理不理念妥不妥协都已经没有关系,这是他眼前唯一能去做的选择。
远藤看了樱井,目光扫过他领子上的律师徽章,唇边隐现微妙的笑意。
这让樱井一瞬间非常不舒服。
“也恕我冒昧,樱井律师。”远藤笑着说:“你是刑事律师?”
樱井蹙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不不,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远藤很随意地摆摆手,“有什么事吗?”
樱井感觉有无名火在顺着气管往上窜,让他很费力气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有些关于这个案子的问题想要和您谈一谈。”
“既然你这么说了。”远藤耸耸肩,“自然可以。”
“谢谢。”樱井侧身,礼貌地伸手示意远藤先走。
——他讨厌这个男人。


“好吧。”喝一口的咖啡放回桌上,远藤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樱井说:“你想问什么。”
“那么。”樱井清清嗓子,“您在给太田光做精神鉴定吗。”
“嗯,检察院的人把我叫来的。”远藤说:“我本来这趟回国是不想理这些事的。”
樱井想说谁管你啊,脸上还是平静克制。
“我想问问您,现阶段精神鉴定的结论是怎么样的。”他问得直接,因为完全无心废话。
远藤挑起眼皮看他,“咦,樱井律师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你可是辩方律师。”
“虽然您是公诉方请来的,但精神鉴定是早晚要公开的证据。”樱井说。
“那也是要分个战略阶段公开的,证据的运用可是控辩双方的大学问。”远藤又笑笑,“樱井律师不会以为我是个外行,这样都能糊弄得了我吧。”
说不上轻佻还是轻蔑,樱井甚至怀疑对方是在故意挑战他的耐性。
更讨厌的是,即使举止是这样随便惹人不快,他整个人看起来仍然是魅力十足的。樱井从周围店员以及来往顾客的目光中能看出来,这是典型的会在人群之中发光发亮的人。
“所以看来医生是无心跟我多说了。”樱井已经准备从桌边起身。他已经感觉快要压制不住那股无名火,怕就要有失礼的话脱口而出。“不好意思今天打扰您了,我就先——”
“我之所以会接这档子事,只是因为看到了当事人心理医生的名字。”远藤端起咖啡,用一句话把樱井按在了椅子上。
“你说……”樱井盯着他。
“相叶。”远藤喝一口咖啡,“雅纪。”
“……”樱井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蹦了起来。因为他从对方念出这个名字的方式和语气里,百分百地接收到了“他们关系非同一般”的信号。
“你认识相叶?”他强令自己先冷静。
“果然。”远藤嘴角划过意料之中的弧度,“从刚刚见到你,我就感觉得到,你一定和相叶有关系。”
“你说什么。”樱井的客气已经难以维持。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远藤笑道。
樱井的手用力按在腿上,以防止自己会失控出手。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乱讲话。”
“不用那么紧张。”远藤还是笑得一派轻闲,“我和相叶,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什么你和相叶。
哪有什么你和相叶。
樱井沉默着,希望自己不要被这已是明显有意的挑衅搞得失态。
“我之前见到他,就知道他肯定是已经。”远藤瞥樱井一眼,“有新人了。”
“远藤医生。”樱井开口:“站在控辩双方的立场,我对你保持着专业的尊重,请你不要随意说些乱七八糟不负责任的话将不相关的第三方扯进来。”
“对我用官方辞令也改变不了有些事实啊。”远藤耸耸肩,“事实就是事实。你明白吧,你是做律师的,你信奉的是真相。”
——“去见见那个混蛋。”
樱井现在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相叶从未对他提及过只字片语关于这个男人的这段过往,也没有告诉他最近还和这个人见过面。樱井不能说是毫无挫败感的。这无关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他知道自己拿的未必是张100%的牌,但总归还是一直有信心至少握了一张70%的牌。但短短几天里,他这张70%就贬值成了几乎接近于0的白纸。
短时间里,他顾不上谈什么感受。
他只有跟着一起归零的空白。
“你信奉的是真相,但我只有很遗憾地告诉你。”远藤喝光咖啡,放下空杯子,“相叶雅纪是个骗子。”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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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七)


十七

又一次在法院看到相叶的时候,“不会又是来找自己喂布丁的吧”在樱井脑中一闪而逝。当然不会是了。已经有多少天没有一起吃过一餐饭,正正经经说些话,樱井心里是有数的。他想他们是闹了些别扭,但哪一段关系里会是一点摩擦都没有的呢。
虽然摩擦的内容实际上相当严肃,但樱井其实并没有把问题看得很严重。即使这段时间里他没少睡事务所,相叶也没少在自己的诊所加班彻夜不归。
樱井还是不认为这会对他们的关系构成任何威胁。
他们是那样认真地住进同一屋檐下的,那份认真里理应已经包含了对于所有类似这种情况和问题的心理准备。
樱井是这样相信的。
所以即使从恋爱热浪里脱离出来的温度差让他有那么点不习惯,他还是保持着十分乐观的心态,继续自己日常稳定的工作生活节奏。
可事实上,自从那个失火的深夜——在两个人的手机同时来电之前,那一次带着点奇妙诡异色彩的床事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已经快要过去两个月了。
这对于原本一周没有五次也有三次的他们来说,其实根本就已经超出了正常问题的范围。性固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性是万万不能的——本该如此,理应如此。
只不过樱井没有意识到。
他对自己的掌控力过于自信了。自信是好的,但过于自信就会在身边留下巨大的盲点,对很多原本十分明显的异样反常视而不见。
无论是对他们的关系,还是相叶。


在法院的楼梯上看到正从大门闪身而出的相叶时,樱井确定自己不会看错,即使只不过是个背影。他不知道相叶是来做什么的,他也有段时间完全不过问相叶的工作了。
樱井盯着那个在门外拖长然后终究跑走的影子,稍稍出了一下神。
他在想什么呢,这是工作时间。
转过身,他往台阶上走去。
走到楼梯转角处时,有人和樱井擦肩而过。
樱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转回头,看了一眼那往楼下去的人。
并没什么出奇的,法院里随处可见的,普通正装打扮的男人。身材高挑结实,黑色短发一丝不苟,肤色微深。
不,不认识。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回身,樱井奇怪自己刚才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吸引。
准备继续往楼上走时,迎面看到了几乎可以算是整个检察官界唯一一个和他还能过几句话的人,二宫和也。
“哦,樱井大律师,好久不见。”二宫摆下手。
“难得,今天有案子?”樱井微微点头。
“也算不上,过来围观大案的调解商议。”下两级台阶,二宫耸耸肩。
“大案?”樱井说。
“嗯,好像还和你有点关系吧?那个未成年人纵火案?”二宫站下来。
“……你说太田光。”
“是吧,我记得好像是和你之前的案子有点因果关联。”
“谈不上关联,更没什么所谓因果,犯罪就是犯罪。”
“嗯,但是他的监护人和心理医生好像不是这么主张的哦。”
“……”
“太田光的那位心理医生好像坚持主张,他在犯案时的精神状态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
“老生常谈。”
“嘛,对方坚持这个主张,希望能够以此免于起诉,但我们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啊。精神科医生么,难道检察院还能没有。”
“精神鉴定?”
“究竟是不是精神分裂或者是人格分裂,医学鉴定说了算。”
“有结果了吗?”
“今天刚请医生来过,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这个工作,结果很快会出来。而且——”二宫说:“这次请来的这位医生可不是一般人。”
“哦?”樱井看他。
“原本这个人是不在东京的,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参与人格分裂学说与多人格犯罪鉴定领域的研究项目,发表过很多论文。听说是最近才刚刚回国,就被请来这个风口浪尖上的案子了。”
“听你这个意思,你们这是势必非起诉不可的了。”
“就我今天来围观的成果看——怎么,樱井律师这是有什么高见?”
“完全没有,你尽可放心。”樱井一摊手,“这可能是十年一遇的我会和你们检察官站在一条线上的时候。”
“听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代表全体检察官跟你表示个不杀之恩?”二宫笑笑,迈步准备下楼,“行了,回见——不,和樱井律师还是不见更好。”
樱井知是这位皮肉屋夹着讽刺的玩笑,也不计较,笑着准备转身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朝已经下到大厅的二宫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位医生,叫什么名字?”
“大名鼎鼎——”二宫也不回头,只朝身后摆摆手,“远藤拓实。”


当天晚上樱井推开家门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所以他是没有想到会一进屋就闻到了饭香的。
“我回来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相叶正坐在餐桌边等他。
“时间正合适,饭刚刚做好。”相叶从桌边起身,准备给樱井盛饭。
“今天怎么……”樱井意外地看着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嗯?还站在那儿干嘛,去洗手准备吃饭啊。”相叶看他一眼,打开电饭煲。
“哦……马上。”樱井是不会承认他心里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虽说相叶给他做饭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这段时间里,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一种破冰的信号。
脚步轻快地洗了手回来,樱井是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地坐在餐桌边端起碗的。
“今天怎么样。”相叶坐在樱井对面,也拿起筷子。
“说起来,我今天好像在法院看到你了。”樱井夹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哦,好吃。”
“是吗。”相叶握着筷子,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小翔,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樱井把刚送进嘴里的米饭咽下去,抬眼,“嗯?”
“我想请你……”相叶咬下嘴唇,“做太田光的辩护律师。”
“……”樱井手里的碗筷和时间一起,凝固了几秒钟。
相叶直视他的眼睛,并没有闪躲。
“你说什么。”樱井把碗放在桌上。
“我说,我想请你给太田光辩护。”相叶提口气,“因为他肯定会被起诉的。”
“……”樱井似乎在沉默中思考着,思考此时此刻什么才是正确的台词。“首先,你不觉得,他肯定会被起诉这个事实,已经证明你的主张是立不住的吗?”
“不,并不是这样。”相叶说。
“那是哪样?”樱井放下手里的筷子。
“他会被起诉,是因为检察院手里握着厉害的底牌。”相叶也放下筷子,“我没有料到。”
“厉害的底牌?不,不,你先听我说。”樱井摆摆手,“我们观点和主张不同,这点不要紧,我早说过,一码归一码,工作的事情我们可以互不干涉。但你现在,现在这样——是想强迫我同意你的看法吗?”
“我不是强迫你。”
“那你这是什么?”
“我是——”相叶看着樱井,“求你。”
“……什么?”
“我求你。”
“……”樱井这时候似乎才发现,相叶按在桌面上的手正在轻微地发抖。他伸手过去握住相叶的手,“你怎么了?”
“我——”相叶抿下嘴,墨黑眼底像卷起旋涡,“小翔,我有点……”
“你冷吗,发烧了?”樱井握紧他冰凉的手。
相叶闭下眼,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是似乎做不到。
“我……”他的声音像是被哽住,不知是说不下去还是说不出口。
“你究竟怎么了?”樱井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相叶身边,手扶在他背上,俯下身,“没事吧?”
相叶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出声音。
“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樱井轻抚他的后背。
“小翔。”相叶低着头,声音忽然清晰冷静。
“怎么?”
“小翔有没有亲眼见过——”抬起头,相叶的眼睛里黑亮异常,锐利逼人,“人格分裂的真实案例?”
樱井几乎被吓了一跳。他并不相信关于人格分裂的任何说法。诚如相叶之前说的,在他的认知范畴里,所谓的人格分裂不过只是些相对高明的骗术罢了。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里的相叶雅纪,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完全不同,撇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受,似乎就连气息和味道都像是彻底的另外一个人。有一些什么依稀的记忆,让樱井感觉自己曾经是见过这个相叶的,是什么时候——对,就是那个纵火案发生的夜晚,划破最惬意空里的来电响起之前——他曾在床上见到的那个相叶雅纪。
不,不会的。
绝无可能。
自己根本从没察觉到任何——
任何……
樱井从桌边退后半步。
“怎么,害怕了?”相叶仰起脸,一双黑眼睛的瞳孔在灯光底下越发像是望不见底。
“……”樱井抿着嘴,一只手扶住椅背,“你又是在跟我演戏呢,是不是。”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叶平稳的声音里夹着一层不认识的磁音。
“不,不是这个问题。”樱井摇头。
“那是什么问题?”相叶盯着他,“既然你不相信,就让你亲眼看看,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不是,不会的……”
“怎么不会。”相叶说:“事实胜于雄辩,说得再多,都不如这样直接有效。”
“你是……”樱井仍在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和自己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那个人。他的判断告诉他不是,但内心深处却无法承认。
“你看,他的主张现在立得住了吗?”
“……不会的,他是谁,没有他。”樱井再摇头,“只有你,你是相叶雅纪,这里没有别的人。没有。”
“没错,我是相叶雅纪。”相叶点点头,“他也是。”
“不不不——你不要在这里继续装神弄鬼了,你知道我是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一套的。”樱井侧过脸,“你不要在这里给我装高智商罪犯,你知道的,我见得多了。”
“别这样,你是优秀的律师,要学会接受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实。”摘下脖子上挂的围裙,放在桌上,相叶看着樱井。
“你疯了。”樱井的牙有些不受控制地轻叩。
“这个词不科学也不尊重,但,基本上本质就是这个意思吧。”相叶叹口气。
“如果这是一个无聊的玩笑,最好现在立刻就到此为止。”樱井努力控制着自己,以免声音流露内心巨大的动摇,“因为这一点都不好笑。”
相叶眯起眼睛,“你吓坏了。”
“我没有。”樱井咬住牙。
“你不要忘了,他是心理医生。而我——”相叶从桌边起身,“也算是个曾经的精神科医生。”
樱井当下是有些想要逃离这个场景的。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并非是出于惊恐,而是无法面对自己从未在这段亲密关系里真正了解过对方,以及即将承认自己从未相信过的事实。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开始认清眼前的事态了。”相叶站在樱井跟前。
“你到底是——”樱井攥了攥拳。
“想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相叶说:“接了太田光的案子。”
“那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去翻开检察院的那张底牌,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你在说些什么啊。”
“远藤拓实——尽管去见见这个混蛋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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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六)


十六

一码归一码的是职业和责任。
一码归一码的是工作和生活。
一码归一码的不知怎么还有忽然之间克制的距离。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两个人的同居生活都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变化,但却不知微妙的感受差异究竟在哪里。或许是基于职业敏感的对当事案件和当事人的回避原则让彼此刻意保持了空间,或许是双方都有些关于这件令人不愉快的案件的不良预感而想要刻意绕开。
总之,原本一直在浪尖上持续不退,违反自然规律般的恋爱热浪,和那些不知是几时起不再点燃的石楠香薰一样,默默地被熄灭了。
满窒飘浮的暧昧迷醉逐渐消散,露出精英生活样板间的金属调冷感。
谁都没有意识到。
或者是谁都假装意识不到。
樱井很忙。
相叶更忙。
彼此手上都像是有看不尽的资料写不完的报告。
书房里,餐桌边,沙发上,随处可能是看到一半的资料,正摊开的电脑,喝得只剩一个杯底的咖啡。
不要把工作带回家——这种要求对他们的职业来说本来就是显得奢侈的。
那晚樱井也是在沙发上实在没找到一片完整的地方可坐,不得不先把摊在上面的资料收拾一下,才会不小心看到了相叶的那些报告。
确实是不经意间。
绝不是有心翻看相叶的工作资料。
樱井知道相叶的工作习惯——很多时候他仍然不习惯在电脑键盘上思考,而是更多在文件和笔记上边写边思考——这让他的很多书本文件都在翻阅记录间被折得皱皱巴巴。
“又来……”想要把收起来的文件和报告叠整齐,却因为皱折得太厉害而撂不平,樱井笑着摇摇头,准备把这些资料一张张铺开展平。
一些白纸黑字的关键词,和一些相叶手写的备注,就是这样输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精神分裂及妄想症。
——多重人格的判定。
——案发时的精神状态判定。
蹲在沙发边,樱井读得过于认真。
以至于洗完澡的相叶走过来站在身后都没有发现。
直到相叶发梢上的水滴进了他的领子里。
“啊。”樱井抬起头,手上的文件迅速拢一拢,“这边堆得实在有点乱,我稍微收拾一下。”
“嗯。”相叶把那叠文件从樱井手上轻轻抽走,“我来。”
“我不是……”樱井抿下嘴,“我不是有意翻你的工作资料。”
“我当然知道。”相叶笑笑,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樱井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坐在沙发另一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相叶也只是把文件放在手边,默默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轻敲键盘和毛巾窸窣。
樱井其实并不是一定想问。他只是觉得这份忽然的安静不太自然,太不自然。
“你在给他做心理评估吗。”话出口的时候,好吧,樱井承认,他终归总是要问出来的。
“你说谁。”相叶说。
“那个。”樱井把到嘴边的反社会给咽了回去,“纵火犯。”
“太田光。”毛巾搭在肩上,相叶拿起手边的文件。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
“你认为他有精神分裂吗。”
“判断有没有,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
“如果判断在案发时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有问题,不具备完全行为能力——”樱井拖了长音,像是后半句话是他连说也不想说出来的情况。
“是的,如果真是那样的判断,就会对起诉和量刑产生一系列的影响。”相叶简单明了地说。
“……”樱井抓了抓头发,再挠了挠眉梢。
“这是你的专业领域,就不必我多作解释了。”相叶把文件理整齐。
“我绝不是想干涉你的工作,只是……”樱井双手搓搓脸,“你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当然。”相叶让声音维持平和,“法律自然会给出答案,你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有人懂得利用现代法律,免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房间的空气里一定是缺了点什么,樱井却一时想不出来是少了什么。
“这可不像一个笃信法律的人说出来的话。”相叶说。
“你知道我笃信的是什么。”樱井说。
“我们各有各的相信,就可以了,不是吗。”
“好,你知道我信的很简单,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我觉得我也应该对你坦白。”樱井看着相叶,清楚这番找不到出口的对话只能最终豁出去把窗户纸捅破。“关于人格分裂这一类的概念……我至今并不太相信。”
相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樱井。
“你知道刚刚你说的,可能是对整个心理学专业的挑衅吗。”
“……我知道。”樱井合上电脑,“可是对你——只对你,我想我不必,也不该有所顾忌。”
相叶努力提口气,似乎这个话题的进行实在相当耗费体力。“如果你根本不相信心理学,你当初,当初何必,要找我来进行辅助判断?”
“我从没有说过,也绝没有,不相信心理学。”难道这空气里缺了的会是氧气吗,让他们的话都越断越短。“绝对没有。”
“没有吗。”
“没有。”
双方都用努力不移开目光表达自己的态度。
“好。”相叶点点头,“不管围绕人格分裂的讨论和定义,至今,有多少争议,但你不可能直接否定这个概念或者是这个群体的存在。”
“我没有否定。我只是告诉你我的认知,就是,我并不真的相信。”樱井交叉十指,“无论那可能是源自某种疾病类的心理暗示,又或者很大部分根本就是有极强自主意识的高智商罪犯。”
“谢谢你……”相叶看着他轻轻点头,“能把‘那都是骗子’说得如此克制。”
“我并没?”樱井闭下眼睛,“故意曲解我的话有意思吗。”
“我有吗。”
“你有。”
“你说有就有吧。”
“而且我应该说过,我没有别的要求——不要对我读心。”
“我倒不觉得我读得出来。”
“……”
“……”
“看来这段对话没有什么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樱井起身。
是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条件了——相叶没说话,也起身想要去换衣服。
“我去事务所加班。”樱井已经先开口:“你头发还是湿的,不要出去吹风。”


to be continued







拍手[10回]

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15)

十五

直到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站在车边,樱井和相叶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
即使早在两个街区外就已经看到了滚滚的浓烟和在黑烟里明灭的桔色火光。
拉开车门,滚热的空气已经扑到身上。站在火光冲天的建筑物前,只能看到翻滚的黑烟已经将整栋房子吞噬进去,火舌沿着风的方向往房顶燃舔着。
烧焦的灰屑在迎面的热浪里飘飞。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可怕气味。
接到电话的时候,樱井还没想到情况真有这么严重。这座私人住宅,自己不久前还来过。普通的中产家庭,普通的祖孙三代,委托人曾经的家,就这样在眼前付之一炬。
“这是……”
相叶看着无数的消防车、救护车以及警车车灯闪烁,听着各种鸣笛声和呼喊声交错混杂,内心升腾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接到的电话和樱井接到的应当来自不同方向。
或者不如说,两个人被叫到同一事件的现场来,恐怕消息是来自事件相关的对立双方。
——“喂,相叶医生吗,小光出事了!……这一阵子以来他一直不大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今天还是……对不起,虽然很唐突但事发紧急,能不能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相叶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差不多一年多前的那桩刑事案件会到了今时今日还没能真正落幕。
相叶当然不会忘记,作为被害人家属的心理疏导专家,他和樱井就结识在这个案子上。身为辩方律师的樱井当时曾经对他说过:要对得起那双怒视自己的眼睛。即使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后来曾经在樱井的车上动过手脚造成各种麻烦和危险,他也没有想过要追究。
无论是因为对方“未成年”,还是基于那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理念。
那么,这一次呢——
眼前这燃烧着冲天仇恨的大火。
“我知道他不对劲,这一年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想他只是还没走出来,我就是没想到……今天晚上发现他半夜跑出去我就感觉要出事了,我真是……相叶医生,请你一定要帮帮小光!他,他只是……”
被害人遗孀拖住自己的手在灭火抢救的一片混乱中哭诉乞求时,相叶望望站在几乎烧成废墟的房子前出神的樱井。
这一次,他还能够谅解吗。
关于未成年人太田光,从被害方变为嫌疑人的纵火行径。


那一天返程时天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在沉默和压抑的一个又一个转弯里,相叶心里隐约已经看到,接下来不知有多少个转弯即将可能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即使是他把方向盘握得再紧。


穿着丧服推门进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樱井觉得莫名疲惫,在玄关脱鞋时坐了下来,有些脱力地靠在鞋柜边,直到相叶经过时看到他。
“小翔?”
相叶走到他身后蹲下,“怎么了,没事吧?”
“嗯?啊。”樱井回过神,“没事。”
“还好吗?”相叶轻抚他的后背。
樱井表情有些难看地皱了下眉,从玄关起身。
“不会好吧。”他拉开领带,边摘边往客厅走,“对有些人来说,永远也好不了了。”
“……”相叶跟在他身后,“饿了吗,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脱下上衣,樱井走到沙发边坐下。
“饭总是要吃的。”相叶说:“无论发生什么。”
“我知道。”樱井捏捏眉间,“对不起,我只是今天确实很难有胃口。”
“我明白。”相叶在他身边坐下。
“一家五口,只剩下一个人。你能想象么。”张开手掌搓搓脸,樱井说:“外婆,爸妈和弟弟一夜之间全都不在了,剩下一个高中女生——还是因为当天晚上自己去和同学唱歌才躲过一劫。”
相叶安静听着。
“回到家,一家人烧焦的遗体等着她一一辨认。”樱井抽下鼻子,“这样的遗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对不起。”相叶说。
樱井看他,“你道什么歉。”
“如果我能更细心一点,更专业一点……能早点发现那孩子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你要搞清楚,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不要提什么精神状态,他根本只是反社会人格。”
“小翔……”相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反社会人格属于医学认定,不能随便乱说。你是律师,你知道的。”
“……”樱井低了下头。他当然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么说是意气用事,但他确实很难控制。“你要知道,他父亲被害那件案子已经正式结了,无论真凶是不是找到是不是真能伏法,都和我当事人不再有关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对始作俑者不能释怀我理解,迁怒于我我也给出了最大程度的宽容——但现在,这样拿人命当草芥,绝不能被接受。”
“我知道。”
“即使他还未成年……人类建立法制,绝不是为了庇护这种罪恶。”樱井呼口气,“会有检察公诉等着他。”
“……”相叶再次犹豫了相当的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只能这么做。”
“你说。”
“我会继续给太田光做心理辅导和鉴定。”
“……”樱井看着相叶,沉默了一会儿,“一定要你来做吗。”
“本来这就是我未完成的工作。”相叶说:“这是我的职业,我有我的责任要负。”
“我明白。”樱井说:“一码归一码。”


关于这件案子的一切相关如果还要在他们之间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不会带来任何好的影响。
樱井隐隐这样觉得。
但也只能这样觉得。
毕竟,要一码归一码。


高度职业化生存的精英阶层,不可能过于感情用事。他们需要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职业中去,以应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精英层必须保有的精神状态。细水长流的感情生活对于这样的阶级来说原本就是奢侈品,能够在床上多遇到几个合得来的床伴消解压力就已经很值得知足。
本该如此。
可事实上自从认识相叶的那一天起,他们两个有哪一天不是在感情用事?樱井一直这样想。
从第一次见面就上床,到从性伴侣飞越成为同居关系,他们之间有哪一步是在用理智做决定的吗。每跨过一个阶段,他们的生活状态就会发生一次质的改变,而这种日新月益的改变,绝不仅仅是限于表面形式的变化。
所有这些,都完全脱离客观理性判断的控制。
对于这段关系里非理性部分的不稳定性,樱井也许不是从未想到过,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才变成显性浮现出来。
也许这种隐性忧虑成为了显性问题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这至少说明一件事——
他们对这段关系都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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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四)


十四

“嘶……”
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樱井就听到客厅沙发上的人一声呻吟。
走进客厅,看见相叶坐在沙发上捧着一只脚咧嘴。
“怎么,干什么呢?”
“没事。”相叶从牙缝里吸口气,脸色有那么一点苍白,“能帮我去拿个创口贴来吗。”
“哦,好。”迅速把毛巾往沙发上一甩,樱井去旁边的橱柜里翻出了药箱,抽出整片的创口贴走回沙发边蹲下,“哪里受伤了?怎么搞的啊。”
“没事,刚刚撕脚趾甲来着,扯了一下有点出血。”
相叶想要接过创口贴,樱井挡了他一下,撕开创口贴看着他的脚。
“哪只?伸过来。”樱井问:“没事自己瞎弄什么?要剪就好好拿指甲刀啊,明明买了全套的指甲工具。”
“你自己也从来不用啊。”相叶伸出右脚,大拇指的甲缝边缘渗着一点血迹。“我看你每次脚趾甲都是看电视时用撕的就都收拾干净了。”
“……”樱井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同居的时间其实还并没有那么长,但自己的种种生活习惯细节竟然都已经尽收对方的眼底。这让他多少有点无所遁形的差耻感,像是露出了与刚开始交往时南辕北辙的一面。
“明明修剪手指甲时那么仔细讲究。”相叶又不以为意地说。
“我那是图省事。”樱井只有照实说。相比起那些表露在外可以看到的属于精英阶层的讲究,他在生活细节方面其实还有很多粗枝大叶的地方。也许那甚至是有些粗糙简陋的,樱井或多或少有些不确定,那些是不是会被同样精英习惯的相叶所嫌弃。
“我也想图省事啊。”脚踩在沙发边,相叶说:“确实挺方便的,就是撕到大拇指的时候好像不太行,所以一下有点用力过猛了。”
樱井抿着嘴掩下笑意,小心地展开创口贴,裹在相叶的右脚拇指上。
“不是人人都可以的,不会就别硬来啊。”放开相叶的脚,“好了。”
“哦,这还有什么秘诀吗。”相叶活动下脚趾。
“什么秘诀。”樱井起身去收药箱,“因人而异罢了。”
“因人而异……”相叶在沙发上蜷起腿,抱着膝盖晃悠。
“是啊,个体差异千变万化,人体工学嘛,奥妙得很。”樱井拎着药箱收进柜子,“这你比我懂。”
“我懂什么,比如千奇百怪的性癖?”相叶仍然无意识似地晃悠着双脚。
樱井转过头看他一眼。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转身走回沙发前,朝相叶俯下身。
“你是在说谁。”
他额发上没擦干的水滴到了相叶眼睛里。
相叶眨着眼别过脸。
“不,我今天不想。”
接着在沙发上一个翻身,从另一边起身,往卧室走回去。
留下樱井一人手扶在沙发靠背上,对着一张空沙发愣神。
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
他会错了什么意还是说错了什么话。
如此直白生硬的拒绝,在他们正式开始同居之后,还几乎没有过。
樱井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
什么原因都没有。
白天开庭前还在硬塞布丁齁嗓子,哪怕一星半点的能想到的争执磕拌都绝对没有。
算了。
大概是太累了。
也没什么出奇的。
总有不想要的时候吧。
樱井耸耸肩。
自己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翻了翻手机,也走回卧室准备睡觉。
进屋的时候,相叶已经关了灯在另一边安静地躺下。
想是真的累了,这么快已经睡着。
樱井也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翻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应该已经快要进入深睡眠的樱井是被忽然之间压在身上的力量惊醒的。
那一压有些突然,而且用力有点猛。
他本以为是鬼压床,但迅速就清醒过来。
是相叶。
急促且有些炽热的气息扑到樱井脸上。
“怎,怎么……”樱井迷糊着眼睛,看到骑在他身上的相叶正俯下身,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睡了。”相叶的脸贴得很近。
“我……”樱井努力睁开眼睛,却还是不太看得清他,“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想要伸手去按亮台灯,被相叶一伸手压住了手腕。
“你怎么可以睡。”相叶用力攥着他的手腕。
“你真的没事吧。”樱井彻底醒了,他察觉到相叶身上根本不对劲的气场,想要起身,却被相叶死死压住。“怎么回事?”
“你该做的事还没有做。”相叶说。
“我,我该做什么?”
“要我。”
“……”
“听见了吗?”
“不是你说的今天不想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明明刚刚……”
“我没说过。”
“你真的没事吧,真的别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
樱井再次想要起身,被相叶用力往枕头上一推。
“我说什么你没听明白吗?”相叶的额头抵在樱井额前,“要我。”
当然是不对劲,樱井当然意识到这绝对是不对劲,要么是相叶发烧,要么是他发烧,要么就是这是场乱七八糟的梦。
“好好,我听明白了。”他说:“但你先放开我,不然怎么……怎么要。”
“你用不着动。”
相叶已经伸手去拽樱井的睡裤和内裤。
樱井此刻多少是感到有些惊恐的了。不能说他是在害怕相叶什么,但这种明显不正常的状态也很难心大到立刻就能接受说好嘞咱们就来做吧。
但是相叶的动作已然是很熟练的了。
毕竟两个人在床上的配合早已经是快要炉火纯青了。
即使樱井很想再说些什么你冷静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胯下的肌肤相亲和直白的刺激逗弄已然是不准备停下来的了。
相叶手上不过几回合的动作。
以及反复蹭过他胯下的缝隙触感。
樱井偶然会想,像相叶这样男人,几乎就是一剂人体春药。即便将来壮年不再,只怕也是能被这样的身体治好的——等等,他似乎想得有点远了。
很快就硬了。
也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胀硬的器官上缓慢坐下来。
带着万有引力的沉覆包裹。
没什么润滑,有点干涩。
但阻滞得更紧也更热。
一时间像是种从未感受过的刺激——其实分明可能是第一百零一次。
“呃……”相叶的身体完全把樱井的器官吞裹进去,内壁干涩火辣地绞紧,严丝合缝般不留余地。
“呼——”樱井久违地感觉一时之间差点没绷住,赶紧提起一口气。面子什么的倒不提,要这会儿就提前缴械,今天身上这位还能善罢甘休?
以为相叶该准备上下动起来,却感觉他伸手过来,拉开樱井的睡衣,指尖从他的胸肌划到腹肌。且不是以往挑逗式地轻描淡写,而是想要浓墨重彩写下什么似地用力。
樱井感觉有点疼。
但又不是疼到至于出口阻止那种。
刺痛挠人的细胞快感一直往小腹和胯下涌去。
与其说疼,倒不如说……再这样闹下去,虽然还没怎么动,他可真要支撑不住了。
“小翔……”
相叶探身向前,看着樱井的脸。
“这是不是你的性癖?”
“……”
看着相叶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睛,樱井终于开始明白过来。
这家伙——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种种的不对劲,原来都是演戏呢?
还真是新颖别致?
他明明对和他做还远没到厌倦的地步,却就已经开始这么心跳刺激的玩法了,还用不着吧?
“好你个——这是你的新式骗术吗,诈欺师医生?”
“谁骗你了。”
“这还不叫骗,那你可真是分裂了。”
“我就是分裂了。”
“我信你的邪。”
“怎么……小翔不相信有人格分裂吗?”
“切,所谓人格分裂不过都是些——”


嗡嗡嗡——
床头手机振动闪亮。
樱井的先开始,接着是相叶的。
一张床的两边,电话先后呼入。
这个时间,接连不断地响着,不同寻常。
一种职业的本能,让两个人都摸过电话接起来。


两个人,同频声线。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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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三)


十三

石楠盛开的季节。
不,并非因为这点。
香薰蜡烛燃得正好。
不,也不全然因为这个。
经过一整个炽烈灼烧的冬天,像是还丝毫没察觉到寒冷,冬日时节就已经悄然过去了。被点燃的季节,颠倒了身体对气候的记忆认知。
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室暧昧飘浮,并不由任何外物而起,也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感觉自己射得有些头晕眼花,相叶蹭蹭唇边的粘稠,长舒一口气。
两个人应该是差不多一起射的。
他想。
虽然关了灯,室内还是在香薰蜡烛燃着的浮光里荡漾着波浪光线。
过于尽兴的高潮过后,两个人都在刚刚69的体位里没有动。
不可思议。相叶想。从秋到冬,过了冬又来到春天,这种总是爽到连动也不想再动一下的激情热浪竟然还在。按道理说,同居开始已经有半年多,那些因为关系迈进新阶段而带来的新鲜劲热乎劲以及种种粘乎劲,都该逐渐过去了才对。
像现在这样的不退反增,持续高烧的状态,反而让人心里有些不真实的不踏实。
相叶在终于平顺的呼吸里睁开眼。
樱井腿上的那些血红抓痕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气。
“你就不能好好涂一涂身体乳吗?”相叶拍下樱井的腿。
“啊?什么。”樱井迷迷糊糊地应。
“一年四季就这么抓,明明是用点乳液就能解决的问题。”相叶摸摸那些看起来新旧皆有抓痕。
“我当什么……”樱井在另一头笑,“不就因为总是想不起来吗。”
“你的脑容量是全都用来放六法全书了吗。”
“嗯,也不完全吧。”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樱井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以为那全都是我自己抓的吗?”
“啊?什么意思。”相叶问。
“你不知道……那些也有你的功劳么。”
“什么?”相叶又看了看那些抓痕,果然有几道血印看起来分明是刚刚抓出来的。
“其实不止腿上,其他地方也……”樱井含着笑意,“反正你经常动手,你自己不知道么。”
“……”虽然不可置信,但相叶其实能想起来。确实是他动的手——在意乱情迷欢愉难耐时——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会动情失控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是上床而已,他们认识的这种年龄也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白纸了,这种事又能有多出奇……
就有这么不同吗?
不同到想要撕扯对方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不不,并没有到这么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职业病是病,得治——不过就是在床上特别尤其合得来罢了,要不又何至上床上到大大超过正常进度地展开了同居生活。有时候,说性是一段关系的深层基础也不为过。
或许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能让相叶的心里稍微踏实那么一点。
“抱歉……”相叶说:“以后我会注意一点。”
樱井从另一头坐起来,揉了揉躺在他腿边相叶的头,“我要是说我挺喜欢的,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吧。”
相叶看着他眨了眨眼,“性癖奇怪有什么要紧吗?”
“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樱井也眨眨眼,“只要你没有意见。”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能有什么出奇的性癖。”相叶把头枕在樱井腿上。
“医生这是准备把我当样本观察吗。”
“随你怎么说喽。”
“那行。那就事不宜迟了。”樱井俯下身压住相叶。
“干什么。”
“样本观察。”
“别说得那么好听,这都后半夜了,不来了。”
“那可已经来不及了。”
“别过来,唔……”


烛影浮光。
满室暧昧持续凝结。
空气里的密度愈演愈烈,浓呛得化不开。
石楠可不背这个锅。


那年春天的整个后半段,相叶每天总会下意识地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手腕,肩头——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奇怪的气味。
为此家里的古龙水都消耗得快了很多。
每一次只闻到和樱井越来越一致的味道时,相叶都会笑着摇摇头。
但愿所有幸福过头时总会伴随而来的不安都是人类的矫情,根本不会有什么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就像好吃的甜品带来的就是幸福感,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断不断糖的问题。
相叶正在自己办公室享受下午茶时,接到了助理通知他外出面谈的提醒。
打开手机确认一下路线。
相叶手里的甜品叉转了转。


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正是樱井准备把手机放静音之前的最后一刻。
一手整理文件,一手利索接起来。
“喂。”
“喂,你现在法院吗?”
“嗯,正准备上庭。”
“那你到停车场来一下。”
“嗯?马上就要开庭——”
“很快,就一下。”
“好吧,稍等。”
樱井拿起文件,整理好西装,一路小跑到停车场。
抬眼就看到靠在车门外的相叶。
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怎么?什么事。”樱井走到他车前。
“喏。”相叶把手里捧的东西往樱井跟前一送。
“什么?”樱井看一眼那坨用保鲜膜包成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布丁。”
“布丁?”
“布丁。米兰布丁。”
“所以?”
“吃了它。”
“哈?”
“我的下午茶,特别——好吃。”相叶拖着长音强调。
“不是,我正要上庭——”樱井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抓紧吃啊。”相叶理所当然地捧着裹在保鲜膜里的布丁。
“在法院门口?”樱井咧咧嘴,“这里不能吃东西吧?”
“有吗?这种规定。”相叶打开保鲜膜,掰下一块送到樱井嘴边,“来,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
“怎么看着这么脏乎乎的……”樱井侧着脸。
“哎你就赶紧吃了!我只是经过这里,接下来也还有事!”相叶把手里的布丁往樱井嘴里一塞。
“唔嗯……唔。”在法院门口被人喂布丁吃,这种场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樱井一脸勉为其难地把这口看起来模糊无状的布丁吃进去,却发现意外的适口。“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是不是?”相叶把手里那团布丁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好了我走了,你把它吃了,开庭顺利。”
“喂——”
樱井虽然惯性地叫了一声,但其实也知道总归就是要看着这位神经刀踩油门扬长而去的。
摇摇头。
却不知道,笑意一直浮在唇边。
那笑意在金牌律师身上反差到几乎要在庭上把对方律师给笑到发毛了。
喂。
这样的胜诉算不算是使用非正当手段胜之不武啊。
他才懒得理呢。
他一门心思只有赶紧收拾了对方退庭,回家接着吃那好吃到过分的——布丁。


“怎么……”当天相叶在到达约好的面谈地点,见到预约人的面时,一时间几乎要当场却步后退。
明明刚刚蓝天白云他同居恋人的笑颜眩目,明明刚刚开车时指尖还留着把布丁塞进恋人嘴里时留下并不真实存在的湿润,怎么忽然之间就踏进冰窖眼前一黑,指尖潮热一瞬间全变得冰凉。
过于突然的落差让他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种断崖式的陡降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哟,好久不见。”坐在咖啡厅卡座里的男人朝相叶抬手招呼。
“……是你。”相叶站在对面,像是连入座都不想。
“是我。”黝黑面孔的男人笑道:“怎么,坐啊。”
“……”相叶犹豫了一下。
“打算一直站着和客人说话吗?”
“你怎么会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呢。”
“没什么特别的话,我先走了。”相叶说着想要转身。
“站住。”男人叫住他,“怎么,如今做了心理医生,果然和在医院精神科时不同,可以对病人挑挑拣拣了?”
“你是病人吗?”相叶转回身来,压低声音说:“你约我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话说的。这么久没见了,就算只是单纯叫你出来见个面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对吧。”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相叶医生——你诊所的预约金可不低,你不是就这么一点职业操守吧。”
“……”相叶攥了攥拳。
男人往卡座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肩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没放下,相叶雅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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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更摇!今年不要再姓年!(姑且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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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二)

十二

“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樱井这样拒绝了相叶。


那是当樱井在相叶家里看到书架上排列整齐出版至今的全套《ONE PIECE》连成七彩波浪的书脊的时候。
在色彩斑斓的漫画书脊的海洋底下,是连绵成片的心理学术书籍森林。
“嗯……”他叹为观止地叉着腰,站在那里提了口气,“不,我觉得恐怕不行。”
“什么。”正在身后认真折纸箱的相叶没听清。
“我觉得你搬去我那里——恐怕不可行。”樱井说。
“说什么?”相叶直起腰。
“说真的。”樱井打量着书架上的东西,“先别说这些漫画游戏和心理专业书我那个书房根本就不可能摆得下,我刚刚看了下你的衣柜……”
“怎么。”相叶一扁嘴。
“光是衬衫和领带的量就……还不提西装的套数。”樱井转过头耸耸鼻子,“简而言之吧,咱们俩的衣服就够占满一间卧室的了。”
“要是想说我衣服多你可没什么立场?”相叶说:“先想想你自己那些同款不同色的西装有多少——”
“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相叶双手一抱肩。
“我的意思啊。”樱井转过身,一步跨到相叶跟前,额头几乎碰到他的额发前,“医生你还没读出来吗?”
“如果不想让我搬过去就直说好了。”相叶想要别过脸。
“是你的医术下降了,还是我的骗术提高了啊?”樱井挑挑眉,双手捧住相叶的脸颊不让他转开。
“……”相叶扁着嘴,被迫盯着樱井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张嘴往他的手指上一咬。
“哎!”樱井一抽手,“我说你这急性子……怎么给人看病的。”
“所以你就是用这种兜圈子把人绕晕的方式赢的官司吧?”相叶瞥他一眼。
“这话说的不对。”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这么多年,我只在一个人身上兜过圈子。”
“……我不喜欢无用的空当,总而言之你就是拒绝了我是不是?”
“你怎么还没听明白——正相反,我是发出了我的邀请。”
“什么邀请。”
“我们同居吧。”
“……你再说一遍?”相叶偷偷攥着自己的指节。
“我说,我们同居吧。”樱井把相叶揽进怀里,“不在你这里,也不在我那儿。去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家。”


那个酷热夏天的后半程,基本就是在寻找更大更适合的公寓中度过的。
需要位置合适,面积适用,空间合理,装修精良,品质上乘——总而言之,樱井翔和相叶雅纪是认真卯足了要找“一个家”的心思去选房子的。
虽然这种级别的目标让选择一处理想的所在具有了相当的难度,但是胜在两个人完全一致的同一个原则——钱不是问题。
出于这样的认知和足以支撑这一原则的实力,令理想的所在很快就出现,也令搬家成为了近在眼前的事。
按照追求效率和资源最大有效化的原则,本应是各自收拾各自,各搬各的家才对。然而也不知到底是谁拖慢了效率,让无论是在哪一边进行,都成了两个人一起共同整理打包。
嘛,两人一起收拾也会让速度加快一倍,最终算下来整体时间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反正樱井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从理论上看,本来也该是如此没错。
然而精英们的精英理论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当樱井动作利索地把自己的书架全部清空到纸箱里,又三下五除二把难以计数的西装衬衫封袋叠好,相叶多少还是在心里赞叹了这个行程制定专家的执行力的。
“看不出来,卧室里平时那么杂乱,收拾起来倒是相当有效率。”站在厨房用气泡纸把碗碟逐个包起来,相叶看了一眼正把收拾好的纸箱推到客厅里的樱井。
“那是。”樱井直起腰,手背蹭下额头,“你不知道,大学那会儿我们家搬家,我一直懒得动手收拾。一个礼拜之后,我妈站在楼梯上把我的东西一样样朝我丢了下来。”
“……”相叶手里捏着盘子听着。
“反正想想,我能精准强制地制定执行各种计划,也多少得益于我妈吧。”樱井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相叶也笑着低下头。
“怎么不说话?”樱井朝他走过来。
“没什么。”相叶浅笑,“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只是很高兴能听到你会和我聊家人。
“累了吗?”樱井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按了按。
“才干了点什么就累。”相叶继续把盘子包起来。
“可这也已经半夜了呢。”樱井看看表。
“嗯……”相叶转过头,“你饿了吗?”
“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饿的吗?”樱井歪歪头。
“我觉得你是。”相叶也跟着歪头,“看脸就知道。”
“我觉得啊——”樱井拉着长音就揽住相叶的腰往餐桌边拖,“有人才是饿了。”
“喂,你别又——大半夜的……”
“大半夜才正是时候……”
“你这个……”
包好气泡纸的盘子从相叶手里滑落,毫发无损地见证了接下来餐桌上成人版本的一千零一夜故事,并且跟随着故事的主人公们,一起出发去向了下一幕的下一个舞台。


布置舞台的准备过程显得繁杂盛大。然而等到真的站上舞台那一刻,所有一切就都化繁为简,再亮的聚光灯下也感觉得到脚踩地面的平实。
只要对手戏的那个是你。
搬进新公寓显得水到渠成,关于这次乔迁可能代表着全新生活阶段的开始这种极其重要的节点意义,全部不动声色地化于无形。
比如搬进新家的第一顿饭。
当相叶站在全新的厨房里看着身边的樱井把自己包起来的气泡纸一一拆开,碗碟一个个整齐摆进厨柜,他在心里暗自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绝不会再让这个厨房干净到像个样板间。
当樱井看着相叶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端到自己面前时,他看着里面颗粒分明晶莹的米饭,心里明白了虽然他曾经提过出去吃但相叶坚持要在家里做的用心。第一顿饭是自己亲手做的——像这样在乎纪念意义的人,大概就是那个懂得珍惜你的人了吧。
虽然樱井第一口吃进嘴里就被噎了一下。
“怎么?”相叶注意到他鼓着的嘴。
“没怎么……”樱井笑着把饭咽下去。
相叶怀疑地尝了尝。
“……”他皱着眉僵了几秒,费了点力气把饭吞下去,“出现了。”
“出现什么?”
“做炒饭每五次总会有一次特别难吃。”
“这也有一套理论啊,你认真的吗。”樱井笑,“也没有特别难吃啦,不过就是下盐时一撮放成一把了。”
“你不懂。”相叶斜他一眼。
“我懂。你怕今晚会出太多汗,所以想多补充点盐分。”
“你在胡扯些——什么!”
“怎么,那么多搬来的东西堆在那里等着收拾啊,干活当然会出汗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我想多了,现在就请你立刻从我身上下去。”
终于洗完澡倒在收拾整齐的床上,相叶扫了一眼摆在床头已经点燃的乳白色蜡烛。他知道那是香薰蜡烛,之前也已经在樱井家见过很多。
刚刚想说杂七杂八还有一大堆这东西倒是第一时间摆得到位,樱井已经爬到他身上来。
相叶眉毛一挑,在他肩头推了一把。
“是我想多了?”
“小事情就不要计较……”樱井说着已经去掀相叶的家居服。
“你总是这样……”相叶的半推半就当然从来不是认真的,事实上接连的深呼吸已经告诉他,对于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第一天——第一次——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新公寓的中央空调风虽然吹得有些凉,但总体还是流动清爽的。
相叶敏感的鼻子在流动的空气里闻到一阵阵的香气——或者说是——嗯……嗯?
“等等。”他挡了樱井一下。
“等不了了。”樱井以为他还在调情。
“你不会已经……”相叶看着樱井眨眨眼。
“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樱井低头吻下来。
“说真的,你先等等——”相叶张开手托开樱井的下巴,然后先是忍不住轻笑,“你连胡子都没刮,真有这么迫不及待。”
“你说呢——”被推开下巴的樱井从牙缝里出声。
“不是,我说真的,有股什么味道怪怪的。”相叶吸着鼻子,“有点像是……”
他的目光落到了床头燃着那支乳白色香薰蜡烛。
“你这个蜡烛——”相叶转过脸,手掌在蜡烛焰心上朝自己挥一挥,“是什么香料的?”
“嗯?”樱井也瞟一眼那支蜡烛,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了,搬家之前买的了,好像是,什么来着……什么石楠花一类的。”
“石楠?”相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石楠?”
“啊,买的时候好像有被介绍说是新香型什么的,隐约记得是添加了石楠花什么的。”
“难怪……”相叶扶着自己的额头,“难怪一股——的味道。”
“什么的——味道?”樱井没明白。
“……”
“什么呀?”
“一股你已经射了,的味道。”相叶横下一条心。
“……你再说一遍?”樱井下意识地朝下看了看。
“你确定人家给你介绍的时候没有说这是含有催情成分的情趣系列产品?”
“催情?”
“是啊,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听说过,石楠花的香气和精液的味道闻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樱井抿了抿嘴。
“你认真的吗?”相叶似乎有点忍不住笑,“买这样的香薰?”
“……等等。”樱井咬咬嘴唇,看着相叶,“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催情?”
“……”
“说不定我真是故意的呢?”樱井唇角上扬,“医生看得出我是不是装不知道的吗?”
“你……”相叶想说你真是故意的吗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点这种味道的香薰——完了,他还真的分辨不出。所谓的专业理论在这种极端案例里顶什么用啊。
“再说了,居然会怀疑我这一点。”樱井握住相叶的手腕按在枕头上,“你要知道,这点上男人可是经不起挑衅的。”
“那也很简单。”相叶扬起下巴,“交出呈堂证供,证实你自己吧。”


to be continued





哎各单位注意,接下来就是5.19连5.20的大夜班,大家注意下啊……诶,诶!谁,快拿纸巾来导演流鼻血了!导演你没事吧?
(抱歉无良导演看片场看醉了(XXX

拍手[11回]

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一)

十一

那年夏天的酷热显得异乎寻常。
极端高温频繁出现,酷暑持续不退。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能比那一年里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在一起之后的热恋期显得更加高热不退。
那种热到发烫的程度,大概除了身在其中的发热源本人未察觉,全世界都已经被烘烤得快要化了。
在自己常去的酒吧里再次偶遇樱井和相叶的永作女士大概可以算是其中之一的“受害者”。
那时她在吧台边再次见到这两个男人的时候,已经与相隔数月之前那次的气场大不相同。
还是樱井先发现的她。
“啊,永作女士。”樱井在吧台边朝她挥了下手。
“哎呀,樱井律师——”朝樱井点头致意,永作看一眼他的隔壁,“还有相叶医生。好久不见。”
“您记忆力真好。”相叶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她礼貌地招呼。
“对于这样着眼的组合要忘记也不容易呢。”永作笑着走到吧台近前,“两位,方便吗?”
“当然。”樱井笑道。
“那就——两杯威士忌,谢谢。”永作朝吧台里说完,转头对樱井道:“我请你们喝一杯。”
“这怎么合适……”樱井说。
“应该的啊。”永作笑着说:“为我算得那么准,也值得庆祝一下,不是吗。”
“……您说什么准啊。”樱井似乎略微尴尬了那么一下。
“怎么,要不要我再来试一下?”永作的目光瞟过樱井隔壁的相叶。
“永作女士还是那么爱说笑。”拎着自己的杯子,相叶微笑地看着她。
“啊啦,相叶医生给了我一个有点可怕的眼神呢。”永作掩嘴笑道。
樱井转过脸去看相叶,相叶对他耸一耸肩,然后隔着他对永作说:“哪有啊,我的意思其实是这次就不用您亲自动手了,我可以代劳。”
说着,相叶已经伸手拽过樱井的手,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虎口穴。
“疼吗?”相叶问。
虽然也没感觉疼,樱井还是歪着头哭笑不得地对他做了个“真的吗,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相叶医生的记忆力也很不得了啊。”永作在吧台上探身道:“但上次用过的方法肯定不会再用啦,那都摆明已经应验了,再试还有什么意思。”
“应验?”相叶掐着樱井的手没放,也探身问道:“应验什么了呀。”
“相叶医生您看,上次我见到樱井律师和您的时候,你们穿的是什么,今天穿的又是什么?”永作微笑着打量一下两个人。
相叶跟着看了一眼樱井身上的红色POLO衫以及自己的米色麻质衬衫袖口。
“你看,即使天气再热,工作场合也不会穿成这样的吧?”永作眯着眼睛。
樱井抿了抿嘴,相叶松开了掐住他虎口的手。
这确实是毫无疑问的私人时间风格,再怎么也说不成工作商谈或者工作之后的应酬。
“而且刚刚樱井律师朝我招手的时候,真比以前赢了任何官司时的样子都更志得意满呢。”她又接着说。
“那也……”相叶拎着酒杯,“说明不了什么吧。”
“是,本来的确是的。但是等我走过来以后就发现了——”永作眨了眨眼,“你们两个人身上有同一种香味——不知道是古龙水还是某种香薰的。”
“……”
“……”
“我看永作女士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啊。”相叶笑着抿一口酒。
“相叶医生是只在此山中啊。”
“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喂喂……”
樱井想说你们是当中间的我不存在吗,又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形于色到完全外露的程度。毕竟这对于律师这个职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夏天可真是格外的热。明明店里冷气已经开得很足了,但聊着聊着已经完全将半边肩膀倚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的体温,还是靠得樱井开始出汗。
“我说啊,您可不要相信律师,律师都是诈欺师。”相叶笑着对樱井隔壁的永作说:“还有啊,也不要得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多半都有精神病。”
樱井觉得相叶怕多半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他喝多了,在开玩笑。”樱井说:“您别介意。”
永作笑着说:“樱井律师都不介意的话我介意什么?”
樱井也跟着失笑。
可不是么,这坏话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也没什么失礼于人的地方啊。
“谁喝多了啊。”相叶倚在樱井身上,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转动一下,“酒逢知己你懂不懂。”
“好好,你们这是读心师和占卜师的对决,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樱井应和着,“不过明天还要早起,这千杯还是改天再尽吧。”
已经把头靠在樱井肩上的相叶,唇边滑过的笑里偷偷藏下一丝得意。
他其实并没有醉。也许是酒喝得恰到好处,他心情好得轻飘飘的。说他有故意借三分酒倚七分宠的用意,也不为过。
对于被人识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樱井所表现出的毫无半分避讳坦率承认。
相叶没办法形容这种高峰体验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愉悦,那种快感让他飘飘然到几乎没有实感,和以往在那些学术理论中读来的理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大概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有一个樱井翔。


心理学真是无尽微妙。
大约也因为这样,几天之后的早餐时,相叶才会对樱井提出了那个邀请。
“这周日你有没有时间?”相叶端过两杯黑咖啡。
“什么事?”樱井叼着吐司翻报纸。
“我会去参加一个心理学会组织的暑期心理知识普及互动活动。”相叶在桌边坐下,喝一口咖啡,“想说——你要不要一起。”
“我?”樱井从报纸上抬眼。
“嗯,因为是面向假期里的学生举办的,所以主要都是一些互动游戏的形式,其实就有点类似于一个小型祭典。就,我想你要是反正也没事……”相叶舔下嘴唇,“就当是夏天的祭典去逛下了。”
“……”樱井叼着吐司眨眨眼。
“但你要是有事就尽管去忙,我就是随口问问。”相叶端起杯子挡住半张脸。
“我只是在想。”樱井嚼着吐司,“如果需要穿浴衣,我可能得去现买一件?”
相叶笑得一口咖啡从杯子边沿洒出来,瞪一眼对面的樱井,“你以为是去谈恋爱!”
“咦……”樱井眼尾浮起温柔笑纹,“不是吗?”


是与不是,不是风动,不是帆动,而是心动。
那个周日的活动现场确实如相叶所说,活动规模和互动形式都让穿梭其中的孩子和人群更像是在参加一场夏日祭典。
以往每年都受到邀请去参加的相叶在这样的活动里显得异常受欢迎。
樱井早该预料到的。
对于一旦蜕去西装眼镜奢侈品这些精英外壳,相叶所流露出来的本质是有多么纯粹亲和瞬间抹杀距离感。还不用说那种够格做宣传形象大使的颜值条件,对于这种公益科普类型的活动来说,这样的专家真是不能更有人气的了。
“关于心理默契呢,说起来太抽象,我觉得大家都可以亲自动手试一试。”穿着运动帽衫的相叶按了按手下那块颜色鲜艳的粘土,“形式虽然简单,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大家可以和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朋友组对来试试,我看看,我也找个搭档陪大家一起演示下……”
双手交叉胸前正一脸欣慰笑容站在旁边观赏的樱井接收到了相叶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位先生,来搭一下手试试看?”相叶朝他一扬下巴。
“哦,好啊。”樱井上前两步,小剧场说来就来,“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我们随机抽取题目,大家一个来捏粘土,一个负责猜出题目。”相叶给樱井一个眼神,“那么就我来捏,麻烦这位先生来猜。大家也可以开始准备——”
樱井会意地转过身。
“诶?——”
他听到大家惊讶的疑问声,不知道出了什么类型的题目,但还是很快就感觉相叶从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
转过身的瞬间,樱井确定会场里是发出了小型爆笑的。
“诶。”他也只能认为眼前出现的粘土造型是捏到一半还没完成的半成品。
“拜托啦。”相叶在笑声里侧过脸,小声笑道:“一定要猜出来哦。”
食指搭在唇边,樱井挪动位置,换了个角度,从上往下观察着相叶这套完全抽象派的作品。
是有几秒钟全无方向的一片空白的。
——小翔。
流火夏日里的灵光一闪。
“是kiss——吧?”
全场爆发出了兼具着赞叹鼓掌的惊叹声。
“真的假的?”
“这也能猜出来?”
樱井有点懵地看看相叶,意思是:“猜对?”
而对面的相叶已经抬手来和他击掌了。
“真的猜对啊……”
“就这里大概应该还有一双眼睛,然后就是这样……”
本来的击掌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拥抱。
“你真的懂……”相叶笑着把下巴硌在樱井胳膊上,悄悄把最末一个“我”字压在舌底吞了下去。



“小翔。”
就在那天活动结束回家的路上,相叶对樱井说了这句完全不在他预期和控制之内,大大超出正常交往进度应有速率的话。
“我搬来和你住好不好。”


to be continued





给我一杯咖啡,我可以一个人在这字里行间到天荒地老。

拍手[6回]

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



据世界公认的认知统计显示,恋爱会令智商受损。
那恋爱热浪呢。
相叶一开始确实是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的。
他想自己这些年来以城市中产身份过的精英生活里,不说身经百战,也绝不是什么场面都没见过的。各式各样的人事经历不少,他自认从来没有在其中失去制控折损智商。
哪里至于就此沦陷了呢。
更何况,他可是个心理学专家啊。哪能任自己沦陷在这种见人栽跟头最多的坑里呢。什么因为一个人一段感情就让自己忘乎所以什么都顾不上这种事,这种事简直——
“我说——你这里就没有别的纸巾了吗?”站在操作台边洗干净最后一个盘子放回架子上,相叶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
看到窝在沙发里的樱井只从沙发背上露出半个脑袋,似乎正低着头在干什么。
“嗯,什么?”樱井心不在焉地应。
“就没有点厨房用纸什么的吗。”相叶从精致如佛龛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纯正森林绿色的纸巾,看看操作台上的水迹,“用这么高级的纸巾来收拾厨余这也太奢侈了吧?”
“没别的啊……”樱井咕哝一句:“不用收拾得那么仔细啦,差不多就得了。”
其实相叶知道不会有的,厨用清洁纸什么的。毕竟他早已经发现樱井家的厨房有多么干净整洁,干净到一眼就知道是个从不做饭的地方。这种从不做饭的人又怎么可能准备配套的清洁用品。
“一万块钱的纸巾。”相叶摇着头自言自语,“就用来干这个。”
相叶也知道这种名为“十二色”的高端纸巾一盒要卖一万日元。按照樱井翔现在的收入水平,倒也不为过。好东西用得起就不必避讳,在奢侈品消费上相叶可不比樱井手软。
只不过是……
无论是在他花粉症发作时出现在樱井的车里,还是在这个完全陷入热恋疯狂中的房间里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用途……这份握在心里的绵软,在相叶的感官记忆里都占据了有些不一样的位置。色彩心理学他研究得也不少,色彩对于心理的左右和暗示,他不知道樱井这是纯粹无意识的碰巧,还是颇富心机的有意为之。
他想多了。
何必想这么多。
想得太多,尤其是在一段感情关系里,往往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扣在身后餐桌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振动。
相叶转过身,蹭蹭手上的水,把手机在桌上翻过来,点开。
“那个。”看一眼助理发来的信息,相叶一边琢磨着里面的内容,一边朝客厅里的樱井说:“小翔,你电脑等下借我用一下。”
窝在沙发里的樱井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应声。
相叶也是在静默中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怎么叫的樱井。
他真是完全无意识的,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叫出了口。
“哦。”樱井若无其事地应道:“就在书房里,你直接用就好。”
相叶擦干净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节,避开樱井的视线,侧身进了书房。
三分五分钟之后,樱井听到书房里相叶的声音:
“小翔——你进来下好吗?”
“……怎么了?”他问。
“你这电脑……我不是太会用。”
“嗯?”樱井像是没听明白,电脑还有什么会不会用的,“你就开机用就可以了啊。”
“不是,你这个,网连上了吗?浏览器在……”
看不到,但光听断断续续嘟囔的声音已经可以想象相叶搞不定的样子。
樱井抿了抿笑意。
“我现在腾不出手,你把电脑拿出来。”
“哦。”
相叶捧着打开的笔记本走出来,“你从吃完饭就一直那里在干什么……”
抬眼时,他终于看到正坐在沙发里,手上握着指甲锉的樱井。
“……”
“怎么了,电脑拿过来我看看。”樱井把食指指甲最后磨一下,放下指甲锉。
“你在修指甲?”相叶把笔记本递给他。
“啊,不然呢。”樱井接过电脑放在腿上。
“没什么。”相叶扫了一眼他修剪过的整齐指尖。
“每天举名片递证据,你猜委托人检方法官都先看哪里?心理印象可是很关键的,这个你比我懂。”樱井点了一下键盘,“你想用什么?”
“我就收个邮件。”相叶贴着樱井身边一坐,“看一下下周的新预约。”
“……等等。”樱井侧目端详了他一下,“你戴眼镜?”
“啊,不然呢。”相叶也不看他,“我平时一直戴着眼镜的好吧,你第一天认识我?”
“不不。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平光镜,和你踩碎我的那好几副一样。”樱井歪着头,仔细看了看架在相叶鼻梁上的这副镜片,“现在这个——是真的近视镜吧?”
“……”不得不承认他的观察力敏锐。相叶这才看着樱井,“平时可以不用,但看电脑工作时我要戴眼镜。”
“原来如此……那就,这里,邮箱你自己输就可以了。”樱井说着就准备把笔记本从自己腿上挪到旁边相叶的腿上。
相叶一手把他的手腕一按,一手在键盘上敲下邮箱。
“你想去哪儿,乖乖在这里。”
“不用我了吧……”樱井无奈笑道。
“谁说不用,等下还要你帮着查点资料。”相叶盯着电脑屏幕说。
“查资料这种事也用不着我了吧?”樱井又笑。
“谁说不用?”相叶斜睨他一眼,“你反正就在我身边?”
所以不用白不用吗?樱井还想要这样吐槽一句,但是却在那一个斜睨里十分识趣地收了声。


——你反正就在我身边。


这么撒娇受用的话樱井是怎么听进去的。
这么恃宠而骄的话相叶又是怎么说出来的。
信任和默契是如何一夕铸就的。
不及细忖。
毕竟这些怎么比得过你一本正经拿指甲锉修指甲的模样性感;毕竟这些又怎么比得过你连个电脑都搞不定的懵懂动人。
所有那些最不起眼的小事,最是让人无从抵挡。
或者,又干嘛要仔细忖度呢。
跟随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究竟有什么不好。


“好了,查也查完了,应该有什么奖励呢?”
“这点事还想要奖励?”
“我们这可是法制社会,要讲法的。”
“你快闭嘴吧……”
“总之你不要以为我今天会放过你——在你那么叫我之后。”
“怎么叫你?”
“……没什么,等下会让你知道的。”
“哎你说着说着怎么就上手,住手——”
“今天不让我再把那个听够,我是不会住手的。”
“……你不要以为我会屈服的。”
“那就尽管试试。”
“你这叫讲法啊,你这是耍流氓。”
“我自己的男朋友,谈何流氓?”
“你说什……”
“说什么你听到了。”
“唔……你别碰那里……”
“叫我啊。”
“……”
“叫我就放过你。”
“……”


小翔。小翔。
小翔啊。
不知如何说出的口,不知怎么能停下来。
什么因为一个人一段感情就让自己忘乎所以什么都顾不上这种事,这种事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恋爱热浪,果然还是对智商造成了出乎意料的重创。


to be continued




你再不推进情节继续在这里给我腻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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