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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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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完)

二十三

“嗯——你说room share吗?room share的话啊,我要求很简单呢。”
坐在咖啡馆临街的露天座位,胳膊支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搅动杯中咖啡匙。
面对电视台节目街头采访的镜头,问题是关于现代年轻人对于建立亲密关系的看法和态度,比如对于room share会有怎样的要求。
坐在桌边,歪着脑袋,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阳光正好,不偏不倚,不浓不淡。
气温不高,手心很热。
风拂过,眼里的黑色流转。
“嗯……就房间会弄得很乱也没什么关系,不太收拾也没什么关系。睡相很差也不是问题,床底下有几本小黄书也不要紧。”
“早饭只吃果酱酸奶那些洋玩意儿也好吧,受不了纳豆的味道也随便吧。完全不会做饭也没事,衣服洗了挂满卫生间也,就那样好了。”
“关心过度,要求一堆,不让人淋雨,还不许人在家光着,嘛,那些啰啰嗦嗦一大套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是问题,真不是。”
“嗯?对呀,我说了我要求很简单的。毕竟要说亲密关系的话,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啊——对,就和room share的原则是一样的——找到对的人。”
“那不是最难的吗?没错,我是说不复杂,但并不是说很容易呀。我觉得真要探讨亲密关系的话,很多那些流行的说法都没有任何实用性。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原则。真正的原则说起来应该就是——是他,他就是原则;不是他,什么都是原则。”
“什么,说得这么哲学?并没有吧,这算什么哲学,这不都是大白话吗。”
“我有没有找到这样的人?”
“这不就在对面坐着呢吗。”
相叶雅纪。
对着樱井翔笑开的时候,镜头或许都为那笑容里莫名的闪眼怯了怯场。
樱井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接受面对镜头。
——干嘛没事忽然带我出场,小祖宗。
不过就是逛街买衣服之后随便在街边喝个咖啡,就能碰到这么戏剧化的场面,真是不服都不行。难道他们是正在谈恋爱的大学生吗?
电视台的吉祥物朝相叶递过那张抽奖板的时候,樱井已经捞起帽衫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这是什么……”相叶接过那块布满彩色数字很有点面积的贴纸板,念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感谢接受采访,在1—100里揭开3个数字的贴纸,3个数字下的图案都相同的话,赠送双肩背包一只。”
“诶,这么好吗?”
相叶笑着,端详了一下硬币大小密密麻麻的100个数字贴纸。
“嗯……好,那就这样吧。”
帽子遮住半张脸的樱井双手抱肩,从帽沿下盯着相叶去揭开贴纸的指尖。
1。
——嗯,符合他的性格。
25。
——嗯……也算是黄金分割点?
82。
——嗯?等等?
“等等我看看……真的是一样的哎!全都是钻石。”
相叶兴奋地抬眼看向樱井。
盯着那张贴纸板上揭开的三个数字,樱井沉默着眨了眨眼。
他关心的可不是那个送给相叶的双肩背包。


将樱井不可置信的疑惑目光尽收眼底的相叶笑意掩在唇边,嘴上继续说着小翔你看这个背包啊好像很好用的样子呢这背包等于是你送的哦。
说什么小小年纪。
他一早就知道,两个人根本就应该差不多大。
而樱井开着他那辆跑车来来去去那么多回,相叶又怎么可能没有偷偷看过他驾照上那几个数字呢。


多大的概率,才计算得清一颗装着对的人的心。


如果亲密关系这种概念真的存在,那一幕,毫无疑问就是这段亲密关系里的高光时刻。
那刻的高光耀眼,像是激光高温般投射印刻在了海马体上。
此后每有强烈光线,总免不了激活记忆般,画面闪现。
抬起手去挡洒在脸上的炽亮光线时,樱井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张开的五指。
阳光正好。
动动手指。
五指间流泄炽白日光,在樱井脸上斑驳光影。
风正流转。
蜷起手指,攥一把光在掌心。
怎么回事。
是遥远的记忆吗。
还是单纯的幻觉呢。
他曾因缺氧受损的脑部。
真的还会记得吗。保留下来的这些记忆又都是真实的吗。
枪用得好的人手都是绝不会抖的。
然而他的手,自从海岸边起身离开,一步一路寻回记忆中的那处share house,就没有停下过轻微的颤抖。
樱井不知自己在恐惧什么。
只担心每走近一步,就离他可能无法面对的真相更近。
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樱井还是最终来到了那扇门前。
门还在。
只不知门里的一切是否还在。
樱井站在门前,耳边清晰是自己的呼吸声。
自己是来找人的啊。
这样一直站下去又怎么能找得到要找的人。
他抬起手。
握起手指。
最终攥成拳。
咣咣咣——
咣咣咣咣——
无人应门。
一片死寂。
咣咣咣咣——
咣!咣咣!——
樱井咬了咬牙。
他是来找人的。
找不到的话。找不到的话——
抬起腿,樱井一脚朝着门锁踹了下去。
找不到的话,他誓不罢休。


门应声而开。
“谁啊!”
有风穿流而出,忽地撩起他的额发。
两层结构的Loft。
昨日重现般地沉静在那里。
樱井迈步。
“你谁啊?怎么私闯民宅?”
站在上下楼之间的中层过厅里。
“闯进别人家是想干什么?”
猛地回头。
回音散尽。
如幻影,如碎光,如泡沫。
化为一室的尘埃。
樱井不知自己是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的。
这空无一物的起居层客厅。
空得像是一间从来就不曾有人居住的样板间。
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原本爆发战争的主战场,永远要被撑爆的冰箱。原本在上面摆满纳豆果酱酸奶咖啡,和式西式分庭抗礼的餐桌。原本一直在放那些看不懂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一季又一季更新电视剧的电视机。原本某个人无数次电量用尽,裹一条毯子等在那里睡着的沙发。
像是用橡皮从受损的脑部里擦掉一般,消失无踪。
从樱井甚至能用手指勾画出形状的位置,消失无踪。
也许他到底是记错了。
所有一切不停闪回的画面,不过都是自己受过重创之后的应激幻觉。所有一切他无法再承受的无论如何想要抓住也抓不到的光和热,其实都本来就并没有存在过。
如果是那样,会不会更好。
——“如果有机会能重新选,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
他才不要那样的如果!
手掌用力拍拍额头上灼热不已的伤疤,樱井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那里曾经挂满了梅雨季永远晾不干直到发臭的衣服,如今空荡荡再也不用担心不见天日。
樱井看了一眼仅仅还在原地的洗手池,以及马桶。
那个曾经被掰坏的自动马桶。
如果,没有如果。
他走过去,掀开了马桶的水箱盖。
一把M9,赫然出现。
樱井撕开贴在水箱里的胶带,取下那把M9握在手里。
果然,没有如果。
这里的一切,都最真实的存在过。
就像这把他不过以防万一藏在这里的这把枪一样,冰冷到真实。


握着枪,樱井抬眼,看向楼上的房间。
“楼上是我的房间!”
好吧。说得对。他明白了。
樱井转身朝楼下走去。
在台阶全部下完之后出现的那扇门,如今也还在那里关着。
樱井走过去。
推门。
他所期待的,曾经他所有那些电脑电台追踪监听设备都还在原地闪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所恐惧的,房间里可能横陈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的画面,也没有出现。
什么也没有出现。
什么也没有。
空旷得令人绝望。
是一种即使想要悲伤也无从而起的绝望和死寂。
他是来找人的。
他只不过是来找人的。
要找一个人,有那么难吗。
樱井拎着枪,木然地走进门里的那个潘多拉魔盒。


喀啦——


硬物的响声。
像听到了身体哪处的碎裂。像要从那处碎裂的缝隙一直崩碎全身每一个已如玻璃的骨骼关节。像是早已支离破碎,聚合的追寻只不过是一种意识里的假象。
事实上声音来自脚下踩到的东西。
樱井蹲下身。
在地板的缝隙里看到了一豆绿光。
微弱荧亮。
却很顽强。
樱井伸出一直在发抖的手。
竟然几次都没能从地板缝隙里捡起那颗绿色的小石头。
他紧咬嘴唇。
直到齿间传来血腥味。
那一苗绿色,终于被捏在指间。
樱井跪在地板上。
捧着那颗无论脑部曾经怎样缺氧,记忆何种程度的受损,也不可能认不出记不得的,绿色松石。
那簇绒绒的绿光,曾经在相叶雅纪胸前隐约亮着。
倔强着,挑衅着,顽强着。
——来灭我的口啊。
那一簇绿色火焰也曾经对樱井施了咒,把所有曾经擦肩而过曾经目光交会曾经藏于烛光而始终被强压住的热量,于一瞬之间点燃引爆。那能量或许没有大于一簇火焰或者一颗心脏。
从那时起,这簇绿光就从没有离开过相叶。
虽然他从没有表达过一星半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喜爱。但樱井清楚知道并且深信,一切他都可能舍弃,只有这串绿松石,他绝对不会离身。只要他活着,就绝对不会遗失它。
只要他还活着。
就绝不会。
如今这颗石头却会在自己手里。
樱井攥紧了拳。全身的断骨再生处都像要生生再次断裂一般,让他眼前发黑。胸口的血腥气涌上来,满口满喉咙的咸涩。
——“樱井翔,从今天起是你的合租人。”
——“你说room share吗?room share的话啊,我要求很简单呢。”
谁。
是谁。
是谁在剜他的心。
疼到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只不过是来找人的。
却为什么就是——


他的手上虚无,再没有了曾经抱起背负的温度和重量。
他跟自己说过,那份无法承受之轻,至死才能放下。
他怎么能说了不算呢。
他承诺过的,却不能做到。
只剩下手里的硬金属冰冷地真实着。
“杀了我。”
回声。
从枪口里流淌出来。
樱井拉开了保险。
手指勾在扳机上的瞬间,他是真的不记得,这把枪里他有没有放进过子弹了。


“用这颗子弹杀了我。”


当时那颗子弹,如今在哪里呢。
樱井扣下了扳机。


原则吗。
要找到对的人。
找不到的话。


“相叶雅纪?”
抱歉了。
查无此人。



THE END





拔旗平坑。
八月的第二个任务如期完成。
历时三年半的线,时间虽长,其实一直没有断过。有仙女说感觉不到有这么长时间,其实于我自己也并不觉得经历了这么久。但是纵向查看下时间就。。真的是年更过来的呀(笑哭。
回头看看开端,这就是一个关于room share的故事。
源于如果要选同居室友的话那就是他的1、25、82。
最后回到这个起点的硬核(。)上,也算是圆了虽长未断的线吧。
虽然三年前点梗的本主也已下车,但这一程的有始有终仍然送给她。
仍然不完美。
好在自己感觉并没有割裂。
三年来点滴在心头,仍愿做饮冰十年热血不冷的那一个。
这个影棚可以收摊啦。
各单位,我们隔壁片场见。
打板。


拍手[1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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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二十二)

二十二

叮——
一颗流光四射的宝石掉落。
叮——
接二连三,水滴般接连滑落。
悦耳如竖琴琴弦拨动,丝线跃动。
在墨蓝漆黑的天鹅绒上,四散开夺目的光芒。
驱散了死寂的暗,斥退了逼仄的影。
像无边荒野中心唯一的火种。
像引领茫茫无涯通向光明的指路石。


相叶睁开了眼睛。
盯着手掌里捧着的一把小石头。
各式各样,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没有任何规律种类可言。只不过是能够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灯的那一点点光线,反射出虽然微弱,但仍然无比顽强荧荧不灭的闪光。
那在相叶眼里,就是最炫目的流光溢彩了。
“相叶!”
厚重铁门被拉开的沉重响声。
一个已是条件反射的哆嗦,相叶赶紧把手心里的东西攥紧,握住。
“出来!”
从蜷缩的墙角站起,相叶努力提一口气,想要掰开被冻得完全猫缩起来的背,但全身轻微的颤抖让他怎么都挺不起肩来。
“怎么,还没呆够?想再被关一小时?”
相叶咬紧牙,抿紧已经青紫的嘴唇,僵硬地一步步从冷库里走了出去。
这也许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他像这样被关在零下十几度的冷库里,直被冻到濒死的边缘,才被放出来。
“说说吧,下次这样的闲事还管不管?”
相叶的牙齿轻叩,只沉默以对。
甩开节的军鞭抽在背上。
脊椎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相叶紧咬住嘴唇。
“还硬颈,你有本事,自己的做完了还可以帮别人——你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教给过你什么,说。”
“别人与你无关。”相叶哑着嗓子说。
“现在你到这里已经多少年了?还没学乖?”
相叶低头不说话。
是的。他到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已经多少年了。这个从各个孤儿组织福利机构搜罗合适的、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依靠的孩子带走,集中进行各种非法训练,实际上与集中营并无差别的地方。
——记住,别人的一切与你无关。
——只需要学会你们该学的,并做到最好。
——学不会,做不好的,一律是废品。自然会有废品回收利用的下一站等着你们。
拆装枪支,调制药剂,辩伪珠宝,制刻假币,解锁破译,盗听追踪——所有这些犯罪手段的训练,就是所谓的“学习”。
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一流的罪犯。
没有孩子能反抗。不仅因为这些孩子从不是天生的罪犯,更因为他们唯一没有被教过的,就是该如何动手杀人。
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总有学什么都学不会的“废品”,不知几时就会消失在同伴们的视野里。还有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和生存条件早早伤病交加而夭折的,以及逃跑失败被当众处决以儆效尤的。
而相叶雅纪,就是那些少数存活下来的其中之一。
天资优秀,韧性极强。
“像你这样学什么什么都上手的资质,日子本来应该是很好过的。结果到现在你还在被关冷库,知道为什么吗?”
相叶紧攥着拳,只是不说话。
“你就是学不会不要管别人。”
别人拆不出弹匣扣不上枪管的,他伸手去拆开扣上。别人掂不清粉末剂量克数的,他去在天平里补齐。宝石就是分不出净透亮度三六九等的,他的镊子过去拨开分错的种类。
为什么要管。
他不管,这些“别人”下一分钟就会从他的身边消失。
别人也是一样的人。
没有人该是废品。
“你在这里装这种好孩子,知道次次都有人出卖你吗?”
军鞭轻贴在脸上,相叶全身上下的新老伤处都跟着因为恐惧而作痛。
他知道。
他每出手管一次别人的事,到头来总难免会被亲手帮过的人出卖。没有人经得住拷问、折磨和恐惧。可是下一次,他还是照旧会忍不住伸手去帮。
不是他不害怕被出卖。也不是他想要扮演大义凛然。
他只是就是没办法成为那种视而不见的人。
这让他始终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罪犯。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承受着无休止的惩罚与折磨。
从几岁到十几岁,相叶像这样被关进黑暗的冷库里,一百零一次。
也因为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他已经终于不再像最初那样,被冻到意识错乱不停哭闹行为失控。
毕竟——那冷库里可并不仅仅只是冷而已。
所有被关过的孩子心里都知道,那里还藏着什么。
“下一站”。
那些从不知如何消失去向何处的同伴,都曾静静躺在冷库里——只不过可能已经缺失了有用的五脏六腑和四肢器官。
所有人都知道。
但从没有人敢提起。像是一旦说破,下一次躺在那里的就可能是自己。像是一旦说了,下一次再被关进去时,那些告诉自己不存在的一切就都变成了最最真实的恐惧。
黑暗里的酷寒。
无边无际,无涯无岸。
怕被冻死而不敢入睡,却像是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


未必有多大过人勇气的相叶雅纪,拥有的是确实异乎常人的韧性。
偷偷藏下那些边角料里的碎石,一颗颗小心收起,贴身安放。
一百零一次的绝望里,一百零一颗宝石,点亮了黑暗中最后一线不放弃的生机。
那是相叶给自己对抗恐惧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除此之外,他实在已经再无其他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交易军火的客户上门收货时经过他的身边,看到他将从东南亚运过来的枪械组件组装起来时的干脆利落,说是这个年轻人看来不错,正在壮大的组织也许正需要,最后连货带人一起交易走——相叶只怕也已经准备自行了断了。
说到底,那个地狱集中营留他这种注定成不了一流罪犯的废品也没有用。
相叶从此开始了组织人的生活。
表面上来看,相比过去也应该算是获得解救的一次新生了。
但要获得救赎,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人脱离了炼狱,心却没有。
重度PTSD如影随形。
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的黑暗、密闭恐惧症,已经逐渐发展到了自杀倾向的悬崖边。
人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相叶,用无数陌生的身体来填满暗夜,制造温度。虽然事实上,他从来也没能扯开那些暗影的笼罩,也从未能获得高于心里零下十几度的体温。夜夜笙歌,不知节制,纵欲无度——所有这些,不过用来抵抗那个越来越深刻的念头,那个几乎要开始无时无刻不来侵扰的念头。
实际上相叶怕死吗。
不,他并不害怕死本身。
他怕的是,死亡也不过黑暗的延续,以及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恶梦。
也就不过是在这样日以继夜再夜以继日的煎熬里,有人敲开了他楼下的那扇门。


咣咣咣——
咣咣咣咣——
谁。
是谁在敲门。
咣咣咣咣——
咣!咣咣!——
他伸手就直接拉开了大门。
一阵风吹进来,忽地撩起他的额发。


相叶雅纪?


那低哑的男声。
那从帽衫帽子边沿露出来的脸。
那宣称要和他room share的约法三章。
像一只从炼狱池边伸下来的手,一把拽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开。
那些占满了半个房子的箱子,忽然被抢占的冰箱,满卫生间挂不干的同款撞衫;嫌弃纳豆臭味的皱眉,讥讽他纵欲的眉梢,可能过期的鱼生以及根本味不对版的姜汤……没有一样不是紧紧紧紧地抓住他,不肯让他再下沉半分。
那个叫樱井翔的男人。
送来了他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一切——光和热。
夜夜偷偷燃起的香薰蜡烛。
廉价的夜光绿松石。
台风夜递进浴室门的应急灯。
搬进楼上永远调到最高温的电暖气。
以及——
他本人,刚刚好高过相叶零下十几度的心底1度的,体温。


樱井翔。
在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就给予了他真正的救赎。


受过一流罪犯应该受的训练的相叶,又何尝会没有发现樱井的身份。
当他每有轻微风吹草动便要伸手去枕头底下寻枪。
当他面对冰箱门里发出声音的电动玩具端起枪口。
他专业的端枪姿势,以及高段位的擒拿手法。
无一不昭示着他原本曾经的身份。
更不用说楼下那扇从来紧锁的门。
其实对于接受过专业破译解锁训练的相叶来说,根本就和没关门是一样的。
相叶不进去,不过因为早就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以及他知道,那扇门不过就如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但他竭尽全力营造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世界,从来摇摇欲坠。
就算是这一点,他也不过是装不知道而已。
他在樱井身上闻到的那些硝烟味和血腥气告诉他,他和他的那个小世界已经离倾覆不远了。
所以,他也是早有准备了。
故意放出消息,设陷阱等樱井中埋伏,这些明面上的流程是一定要走的。
从身后把樱井踹得跪在地上,安放事先准备好的微型爆破血浆包。咬牙用枪托枪口打破樱井的脑袋,为了之后空包弹的痕迹不会被看出。
至于一早在樱井帽衫里缝进的锆石,既是一个信号——也是一种告别。
相叶其实,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
在他朝樱井举起枪的瞬间。


谢谢你禁止我在家里裸露。
谢谢你扔掉我所有的安全套。
谢谢你为我射空一个武器库,谢谢你抱起我踹门扬长而去。
谢谢你给我能真正亮在心里的光。
谢谢你用真正的体温驱散深潭里暗影,融解长年不化的冰川。
谢谢你陪我看电视剧,跟我逛街买衣服。
谢谢你为我学会吃纳豆。
谢谢你帮我捉走会忽然起飞的虫子。
谢谢你为了我扮性冷淡。
谢谢你冲上楼吻我。
谢谢你。
小翔。
谢谢你用指尖代替了枪口,从眉心抵到心口。


相叶扣下了扳机。


叮——
一颗子弹从弹匣里剔出。
金属弹壳碰出清脆声音。
叮——
接二连三。
子弹如水滴般滑落。
行云流水。人外有人。
承让承让。愿赌服输。
咔——
额头眉心,冰冷金属。
相叶正在搜寻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早料到这一刻会到来。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但足以欣慰的是,在停手的前一刻,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埋下的那根针——信号清晰,闪烁在绝非海底适宜生存的地带。
唇边掠过微小弧度。
——活着。
已经足够了。
已经别无他求。
接下来,就再给他几秒钟的时间,让走马灯来转一转吧。
那令人无比怀念的一幕。
无论几时想起,都还是忍不住心动。
——杀了我。
——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
枪口抵过来时。
原本的冰冷触感,被一个指尖的温暖替换。
指尖的主人正探身过来。
相叶闭上了眼睛。


to be continued





前方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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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二十一)

海是墨蓝,还是漆黑。
是蓝涂抹堆叠的黑,是黑抽丝剥茧的蓝。
晴时碎洒星光,阴时浅吟低语。风起阡陌纵横,雨落细密书写。月起听潮汐,日升见曲折。
不知名姓,来历不明,被整个渔村唤作“树”的男人见过了海的一千张面孔。
在每一个夜晚的海岸边。
树先生总是一个人坐在海边,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身上的伤远没有表面看起来恢复得那么完全。
每到夜间,静谧潮汐也会令断骨再生处钻痛,微弱风雨就能立刻唤醒衰弱的神经。
也不奇怪。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几乎像是硬要逆天改命似的活了过来,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其中疼得尤其厉害,令他完全没办法再在船舱里躺下去的,就是头上的两处伤。额前脑后,在一条线上彼此呼应,像是随时准备硬是再从他的头上穿透过去,复刻还原那条早该让他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额头上的疤还疼吗。
疼大概还是疼的。
但疼成了一种常态,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
树先生张开手,食指反过来抵在自己眉间。
想象着。揣摩着。
那里是否曾经被一把枪抵住?枪口里是否曾经射出子弹?如果曾经射出子弹,他是如何还能坐在这里的?而如果没有子弹——没有子弹的空枪仍能发出枪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弹匣里装的是空包弹。空包弹经过特殊处理,内中虽然没有火药,但同样具有一定的杀伤力,近距离射击也会承受相当的冲击伤害——这就是他额上的疤痕何以看来那样触目惊心的原因。
但即使是如此,空弹和真弹的区别也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的头先前被枪托枪口多次重击而致血流满面任何伤口也在血污之中难以分辩的话。
脑后的燃爆伤灼烧了头发和头皮,但和其他伤处比起来可以算得上微乎其微。那里受遥控指令炸开的血浆制造了子弹穿颅而过的假象——之所以要在他身后膝盖窝踹上一脚让他跪下的用意,似乎也就十分显而易见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呢?
——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他记得吗。
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受这些伤。又是谁用这些办法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说完全不记得,又似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着客观的分析梳理,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完全没有概念。
可要是说记得,关于自己是谁,救他一命的又是谁,却是一片混沌,像是显示不出画面的电影,似乎该是有内容,但播放时却只是空走过时间轴,什么也看不到。
树先生望着海面上聚拢又碎开的星光,经常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却一入神就是一夜。看着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他总有真的不再记得自己是谁的一片空白。
也许记得与不记得都没有什么区别。
像他一个溺水者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潜下海底,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实际上当然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不存在的。
树先生告诉自己,所有从心底最深处绵延不绝痛上来不肯放过他的,都只不过是些将死大难之后莫须有的错觉罢了。
——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他也并没有刻意让自己不再说话。
只无非是无话可说。
他是谁,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他回答不了。过去怎么了,将来怎么样,这些问题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说些什么呢。
他发现,并没有什么话是非说不可的。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归宿。
可归宿——这样东西他真的曾经拥有,或是有可能拥有吗。


冬去春来,树先生就这样夜以继夜地在海边重复思考着他的经典三问句。
那大概和哲学三问句的所有思考都是一样的。
从没有结果,很可能是从没有开始,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都不重要了。
树先生带着一身始终未曾真正痊愈的伤痛,想着很有可能自己就将在这样的平静之中走向生命的尽头。
海风拂起额发。
酸涩的眼里必定是迎风生泪,而绝非因为海马体里那个无论如何受损都不肯消失的挂念,和心底一片空白中永远的出血点。


要不是那个忽然飘起细雨的春末夜晚。
本已是熏风沉醉的温暖,却在绵细的雨丝里升上倒春寒的凉意。
回去,关节里的刺痛反正是睡不着的。继续在岸边坐着,寒意却是实在有点扛不住。树先生不得已钻回船舱里,翻出了那件帽衫。
那是件厚绒的灰色帽衫——至少原本应该是——由于满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的血污,已经分辩不出原本的颜色。是他被从海里救上来时身上穿着的那件。所以不仅血迹斑驳,而且多处破损——不知在被当成是死人时经过怎样的拖拽颠簸,最终被丢进海里。
样子过于难看,更主要是会吓到别人。
所以他是没有再穿过的。
但渔家借给他的羽绒服在冬天结束之后已经归还,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衣服了。
天亮之前,姑且穿来用帽子挡一挡雨。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树先生,在把帽衫穿在身上,翻起帽子往头上扣的时候,摸到了帽子边沿里硌手的异物感。
疑惑。
帽子里哪来的这种小颗粒硬物。
掉进海里时有砂石留在衣服里的吗。又并不像,指尖摸索,像是在帽子边沿绒布的里面,颗粒分明的手感。
树先生把本来穿上身的衣服脱下来,借着海面月光,仔细观察帽子边沿砸线的双层套边。
他皱了皱眉。
帽子边沿里有东西。
不是杂物。厚绒布里包裹的是颗粒分明的硬物,并且具有相当压手的重量。仅凭指尖的触感,他的身体记忆已经差不多能辨认出那会是什么了。
树先生心中生出一种不良的预感。
一种强烈的磁场,想要晃醒他的记忆和认知那般,要随着这藏在帽子里的东西上迸烈出来。
海面平静。
薄雾般的雨丝也是绵密无声的。
攥紧帽边的手却轻微有些发抖。
明明连里面是什么还不知道,这没来由的恐惧是因何而生。然而纵然是恐惧,也绝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他知道他避无可避。
掏出随身的工具刀,挑开绒布套边,撕扯开帽子的边沿,同被针线缝在里面的秘密面对面,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宿命。
绒布面料纤维割裂,几颗石头从帽边里掉落出来。
落在他的掌心,在月光下荧闪出微弱光芒。
剔透云白。
是钻石。
不,他用指尖捻过那些切割整齐的无色宝石。
这些是——
“锆石看起来是很像钻石的,有时候仿造手法比较高明的话,需要认真分辨才能看得出来。”
谁,是谁在他耳边说话。
雨丝打湿他的发梢,顺着耳边滴落。
——伪造手法高明的话,空弹和真弹的区别,还能分辨得出吗。
“如果给你钻石和锆石,你能分得出吗?”
谁,到底是谁的轻哑声音,一直往他脑子里钻。
掌心宝石被水气洇氲,微光如烟如雾。
——枪口抵在你头上的话,杀你还是救你的区别,你能分得出吗。
“小翔……”
砰!——
额头上的伤疤在眉间一个锐利钻痛,直穿到脑后一般。


他抬眼。
看海面碎洒星光,曲折阡陌。
雨丝如雾如烟,风夹着海的盐分袭来,水滴凝结在睫毛上,只一眨眼就要滑落。
空弹穿颅而过。
一线炽焰引燃沿涂所有记忆的碎屑,焰光腾起,照亮了暗影中笼罩的故事真相。
是的。
真相只有一个。
从来只有一个。
是的。
他有名有姓。
他是樱井翔。
他是已经死了的樱井翔。
他是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还要活过来的樱井翔。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
是的。
杀他的。
救他的。
枪口抵在他额头,扣下扳机,叫他小翔,的那个人。
他的名姓更是解释了自己这原本将毫无意义的半生。
他是相叶雅纪。
只是为了他,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才会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像具僵尸一样硬是挣扎着从海底又再爬了出来。
因为他要向相叶证明,他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他相信扣下的扳机绝不是为了杀他。
因为记得,所以他不会死也不能死,他必须用活着这个结果,来完成相叶拯救他的方程式。
他要用活着来证明自己对相叶的信任。


也不过是这样一点信念。
支撑着一具行尸走肉到今时今日。


樱井在细雨中坐到了天色泛白。
盯着海平面上看不到日出的日出。
海风寒凉,不知几时被自己穿在身上的帽衫浸满了湿气,已经没了御寒的作用。他把帽子翻起,扣在头上。
察觉到自己牙齿轻微相叩,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意识到手心里的刺痛,才发现因为一直将那把锆石紧攥在拳里,攥得实在过于用力,手掌里已经被锆石切割角割破。
摊开掌心,在逐渐放亮的天色里反出白光的锆石像一层云雾,伤口渗出的血丝在云里化开,一抹霞色般。
脱离了夜色里不良的视线,樱井才真正看清这些石头。
是了,细看一下就能察觉,这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石头。不仅体积切割得太大,折射光线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可即使如此……当中也不该有一颗竟然已经被自己攥到碎裂?即使锆石与钻石组成结构不同,也不是这般脆弱如塑料的质地?
指尖拨开裂开的碎渣。
樱井的眉尖蹙动一下。
一块微型芯片,在玻璃渣般的碎片中出现。
这个是——
樱井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被自己遗忘了的事情。
这让他头发根都凛了起来。像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是一个能走能动的植物人,此刻才突然被激活了全身的神经知觉。
可能吗。
世上竟有这样不谋而合的巧合吗。
如果能把杀一个人变成救一个人,那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这块藏于石中的芯片提醒了樱井,自己也曾经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在某种宝石里藏下微型跟踪GPS。
“GPS早就不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装了!”
说得一点没错。
看来他们都足够了解GPS正确的安装方式。
樱井曾经在一颗绿松石里装下的,那时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甚至可以说那不过是樱井式神经质的关心过度。而如今相叶在这颗假锆石里藏下的……又是为了什么?
樱井不知道是谁最后把自己丢下海的。
但GPS如果不是为了追踪,他分析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那么——如果是相叶一早看到这一步,为了寻找落海之后他的下落而做的准备——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
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受损过的肺部幻觉抽痛缺氧。
烈焰焚过的大脑里燎原之火不熄。
翻开帽子。
樱井从岸边起身。
睫毛上抖落雨滴,没入伴他夜夜的细沙。


to be continued





这间用了三年半的影棚,租期终于快要到了。

拍手[13回]

查无此人(二十)

“爸爸!”
“哎——”
“爸爸回来了——”
“哎哎你慢点,等船靠岸的,不许跳!”
渔船收渔归港,驶近岸边时,小型渔船还没完全靠岸,岸上六七岁的男孩子已经按捺不住,边呼唤船上的父亲边准备从岸上跳到船上来。
父亲的喝止哪里拦得住这样海边生长的男孩子。
“听到没,海斗!”
在父亲的喝斥声里,岸上的男孩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跳上了船板。
“嘿嘿,爸爸!”边叫边往父亲的怀里扑,还要继续撒娇似地追问:“打到了什么,这次有没有捞到鲍鱼?”
“傻孩子,鲍鱼哪是捞得着的,那都得下海去岩石里挖。”
“我知道啊,所以我就是问——”男孩拽着父亲的手往船后张望,“这次,叔叔有没有下去挖——”
“不可以。”父亲想要扯住他,“你不能再这样老是去缠叔叔,搞得人家每次都要为了你潜下海里去找。”
“我没有——”
孩子还在父亲手臂里耍赖似地纠缠,已经有人从船尾走过来。
手掌里的两三只鲍鱼,默默递到男孩眼前。
孩子抬眼。
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和点头的鼓励。
“哇,果然有——谢谢叔叔!”孩子接过就转身。
“不行,不能再惯你这个毛病——”
做父亲的仍然想要阻止,却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膀,笑着朝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真的不太好,这片水域也没那么安全,总是下潜是有危险的。你看看,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上来……”
头发还在滴水的男人仍只是笑笑,再摇摇头,微微欠身致意,就转身往甲板下的船舱去了。
“爸爸,哑巴叔叔还是不说话吗?”孩子扒着父亲问。
“别胡说!叔叔不是哑巴!”父亲斥道。
“可是他从来不说话啊……”
“……说过的。”
做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想起那天凌晨出海,在近海区域救起这位身份来历都不明的男子的情景。
全身伤痕累累,深度溺水意识涣散,却不知凭着哪里来的求生意志,硬是挣扎着漂浮在海面上,直到被发现。
即使是被搭救上船,也几乎像是救上来一个已死之人。
送去医院时医生也是这样说的。
全身多处骨折,肺部呛入海水致使血钾增高,心脏可能出现过骤停而导致了间歇性缺氧,从而伤及脑神经。不仅如此,头部在溺水之前已经受过重击,所有外伤皆为金属钝击所致——除了脑后一处硬币大小的烧伤,不确定是否来源于某种微型爆破装置,曾经贴在后脑处引爆,不足以致命,只烧焦了少许头发,人造血浆染红了烧伤处的头皮。
不确定是否能够清醒,也不保证清醒之后的行为能力不会受损。
而与此种种相比,也许在他额头正中那个伤痕反而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虽然那处伤是那样触目惊心。
活像有人朝着他的头开过一枪。
枪口尺寸的灼烧痕迹,清晰乍眼地烙在眉间。像是同脑后那处燃爆伤呼应一般,只差着中间一条火药穿过的轨道,就能将两个伤口完美连接,成为今天这个人再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然而很显然,并没有子弹从那里穿过,只空留下枪口温度的印记。
究竟是什么人,会受这样一身匪夷所思的重伤。
什么人。
这一点却无从得知了。
不是因为他没清醒过来。
相反,他的意识恢复得很快,超乎医生预料的快。经过各种检查和反应测试,身体各项机能指标竟然也在朝着正常标准恢复。无论是身上多处的骨折,还是额头最终留下线型疤痕的烧伤。
只除了一点。
他什么话也不说。
问他的名字,询他的身份,一律无言。
问他出了什么事,问他有没有家人,一概沉默。
“无法确认他是本来就不会说话,还是应激障碍后遗症,或者也有可能是失忆失智症状的表现。”医生这样说。
这些名词基本上听不懂的善良渔民支付了所有费用,把这位什么话也不说的神秘男子带回了家养伤。
“咱们靠海吃海的人,生来肩上就担负着搭救落海之人的使命。这是注定的缘分,你要记住,救人就是救己,我们自己也会世世代代平安地在海上生存下去。”当被儿子问及为什么要照顾这样一位怪叔叔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谁知道这话是不是被那养伤之人听了去。
伤愈之后,他也不走,只住在渔船的船舱里,每天跟着这位救他性命的渔民一起出海,帮忙干所有能干的活。即使并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百分之百完全康复,他也毫不惜力,明明是曾经在海里溺水的人,却还是能眼也不眨地潜入海中,帮忙寻找经济价值更高的海产,补贴渔民收成。渔家六七岁的儿子海斗喜欢各类长有贝壳的生物,他就潜下海去挖各式各样稀奇少见的贝类上来送给海斗。
“叔叔额头上的疤,疼不疼?”海斗眨着黑眼睛问他。
他笑着摇头。
“叔叔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他还是笑着摇头。
“叔叔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父亲从身后把儿子扯走。
“叫你别缠着叔叔,你再乱讲话我真的不轻饶你。”
他赶紧再去拦住父亲,又变魔术似地从掌心里捧出两片闪动七彩光泽的贝壳,递给海斗。
那双黑亮眼睛被贝壳润泽的流光吸引,在漆黑里绽开光芒。
他沉陷进去。像每每潜入海中时才能寻回的点滴光芒,总是来不及抓住,就碎在星辰和泡沫里。
“还不谢谢叔叔?”
“叔叔的眼睛红了……”
他才惊醒般,赶紧转身走下甲板。
“你这孩子是不是非得揍你一顿才能老实?”做父亲的是相当恼怒了。
“哑叔叔都从来没有生过气——”儿子却依然是一派天真。
“你再说哑我就——我再跟你说一遍,叔叔能说话。”父亲最后通牒般严肃警告道:“而且不许再乱叫,以后就叫KI叔叔。”
“KI?”儿子迷茫地念着假名音。
“对,就是树木的那个KI。”
“树叔叔?”
“就这么叫。再让我听见什么哑不哑的,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他说过话的。
在海上发现并把他救上船的那天,渔民父亲分明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呓语。
“MA……KI……”
声音太过微弱,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以为他是要水,打开水壶凑到他唇边去听。
“什么?你想要什么?”
“KI……我记得……”
“什么?”
“锆……石,SAKI……”
气若游丝之间,他能发出的仅有声音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音节,只分辨出了一个KI。
他在说些什么呢?
听不懂。
字面不懂。
字面底下藏的故事却无非人类的共情共感。耳朵听不清,心却能领会。
分明会说话的人不再开口的,一定就是那些故事。


to be continued





开头第一行就一个哆嗦的放学不留下可不行(。

拍手[8回]

查无此人(十九)

十九

叮——
一颗子弹从弹匣里剔出。
金属弹壳碰出清脆声音。
叮——
接二连三。
子弹如水滴般滑落。
清脆金属音组成八音盒般的旋律。
在墨蓝的幕布里散落,在漆黑的泡沫中闪烁。
四散成星空里分辨不清的星座。
点阵如枪靶上弹痕烧焦的边缘。


樱井睁开了眼睛。
放下端枪的手,摘下隔音耳机,把没射完的子弹一粒粒从弹匣里退出来。
“樱井。”隔壁枪位的上司三池走到他身边。
“是。”樱井放下枪,磕了下脚跟。
“做好准备了吗。”三池问。
“报告警官,我正准备去枪库交枪。”樱井说。
“我不是说这个……”三池摘下从对面传送过来的靶纸,看了看上面十环撂十环的弹孔,“你这枪法,可别荒废了。”
“这点您就放心吧。”樱井说:“这都是长进身体里的记忆,扔不掉的。”
“说的是。”三池语重心长,“可也千万别滥用。”
“长官放心。”樱井站直,“我会时刻记得自己是个警察。”
三池沉吟片刻,才说:“其实如果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会想说的是,不要时刻记得,对你才更安全。”
“长官……”
“让你这样优秀的警员去做卧底,我其实是不舍得。”
“长官,对于上级的安排,我并没有任何抱怨。”
“我知道,但这终究是条……”三池把手按在樱井肩上,“算了,你还年轻,多抓些线索,很快会争取让你归队,那时对你的升职就会大有益处了。”
“是,长官。”
“要时刻警惕,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单线上级,即使是警队内部人员,除我之外也不要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
“是。”


第一次握起非警枪的枪支朝人扣下扳机,是在电视上看到三池牺牲的新闻之后。
其实那时的樱井已经开始明白三池对他说过的话。
对于自己警察的身份,不时时刻刻记得清楚是更好的。不提安全问题,没有一分一秒不在内心挣扎的正义与否是否背叛,从没有停下过对他人格的撕扯。不仅不能相信任何人,更不能对任何人给予真情义。
因为他还不起。
而扳机一旦扣下第一次,就自然接二连三。因为界限已经被自己打破,不该跨出的一步已经迈过,人格有些部分的破损就成了永久性不可逆的。
他长了很多不属于警察该掌握的本事,就像过手的军火早已经超过警枪小口径的不知多少倍。
他知道自己开始触犯法律。但话说回来,犯不犯法他也已经捡不回原本的身份了。
“你老实说,你其实是不是……做了卧底。”
当早已经升职的警校同期生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抑制住所有的微表情,朝对方竖了个中指。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帮不了你。”
“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卖线索给警方,该给的线人费一分钱也不会少。”
樱井是照单全收了。
至少这样,还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为心底仅存的正义尽一点仅有之力。
但他真的开始不记得了。
那曾经时时刻刻不敢忘的身份。
坚守的正义底线逐渐模糊在哪一个刻度上,他已经无法衡量。
这终究是条……
樱井后来知道了。
他走上的终究是条什么路。
非人道。非鬼道。非天道。非地狱道。
是修罗道啊。
是做不成人也做不了鬼,永无到岸之日的浮沉。


樱井是抱着再也做不成人的觉悟走进那间公寓的。
在哪一个组织,住什么样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除了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活条件,他并不觉得自己还需要任何其他。
然而那间公寓里住了一个相叶雅纪。
那个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却就是特别的男人。
樱井从没奢望过能够从脚下的修罗道上解脱,却一步步被相叶牵着走向了他完全不该去碰的路。他一早知道不能,却不受控制。
他已经不想做人了。
却硬生生被相叶的双手重新塑造出了人型,赋予了温度,甚至还有那些流淌着生命力的七情六欲。
他甚至不知道,相叶最喜欢看的那套《行尸走肉》,是不是就是在看该怎样拯救自己这样的人。
这许多年里,他背叛过很多人。
但这其中绝对不准备包括相叶。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他其实是早已经做好准备并且看开了的。
对于终有一天相叶会把枪口对准他的这个画面,他其实已经梦到了无数次,等待了相当的时间。
他有那么一点点奢望相叶相信自己从没有背叛过他,但其实对于这一点他也是看开了的——也许相叶并不相信,反而会更好。


谢谢你让我重新尝到做人的味道。
那真是甜到苦涩辣喉的鲜活。
谢谢你让我重新到人间走了一遭。
那真是每一天都希望到永远的平凡普通。
谢谢你用坏马桶。谢谢你穿错衣服。
谢谢你撑爆冰箱。谢谢你猛搅纳豆。
谢谢你怕黑怕虫。谢谢你拽我衣角。
谢谢你看那些石头时发亮的眼,任何宝石的光芒一定也是被那目光点亮的。
谢谢你肯抱住风雨里归来的我,所有硝烟里的血腥气都被你化成人间烟火。
谢谢你叫我名字。
谢谢你,雅纪。


樱井合上双眼,交出舒展开的眉心。


陨石般的灼热击中眉间。
碎开了满天如烟的星辰。
叮——
一颗流光四射的宝石掉落。
叮——
接二连三,水滴般接连滑落。
悦耳如竖琴琴弦拨动,丝线跃动。
在墨蓝漆黑的天鹅绒上,四散开夺目的光芒。
像某一对瞳孔。黑曜石般的瞳底令人一再沉陷,到最深处时却绽开如钻璀璨。
美得无法直视。
意识的碎片一直附着在这片宝石的光芒里,像不舍得最终消散,顽强地飘浮着。
直到忽地沉入了一片冰冷。
像是海面更像是深潭。
那被光芒盛装起来的意识碎片瞬间聚拢,在刺骨冰寒中蓦然惊醒,从生命的本能深处抽上一口气来,顽强地睁开了眼睛。


额上眉间的血色丝线循着光,像一条指引方向的线路图,顺着洋流螺旋上升,一层层拨开墨蓝漆黑,向着海面上的光明而去。


to be continued





BGM:早知

拍手[5回]

查无此人(十八)

十八

枕头底下压一把枪,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呢。
这样的习惯可和什么朝型夜型晨活乐活一类的生活模式完全不是一回事。
原本樱井的夜型生活习惯里包括的也只有每晚必喝酒,无论第二天多早起也两三点才睡。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无论能睡几个小时几十分钟,也要在枕头底下压把枪,才能睡得踏实。
该诧异于相叶敏锐纤细的感受力吗。
自己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枕头底下,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回。
就被尽收眼底了。
没有安全感吗。即使是和相叶头碰头地睡在一起,仍然没有吗。就像他会掏出枪对准冰箱一样。
如果说即使有机会相叶也不愿再重新选择是因为有了他,那么他呢,有了相叶却仍然还在这样的选择里困惑吗。
不,正是因为关乎相叶。
长久以来樱井惧怕的是什么。被相叶推开楼下的那扇门,还是终于被他察觉到了关于自己的种种?
这些都只不过是不同的表现形式而已。
真正让樱井恐惧的根源,就是出现眼下这种状况——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他就是知道了——这条可能关于毒品交易的线索。
事实上以他当下的身份,就算是完全装作不知道从没听到过,也是无可厚非的。反正这些年来,这样那样各种涉嫌违法或者干脆就是明晃晃犯法的事他也没少干。差不差这一件他也没什么可以站得住脚的立场,企图怀想自己那遥远的过去。
但是——他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吗。
事关——正义。
虽然这是一个在当下世界里如此虚无的词。但过往即使再多游走在黑白之间,樱井也从没有做过违背自己正义的事。也许他人的正义他也管不了,但如果连自己这关也最终放弃,他是不是就真的再也没可能回头了。
有些决定,恐怕不做也得做。
既然他们谁都不准备重新选择。
那就只有面对自己的选择而已。


当相叶熟睡之后悄悄退出房间的樱井,把自己关进楼下的那扇门里直到天亮。环顾自己房间里的种种,回忆自己搬进这里以来的种种,想不明白人生是怎么走到的今时今日此情此景。
樱井不知道的是,在他头上,一层楼板之隔,有人自他起身时就睁开了眼睛,等他离开后就一直在床上枯坐到天亮。
拿在手里反复拨弄摩擦的是同一种硬金属。不类似于任何一种宝石,不具备任何温度,冰凉地在掌心里写下每一种犹疑的焦虑。
上下两层空间,隔开了即使再亲近也始终无法向对方吐露的某个自己。
人生为什么是这样不明所以的东西呢。


站在集装箱码头的指定地点时,阳光炽白优秀,相叶环顾着四周堆叠错落更显斑斓的集装箱,眼前似乎因为过于强烈的日照而出现大片的色块残像。
有人自那色块里踢门而出,怀里抱着不可能打照面的另一个自己,扬长而去。
硝烟里,尘埃间,他想那明明并没有亲眼所见的场景,一定不过只是某个梦境中的记忆残影而已。
交易时间马上要到的时候,相叶不知道自己在四下里寻觅的究竟是等待到来的买家,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而当正午时分,地面上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时,买家来到自己跟前,他掏出那只黑色绒布袋子交到对方手上。耳边猝然响起“都不许动”的断喝,相叶听到心里脆然一声,不知哪里断裂开来令他不愿承认而又是意料之中的感到绝望。
一时间预料之中的那些场面老套上演。惊惶着叫骂,四散开奔逃,做着各种宁可一死的负隅顽抗。
都说了“不许动”啊,真以为警方不会开枪的吗。
相叶在一片混乱喧嚣中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觉得兴味索然,像一个过时太久的游戏已经毫无新鲜刺激,连打的欲望都没有。四下时间慢放,他站在旋涡中心放空。
直到有一只从独立时间线里伸过来的手,一把将他拉出了那个静止的旋涡中心。
忽然的抽离。
像是从无氧中一下子被拉回空气里。
相叶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连拉带拽地扯进了集装箱堆叠空间的角落里。
那只拉住他的手,他实在早已经过于熟悉。熟悉到那手只要一接触到他,身体就会本能地感知到对方是谁。
那还能是谁呢。
相叶转过脸。
硝烟里,尘埃间。
“你是不是想死!”手里紧握着枪的樱井压低声音,“早就说过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会死吗?”相叶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不会有事。”
“……”樱井抿抿嘴,贴在集装箱边朝外观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确实不是,是应该配合警方的时候。”相叶说。
“说什么呢。”樱井盯着外面,“赶紧撤。”
“撤?为什么要撤。”相叶的声音没有温度,“难得你大费周章把警方叫来了,放我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樱井缓慢地转过脸。
相叶的枪口已经对准他的额头。
“连借口都不准备找一个了吗?”相叶一把拽掉领口的一粒扣子,“GPS早就不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装了,你这个卧底是从哪个年代来的?”
“……”樱井放下握着枪的手,没说话。
极短的对视。
却都已经是什么也读不到的目光。
扣子丢在地上,踩碎。
相叶的枪口端得很稳,一手利落地缴下樱井的枪。
“如果你没什么准备说的,就找个地方把账算算清楚吧。”


走进那间废弃工厂,看到早已经在里面候着的二宫,樱井心里已经清楚了大半。
只怕是陷阱早就准备好,只等着看他是不是一脚踏进来。
其实想想应该也挺明显的。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大意了呢,他通常是不会这样不小心的。但其实再想想也是很简单的——因为是相叶,卸下了他所有的防备。
“哟,主角到了。”二宫一拍手,“今时今日还来这种老套的方式行家法,实在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如今平成都快过去了,谁让您还用这么昭和的方式对待我们呢?”
“……”樱井站在二宫和其他组员前面,看不到自己身后的相叶。
“那我想,可能就是樱井——警官?特别着迷于这种老式刑警剧的桥段吧?”二宫笑着搓搓手,“那我们就尽可能地满足一下你吧——毕竟也算做过兄弟。”
“警官?……”樱井似乎失笑,“你说的那是谁啊。”
“拜托了,到现在还否认这个有什么意思。除了警察,现在还有什么人这么简单的圈套却永远是屡试不爽。只有你们,头脑简单到随便给你们一条线,你们立刻就会抓住不放。”二宫不耐烦地叹口气,“这次这个交易,只把线头扔给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走露消息,除了你。并且,这次所谓的交易里,根本就没不存在一克的毒品——等你那班条子兄弟抓到人就会发现,那些买家也不过是我们请来的演员而已。”
“你说的都对。”樱井笑笑,“除了警察的部分——以及,即使是警察,有一条线就会抓住不放也不是因为头脑简单。至于是因为什么,你不会懂。”
“干嘛不愿意承认自己警察的身份呢,如果不是觉得丢人。”
“是我放的消息,不用多说了。”樱井简单地说:“是不是警察也不重要,我只是不能让毒品在我眼皮底下交易,就这么简单。”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别扭了……”二宫啧下舌,“怎么反而成了你在这里大义凛然起来。”
在二宫的话音里,樱井感觉膝盖窝被从身后用力地踹了一脚,让他腿一软跪了下来。
“明明背叛的那个是你。”
樱井转过头,来不及看清,已经被一枪托迎面砸在额头上。
痛感倒在其次,热流瞬间从额角涌出,滑过眉毛,迷了一只眼睛视野里的鲜红。
“知道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这声音来自相叶。即使是再没有温度,也是那个日日夜夜令他惦记着放不下的相叶。樱井仰起脸,额上的血滑过脸颊。
“出卖。”相叶的脸在半边血红的世界里有些模糊。
“我没有。”樱井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你没有?”相叶的枪口再次对准他的额头。
“对你,我从没有……”
樱井的话没说完,已经被横过来的枪口再重重敲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相叶紧攥着枪对准他。
樱井这一次觉得头晕目眩,已经不知道被热流糊过了哪里,轻微耳鸣嗡嗡地吵着他。他知道这样的伤算不得什么,不说额骨是人类最能承受重击的骨头,就算是与他以往经历过的种种相比,这样的伤也不过是小儿科程度。
但是他很疼。
从他做警察做得好好的被转去做卧底,做卧底好不容易做上道有点眉目上级又遇难,成了失联卧底之后黑白两边都成了游走,彻底失去了正常人的身份和生活,依靠以前的人脉网络做线人,再到这条路越走越深做线人都嫌违法犯罪太重,比如因为射光了组织整批军火而只能一己承担,把来索要货物的东南亚帮派的人都解决,无数的夜里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由手染鲜血——他都没有这么疼过。
也并非因为相叶对他动了手。
——我从没有准备出卖你。
这话樱井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他想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场面还是出现了。
从没想过伤害,最终还是伤害。明明想要加倍珍重,最后还是只有跌个粉碎。早以为足够信任,却其实从来没有懂过对方。
什么家法不家法的,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在这里之后,相叶会怎么样。
这样满是仇恨和报复的场面,对相叶来说,算不算是新的创伤?明明已经开始好转的创伤应激会不会更严重地复发?他那么长久的小心翼翼竭力保护才是真的前功尽弃……
“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恨的是什么?”相叶的声音从嗡嗡的耳鸣声里钻进樱井的耳朵,“就是被人出卖。”
“我没有……”樱井什么都不想解释,但他就是不能承认这一点。仰起脸,他看着相叶,“相信我。”
“……”相叶的枪口抵在樱井额前。
“相信我——然后,动手吧。”樱井合上眼睛。
“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用那颗子弹杀了我。”相叶的声音逐渐轻下去。
“后悔?”樱井闭着眼笑开,渗进嘴角的血染红了血白的牙,“那颗子弹我就是留给你现在用的。”


他这样的身份,早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并没活着。只是在遇到相叶雅纪之后,他才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所以反正,这些活下来的时光也是你给的。
——由你来动手,我没有遗憾。


“小翔……”相叶的声音轻到快要糊进嗡嗡的耳鸣声里,轻到除了樱井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听得到,轻到连樱井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还记得钻石与锆石的区别吗。”


砰!——


to be continued





在如此突如其来的狗血面前,请再次服用LEMON缓解不适。


拍手[6回]

查无此人(十七)

十七

樱井其实该有预感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
他都不该是至于疏忽到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
和相叶在一起时几乎要接近最真实的自我的状态,对他一贯高戒备警惕性的卸力和放松还是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
从相叶第一次试图去推开楼下那扇门开始。


那天晚上的一切都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隆冬已至,日短夜长,一天冷似一天,晚饭之后相叶通常就会开始半睡半醒地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有时候樱井回来得早,也会跟着他一起喝些烧酒。
棒球直播或者是行尸走肉,都如常,樱井确实是丝毫异样都没有察觉到的。
快要到一点的时候,两瓶烧酒喝空,相叶的脸红扑扑热乎乎的,裹着毛毯歪在沙发里半睡着。樱井也喝到刚刚好差不多,准备去洗漱收拾一下就把相叶抱上楼休息。
就在他刷完牙洗完脸蹭着下巴上没完全擦干净的水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发现沙发上卷成一团的毛毯里空了。
樱井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了下。
不过就是这么间小Loft,人还能在哪儿。
反应过来的时候,樱井几乎是从客厅向下的楼梯上跳下去的。
虽然之前也已经有过很多次,相叶曾经站在楼下那扇门的外面,争执些什么雪糕了冰箱了有的没的。但是今时今日,情势已经完全不同——那扇门里的东西,一样也不能被相叶看到。
那于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不可触碰。
樱井到楼下的时候,果然看到站在门前的相叶。
樱井的呼吸有点乱。
虽然明知道门是锁着的。
只要他离开那个房间,从没有一次不锁门。
但是看到手正握在门把手上的相叶,他还是有点慌了。
他生怕万中有一自己没有记得上锁,被相叶把门推开,那……
“小翔……”相叶转过头看他,目光迷离,“哎呀……我是不是有点喝多了,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樱井两步上前,握住他扶在门把手上的手,轻轻一抽,“别冻着,上去睡觉了。”
“冻什么,喝得好热……”相叶转身往楼梯上走。
樱井闻着他身上淡淡酒气,想他可能确实是酒喝得有点晕。跟在他身后上楼时,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房间的那扇门。
没什么理由。
非去推那扇门不可。
应该没什么可多想的。
走进楼上房间的时候,樱井蹲下身去开电暖气调整温度,听到相叶在背后出声:
“小翔。”
“嗯?”
“问你个问题。”
“说。”
“如果给你钻石和锆石,你能分得出吗?”
“……”樱井蹲在电暖气前转过脸,笑着对相叶说:“我连你说的名词是什么都不是很能分得清。”
“锆石看起来是很像钻石的,有时候仿造手法比较高明的话,需要认真分辨才能看得出来。”相叶坐在床边荡着脚。
“是吗。”樱井不以为意地说。
“但是锆石是完全不值钱的。”相叶说。
“哦,所以呢。”
“不过有一种东西和钻石一样值钱。”相叶说:“不,可能比钻石还要值钱。”
“还能有比钻石值钱的东西,那是什么。”樱井从电暖气前转个身,坐在地上,对着床边的相叶。
“比如,这个。”相叶捧出一只黑色绒布小袋,递向樱井,“冰。”
“冰?从没听过这种宝石——”樱井接过来,拉开袋口,看到里面满满细碎的白色结晶体,“这个是……”
他猛地抬起头来。
相叶看着他,没说话。
“你这是——”樱井感觉太阳穴轻微地跳着,他压低了声音,“哪来的?”
“看来小翔一眼就能分出来了呢。”相叶依然荡着脚,轻飘飘地说:“果然这是根本不可能糊弄得了人的啊。”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樱井抑制着爆裂上来的情绪,但攥住袋子的手上已经蹦起了青筋。从地上起身,站在相叶跟前俯下身,“开始碰这个了?”
“我需要吗?”相叶抬眼看他,“你觉得现在的我需要吗?”
“现在的你?”突然的愤怒让樱井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现在——已经有你的我?”相叶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
“……”樱井的眉尖蹙了蹙。
“如果是在一年前,也许我真难保证,这个不是我的。但现在。”相叶的瞳孔里像有一颗黑曜石,“因为有你,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樱井努力想要控制住脸上的各种微表情,但是恐怕并没有成功。他只觉得巨大的喜悦伴随着更大的恐惧,难以名状的强烈情绪撕扯着他。
“那这是……”
“这是今天组长给我的。”
“……我们公司不是一直号称不碰毒品的吗?”
“我也是这么问组长的。”
“他怎么说。”
“他说——”相叶咬了下嘴唇,“你把它当成锆石就是了,并没有什么不同。”
樱井思考了片刻,“他想要你做什么?”
“拿去交易吧。”相叶说。
“你答应了?”樱井问。
“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做,再说你也没的选。”相叶复述着:“如今生意不好做,你到底是组织里的人,不要上班族当久了真有什么错觉。”
“……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重要吗?”
“你真的没的选吗?”樱井看着相叶。
“你觉得呢?”相叶反问。
“……”
对视之间,樱井读到了无数的潜台词。
自己的,以及相叶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种老话听来早已经没感觉,然而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人生真有那么多选择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在今时今日这个地方呢。
然而如果真有的选。
他们又还会有在这里相遇的机会吗。
“只有这些吗?”樱井问。
“这些只是最新型的样品。”相叶说:“可能只是先拿这些样品去给买家试一下,这样的对接能成之后,还会有更大的交易。”
樱井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如果有机会能重新选,你愿意吗。”
相叶垂着眼睑,浓密睫毛遮着眼睛。
也沉默了相当的时间,才说:“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


樱井对自己的无能是深恶痛绝恨之入骨了。
无论给自己设定好多少界限,也总是功亏一匮毁于一旦。
在相叶每每抛出这样的杀手锏时。
他纵使是有万钧之力也只有束手就擒。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这就是属于相叶的兵不血刃。


那天晚上樱井的体温再一次替代了暖气的热量。
樱井知道自己这算是彻底沦陷,但也已经打算认了。毕竟就算是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再有一万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们会选择的也只会是同样的道路。
——有你。
那就在有你的路上走到底吧。


翌日凌晨,不知是谁的手机又一次在枕边振动时,樱井的手再次本能地迅速伸到枕头底下。
这一次,枕头底下不是空的了。
他清清楚楚地摸到了冰凉的枪托。
这明明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樱井一下子从半睡半醒中惊醒。
“放心,这是我的。”枕头另一边的相叶没睁眼也没翻身,平静如道早安般道:“放在你习惯的地方,现在安心点了没有。”


to be continued



拍手[6回]

查无此人(十六)

十六

一间Loft,只剩下楼上的房间还在实际使用——当然并不是完全如此。
相叶心里其实是清楚的。
虽然樱井每晚都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就在他们楼下,那间始终上着锁的房间里,依然藏满樱井的不可言说。
每天推门走进屋里的时候,相叶都会下意识地瞟一眼楼下那扇紧锁的门。
由于他自己的睡眠质量已经出现大幅度的好转,几乎一天比一天睡得更沉更久,所以有时候他甚至会稍微怀疑一下——樱井实际上是不是真的整晚都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这样,相叶有时候会故意在床上一直纠缠樱井,似乎不把他折腾到精疲力竭就很难放下心来——虽然这也不过是他潜意识里给自己找的借口之一。
不要纵欲过度——樱井说过的。
相叶当然也知道,樱井实际上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
但老实说,他才不在乎呢。
如果能和樱井一直这样下去……当然他对此是毫不怀疑的,不然他也就不会把自己房间里那些曾经散过书架床底的A片工口杂志来了个一锅端,垃圾一样清出了自己的房间。
不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
相叶是这样下决心的。
他一向不是贪心的人。
有了樱井翔,他什么也不需要了。


他既不再惧怕黑暗,也很难再被那些暗黑梦魇里的碎片击中。
他能清晰地触到光明,摸到温度。
他想自己如今也许已经很普通。普通地喜欢上一个人,普通地和一个人不知节制地上床,普通地同居普通地工作,普通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普普通通,出双入对。


然而樱井却开始尽可能地避免和相叶出同出入。
“不一起走吗?”相叶还在捏着筷子搅拌清晨碗里的纳豆时,樱井已经起身穿外套。
“不了,以后……尽量不要一起出门。”樱井拉起拉链。
“为什么?”相叶只是下意识地问。
“……”樱井抿了抿嘴,“安全起见。”
“……”相叶很想说什么安全?但又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话题。所以他沉默地挑起纳豆送进嘴里。
樱井想了想,又转过身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相叶抬眼看他,像是被纳豆丝粘住了嘴,所以才不开口。
樱井也看着他,似乎并不想解释,或者是知道相叶也不需要他的解释,“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吗?”
相叶鼓着腮帮子,不出声,缓慢点下头。
他当然知道。
樱井说的并不关乎感情上的坦承和面对。
樱井已经足够坦承地面对了自己。在感情上,他没有任何保留,相叶相信。虽然他并没说过什么特别有分量的情话——有时候性反而是一段关系里最好的试金石,床事里每一分情深意重地对待,并不那么难体会。
尤其这是在相叶曾经撕开过足够多的正方形塑料小包装之后,抛开性别之间的差别,有些东西越发显而易见。
樱井对他的心,就像他搬来的那台电暖气,发热到快要不知尺度为何物无视四季规律硬是要把初冬变盛夏。
是了,这才是该说那句台词的时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点事情还是感知得到的。
事实上相叶甚至有信心,樱井是愿意为自己出柜的,无论他原本是直是弯。
——只要没有楼下那扇门里锁住的一切。


既然不能出双,那自然也就无法入对了。
要在走出家门之后就形同以前的陌路,各自的行程彼此也都不再向对方交待。相叶知道,这样也好,这样才可能像樱井所希望的那样,更加安全。
一个人,也开始渐渐懒得去挤电车,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把那辆敞篷车开出来,冷静一下恋爱热潮冲昏的头脑。
至于樱井借助哪种交通工具去哪里又做些什么,无从得知。
虽然如此,相叶却发现,这间只不过是宿舍性质的share house,倒竟然在这种情况里一天比一天开始像个真正的家了。
相叶仍然会买很多雪糕回来,即使是在冬天——反正房间里有烘得要中暑的暖气。
而樱井也照旧会把速冻食品塞满冰箱,反正也是他们两个人半夜折腾饿了起来一起吃。
相叶有时候买了零食回来顺手想要放进厨房的时候,拉开厨柜门,却会发现里面早已经塞进了他习惯吃的各种小饼干。
而樱井早上起来从老地方抓过外套的时候,就从外套里掉出一条长围巾,红色格纹,厚厚重重。
相叶回家路过DVD租赁店的时候拐进去想要找最新一季的《行尸走肉》时,已经被人租走了。回到家开电视时却发现,原来最新一季的碟片早已经被租了回来放在那里。
握着碟片盒,相叶想,好啊在你来我往的过招里自己这是又差了一着,下一步棋轮到自己,该下什么呢?


几天后一个北风呼啸的夜里,樱井开门进屋大约已经是后半夜。
虽然行程完全不再知会对方,但他还是告诉过相叶如果自己很晚还不到家的话就不要等他,自己先睡。
不过相叶听没听过就是另一回事。
“真以为电暖气能当你替身了?”
没错他是扁着嗓子这样对樱井说的。
樱井只有不置可否地笑笑。
就像这会儿,他踢了鞋走进屋里,发现相叶正裹着灰色毛毯蜷成一团睡在沙发上,电视机里的僵尸还在左摇右晃,他也只有无可奈何地笑笑。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无可奈何。
这样平凡无奇市井烟火气深厚的生活画面,竟然有一天会跟自己有关。
樱井的笑牵着心里某个地方,生动得自己都感觉不安。但愿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被关在了身后的门外,永远也进不来这里。
他脱了外套摘了围巾,轻轻放下,生怕自己的动静大过电视里那些僵尸似的。
放轻脚步穿过客厅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想要随便找点吃的。
冰箱灯光亮起的瞬间。
——“你回来啦!”
突如其来的电音。
过于突如其来了。
冰箱里不是能存活物的地方。
这是属于樱井基本的常识认知。
毫无防备被一道密闭空间里扑出来的尖锐声音击中,樱井后颈登时一凛。
下意识地,本能反应地,还来不及思考是什么最坏结果地。
迅速从腰后掏出枪,拉开保险,扣住了扳机。
咔!
偏只是这一声金属脆响,在房间里制造了特别突出的频率,一下子就钻进相叶的耳朵。
“小翔……”
从沙发上坐起来,相叶眯了眯眼,望着冰箱前端着枪的樱井。
“你在……干嘛?”
樱井这时才看清冰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站在冰箱里,一只牛奶瓶大小的塑料企鹅。
反应了几秒他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个放在冰箱里的玩具。
是相叶放的。
当然。
不然他以为能是什么呢。
他着实被吓得不轻。
然而却没有发脾气的理由。
在这样生活气息深厚的画卷里。
他却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想要朝冰箱射击。
端枪的手僵在空中,不知该怎么得体自然地放下来。
坐在沙发上的相叶望了樱井和他手上的枪一会儿。
然后把身上的毛毯裹了裹,歪歪脑袋,笑着对他说:“你回来啦。”
“嗯……啊,回来了。”缓慢放下端枪的手,樱井抿抿嘴,清了清嗓子,“抱歉吵醒你了。”
“怎么,小翔被僵尸吓到了吗?”相叶调皮地扇一扇身上的毯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关掉了电视,“抱歉啦你说过大半夜别放这些东西的,瞧把你吓的。”
“我可没——”樱井想说我可没害怕的时候,发觉自己的嘴角再一次扬了起来。
糟糕。
真正太糟糕。
心脏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大起大落。
一向心跳匀速节能的他。
看着把毯子蒙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张脸的相叶,樱井甩开枪朝他走过去。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那些禁欲克己,孤身长夜的日子。


to be continued



五天!!

拍手[12回]

查无此人(十五)

十五

曦色尚薄时,樱井本来该是睡得还沉,却一直隐约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上爬过来跨过去,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搞什么鬼。
他仍觉得困倦,不想那么早睁开眼。
然而重量再一次从身上半压半蹭地爬过去时,一个膝盖直接跪到了樱井大腿上,碾得他一个钻心疼地弹了起来。
“什么!”
胳膊肘撑在床上,樱井下意识地反身把手摸进枕头底下。
然后他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他已经开始在楼上的房间留宿相当一段时间了。
“没什么……”浓重的鼻音,没清醒过来地嘶哑着出声:“我把暖气关了。”
“为什么要关……”樱井回身,眨眨眼,才看清正准备从他身上爬回床另一边去的相叶身上——
一丝不挂。
“喂!穿上衣服啊!”樱井想要起身,却被相叶趴在身上往床上一压。
“穿什么穿,热死我了……”相叶嘟囔着,懒洋洋地整个人摊在樱井身上,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下巴。
“小心着凉!盖上被子啊。”樱井坐不起身,只能拉过被子往相叶身上遮,“这已经入冬多久了,说什么热?”
“问题就是热啊,一直在出汗……你把暖气调多高啊?我这一夜起来调了几次……温度也没降下去。”相叶趴在樱井胸口半睡睡醒。
“……”原来是你在折腾。樱井心想。他知道自己是把温度调到了最高——但这不就是他搬这台暖气回来的目的吗——尤其是在终于跨过那条不能越界的红线之后,相叶几乎没有一个晚上肯放开他的衣角让他走。他也不再推拒,毕竟他既不是性冷淡,也已经答应过相叶——不再让他一个人。
所以,樱井其实基本上已经等于是搬到了楼上来住。
他在背性冷淡那个锅时竭尽全力克己按捺下的所有——几乎都加倍还了回来。
这间share house的楼上房间里,不说夜夜春光旖旎,也是基本上很难有两个人都穿衣服的时候。
樱井知道,纵欲不好。
尤其是对于相叶来说,越平和的生活状态越才越有利于PTSD的恢复。他是清楚知道的,他也不是连这点自控能力都没有。只不过,相叶却似乎并不这样想。
——“我坏不了。”
他不只一次地这样说。
然而樱井却并不能放下心。
每每感觉到怀里的相叶一身大汗淋漓时,樱井都在担忧房间里冰冷的空气。
把这台电暖气搬进楼上房间,埋头拆封连插头的时候,相叶盘腿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开口:“这会比蜡烛有用吗?”
“说什么傻话……”樱井笑笑,“当然。”
“那,会比你有用吗?”相叶又说。
“……”樱井拽着电线的手停了一下。
“你把它搬进来,是准备让这东西顶替你,好让自己功成身退吗?”闲谈口气,却说得并不随便。
“……哪有这回事。”樱井否认。心里却讶然相叶竟读出了他心底最深处始终潜伏存在着的一丝退缩之意。那退缩当然无关感情本身,但关于什么,却不可能让相叶知道。
而那台暖气——事实上从它的开关打开的第一天起,樱井就没有一个晚上不是被热出一脑门儿的汗。
一台电暖气,再加上怀里腻着的一个37度。
不热才有鬼。
就像现在这样。
身上一层被子,一层相叶。
“再热也不能这么……光着啊。”樱井拍拍被自己用被子裹起来的相叶。
“切……”相叶趴在他胸口不屑地笑笑,“说我啊,先看看你自己吧。”
“……”
“从来大半夜裸睡还把被子全踢走的可不是我。”
“……”
樱井没办法反驳。因为他当然知道被子底下的自己有没有一件衣服——从昨晚做完之后就没再穿过。
“所以说——”他只有硬着头皮这样说:“今天晚上绝对不能再做了。”


就在相叶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的时候,樱井再一次下意识地迅速把手伸进了他的枕头底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缓慢地抽回手,以为相叶没有看到。
相叶安静地摸索过去,按掉了闹铃。


当天他们挺早就到了组织。
照例不开车,坐电车。
晴好的冬日清晨,空气里干冷干冷的。就在相叶瑟缩了一下脖子的时候,一条围巾搭在了他的颈间。他回头,看到樱井正收回手,拉紧自己外套的拉链。
“不用啦……”相叶笑着说。
“终于知道冷了,怎么能不用。”樱井说。
“……”相叶看看自己身上轻薄的皮衣,想着是时候去添一件加厚羽绒服了。
当然,还有再多买一条围巾。
走进组织的时候,整个组人不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冬天,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但相叶精神很好。
他一身清爽地坐进自己位子里,照例拿出自己接到手上的宝石,扭开灯,摊开自己的百元道具,一入神就很难有人能打断他。所以当终于听到松本叫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对方已经叫过他几次了。
“嘿!听到没?”
“嗯?啊,啊,听到了。”相叶赶紧应:“不好意思啊,什么事?”
“听说了没有,最近那单东南亚帮会的人被杀的无头案,好像闹大了。”松本凑近相叶,压低声音。
“什么,东南亚帮会……”相叶有点不在状况。
“啧,秋天那会儿,据说是来要货的那帮人啊——10号台风过境以后,东京湾里捞上来的?”
“哦,哦……怎么?”
“好像因为是跨国案子,警方那边有点咬住不放,一直在找我们的麻烦。但咱们这边又确实没有眉目,组长这阵子因为上头一直施压让尽快把这事儿查清楚,压力大得很,天天没事找茬儿……你也注意点。”
“哦……嗯,知道了。”
相叶盯着放大镜里的红宝石。
耳边隐约继续飘过“听说上边可能怀疑这件事牵涉内鬼所以特别紧张你知道了我们最忌讳这种事”这一类的话,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宝石里折射的红光,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当天晚上樱井单独离开,很晚才回到家。
就在他进了门脱了鞋,刚刚走进中层客厅的时候,就听到浴室里传来一声惊叫。
“哇啊!——”
樱井后颈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手已经伸向了腰后。
浴室门刷地一下拉开,相叶几乎是从里面弹着跳出来的。
看见站在门外的樱井,直接往他身上一扑。
——一丝不挂的。
樱井半僵在原地,一手揽住相叶,一手扶在浴室门口,紧张地往里张望。
“怎么了?没事吧?”
“有个……虫子。”
“哈?”
“有个虫子趴在那里,我以为已经死了……结果一碰它噗噜噜噜就飞了起来……”
“哈……”
“其实我昨天就看到它了,因为看到昨天我都没敢洗澡……”
“……”
樱井想说这么说昨天做爱的时候你是没洗澡的?这大冬天的浴室里能飞进什么来?蝉蜕复活吗?但又觉得这也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他心里为什么被融化得这样彻底,连什么是重点都融解消散,除了想要抱紧怀里这个男人,已经什么也——
“啊啊!”
相叶忽然再次发出惊叫,挣开樱井的手后退了半步。
“在小翔肩上!”
顺着他惊恐的眼神和手指,樱井知道那只该死的虫子估计这会儿是飞到自己背上去了。
“没事没事。”他这样安抚着,俯下身。他想着把外套脱下来,然后迅速解决这个虽小却可能引发PTSD的隐患。
本来已经退后半步的相叶却再次上前凑近他,张开双手,一边惊叫一边不断拍打着樱井的后颈,想要拍走那只趴在他肩上的飞虫。
然后那只虫子就在相叶再再一次的“唔哇”声中振翅起飞,晃得相叶向后弹开,落到了樱井的手臂上。
这一次樱井看清了。
简直就是活见鬼。
他一边捉住那只虫子丢进马桶冲掉,一边哭笑不得地想,就因为你,我后脖子差点被拍断。
回过身。
看着仍然惊魂未定的相叶。
不是明明很害怕吗。
为什么刚刚却毫不退缩,反而挺身上前?
为什么。
樱井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在相叶身上。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却只有说:
“多少给我遮一下啊……我们立过规矩的,对吧。”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你没兴趣看——这个?”
“……是。”
“那,现在呢?”
“……”
“今天早上又有人说过什么来着?”
“……”
“说今晚绝对不能再做了?”
“……”
“结果怎么样啊?”
“……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
“下次无论有没有虫子……咱们先洗了澡再做。”
“樱井翔!”


樱井翔。
你其实早已经知道了。
在你和相叶雅纪之间。
从来就不是你说了算。


to be continued



倒计时一周!

拍手[9回]

查无此人(十四)

挂档预警。



十四

相叶很瘦。
这一点樱井当然是早知道的。
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把明知的不归路踩得那样轻飘飘。
但他同时也无比清楚地知道,那其实根本只是他生命难以承受之轻。
上楼的台阶并不很多。
但每上一阶,樱井都清晰感受着相叶的骨骼轮廓,以及他些微到难以察觉的颤抖。
之所以难以察觉,一定是因为相叶极力想要掩饰而尽力压抑着不受控制的神经性反应。那仅仅是为了樱井终于不顾一切抛下所有顾虑踩过了那条不可跨越的红线而悸动吗?
侧身把相叶抱进房间,尽可能温柔地将他轻放在床上时,樱井心里清楚,并不仅仅如此。
他知道他很紧张。
这种紧张并不关乎成年人对上床这种事的认知问题。
对于那方面谁也不是未经人事了。
更不用提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怎样的场合情景里。
相叶的紧张关乎性,又不关乎性。
或者说恰恰是因为他太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会是怎样一种状况。
因此樱井格外谨慎。
向上掀起相叶的家居衫,意外于与他瘦削身形反差的肌肉线条。
想想他一个人在床上边看A片边做俯卧撑的样子——樱井觉得自己那顶性冷淡的帽子真是戴得够久的了——面对相叶,这真不是一件说忍就能够忍得下来的事。
衣襟掀过胸口的时候,那颗已经做成链坠的绿色松石露出来。
在相叶心口起伏,像一簇微光。
樱井忽然被心底翻涌的情绪一激,吻了下去。
他感觉到相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因而更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翻起家居服,从领口脱下去,只剩下相叶的两只手还留在反脱的袖口里。
樱井从心口吻上去,轻咬锁骨,舔吻喉结,直吻到唇边。
他停下来。
最近距离地四目相视。
鼻息几乎要迷了彼此的眼。
“如果你现在喊停。”樱井说:“还来得及。”
“如果你现在敢停。”相叶说:“你试试看。”
果然还是——没有回头路的了。
樱井的唇覆上去。
彼此之间些微的试探之后,瞬间就搅动起湿热吸吮,长时间积累的各种渴求让双方都想把对方最后一口空气夺走。
搅缠的唾液像是致幻药,取走了最后一层薄如蝉翼的纱。
“唔……小翔……”
樱井听到相叶含糊的声音在唇间索取氧气。
其实他当然已经硬了。
有没有这一声绵糯的催情都已经很难耐了。
但他还是放弃了最直接的打算。
放开相叶的唇,听着他的喘息,樱井抚过他的胸口,俯身向下,舔吻过泾渭分明的腹肌,舌尖清晰地滑过人鱼线和耻骨,直到埋进大腿之间。
抬起相叶一条腿架在肩上,樱井低头含住那里毫无疑问早已勃起的器官。
被湿润柔软地包裹住时,相叶是相当意外的。他没想到樱井会为他这样做。这种姿态的意义于他来说远远大于感官的刺激——虽然那无疑也是相当直接的。
无论是吞还是吐。唇舌之间滑腻的反复摩擦,口腔里直到喉咙口的勾勒,清晰地反馈。
热流迅速从胯间小腹涌上来,快感大面积地酥麻着神经。
相叶抬起手,没有从袖口褪出来的手背连着家居服的针织布料,盖在自己眼睛上——他眼底且热且酸且涩,说不清是什么想要往外涌。
他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腿间感觉到粘起了樱井的发梢。
不能更愉悦的一种快感获得方式。毫无负担,被温柔对待的方式证明着对方的情深意重。这些对于相叶来说都像是天方夜谭,是破碎的梦境里也从未出现过的企及。
樱井吞含得很深——相叶感觉得到。
“别……”
他怕眼底的热涌上来,更怕声音里泄露哽咽。
然而还是本能先行一步,更早缴了械。
快感潮涌。
射的时候相叶隔着衣服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咬痛让他得以分辨,这确实并非一场因为求而不得臆想出来的梦。
直到樱井上来掰开他的手,把他的手从袖口里脱出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眼角的湿润。
“没事了。”樱井柔声说:“都会好的。”
“……”相叶说不出话,从袖口里脱出来的手紧紧揽住了樱井,用力吻住他的唇,尚未平复的喘息让他几近窒息却不肯放开。
在樱井的唇舌间,他尝到了微腥的粘腻。
那就像是一块无可比拟的试金石,让相叶触到了樱井对他用情的最深处。
樱井掌心摩挲着他的头发,用力别开脸,“没事……我在这里……”
“别走……”相叶在他耳边轻声说:“别让我一个人。”
“我在呢,放心……”樱井心里一软。他心里有碰不得的地方,就像软肋,要是被戳到了,很轻意就要骨折一般。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相叶明白。
樱井伸手拽过被单,准备给相叶盖好,自己翻身到一边。
却被相叶用力搂住,让他不得动弹。
“干嘛去……”相叶在樱井耳边吹送温热气息,“还没完呢。”
“……”
“这才刚刚开始你要去哪儿……”
“……”
“要我。”
“不……”
“你敢说不。”
“要我。”
“我……”
“再让我说第三遍的话你就小心点。”感觉到樱井还想抽身挣开,相叶把牙一咬,揽着樱井的后颈,用膝盖顶顶樱井胯间,看着他的眼睛说:“又不是不行?明明硬成这样。”
“但是……”
相叶知道樱井的但是是在但是什么。
“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他说:“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樱井知道。
早就知道。
无论是感统麻痹还是自杀倾向,无论是黑暗恐惧还是入睡困难,都联同他的密闭恐惧症指向同一个方向。
PTSD。
相叶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樱井无从知道相叶此前经历过什么,但这种症状毫无疑问地跟随着他,麻痹着他对危险的认知,蛊惑着他引诱自己走向死亡。
正因为知道。
樱井才对这条不能踩的线回避再三,直到避无可避。
他不知道的是,相叶是否曾经受过虐待,又可能会被哪些行为刺激诱发症状导致加重。
他不是不想。
是不敢。
想要小心翼翼保护的人。
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而生出伤害。


“是你的话——你怕什么?”
相叶的话在耳边,擦出了好几层的回声。
——是你的话,又怎么会是伤害。
——是你的话,你怕什么。
——是你的话,我又怕什么。
樱井听到了。
不仅听到,还感觉到了。
相叶握住他早已难耐的胀硬器官,往身后引去。
当看到相叶从床上坐起来,在自己身上跨坐下来的时候,樱井捱到这一刻的理智已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器官的顶端被牵引着,从相叶身后的入口一点点吞裹进去。
胯间本来粘腻的体液在交合处润滑着摩擦的阻力。
即使如此,当然还是相叶每跨坐下一寸就有被顶入撕扯一寸的疼痛。
寸厘吞含,内壁滚烫绞紧。
强烈的刺激从身体深处四散开,令神经开始痉挛。
“嗯呃……”相叶呻吟出声。
“不要紧吗……”樱井坐在他身下,手揽在他腰间。
“知道疼,是好事啊……”相叶双手搭在樱井肩上,垂眼看着他,“是你说的……不是吗。”
“……”樱井说不出话,欲求夹杂着无限复杂的情绪塞了他满怀,堵死了他的发声通道。
“呃呃——”当胀热器官被完全吞裹,相叶跨坐在樱井身上,俯身在他耳鬓轻语:“看到吗,我坏不了。”
——万劫不复吧。
樱井深知自己已经从崖上跌落。
但哪怕粉身碎骨——
他紧紧揽住相叶,感觉着胀硬器官被围裹紧绞。挺动腰胯,本能终于在这一刻占了一切的上风,只负责攻城掠地和宣布占有。
这是一种颠倒互错的占有感与被占有感。
像是一种非线性的结合,不知是谁吞噬了谁。
樱井的进退在相叶反复的起身又坐下之间持续刺激,制造起火的快感。
贴紧的胸口腹肌之间汗如雨下,滑落到进出碰撞的交合处。
“唔……小翔……”
相叶勾着樱井的脖子,身体不知位置的深处被烫硬顶得快感爆炸般漫溢,神经痉挛,脑后都开始发麻,难耐得他向后仰起头,喘息着获得氧气。
樱井看到他汗滴滑过的喉结,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心形。
那一刻他还有些不舍的本能终于到了极限。
射的时候,他把脸埋在了相叶胸口。
感受他呼之欲出的心跳。
“呼……”
相叶身体里涌过热流,清晰的勾勒之后,又随着地心引力从身体里漫溢滴落。
“小翔……”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快感酥麻到每一个神经末梢,难耐得他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相叶伏在樱井身上,一起倒在床上。
是暂时散失了意识还是相拥而眠。
人世间天高地厚,却还有什么能比如兽痴缠之后的手足相抵更为满足。
纵然宇宙星辰再运转十万年,也不过如是。


于相叶来说,那一天让他分清了上床与做爱之间的分别。
于樱井来说,那一天让他清楚觉悟。
纵使万劫不复。
哪怕粉身碎骨。
——也值得。


to be continued



区区三千字的低端车,打火打了六七个小时(笑哭。
谁曾想我们吃着五花肉唱着歌,突然间车就翻了(X
看在司机已是半残人士身残志坚的份上就多多给予关爱理解吧(又一次笑哭。
个么。
已经立秋。
昨天的秋膘今天贴(这种事情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八月还长,贴好膘护好肝,准备渡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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