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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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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十三)

十三

ONE DAY。


天没亮的时候,樱井会在天色泛白之前就醒过来。
翻身起床,推门上楼,拐弯,再上楼,走进相叶不关门的房间。放轻脚步走进房间,在床头蹲下,小心地拿起放置在那里的香薰蜡烛,熄灭。
即使这一行为在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午夜就得消失的南瓜车,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他动作还是放得很轻,遵循着某种郑重的仪式般。
当然,躺在床上的那一位通常就没那么配合这种仪式感了。
他总是用被角掩住半张脸,从樱井走进房间开始就偷偷观察着他。
等樱井熄灭蜡烛起身准备往外走,他就会从床上一跃而起,站在床上张开双臂。
“嘿!”
樱井会被吓得一个哆嗦,总是险些就要把蜡烛直接从手里扔出去。
“说了多少次别再这样!”
虽然他是这样呵斥,但通常都是话音未落已经被站在床上的人一个满怀扑了过来。
樱井是有所准备的。
要不然就必定会被这一撞给结结实实推得个仰面朝天。
他会也把双臂张开,迎着那个个子比他还高的大男生扑进怀里。
“早啊。”相叶会在扑到他肩上的时候这样轻声道个早安。
“早……”樱井也会有些迟缓地应道。
“昨天的,也很好闻。”
“嗯。”
“睡得很好。”
“那就好。”
“就是有点儿冷。”
“这房间没暖气还是不行,得去买一台回来。”
“并不是……你就是不懂。”
“……嗯。”
然后天色才终于泛白。
所以这样轻声细语的拥抱通常究竟是持续了多久,大约就只有天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上下楼之间的中间层传来的各种香气了。
咖啡机里冒出来的香气,面包炉蹦出来的香气,蓝莓酱倒进酸奶的香气,以及筷子搅拌纳豆的……香气。
“又是果酱酸奶吗,就不能换换?”
“你自己怎么不换换呢?”
“哎不和你说了,我咖啡好了。来,你帮我接着搅。”
“我……纳豆怎么配咖啡,这叫什么搭配。”
“哎呀真的好啰嗦呀,嘶……烫。”
“你慢点喝行不行……还说我,自己占着厕所怎么敲门都不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人。”
“切。纳豆给我,还有,唔——就是冬天干燥也别把衣服还是那样挂个满卫生间吧,真的很碍事你知道吗。”
“……你先等等。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唔?什么,衣服啊。”
“我当然知道是衣服……这件帽衫,是你的?”
“嗯?嗯,好像是吧。”
“好像是?”
“哎哎你别拽我袖子啊,吃饭呢,这人怎么回事真是。”
“这帽衫是我的吧。”
“什么呀……你有穿上这么好看的帽衫吗?”
“……好吧。”
“好了好了,赶紧吃完好出门,还要赶电车。”
“怎么不开车吗?”
“这大冬天的开敞篷,你是不是烧得慌?”
“你不是没有别的车……”
“你管我?”
“……好好,你高兴就好。”


阳光并不是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这是一个阴天,没什么风但是空气冰冷。
相叶要求下车的站离组织的所在地显得有点远,但樱井还是没问什么地跟出了站。因为相叶在下车时朝他转过头招了招手,他的脚跟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出站走在冰冷的空气里,脸上手心却都有些热呼呼的。
樱井习惯性地扣起帽衫的帽子,看着走在前面穿着自己的帽衫但只把帽子翻在羽绒服领子外面的相叶。
他想这街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种画面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并非陌生的城市,怎么眼前出现的却好像是完全没见过的景致。
是因为前方道路上多了这个人的身影么。
他攥紧手心里的那团热,跟在左右张望的毛茸茸的后脑勺后面。有点想说你到底要去哪里,但是又觉得就这样一直随他走下去一直跟在他身后又有何不好。
“嗯——”相叶抬眼看看路边店面,转身笑道:“啊,到了。”
樱井跟着抬眼。
啊嘞。
感觉有点眼熟。
“看什么呀,又不是没来过。”相叶侧身,笑着拽了樱井胳膊一把。
“欢迎光临——”
樱井直接被拉进了店里。
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了。
而且还是不止一次的来过。
临近年底,满店面挂满SALE的标志。
樱井有点明白,但又有点疑惑。
“怎么……”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我们两个经常买衣服的店是一处吗?”相叶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我早都发现了,你在卫生间里挂的那些衣服我全都在一个店里见过。”
樱井当然是明白这点了。一进来这间店里他就明白过来了。所有那些关于衣服的争执误会究竟师出哪里,显而易见,就是眼前这个场所了。
他只是不太明白——
“怎么,我们俩都撞衫了,还不来购物买点新的穿,难道以后要一直撞下去不成。”相叶说着就转身,走进一排排衣架饰品里去。
——明明是强行穿上我的衣服说什么撞衫,你什么时候又有过这样灰不啦叽和时尚洒落完全不相干的衣服?就算是撞都不会是这同一款式我有好几件的帽衫。
樱井一车的话只消化成了唇边一个笑意。
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这个心境太难得也太神奇了。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过这样平常无奇的心境,对最日常的生活画面吐槽打趣,说些完全无关紧要的无聊话——对他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他这会儿只想跟上相叶,看他都挑了些什么,接着自己也从衣架上拎几件认为适合他的衣服放在他身上比比,说着这种样子只可能适合你我穿的话是完全不行……如果说撞衫什么的……一直撞下去不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就在相叶抽出一副墨镜转身架在他脸上歪头端详的时候,樱井隔着深色镜片看着相叶的脸,忘记了他们彼此本来都是谁和谁。


对方眼里的那个人——仅此而已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樱井手里变得更热了——因为他两手上都拎满了袋子——不仅仅只是在那间两人常去的店里买的衣服,还包括后来转道去超市里挑的各式食材和小零食——是的,小饼干小蛋卷那样的小零食。
“你拿这些谁吃?”
“我吃啊。”
在货架前面对相叶这样理所当然的回答,樱井没法接话。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最普通的吃零食的心情,或者不如说是,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最平常地活着,的感觉。
很真切。
真切得樱井反而觉得不真实。
他的真实原本是什么样来着。
“小翔你喜欢吃什么?也选一些啊。”蹲在零食货架前的相叶这时极其平常地朝他扔过句话,那称谓明明从未听过,但竟然自然得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叫他的一样。
于是樱井再一次忘记了他原本的那些真切的现实。
“不用了。”他这样说,相叶却像没听到,边站起来往樱井推的购物车里扔下几袋零食边说:“啊对了,你要的是酸奶,果酱,你早上起来要吃的,还有速冻食品。我想想还有什么……对了,纳豆纳豆……”
原本是怎样都好。
最好再也没什么原本。
当樱井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走到收银台心想终于可以结账的时候,相叶又从收银台边上拽下来两支唇膏。樱井看他一眼,他也看樱井一眼,把唇膏往收银台上一放,不经意般说:“冬天太干燥,你嘴唇都起皮了。”
“……”樱井当下是没能说出什么,但他心知那时相叶的话绝对不止一层字面上的意思。
他那晚迈出的一步,踩到那条红线。
他不敢回想,相叶看来却是准备不依不饶。
樱井下意识地抿抿嘴,他怕自己再退一退相叶再进一进,他真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就那样拎着快要爆炸的袋子往回走时,樱井心想既然你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不开车?看着那个手上几乎只拎了一副装着墨镜的小纸袋,走着接近小跳步的相叶,樱井刚想说要不拦辆车回家吧的时候,又被他一转身拐进了路边的DVD租赁店。
喘着气跟进去的时候,看到相叶从架子上抽出的《行尸走肉》。
“你看什么东西?”樱井眯了眯眼。
“诶,行尸走肉啊,这么好看的剧你不知道?”相叶把DVD封套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要看这种东西吧……”樱井皱了皱眉,“看完了还睡不睡觉。”
“诶……没什么啊,比这恐怖得多的东西我也……”相叶说着就没再往下,只是转身往柜台走去,“总之小翔也可以试试看嘛,说不定会喜欢的。”
樱井再一次被这个密钥般的称呼击中,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和这么可爱的称呼方式相称。


“喂所以就说别买这么多冰箱根本塞不下啊。”
“是哦——所以就说雪糕什么的放不下都化了就是不能怪我啊,就是冰箱太小了。”
“是不是这么回事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啊哈哈哈……你那么有钱把马桶盖都换成那么高级的,干脆出钱把冰箱也换了呗?”
“我干脆把这里重新装修一遍算了?”
终于回到家以后这样的对话就没停下来过。
樱井怀疑自己吃了几年来最有温度的一顿晚饭,虽然实际上吃了些什么东西他也不是很确定。
晚上棒球直播开始的时候,相叶从冰箱里拎出一罐啤酒,“咔”的一声抠开拉环。
“啊……好幸福。”
樱井看他一眼,“都还没开始喝就幸福了?”
“一天结束时听到抠开拉环这个声音,就已经感觉很幸福了。”相叶说。
樱井还是看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所有那些潜藏的问题,好像他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不过几年最最普通的学生。
如果获得幸福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就好好珍惜自己。
樱井想要这样说,但却告诫自己并没有立场。
虽说没有立场……到现在为止他做的没立场的事也实在不算少了啊。
人生。
真是活不明白。
这样想的时候,相叶已经电量用完般地往他身上靠过来。
樱井看看他,有点像是一只困倦着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喂,困了的话回房间去睡啊。”他轻轻拍相叶的肩。
“唔……”相叶索性俯下身,脑袋往樱井腿上一枕。
“喂,不能这么睡,会着凉。”樱井叫他。
“……”相叶则像关机了一般。
“……”就这样枕在他腿上倒是不要紧,但还没来得及添置暖气的房间这样睡下去是真不行。虽然不忍,但樱井还是准备起身,想着至少给相叶拿条毯子过来盖上。
但他站起身的时候却被扯住了。
低头。
看见相叶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我去拿条毯子就回来。”樱井想要拨开他的手,“先放开我。”
相叶的手却把他的衣服攥了个死,根本就拨不开。
“听话,会着凉的。”樱井没个办法,拿出了哄孩子的口气。
“别走。”相叶很轻却很清晰地出声。
“……”
“别走,小翔。”
“……”


樱井深知,那天晚上自己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注定是朝着不归路而去的。
兜手抱起相叶踩着楼梯往楼上房间去的,每一步。


那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抱起相叶。
上一次的情况不及他细想其他。
但这一次心底的觉悟却清晰得水落石出。
想要放得下怀里的这份重量——除非到他死的那天了。


to be continued

拍手[14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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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十二)

十二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好吧,你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可说的。”
“其实呢也没什么,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是个人的烂摊子就得个人负责解决。”
“现在的情况就是对方等着要货,这一笔怎么交代,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知道了。
——我自有交代。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你是疯了吗?”
——没有。
“樱井你最好搞清楚……”
——我搞得很清楚。
“你这样要小心没有回头路可走。”
——怎么我曾经有过吗。


硝烟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好闻的。
按正常来说都应该感到刺鼻才对。
但是闻多了就会习惯,不知不觉上瘾,甚至变成一种癖好。
可不可以说其实他对杀人并没有任何兴趣,只不过是想要闻一闻硝烟的味道,才会一次又一次扣下了扳机?
当然不可以吧。
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回头路?
他连自己这条单向通行的轨道都早已经不知脱轨多久,现在不知道该算是行驶到了哪里,几乎快要连方向都辨识不清,还提什么回头。
他无路可退。因为连退路在哪个方向都无从知晓。
所以都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因为什么才扣下的扳机,这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了。
他也是早已有所觉悟的。
可谁知道在这种看不到尽头也不需要尽头走到哪里算哪里的路途之中,忽然之间,毫无预兆的——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比天还大的麻烦。
这是最最不需要也要不得的。
即使现在他行驶的已经是一条脱轨路,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有些路是绝不能走有些步是绝不应该迈的。
可自诩理智自制力极高的他这一次却不受控制了。
像受了什么不可抗力的蛊惑,一步步硬是往红线上踩过去。
把一座小型武器库规模的军火全部射空的时候,他意识到那个天大的麻烦已经压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万钧之力并非他额头这一块硬骨头就可以顶得住。更何况就算他顶得住,也再无余力能保证不连累他人。
没错,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想要给他光和热。
——希望他能不受任何伤害。
包括外界的,或者是来自自己的。
为此他不在乎将扳机一扣再扣,让熟悉的硝烟味升腾弥漫,让那条脱轨的路离原本的轨道越来越远,再无回归正途的可能。


樱井缓慢地睁开双眼。
自己房间从来拉得很密实的厚重窗帘竟然还是透进了丝缕光线,外面大概是个极好的天气。
他睡得太沉,睡过头了。
抬起手去挡洒在脸上的炽亮光线时,樱井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张开的五指。
枪用得好的人手都是绝不会抖的。
但是昨晚,樱井的手抖了。
那些从他五指间穿过的发丝,蓬松柔软,滑过末梢神经,在心里投下一条溪流。他的指尖发麻,对抗毒瘾般强制对自己说不能再继续。
他有资格吗。
对于这样的美好他有资格吗。
他又怎么能拖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想要保护的。
但樱井知道,这一步他已经是跨出去了。这不是说他再后退一步就能把楚河汉界还得回去的。并且他还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可能不再受他的控制。
——樱井翔。
——你真是不可原谅。
动动手指。
五指间流泄炽白日光,在樱井脸上斑驳光影。
蜷起手指,攥一把光在掌心。
用力到指节突起发白。
伸出拇指和食指。
食指指尖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朝倾洒下来的日光张开手时,相叶是无意识的。
因为阳光太好,风像水一样柔软。
竟然完全不像是秋天的萧瑟。
坐在敞篷跑车里迎着风的他心情大好。
即使昨天夜里樱井揽在他脑后的手最终收了回去,粘着得几乎分不开的唇舌到底还是被强掰开。
都已经上了一垒……相叶也不知道樱井究竟是怎么能忍下来转身下楼的。
——他是不是真的性冷淡?
不可能。
相叶轻轻摇摇头。
那个差点想要把他吃了的吻。
那里面究竟有没有想不想……相叶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胸口的廉价小石头被体温煨得熨贴。
不要紧。
他的心现在就和这块石头一样,安稳自在得很。
而这是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所知道的也许仍然还是少之又少,但又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呢。
等红灯的时候,相叶朝好得过分的阳光张开一只手掌,对着指间光影莫名咧嘴傻笑。
他知道的是。
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已经成为了指间透过来的这些亮光。


“相叶君?”看到相叶走进夜总会店里的时候,奈奈显得有些意外,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日没有见过相叶来了。
“好久不见。”相叶微笑着上前。
奈奈觉得他笑得有些不同,但又不说上来。
“喝点什么?”她问。
“不了,今天不是来喝东西的。”相叶说。
“哦?那今天准备去哪里?”奈奈说:“我去拿下东西。”
“不不,哪里也不去。”相叶赶紧摆手,“我今天来是还你东西的。”
“还我?”奈奈看着他从夹克兜里往外掏着什么,“什么东西?”
“嗯,就是……”相叶从兜里掏出一瓶粉色蝴蝶结造型的香水,递给奈奈,“这个。”
“……”奈奈把香水接过来,一脸早就不记得了的疑惑。
“是你之前落在我那里的。”相叶笑开,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最近发现它就拿来用了用……不好意思,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哦……”
“一直以来承蒙你的关照了。”
“没事,别这么说……”奈奈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有些与众不同有点怪,但以她观察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怕黑所以才一直想要找人陪的大男孩,有点无奈地笑道:“你喜欢就留给你好了。”
相叶歪歪脑袋,笑着转身,“我用不着了。”


“听说了么,那些东南亚黑帮的人。”
“你说前些日子东京湾里捞上来那些不明身份的死人?”
“对,记得吗,就是十号台风刚刚过境那几天嘛。”
“记得,怎么呢。”
“就是啊,听说那些是跟咱们组织一直有往来的帮派的人。”
“哦?怎么死的?”
“听说全都是要害部位中枪,基本都是一枪毙命的。”
“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又为的什么啊?”
“天知道……我听说……”
“什么,你说。”
“我听说这些人本来是来跟咱们要货的,具体是为要什么而来的就没打听到。”
“你说什么?你意思是——我们的人干的?”
“嘘——你小声点!”
“……”
相叶身后的座位里有人正在聊着组织里的八卦稀奇事。
但相叶因为一心在想今天回家去会是什么样味道的香薰蜡烛在等着他,而并没有听到。


to be continued




已经有好几部车抛锚在路上了。
这边啊咱们就走走路谈谈情吧(里这个辣鸡!

拍手[17回]

查无此人(十一)

十一

推开门跺着楼梯冲上楼去的时候,樱井已经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他心里有自己的理亏之处。
虽然那些理亏之处是说不出来亏欠在哪里,无从说起也师出无名的,但那种确实是有把柄被对方攥在手里的感觉却就是异常强烈。
这让樱井在十号台风过境的那个夜晚之后,就再没有和相叶正正经经面对面地打过一个照面。他开始恢复军事化的作息早出晚归,而相叶则逐渐从好不容易开始正常的作息里退回了原本晚睡晚起的老样子里。
这让他们实现了明明在同一屋檐下但却能很少碰面的同空间异次元状态。
没人说过什么。
不如说那夜之后就再没人说过什么。
但某种情绪变得心照不宣。
樱井不想也不敢去把这种心照不宣挑明。
因为这样才让他一忍再忍,忍了再三。
无论是冰箱里随便撕开又不吃完放回去散得满冰箱异味的纳豆,还是垃圾桶里随时可见的拆剩下的安全套包装;无论是卫生间脏衣篮里越堆越高的衣服里呛鼻的香水味,还是每晚从头顶楼上传来的各种音乐嘈杂吵闹噪音。
这些时时刻刻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樱井,还有一个人正生活在这个空间的另一个次元里。并且这个人还摆明了各种在挑衅他的神经和底线。
樱井都忍了。
谁让他自觉理亏。
不知道亏在哪里的亏。
反正他睡眠又没有问题。
只管把被子一蒙埋头睡觉就是……
——啊……别这么急……
——轻一点……
樱井把被子一掀。
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要不要搞得这么大声音?
——咯吱、咯吱……
——嗯……就说了慢一点啊!
床板上的运动频率通过楼顶上的地板向楼下制造了全方位的立体音效,夹配着尖利如蚊音的蜿蜒女声,在静夜的房间里盛大交响。
樱井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是情况在几周时间里已经反复再三。
他是装没听见装没看见装不知道,克制自己简直已经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问的境界。
他这是在修行吗。
就算他有多理亏。


他有理亏之处。
可正因为这理亏之处,才让他在这时这刻不可能再忍耐得下去。
不是吗。


冲上楼去的时候,樱井不记得穿上自己的帽衫。
已经入秋,本该是更深露重。
但是地板上的凉意都要被樱井发烫的脚底驱散了。
“相叶!”
抬手去连捶带推相叶房间的那扇门时,他并没有想到门本身是没关的。这让他卯足了力气但几乎是被虚掩着的门给闪进了屋里。
怎么做这种事的时候竟然连门也不知道关一下的吗!
门里正山呼海啸似的叫床声扑了樱井一头一脸。
他几乎不敢抬眼就准备发作。
——我说没说过不许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过夜。
——你就不怕纵欲过度猝死吗。
——我说过我这人没什么要求也就不过这样而已。
——你到底。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樱井这样说着,却终于发现钻进耳朵里的声源有点不太对劲。
大片的光源在房间里晃动着。
樱井眯了眯眼睛。
正对着相叶床头的电视机里,AV画面正放到激烈处。
而正趴在床上双手撑起一个俯卧撑的相叶停下来,抬眼看着冲进门来的他。
“……”
“……”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
两个人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得有点紧。
虽说是各有各的理由,画面感倒是相映成趣。
一滴汗顺着下巴滴进床单里,相叶眨了眨眼。
“你找我?”
他边眨眼边这样对樱井说时,语气带着明知故问的挑衅,让樱井既想要当即沉入地板掉回楼下的房间里去又想要冲过去把他给揍一顿。
“有事?”相叶又问。
樱井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
才终于开口。
“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安静点?”
相叶看了看他,起身,盘起腿在床上一坐。
“怎么,好像并没违反你的约法三章啊。”
“……”
“还记得吗?你自己说过的。”
“……”
“不让带人回来,还连个AV也不能看了?”
“……”
“还是不能睡前锻炼啊?”
“我不是……”樱井清了清嗓子。
“而且我也没有衣冠不整吧?”相叶看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再抬眼看樱井。
樱井知道相叶是有心在挑衅,因而也觉得无话可说无理可辩,下意识地退后到了门边。
“都没有的话——”相叶挑起眼眉,“就各不相干了吧?”
本来已经准备转身出门的樱井顿了顿。
脚下踯躅再三,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嗯啊啊——”
电视里一连串尖锐的呻吟横着砸了出来。
樱井颈上的青筋跳得显而易见。
“你能不能把这玩意儿关了!”他咬牙低声说道。
“凭什么。”相叶瞥他一眼,“你性冷淡别人也要陪着一起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管不着我要看什么就看什么。”
“别纵欲过度,我说过的吧。”
“纵不纵欲也是我的事。”
“你能不能……”樱井提口气,“别这么幼稚?”
“都把我说糊涂了,纵欲的人还能幼稚呢?”相叶从床边站了起来,往樱井跟前逼近一步。
“……”樱井把顶上来的气在喉咙口压了又压。
“怎么,很生气?”相叶故意向他探身。
“你这是故意的。”樱井抿着嘴说。
“随你怎么说。”相叶耸耸肩。
“别逼我。”樱井说。
“逼你怎么样。”相叶看着他说:“要不要从你楼下的军火库里拿把枪上来?”
反正你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硝烟气也不过是拿枪解决你那些不为人知的问题而已。
如果我也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问题。
那就用同样的方法解决好了。
相叶的潜台词很多,但他知道,自己能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就是舍得一身剐而已。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说在樱井面前,无论在哪里,他也没什么可再失去的。
他是一个没有机会成本的人。
这一点樱井也应该早已经看出来了。
“别再胡说八道。”樱井攥攥拳,“不该知道的事情就别知道,我警告过你了。”
相叶看着樱井,目光平静。
“杀了我。”
他说。
“杀了我灭口。”
他其实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樱井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他拼了命想捅破而樱井更拼命地想把这层纸封死成一堵墙。
如果说在樱井众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中,这层窗户纸就是最致命的,那就灭了他这个活口好了。
相叶也并没在夸张。
他早说过,他没在怕的。
如果,樱井是一定要把他终于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看到的一丝丝光亮给捻灭,那么,不如杀了他更好。
这该说是属于他相叶雅纪的生存之道吗。
随便吧。
绝望让相叶的眼底浮起迷离。
这种近似一层薄雾的迷离,樱井已经看过好几次。
从最早比拆装枪开始,这种看似轻薄实则难以化解的沉重,在尚且年轻的眼睛里绝望地放大。
他不怕死。
樱井一早知道。
不如说他一心求死。
樱井也知道。
除了密闭恐惧症,相叶雅纪还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樱井知道了太久。
因为知道而放心不下,因为放心不下而无法放下,因为无法放下而心疼不已——这个不合逻辑的推导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樱井也不知道。
樱井希望的是相叶每天早上都能元气满满地大力用筷子搅着纳豆挑着挑不断的菌丝送进嘴里,而不是三天两头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枪口骗到他的额头上去。
樱井还知道自己并不该有时间来操心这些事情。
但是人类从来都是事与愿违的生物。
就比如现在。
樱井想做的是再不多说一句话转身下楼,但事实上却是他的目光没办法从扎进相叶眼尾的汗湿发梢上移开。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想要后退几步出门的时候,目光在移动中扫过了相叶胸前。
樱井再一次停了下来。
因为相叶颈上一直以来都时不时挂着各种项链挂绳所以之前他并没有发现。
有一簇绒绒的绿光,在相叶胸前隐隐约约地亮着。
隔着家居服樱井也看到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分析出那是什么东西。


他把它贴身挂在了胸口。


——来灭我的口啊。


樱井本来准备退后的几步逆转了方向。
他跨步上前,张开右手手掌揽在相叶脑后。
用最简单直接无需借助任何工具的方式,封住了相叶的嘴。
想要发出声音的时候,是丝不如竹,竹不如肉。那么需要消音的时候,就是枪火不如玫瑰,玫瑰不如唇舌。
身后有一个旧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该筑墙封死的反而被催枯拉朽。
炽烈但却无声地吞噬两人之间那些残垣断壁飞沙走石。
不。
樱井当然知道最不该的就是这一步。
但那一簇绿色火焰对他施了咒,把所有曾经擦肩而过曾经目光交会曾经藏于烛光而始终被强压住的热量,于一瞬之间点燃引爆。
那能量或许没有大于一簇火焰或者一颗心脏。
但足够灭口之用了。


to be continued



我胡汉三!
蹬着被拔了气门芯儿的自行车回来了!

拍手[20回]

查无此人(十)



十号台风登陆的时候,由于没有料到它的破坏力竟然那么强,而令整个城市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当天早上开出门的敞篷跑车,晚上直接只能停在组织的车库里。
要不是勉强赶上停运之前的地铁,几乎就要趟水回家了。
在塞满人的车厢里被挤得和樱井紧贴在一起的相叶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樱井于是在他耳边轻笑道:“怎么,我身上很臭吗?”
相叶转不过脸,只有也在他耳畔轻声回道:“不是这回事好吗。”
“确实有味道的话也很正常啊。”樱井只是继续对他轻笑碎语:“你又不让我把衣服搭在卫生间里,本来就潮湿,晾不干自然就会臭。”
“就说了不是。”相叶想要向后让出一点空间来,但是想赶在台风肆虐之前回家的人们让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劳。他越是往后,就越是被车厢里的人挤回来。
胸口扎扎实实贴在一起的时候,相叶感觉樱井伸到他腰间的手上用力把他往怀里揽了一下。
相叶莫名领会了这一揽里的潜台词。
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看似无谓却召示出保护欲的动作。
他没有出声,默默闻着樱井衣服纤维里的味道。
确实是有味道的。但那是一直以来他所熟悉的,从前不明所以如今终于知道出处的——香薰蜡烛的香气。
他其实仍然不了解对面的这个男人。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男人距离自己那么近,是在这世上所有人里最近的一个——无论物理的还是心理的。
人流涌动,樱井揽在相叶腰后的手像是张开了一层结界,在潮热空气里制造出喧嚣中的静谧。
相叶始终没有别过脸,只在最近距离看到樱井左耳清晰可见的耳洞痕迹。


相叶并没有料到,在下车之后那段路程里雨伞全部被强风掀翻打着还不如不打于是索性收了伞,一路淋个透湿到家,这一天的利空仍然还没有出尽。
当然,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种利空。
实际上天知道他多喜欢在倾盆大雨里痛快跑一场,顺道偷瞄自己在玻璃水影里的霓虹倒映。
他一直以来都喜欢这样。
他也以为将来一直也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跑累了停下来准备走几步喘口气,感觉脑袋上忽的一下被披上了什么东西。
相叶抬头。
被樱井从身后扶住后脑久往前压了一把,扣住了搭在头上帽衫的帽子。
“多少遮一遮。”
听见樱井这么说,相叶转过脸看他,“不用”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已经又被樱井抬手轻拍了下脑袋。
“乐在其中也要有个限度。”额发全部撩起来,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是汗,樱井张开手抹一把脸:“一直不怕疼是个很危险的事儿。”
樱井的话显得不明所以。
但是相叶又一次明白了。
他只是没想过,自己那些深埋已久无人知晓的部分,竟然还有人能够窥得端倪,并且毫不留情地戳出来。
从一开始就是了。
帽衫掩了相叶大半张脸,他知道这么一件帽衫一层针织纤维实际上什么也不能遮挡,但是人有没有这一层对于外部侵袭和危险的本能应对,却大不相同。这是身体怕不怕你死知不知道预警给你的区别。
对啊,他并不怕。
相叶怀疑,这一点樱井从见到他开始,就早已知晓。
就如同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他有密闭恐惧症一样。
密闭和黑暗……
等等。不是已经进了公寓楼门吗,怎么还这么黑?
相叶撩开帽子,抬眼看看楼道灯。
“看来是停电了。”樱井在身边出声。
“啊?”相叶在黑暗中看他。
自从他搬来这里住,这还是第一次。
这次台风竟然有这么严重。
开门进屋,按下电灯开关,果然也是毫无反应。
相叶正站在门口发愣,樱井已经从背后双手拎着领口把搭给他的帽衫一把脱了下来。
“赶紧去洗澡。”樱井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亮,看见脱了鞋的相叶在地板上踩出的水印。
“哦。”相叶并没觉得冷,虽然确实感觉就连裤脚都在往下滴水了。
“看得到吗?”樱井问。
“看得到。”
明明背对着樱井,相叶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胸口。
他的眼睛适应黑暗的速度依然是一流的。这能力始终该算得上是一个有效遗留。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在打开热水洗了一会儿之后,却隐约看到浴室门外亮起了一团白色的光源。
相叶眯了眯眼睛,抓了两把头上的泡沫,推开门探出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浴室门口的地上放了一盏便携式应急灯。
毫无疑问,樱井放的。
怕他在浴室里滑倒摔死吗。
头上泡沫滑进眼角,相叶笑笑。
而且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这生活应需物品一应俱全成这样,令他对楼下那个房间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又多了几分好奇。
而且怎么说……难道这种时候通常的第一反应不都该是找根蜡烛吗?
哦,不能把蜡烛拿出来。
因为会暴露那个他以为他不知道的秘密。
套头家居衫穿好,相叶笑着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提起门口那盏应急灯,走进中层的客厅。没看到人,他就提着灯准备往楼下去。
却在刚迈下楼梯时就看到楼下房间的门被推开,已经换一身衣服的樱井从房间里走出来。
抬眼看见提灯站在楼梯口的相叶,樱井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反手撞上门,迎着走上来。
他身上纯黑色的帽衫,看起来厚实得有些不合时宜。
相叶刚想说话,看他穿戴整齐脚步匆忙,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要出门?”他看着走上来的樱井问。
“……”樱井不看他的眼睛,应了一声:“是。”
“这大台风天的去哪儿?”相叶提起灯。
“有点事。”樱井站上来,准备往门口走。
“什么事?”虽然樱井明明是语露不想多说的与你无关,但相叶却不准备读懂这个空气。
“……”樱井没说话,只从他身边走过去拉门。
相叶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在问你话。”
樱井蹬上鞋,一甩手。
“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那天夜里,十号台风正面登陆经过城市全境的动静几乎制造出了要破窗而入的气势。
相叶被吵得在床上辗转反复。
当然,他其实知道,这个锅台风应该表示不背。
应急灯的电量不过几个小时,更何况他也早已经主动关了它。
因为他反正有其他光源。
摆在床头的几团绿光虽然廉价,但却亮得毛毛绒绒似的温柔熨贴。反正,沉重暗色就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地被驱散开了。
只是。
楼下那个房间很久没有空过了。
竟然会是这样的不习惯。
相叶感觉自己躺得头都发闷,还是睡不着。
他有几回想要起身去推楼下那个房间的门,但又明明知道那里只要樱井不在时全都锁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风雨夜,究竟能有什么事。
一无所知,全无头绪。
对。其实樱井仍然该是这样的陌生人。陌生到他的事情根本和自己完全无关,也不该他知道。
他这是干嘛呢。
又是何必呢。
相叶翻个身,让自己背对着床头的绒绒绿光。
强迫自己在风雨大作声里逐渐陷入极浅的半睡状态,不能说是完全醒着,但是又清晰感觉到时间过了多久。
所以他知道,一定是已经到了后半夜。
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动作有意识地放得很轻。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披了一身风雨,而显得比往常更明显得多。
也不知道掏出来的打火机是不是受了潮而怎么也打不着火,反反复复地在床脚边响了好几次。
在夜色里,在雨声中。
就在打火轮终于擦出一星火花时,跪在床边的樱井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也不知是因为过于专注还是心思游走,樱井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相叶早都已经坐了起来,默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樱井吓了一跳,相叶也很意外。
因为他没想到抱了满怀的雨水。
樱井身上的背心全部湿透了。
针织纤维湿凉,但也在体温里泛起潮热。
相叶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但是当他今晚走进来,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背影和轮廓,相叶给自己念了一晚上的那些经文咒语就全都白搭了。
他不再想管他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也顾不上去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只是忽然就再也按捺不住必须捅破那层窗户纸。


靠在樱井背上的相叶湿了半边脸颊。
呼吸声似乎成了唯一主角。
心跳和体温只不过是看不见的内心戏。
谁也不知道时间是过了多久。
也有可能在另一个空间里这段时间成了一个永恒。
但在这边这个宇宙里,最终还是过去了。


樱井掰开了相叶抱住他的手。
他该算是用了相当的力气,因为相叶抱住他的双手实在扣得很紧。
他掰的时候感觉到了抵抗。
这让他也多少犹疑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用力掰开了那样的十指。
而后也不转回头。
一个略显尴尬的停顿。
也许是有叹息声,也许并没有。
樱井站起身。
他往外走时脚边带过一阵风,相叶这才闻到,除了泥土湿气香薰气息,樱井身上还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硝烟味。
强烈到即使被风雨冲刷过,仍然掩盖不住,混合了火药粉末和金属颗粒,从不知多少枪口边经过的硝烟味。


to be continued

拍手[24回]

查无此人(九)



从单眼放大镜里聚光的时候,世界都会变得很明亮。似乎所有一切都被收进了那一圈小小的光线里,再大的世界也只不过聚在那一个光点里。
捏在白手套纤维里的红宝石毫不低调地亮过一层剔透钻光。
相叶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站了一个人。
“嗯,很亮。”
听到身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时,相叶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转过头,看到站在他工位格子间外面的樱井。
“你干嘛啊。”相叶拨开单眼放大镜,仰起脸看他,“吓死人了!”
“没干嘛,站这里看半天了,看不懂。”樱井双手抱肩,盯着桌面上散落的红宝石。
“看不懂很正常,个个都看得懂还要我干嘛。”相叶转回身。
樱井不置可否,指节搭在唇边,“成色怎么样?”
“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相叶把放大镜拨回眼前,用镊子把桌面绒垫上的宝石三五分拨开。
“也谈不上感兴趣……就反正这会儿闲着没事。”樱井随口说。
“不是说我用的这些都是百元店工具吗?”相叶笑笑,“我说成色怎么样你也会信?”
他的语气很随便,是因为当下的心态原本就很放松。
在和樱井两人之间的场合里,他已经基本可以处于没有什么戒备的状态。
那一次密闭遭伏的创伤后遗也恢复得很好,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比之前睡得还更好了些。
相叶不知道这和那些夜夜弥漫的香薰气息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又有多大的关系。但总之,事实上每天夜里樱井进出他的房间,点燃和熄灭蜡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也从来都假装睡得很熟,像没有被吵扰惊醒过一丝一毫。
他知道樱井以为他毫不知情。
他也知道樱井并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相叶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明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得意的秘密。
但没什么理由,每每想起,就是感觉特别受用。每个漫漫长夜,因为有这样一来一去互不声张彼此间不挑破那纸一重的无声默契,而变得格外好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值得期待。
相叶没去细想理由。
或者他故意不去想。
有些事情和看宝石一样,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就好,真要一层层一关关地清楚说出来,就显得没了意思。
所以他不打算给樱井细讲太多。
“看起来红得挺夺眼,所以问问。”樱井这样说的时候,相叶简单答道:“成色一般。”
“怎么说?”樱井又问。
相叶心下很怀疑他这是在没话找话。
“珠宝这种东西不是光看一种表象的,颜色漂亮不代表透明度够,透明度高不代表净度好,这还不提切工抛光那些因素。”相叶摘掉眼镜,把三五分类的红宝石分别拢起,各自分装进绒布小袋。
“总之。”他从椅子上起身,拎起几个完工的袋子,转身,“你一眼看起来的什么也不能代表,颜色漂亮夺目的很有可能不过只是红玻璃。”
樱井往后闪了闪身,轻笑道:“那你现在手上拿的是玻璃吗?”
“玻璃?我倒是想。”相叶嗤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几个小袋,“虽说成色是一般,但这随便一袋都够你我过三年五载的了。”
樱井没说话。
相叶转身去交货,边走边随口对樱井说:“我去把这些货交了,你等我一下一起走。”


话说得极其自然。
就好像知道,樱井之所以会站在他身后,不过是在等他一起回家。


那天的晚饭相叶心情很不错,他用樱井不知几时塞进冰箱里的鱼生做了些鱼露,又加热了一些现成的速冻饺子,下楼去敲了樱井的门。
“什么事?”樱井在门里应声。
“那个,我晚饭做多了些,你要不要一起吃点。”收回敲门的手,相叶其实是有一点后悔了的。明明说好了互不干涉,除了这样迫不得已的室友关系以外他们之间并没有其他什么关系。
门里没再应声,但是樱井开门走了出来。
他很快地反手把门关上,快到相叶完全看不到门里的房间都装了些什么。
相叶对于自己竟然有想要看清门里都有些什么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樱井背在身后的手里拿了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各自抱着各自的想法,对视一眼又立刻都别开,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对坐在餐桌两边,相叶刚刚拿起筷子,樱井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往他面前一推。
相叶攥着筷子,愣了两秒。
推到他眼前的东西,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
黑色绒布,拉绳袋子。
相叶抬眼看看樱井。
“什么……东西?”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相叶放下筷子。
多少有些迟疑地从桌上拿起那个袋子。
拉开袋口。
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相叶眨了眨眼睛。
几块大小不一的绿色石头。
“这是——”他稍微端详一下,抬眼看向樱井,“绿松石?”
“果然是行家。”樱井笑笑,拿起自己的筷子。
“这是……”相叶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送你的。”樱井已经垂下眼睑去夹饺子。
“……”他声音很轻,相叶几乎没有听清,“啊?”
“我说。”樱井埋着头,一口吞下一个饺子,“这是给你的。”
“……”相叶看着掌心里的几块绿松石,想说这是从何说起?平白地干嘛塞给我几块松石?再者这些又是打哪儿来的?
“你晚上把这些摆在床头吧。”樱井低着头边吃边不经意似地说着:“别再整夜开着灯,白炽灯光整夜照射对人体健康不利。”
“啊?”相叶抬眼,好像樱井对他说的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外语。
樱井却不再搭腔,只默默埋头吃饭到底。
你怎么知道我整夜开着灯?
这话相叶差一点就问出口了。最终没有问出来的原因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自然知道樱井为什么知道他房间整夜都开着灯。这话要是问出口,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只怕那特别受用的秘密就不再维持得下去了。
只是他仍然不完全明白樱井的意思。
放在床头?
什么意思。
这些石头是受过什么神秘加持,可以在那里驱散密闭和黑暗吗——那些即使开着灯都仍然根深蒂固围绕着他的黑暗。


这个疑问在那天晚上相叶坐在床上,犹豫地试着关了灯之后,获得了答案。
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几块绿松石,在黑暗中散发出了一片荧荧的绿光。
这是——
相叶仔细看了看。
心里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近两年开始流行起来的夜光绿松石。
但并非是松石自己能发出夜光,恰恰相反,真正的松石不能散发任何光亮,凡是这种能散出夜光的,都是因为被注入了特殊胶质。
也就是说只要是能亮起夜光的,都是些廉价货。
但这反而让相叶放下心来。
因为在看见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袋子时,他心里真的一瞬滑过樱井不会是私吞了组织的货吧这样的担忧。
还好不是。
还好是标准的人造廉价货。
相叶看着掌心里亮起的绿光。
他是相当意外的。
不是为这些石头本身。
而是为樱井给他这些石头的用心。
因为夜夜都会来他的房间,清楚知道他的房间既不关门,也不关灯,而这样做的理由也很明显——密闭兼黑暗恐惧症。
所以送来了这些会发光的小东西。
先不说关于樱井能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头绪,即使说这只不过是些随处可见的廉价商品,相叶还是不能想象,对于一个对珠宝玉石一窍不通的男人来说,要从他怕黑到想起夜光宝石可以代替灯光,这之间要经过一个怎样的思考过程——是对他用了多大的心思,才可能想得到这样做。
他很想把夜夜点燃蜡烛和现在这种用心都当成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是。
不敢试想樱井在自己身后站过多少次,观察他对那些宝石的喜爱。又不敢设想樱井是花了多少时间为他挑选这些廉价的人造商品,会不会还被人当成了大头来坑。还不敢再回想的是这些石头实际上已经被樱井攥在手里多久,今天终于把它们拿给自己时,是可能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所有这些,随随便便,稍微想一想,都怎么感觉那样揪心。就好像今时今日的他们年纪还小,吹来一阵最平常的风也非要感到惆怅。不,正相反。正因为他们已经不是那样的年纪,正因为他们已经是无论迎着多大的风也不会掉泪的成年人,所有这些才更显得格外扎进麻木的神经。
相叶捧着手里的几簇绿色光韵。
在荧幽的绿光里出神。
坐了很久。


要知道。
这个男人送来的,可是光啊。


to be continued

拍手[18回]

查无此人(八)



相叶是在一种香气里醒过来的。
是的。
仍然是那种他辨别不出成份的香气。
在黑暗中接近。
从胸口,到眼前,夹带着些微温热,悠悠缓缓地将他包围。
身体忽然就变得很轻。
本来那些乌七八糟的喧嚣梦境似乎也跟着安静下来。
是的。
他本来已经开始出现好转的睡眠质量再一次急转直下。
在莫名其妙被关集装箱密闭恐惧症发作之后。
他是有密闭恐惧症。
他只是不知道至今仍然如此严重。
他在密集震耳的枪声里失去意识,在医院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力都没能完全恢复。
樱井翔你这算不算是人身伤害啊?
以及你自己竟然都不会聋的吗?
从医院回到家之后,相叶仍然有相当时间甚至听不到樱井在房间里活动的各种声响动静。
即使如此他仍然睡不好。
因为所有侵扰他的声音并非打外界而来,而是从脑袋里内生出来的。
组织给了他假期休息。
但那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再没有人去追究或者给出任何交代和说法。是有人说了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之类的话,但那也不过只是逞逞口舌做个样子。大概确实如樱井所说的那样,在这条道上,敌友远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又或者其实有些事情,搞清楚倒还不如不知道。
反正说到底——那批货并非是丢在别人手上——丢在自己人的手里,又还有什么可说呢。
相叶不知道樱井最终是怎么把这件事交代过去的。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或者说不是东西而是方式方法的问题——但无论怎样都好这样的岔子都是不好交代的。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很难去用“那是为了救他”这样的话来当作理由的。樱井有怎样的神通去摆平?
不过相叶终究是不知道。
关于樱井,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除了曾经顶在眉心的冰冷和蹭在脸颊的汗热。


相叶起身下床。
沉闷地换上T恤蹬上牛仔裤。
他的休息已经必须结束了。
再现代化的组织也不可能白养人。这点其实和黑道白道还是灰道都没有关系。
他踢踢踏踏地下楼,脚跟踩着又松垮了一些而挂不住腰掉在脚下的裤脚。
站在楼梯上,他已经看到坐在餐桌边的樱井。
有些意外。
已经是什么时间了,这位军人作息的怎么还坐在这里优哉游哉?
等等,这股这么窜的味道是什么东西……
相叶走下楼梯,眯起眼睛朝樱井走过去。
竟然看到樱井手里正在用筷子大力搅拌着一盒纳豆。
“起来了?”
樱井看他一眼,继续拼命搅动着盒子里粘乎乎的纳豆。
“你这是……”揉揉眼睛,相叶走到他对面,“干嘛呢?”
“嗯哼。”似乎还是有点不习惯纳豆窜起来的那股冲味,樱井侧了侧脸,然后带着点鼻音说:“显而易见?”
“你原来不是……受不了这个味道吗?”
“我现在也受不了。”樱井把纳豆盒子往桌上一放,筷子一撂,起身站在操作台边,端起咖啡机底下的黑咖啡,仰头一饮而尽。
相叶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干嘛呀。”他精神不济,也没有余力多想。
像是终于痛快喘过一口气,樱井放下咖啡杯,转身对他说:“受不了是受不了,但这东西不是特别有营养吗。”
“所以呢,你浪子回头,准备不挑食啦?”相叶轻飘飘地在桌边坐下。
“我不需要。”樱井说:“你把它吃掉。”
“诶?”相叶耳朵还没恢复到很好,反应也跟着有点迟钝。
“……”樱井也不管他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总之只管往自己的楼下走去,“你吃好饭叫我,一起走。”
“啊?”
相叶朝他的背影轻叫了一声,但樱井没搭理。
相叶其实也知道他是装没听见,反正现在聋作一双倒也登对清静。
转过头看看眼前那盒纳豆。
——你特意给我准备早餐?
——接着是还准备送我去上班?
因为脑袋里浮现起来的是这两句,相叶全身的有气无力似乎像是终于连上了电压稳定的电源,而在血管里流淌起振奋的情绪。
尽管那特别有营养的东西其实还并没有吃下去。


盛夏的潮热正从峰值上稍稍退下来,夹带水分的空气略嫌温热,但又并不过分,若是温度再低一些倒反而会湿冷扑面。
正可谓是敞篷跑车的花样年华。
但这并不是相叶坐在这辆跑车里心情特别好的原因。
是因为什么,他也不想花力气去多想。
他只是坐在樱井旁边的副驾上,把胳膊支在车窗边,让湿热的风扑在脸上,穿过耳后,留下热热的呼呼声。
一来一去,沿涂走过了什么路,一整天又做了些什么,他都没什么特别印象。
他莫名的有种松弛感。像是无论来还是去,总之有人来负责开车负责领路,他不需要去操心在哪里拐弯在哪里等灯哪里踩油门哪里踩刹车,反正一切有人来管。
一整天过去回到家里,相叶基本上处于半OFF的放空状态。
他觉得他的听力其实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自己仍然想让自己处在一种与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状态。那种暗示让他的各种反应都显得钝钝的,其实理应早已恢复才对。
踢掉鞋进屋,他习惯性地走到冰箱跟前拉冰箱门。
然后感觉眼前的景象似乎有点陌生。
他家的冰箱里是这样分布的吗?
感觉哪里不对?
纳豆。啤酒。酸奶。
拉开冷冻箱:雪糕冰淇淋塞了个盆满钵满。
相叶转过头看跟在后面进门的樱井。
“唔?”看他大开着冰箱门发呆,樱井几步走过来,“干嘛呢?”
“没有……”相叶轻声说。
“想吃什么?”樱井站在他身后,从他身边把手伸进冰箱,拨动一罐啤酒,“热吗,喝点啤酒?”
樱井的音量似乎刻意的有所放大。或者说他是刻意地站在离相叶很近的地方说话,甚至几乎要凑在他的耳边才说。
相叶被这样的音量吓了一跳,他的听力确实根本就已经恢复,樱井这样的音量和距离就像是猛地把他扣在自己外面的那层玻璃罩子硬给揭走了。
“没。”
相叶一个退步,想要回头说不用了,结果一步退在樱井怀里,转过头的瞬间,脸几乎蹭到樱井的鼻子。
“……”
“……”
多少有些慌乱地对视时,两个人的反应似乎都变迟钝了。
该侧身的,该闪开的,都一时没有挪动脚步。
片刻凝滞。
樱井先退开了。
让出空间,相叶才赶紧转身。
“我不饿,就有点累,想睡会儿。”
他这样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楼梯,奔上楼去。


相叶不知道自己歪在床上睡到了几时。
总之他是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醒过来的。
可以确信,他的耳朵没有问题了。
这样微小的声音也可以打断他的睡眠。
相叶没有立刻睁眼翻身。
他在判断传到耳朵里的这种声响是什么动静。
好像是在他床角的方向,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意识到是这样的时候,相叶有些惊醒过来。什么人要在他房间里放火?和上次埋伏他们的是同一伙?相叶想要跳起来又怕猛地起身惊动对方,就算是要制服对方也要出其不意才行。
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往床脚下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件熟悉的背心。
总是穿在那件帽衫里面的背心。
还有那一看就不像常人训练水准的背肌。
是樱井。
相叶没了想法。
记忆中这大概是樱井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是要干什么。
就在相叶悄悄眯着眼观察的时候,樱井从床边起身。
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间。
听着他的脚步声下了楼梯,再往楼下一层去,相叶才小心地坐起来。
一股熟悉的香气在房间里升腾起来。
相叶循着香气爬到床尾。
探身。
床脚下,靠着墙边,燃着一豆光亮。
相叶揉了揉眼睛。
刚才打火机的声音是在点燃这个?在他的房间里点蜡烛?
相叶完全不明所以,下了床,蹲在那豆火苗跟前。
伸手拿起那支并非普通蜡烛粗细,看起来很墩实,圆滚滚泛着浅藕荷色的家伙。
凑到鼻子前闻闻。
相叶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一支香薰蜡烛。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相叶终于解开了那么长时间以来的神秘香气之迷。
近来每夜总会在一定的时间段里飘浮起来缠绕着他,让他沉重的梦境可以忽然之间变轻,打碎一些化不开的黑暗,从而多少感觉好睡一些,的香气——和樱井身上一直以来沾染的那种味道,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的。
毫无疑问,它们都是从手上这种香薰蜡烛里燃出来的。
相叶转过头,看了看表。
已经是快要凌晨一点了。
竟然在这种时间里来给他特别安置这种东西,并且从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件事情来看,每天在他醒来之前,樱井还会来他房间把它拿走——从事实来看,只有这种判断了。
因为相叶的听力在之前没有完全恢复,而并没有听到过。也不知道,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了多久。
更重要的是……
樱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其实,虽然知之甚少,但相叶多少还是有点常识的。
香薰蜡烛,除了舒缓情绪安神助眠之外,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作用,难道还能是为了停电照亮不成。
所以樱井这么做,还能有其他什么目的。
真相从来不会多。
除了担忧他的睡眠,希望能让他睡得更好些——以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吗?


盯着那苗燃出不知名香气的小火焰很长一段时间,相叶把它放回了原处。
躺回床上,在周身的香气里,感觉那天被兜手抱起来的一空一轻。
胸口的汗热,以及胸腔里的声音。
相叶在那样的幻境里睡着,而后再在临近天亮时,假装并没有发现,轻手轻脚进屋来收走那苗火焰走出去的樱井。


to be continued

拍手[16回]

查无此人(七)



集装箱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时候,相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碰撞出一声巨响。
不,也许只是在他听来而已。
他转过头。
随着关闭的门声,光亮也跟着倏然消灭。
相叶的后颈像被什么细绳索向后用力勒了一下。
一层冷汗从发根凛起。
原本今天他是不该来这里的。
这本来是樱井翔的事情。
对,这又是樱井翔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组长二宫又一次指名让他跟着。
说到底,自从樱井其人进组,自己这个原本已经基本不出外勤的人,就开始不得安宁。
而且相叶也基本已经知道,樱井经手负责的主要是哪部分的事情。
没错。
就是他现在正拉开包链准备验看的东西。
枪支军火。
相叶倒也不是觉得这些东西就有多危险。
硬要说的话,让他这种精通枪支的人跟着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大概只是他做那半个宝石匠已经做得有点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而多少有些不习惯而已吧。
相叶也不知道樱井是不是很情愿带着他一起。
他看不出樱井在想些什么。
尤其是在完成这些组织任务的时候。
这样说的话,难道在同居室友的那层身份上,他就知道樱井在想些什么了吗?就在他楼下的那扇门里,究竟关着些什么,他都知道吗?
他想这些答案应该都是否定的。
只不过是自己在对这个完全未知的男人的认知上,心态不知出现了怎样的变化。从他和他两个人一起在家等着安装新马桶的人上门,再一起围观樱井斥道看着点怎么用再坏你就别上厕所而他也毫不示弱地反驳你放心再坏赔你十个堆到你房间里随你慢慢用……
像化成泥的那一大袋雪糕一样。
分子改变了原本的状态,而无法维持其形。
但荒诞人生里的无聊片段,大抵都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吧。
本应如此。
也只不过是今天在到接头地点的一路上樱井很明显地多点了几支烟,这让相叶多少感觉到了他心态的不平和。
废旧集装箱里接货没什么出奇。
相叶没防备。
他甚至都不知道交货对方的人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
但就在他蹲下身拉开包链的时候,集装箱门被从外面轰然关闭。
他转过头的瞬间,看到樱井其实本来应该是有所防备的。因为在最后一线光亮被收走时他人已经到了门边,而从声音判断,他已经掏出了枪。
“什么情况。”相叶出声。
“也许是埋伏。”樱井站在那里应得平静。
“埋伏?”
相叶觉得奇怪。先不说以他们组织的规模,哪个不知死无事敢来招惹,就只说这点货的量——也值得?
樱井在黑暗中试着推了推门。
“至少表面看起来。”他说:“是吧。”
相叶伸手摸索了一下手边包里的枪。
倒是真货没错。
并且他也没有摸到炸弹手雷一类的东西。
他起身。
眼睛适应黑暗的速度很快。
这不知该不该算是他的天赋异禀。
走到门边,他已经能依稀看到樱井的眉目。
“出得去吗?”相叶站在樱井对面,肩膀靠着门,辨识着外面的声响。
“至少暂时看起来。”樱井说:“不能。”
“打电话叫人吧。”相叶说着往衣兜里摸。
“我刚刚看过了,信号已经被屏蔽了。”樱井轻浅地说。
“嗯?”相叶看他。
“就算没被屏蔽……”樱井顿了一下,说:“你以为能叫得来什么人。”
相叶提了一口气。
外面并没有任何动静。
似乎也没有从外面伏击的意思。
他基本上是明白樱井的意思的。
既然能有现在这样的状况,对方究竟是在敌还是在友都不一定。虽然他一时还想不出这样做的目的所为何来,但有意把他们困在这里应该是玩儿真的。
缠住他颈项的细绳索开始往后抽紧了。
黑暗。
密闭。
压迫。
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转过身,背靠着门,努力调整呼吸。
时值盛夏。
毫无遮拦的日光底下,密闭的集装箱活像一个高温中的烤箱。
相叶发根里的冷汗很快就顺着额角滴下来。
樱井听到了他被打乱频率不同寻常的呼吸声。
“你没事吧?”樱井问。
“……”相叶深呼吸:“没事。”
听起来并不像。
高温蒸烤和空气稀薄,樱井当然知道。
但相叶这样的反应还是来得快了些。
“你先坐下。”
樱井按了按相叶的肩,让他靠着门在集装箱里坐下。
相叶很想再说一次我没事,但是滑动喉结,却没有发出声音。
挤迫而来的重压让他浑身卸力,招架困难。
樱井意识到了异常。
他蹲在相叶身旁,双手拽住他的衬衫拉开。
他发现相叶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了。
这完全不正常。
樱井在黑暗里盯着相叶,看他把头抵在门上,呼吸沉重。
樱井抿了抿嘴。
“你有密闭恐惧症。”
他并没有发问,而是直接判断。
相叶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肩膀也开始瑟缩起来。他想要回应樱井一句没关系这只是老毛病,哪怕只是应上一声,但是这也已经很困难。
他的意识仍然还算清楚,但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身体的生理反应。
压迫感已经挤近他的身边,一寸一寸的紧逼。
汗顺着脸颊滑下下巴,他仰起头,一次次尝试深呼吸。
集装箱里的气温急剧上升。
樱井的额头也已经起了一层汗。
他把额发全部撩起来,蹭一下发际线里的汗,然后看一眼手表。
这种应急状况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高温缺氧脱水这些状况才是问题,但如果先加上密闭恐惧症,那人出现休克的危险就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樱井在大脑里飞速思索着。
“相叶。”
他轻轻拍拍相叶的脸颊。
“听得到我吗?”
“……”相叶的喉结滑动,艰难地轻微点头。
“尽量保持清醒。”樱井用手背抹掉他下巴的汗滴,“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吗?
嗯。
其实他很想说,他并没在怕,用不着安抚他的情绪。
只不过是不够体力支撑他把这话说出来罢了。
有事没事……什么所谓。
他眼前黑暗里逐一升腾出的幻象,虽然早已经是观览过无数遍的画面,但仍然还是足够让他觉得这一刻就能到此为止那也是人生积德。
别再来了。
这逼仄而来无处可逃的感受。
非同寻常的出汗量让相叶的体能加速下降。
“没事。”
听到樱井这么说一声,相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混杂在汗热气息里的,无法分辨成份的香气,贴近了他。他忽然感觉身上一轻,有人搂住他兜手把他抱了起来。
相叶没力气问这是要干什么,在黑暗中只感觉自己被移动到另一边,然后再被小心放下,靠着那已经开始发烫的铁皮。
而后樱井起身。
相叶睁不开眼睛,但除了夜视能力,他的听觉也是非常人的强项。强到即使是在意识逐渐涣散的边缘,仍然听得到樱井行动的方位和动静。
在对面他刚刚验看货物的方向。
听到清晰的子弹上膛以及拉扣保险的声响。
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脆——甚至可以说是悦耳。
那利落流畅的动作,只凭声音就可以想象。
不过,刚刚他摸索过的那些……可都不是普通手枪。
就在相叶想到这里的同时,震耳的枪声划破了寂寞。
接连不断。
在密闭铁皮空间里震耳欲聋。
硝烟硫磺,腾起的火药味里竟然似乎嗅到了杀气。
枪声停顿。
再听到重新上膛的声响。
些微的间歇,枪声再次响起。
就这样往复循环,让相叶怀疑这是自己这辈子至今为止所经过的最多发子弹被射出枪膛的场面。
在持续一段时间之后,黑暗中他眼前那些不间断重复上演的画面,竟然开始在那样密不透风的枪声里一点点被击碎了。那些画面的边角,像被强大的火力击溃了结构,一片片溃散崩落,化为了周身的烟尘。
不可思议。
相叶几乎在腾起的杀气里看到杀红眼的樱井。
是。
这样的枪火里任什么东西都要被打烂了吧。
对了……
难道是要——
这家伙……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相叶并不知道,自己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嘴角是扬起的。


相叶后来想,如果那天外面的确是有人埋伏或者有人盯梢观察情形的话,那看到的应该还是挺叹为观止的一幕。
毕竟后来听说本来该在那天由他们接回来的那批货——虽说的确是没有多到值得被埋伏的量但其实也够一次小型枪战用的了——无论微冲还是手枪——各类子弹被射得一发不剩。
被樱井一个人。
在那天周身腾起的杀气里。
击碎了黑暗中恶梦的边角。
就是用那样的暴力——或者说是那样的戾气,楞是强行把集装箱门的铁皮打烂打穿,然后抱起相叶,一脚踹开出口,扬长而去。


to be continued




天惹我在胡说八道什么。
别和骑自行车的计较。

拍手[12回]

查无此人(六)



——你以为你很聪明是不是?
——你再说一遍!
——都别自以为自己很聪明,耍这点小聪明是没有用的!


——没有,我没有。
——我真的没有。
——不会了,再也没有下次了。


相叶睁开眼睛。
其实并没有做梦。
他睡得很沉。
几乎是不习惯的沉静。
似乎自某一晚的那一碗热姜汤之后,他又比以前睡得更沉了些。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科学道理,明明之前的很多时候都是药石罔顾,哪能一碗姜汤就见了效。
可是有些事就是没道理可讲的。比如要是换作以前,谁敢动他的衣服甚或是衣兜里的东西,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恐怕都可能会一脚踹过去。也许组织已经不是那个时代的风气,也许他也被灌输着改变了不少……总之是说怕他乱搞猝死这种话竟然也心平气和地听了进去。
起身下楼,接杯水一口气喝光,转身迷迷糊糊去推卫生间的门一把没有推开时,相叶发现自己确实应该是醒得越来越早了。
门锁着。
里面有人在用。
他的室友。
自己居然已经跟这位军事化作息的室友同一个时间起床洗漱了。
里面的樱井大概是听到了他推门的动静,很快就拉开门闪身走出来。
“哦,早。”
樱井简单点个头,侧个身跟相叶错身而过。
“早……”
相叶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这种前后脚共用卫生间的情景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错身的一瞬间,相叶鼻子里窜进一缕香气。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东西的香,并不是香水,可能也不是洗浴日化用品的香味。总之是一种他从没闻过的香气,从樱井的身上跳到他的这边。
一脚迈进卫生间,相叶还没站定,已经感觉被刚刚那种香气团团包围。
“啊——嚏!”
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皱着鼻子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又是一阵刺痒:“啊嚏!”
相叶抽几节手纸,边擦鼻子边探身朝外嚷道:“喂!”
正站在厨房操作台边鼓捣咖啡机的樱井似乎并不知道是在叫他,或者是压根儿没有听到,总之是没有回头。
“喂——”相叶抬高了嗓门:“樱井,翔!”
“唔?”
樱井这才转过头,嘴里还叼着一片吐司。
“你又在,卫生间里……”相叶擤擤鼻子,“搞什么鬼?”
“嗯?搞什么鬼?”樱井把吐司捏在手里,“哦,之前你抱怨把衣服挂在那里味道很重,我已经都收走了啊。”
“衣服倒是收走了,可是你又在里面弄了什么东西,那么香?”
“什么?”樱井靠在操作台边,咬一口吐司,歪歪脑袋,“没有啊。”
“什么没有……我这鼻子敏感得很!”相叶揉揉鼻子,在卫生间里转回身,“别搞得我花粉症都犯了!”
“……”樱井看他的背影一眼,“这都已经出梅了,还说什么花粉症。”
“你知道什么,秋天还有一季的花粉症呢,你知道有多痛苦么。”这么嘟囔着时,相叶抬眼,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是在对着洗手池上的镜子嘀嘀咕咕了。
他顿了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状态。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这一处不大的小LOFT,还是自他入住以来,第一次给他这种感觉。
怎么说才好呢。
堵着鼻子半走神半出神地上完厕所站起来时,随手用力把马桶盖一扣。
“嘎巴!”
特别清脆的一声响,让相叶回过神来。
“那个……”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他看到扣起帽衫帽子的樱井正推开大门准备走出去。
“嗯?”这一声咕哝樱井倒是听到了,他转回头,帽子遮了半边脸,“又怎么?”
“你急着走吗?”相叶扁了下嘴,小声问道。
“也没什么急不急……什么事?”
“我好像……把马桶弄坏了。”
“哈?”
“我忘了它是自动的了,好像用力一按……把盖子弄断了。”
“哈?”
樱井忍不住抬手掀开了帽衫的帽子,露出蹙成一团的眉尖。相叶于是也只有朝他摊摊手:“总之,就是这样了。”


“真是服了你。”
最终拿被弄坏的马桶没有办法,跟相叶一起出了门。坐在相叶那辆旧车的副驾上时,樱井看着窗外说。
“……”握着方向盘的相叶没有搭话。
“到底是有多大力气。”樱井又说。
“……”相叶还是没出声。
“钱倒是其次,只是坏了就必须整体拆换,平白浪费时间。”樱井又接着说。
“……”相叶攥了攥方向盘,终于还是没忍下来,“你够了没啊!”
樱井侧目,露出“反过来发火?”的眼神。
“我已经说了到时叫人来我会在家里等不用你管。而且说到底——”相叶在路口猛地一掰方向盘,“谁让你没事换这什么高级马桶?原来的不能用吗,怎么你了?”
“……”
“而且,换之前你知会过我吗?对于同一屋檐底下的室友有过点起码的尊重吗?”
“……”
樱井望向车窗外,抿了抿嘴。
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
相叶也意识到了。
因为这话题似乎家常自然得有些过分,好像这辆车不是要开去最大的社会组织,准备开始一天走私宝石交易枪支这样的非法事由,而是只不过准备开始一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会社公司,从事一些最琐碎不值一提的上班族公务。
不,他们之间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们是不久之前还用枪指着对方脑袋的关系。
怎么忽然之间什么家什么室友一类的词这么自然地就跳了出来。
他相叶雅纪有家吗?
有朋友吗?
都并没有吧。
怎么会忽然生出这样的幻觉来。
他攥紧方向盘,闻到车里已经满是那辨识不出种类的香气,怀疑自己不知是不是被这种迷幻的气息催了眠。
“啊嚏——”


“啊嚏!”
当相叶在自己位置上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的时候,松本出声问道:“这都入夏了,你倒感冒了?”
“啊?”相叶蹭蹭鼻子,“不是,没有。”
“没事吧?”
“没事。”
“我看今天也没什么事,你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好吧。”
事实上相叶本来也想早点回去。
他惦记着卫生间里那个马桶。
毕竟已经入夏的天气里,要是那高级东西真的坏到不能冲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真是好笑。
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他准备从兜里掏车钥匙,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没有关于这样东西的记忆,他没有概念。
掏出来。
发现是一板的药片。
疑惑地翻过来。
——针对花粉症。


回家的路上,相叶心情很不错。
明明他的衣兜就凭别人这样随便来去根本不该是件值得半点高兴的事情。要知道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拿点东西又放点东西的,分分钟被人埋伏点危险物品,又或是跟踪了窃听了,反正大约是没一件好事儿。
可是人真奇怪。
相叶后悔今天没有把那辆敞篷跑车开出来。
完全就已经是开那样的车才匹配的心境了。
摇下车窗。
窗外入夏的热风扑进来,和车里残留的那些香味一起,和成了一种令人惬意的气息,熨贴得很。
真的已经是夏天了。
他喜欢夏天。
白天拖得很长,黑夜被压缩得很短。
四下明亮。
热风吹起他额角一层薄汗。
嗯,夏天。
有些东西不能少。
相叶这一天心情好到特意把车拐到便利店,买了满满一大袋子雪糕回家。
进了门,拎着一袋雪糕直奔冰箱。
拉开冰箱门的瞬间。
“……”
相叶在原地站了十几秒。


姓樱井的。
我看出来了。
我要是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知道收敛的。


“相叶?相叶?!”
当天晚上,在楼上房间里听到回来的樱井在楼下发出这样的叫喊声时,相叶笑着把脸埋进枕头里。
“相叶!”
“我叫你你听到吗?”
樱井在门外猛敲他的门。
“什么事?”相叶抱着枕头忍笑应。
“我房间门口,门口的那袋子东西是你放的?”即使隔着一扇门,相叶也能感受到那一头樱井的焦躁。
“什么东西?”相叶装糊涂。
“那整整一袋子的,雪糕?”
“怎么?”
“怎么?你问怎么?全都化了好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天气?你买这么多雪糕放我门口?”
“……”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相叶跳起来拉开房门,把在外面一直推着门把手的樱井晃了一个空。
“你不如看看自己把冰箱塞成了什么样?还有放别的东西的地方吗?”他看着樱井,指着楼梯下面的冰箱。
“……我放什么了?”樱井眯起眼睛回忆。
“满满当当的速冻食品?”相叶说:“你疯了?”
“你才疯了。”樱井轻轻切齿,“雪糕没有一次买那么多的,任多大的冰箱也不够你放?”
“别逗了,你把速冻饺子塞得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了,怪我买得多?”相叶不甘示弱。
“哈?”樱井歪歪头,“那你也不用整袋放到我门口?化成一摊泥了你自己去看看!”
“这是让你记住,以后要学会尊重室友。”
相叶说完,樱井盯着他,没说话。


接下来你会不会掏一把M9出来指着我的头?


虽然相叶这样想。
但其实他分明看到了樱井勾起的唇角。
当然。
如果那就是他动了杀意的表情——那被他杀了大概也会是件相当不错的事。


to be continued




其实我真的很想看这个故事(。
那就踏马写?!

拍手[18回]

查无此人(五)



要不是那天早上起来推开房门下楼冷不丁发现正站在冰箱前拿酸奶出来的樱井,相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起床时间提早了很多。
以他以往的赖床程度,早晨是根本不可能在家里碰到樱井的。
至于为什么很自然就比以前早醒了很多,他没细想过。
相叶站在楼梯上眯了眯还没完全睁开的睡眼。
端详一下上身只穿一件背心的樱井的背影。
背心底下那个肩胛骨肌肉的结实程度,平时肯定是需要系统锻炼才可能形成的吧?
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无论是背景来路,还是目前在组里具体负责的工作事宜,都一无所知。就比如他给的关于那批丢了的钻石是藏在哪里的暗示,他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当然,相叶也懒得去关心这些。
挠挠后脑勺。
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总不至于再从楼梯上退回去。
走下中层,这是一间面积并不算很大的过厅,相叶侧过身,从樱井身边蹭过。
余光瞟过他手里的酸奶。
——居然还在里面加了蓝莓酱!
相叶错身过去,在樱井背后偷偷翻个白眼。
伸手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拨拉开成排的酸奶、果酱以及各种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瓶瓶罐罐——嘛冰箱共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这领地入侵也还真是越发变本加厉——拿出还剩下半盒的纳豆。
拨开塑料膜,握起上次吃时还留在里面的筷子,三两下卷起纳豆送进嘴里。
“呜哇……”
他听到站在一旁的樱井捂着鼻子对他说:“味道冲死了。”
相叶瞥他一眼。
继续若无其事地用筷尖从盒子里挑起纳豆。
“大早上起来的,这什么习惯。”他接着听到樱井边说边啧舌。
“如你所见。”相叶挑着筷子上的纳豆转向樱井,“这是最健康最有营养的食物——纳,豆。”
“拿远一点!”樱井往后闪了闪,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所以我早上吃这个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相叶瞪了瞪樱井手上的酸奶,“都是细菌发酵出来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当然没有。”樱井似笑非笑地转身,“我早说过,我没有什么要求,互不干涉就好。”
“最好是。”嘴里是粘作一团的纳豆,相叶嘟囔着转过身。
“而且。”樱井拎过搭在桌边椅背上的帽衫,边穿边往玄关去,“我赢来的要求你也确实有好好地遵守。”
“……”
从原来的几乎夜夜笙歌到现在苦行僧般的禁欲修行,你不提倒也就罢了——纳豆丝粘在唇边,对于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室友还想说点什么,大门已经一阵风似的撞上了。
相叶把纳豆盒往桌上一扔,一边咽下塞了一嘴的豆子一边冲进洗手间。
“说我的味道冲,我的味道冲,那这些衣服——”他抬手拨开挂在洗手间里那些每每都要蒙在他脸上的衣角,“这些衣服哪件不比……”
掀开其中一件夹克衫的拉链,相叶的自言自语停了下来。
疑惑地看了看那件衣服的款式,拽过衣标。
果然没错。


因为多少有点走神,那天把那辆“绩效奖励”的敞篷跑车开上路的时候,相叶完全没有注意到漫天低压的乌云,和那厚实云层里正在酝酿的一场大雨。不然的话,他怎么也应该会选择那辆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二手车。
相叶只觉得空气很闷,透不过气。
即使他明明是开着一辆敞篷汽车。
组织的中央空调倒总算是开了,但是房间里潮湿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看到二宫站在办公室中间,看到相叶进来,抬了下手示意他过去。
相叶几步上前。
“到得正合适,现在就准备出发。”二宫说。
“去哪儿?”相叶蹭了蹭额角的汗。
“去取点东西。”二宫转头朝后面叫了一声:“樱井君?”
“这里。”樱井起身。
“你跟着樱井君。”二宫对相叶说。
“……”相叶看樱井一眼,很想问句为什么,但是自从进了这个组织,他一向也知道,规矩历来是服从上级。
“你们两个应该是我们这里的专家了。”二宫却很了解地随口解释一句,“东西验清楚就行,也没什么复杂的。”
“……是。”
相叶点了点头,转身跟在樱井身后。
“你的车停在哪儿。”走在前面的樱井问。
“嗯?”
“开你的车去。”
“为什么?”
“那不然我们要怎么去,走着?”
“……你的车呢?”
“我一向坐地铁。”
“……”
相叶无言以对,总不可能说那你也坐地铁去接货好了。
把车开出组织大厦的地库时,天色已经起了变化。
坐在副驾上的樱井抬眼看了看天。
没说话。
而相叶完全心不在焉,掰着方向盘问:“去哪儿?”
樱井打开手机,往车前一放,“听导航的。”
“哈?”相叶侧目。
“我懒得说话。”樱井不看他。
——又不是你早上起来那些啰七八嗦了?
“……”相叶攥紧方向盘,狠踩一脚油门。


就在导航甜美的女声指示还没有说过十句的时候,相叶感觉有水滴扎进了眼睛里。
陷在难熬的沉默和忍耐里,他甚至没有反应过这是哪来的水。
直到雨点接二连三地扑在脸上,相叶才下意识地抬起头。
大雨已经倾盆而下。
这辆敞篷车,可是货真价实的“敞篷”。
“喂……”瞬时之间的风雨大作,让相叶一时差点不知道该把方向盘往哪边掰。
却只看到旁边的樱井已经一言不发地把帽衫的帽子翻上来扣在了头上。
有用?
那也不是重点好吗!
相叶四下张望,迅速把车拐进了一处商厦的地下车库入口。
其时他的头发基本上已经被淋了个半透湿。
车库里的空调风倒是吹得很足。
拨拨头发上的水,相叶坐在车里打了一个寒战。
樱井从帽衫边沿看他一眼。
“把火熄了。”他解开安全带。
“啊?”相叶打着哆嗦看他。
“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把车熄了。”樱井又说。
“……”相叶知道他说的没错,熄了火,拉起手刹。
樱井推开车门下车。
“下车。”他对相叶说。
“啊?”又要干嘛啊,相叶看着他。
“呆坐在这样的敞篷车里不嫌傻吗?再说你准备等到几时。”樱井张望着电梯的位置,“上楼出去打车。”
他说的还是对的。
相叶只有拔了钥匙下车。
本身在这种天气里把敞篷车开出来,缺乏常识的就是他。
底气不足,更怕把正事耽误了。
再现代化的管理,这到底是个组织。
因此他最好还是保持沉默该干什么干什么。
跟着樱井上楼经过商厦里的那些商铺时,相叶发现这座楼里有不少的珠宝店。明亮耀眼的橱窗里四散着璀璨的珠光宝气,光芒不时从眼前流窜而过。
被那些光亮吸引。
相叶抱着肩停下脚步,微微哆嗦着站在橱窗玻璃前,盯着那些光线尽头的宝石切割面。
——很亮。一点阴暗面都没有。
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时,樱井转过身。
看到几步之外站在橱窗前出神的相叶。
他一时并没有出声叫他。
而是站在几米之外望着他。
直到相叶忽然回过神来,一个激灵般地转过头,朝樱井看过来。
一次突如其来的对视。
因为措手不及,而没有防备。
彼此都读写到了对方的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相叶眨眨眼。
立刻低下头几步走到樱井跟前。
樱井也不多问。
“走吧。”


那天最终的目的地也没什么特别神秘的。
一间地下酒吧而已。
相叶不知道那是不是组织的地方,只看到樱井接过黑色旅行袋,拉开拉链翻拨几下扫了几眼,也丝毫没有准备让相叶插手的意思,就向对方点头表示OK。
出了酒吧坐上出租车的时候,相叶观察着那只旅行袋,刚想要开口问“是什么”,已经被樱井用目光无声阻止:别问。
直到回到自己那辆敞篷车上,樱井才终于松手放下旅行袋。相叶小心拉开袋子的拉链,意外地抬眼看向樱井。
樱井不看他,从帽衫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怎么,你以为是什么。”
相叶迅速拉上拉链,遮住那些黑亮冰冷的枪口枪托。
“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还敢带着这袋东西坐出租车。”樱井吐出一口烟。
“……”相叶抿了抿嘴。
“我也得有别的办法啊。”樱井似笑非笑,“就好像现在这辆连个顶都没有的车安全到哪儿去了似的。”
“对不起。”相叶垂下眼睛。
“也不怪你什么。”樱井磕了磕烟灰,“本来这种事情就不应该只是因为你懂枪就让你跟着来。”
“……”
“枪对你来说,有点危险。”
“也别把我当小孩子吧。”
“我不是指这个。”
“……那你指什么?”
“……”樱井吐着烟雾,没说话。
“你指什么啊?”相叶再问。
“……没什么。”樱井把烟捻灭,“开车。”


“可恶……”
当天晚上把车开出组织的时候,倒是已经天清气朗。但是相叶的心情倒反而比早上出门那会儿更憋闷了。
事情自然是完成得没什么问题。
该取来的东西原样带回,一切顺利妥当。
可是就说不出是哪里,特别不自在。
握着方向盘的手迟疑了一下,把方向转向了组织所辖最近的那家夜总会。
“啊,相叶兄,最近没怎么见你来啊。”领班一见他走进来,立刻笑着招呼:“稍等,我把奈奈叫来。”
“嗯。”相叶点点头。
这间夜总会是组织的。
所以进入组织以后他最早来的就是这里。基本上和所有姑娘都认识,有些也有了一定的交情,但还是算不上什么固定关系。
奈奈是其中一个。
“相叶君?最近少见啊。”
“嗯,有点忙。”相叶勉强笑笑。
“喝点什么?”
“啤酒吧。”其实相叶身上从里到外都觉得冷,胃里根本不想碰冰的东西。
“好,半打先?稍等……”
“哎——还是算了。”相叶伸手拦了下来,“不喝了,直接跟我走吧。”
“哦?”奈奈看他一眼,“好吧,稍等我一下。去你那里吗?”
——“我赢来的要求你也确实有好好地遵守。”
“……去隔壁的情侣酒店。”
相叶说着起身,习惯性地把手往棒球衫的兜里一揣,摸了摸。
“……”他皱了皱眉。
接着就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虽然全身发冷,额头上却都是细汗。
“没事吧?”任谁也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更何况在这行当里混久了的姑娘,都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真理,“你脸色特别不好看,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
相叶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推开家里大门进屋时,相叶已经觉得有点头昏脑胀。
鞋还没来得及换,就闻见扑面而来一股蹿鼻子的味道。
中间层厅里的灯亮着,有人正坐在原木桌边吃着什么。
相叶没好气地走过去。
“什么味道这么冲?”
其实他已经看清了桌上摆的东西。
“唔?”嘴里正叼着一块鱼生的樱井抬眼,“看不出来吗?”
“不是看不看得出来的问题……”相叶看着桌上那盒外包装上打折标签上又再贴着打折标签的鱼生,“这味道,没坏吗?”
“怎么会坏,这是限时打折的,可不容易买到呢。”樱井吞下鱼生,端起手边的酒杯。
烧酒,红姜,汤碗,一应俱全在桌上摆了个配套。
倒是惬意得很啊?
心里在上火,可是身上冷得要命,相叶觉得自己的忍耐值快到极限了。
“我说。”他一拍桌子,“你动过我的衣服吗?”
“唔?”樱井还是叼着一块鱼生看着他。
“我放在洗衣筐里的衣服,你动过吗?”
“我动过吗?”樱井眨眨眼,“我不知道啊。”
相叶看不出他究竟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道,“我答应过的事我就会做到,还用不着你乱动我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呀。”
“我不记得我有把自己的衣服挂在洗手间里,我不知道是谁挂上去的。”相叶按在桌上的手指有点发抖,倒也未必是因为生气,而是他已经不舒服到开始有些许支撑不住了,“还有,我兜里的安全套是你扔的?”
“……”樱井舔了舔嘴角,不置可否。
“别把我当笨蛋耍……”
相叶这句将要爆发的话没有说完,樱井已经伸过手,按在了他轻微发抖的手上。
“坐下。”樱井看着他,平静地说:“喝碗汤。”
“……”相叶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大概是全冰的,因为樱井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是那么热。
“坐下。”樱井又说了一遍。
也不知道为什么,相叶安静地照做了。
樱井把桌上的汤碗往他手边一推。
相叶头昏脑胀,都分辨不清碗里装的具体是什么汤。
“喝了。”樱井说。
喝什么汤?
但相叶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嗓子里一股微辣的暖意。
指尖的凉意被这暖意一顶,忽然轻松了不少。
“……”
相叶没出声,但当然喝出了这是姜汤。
“你的衣服我没动过,我时间还没那么多那么闲。”樱井吃着鱼生,也不再看他,“但安全套确实是我拿走的。”
“……”相叶端着汤碗挡住半张脸。
“那也是你回去组织时就把衣服发狠地脱下来扔椅子上时,从衣兜里掉出来的。”樱井不动声色地说着:“我捡起来,扔了。”
相叶抿着姜汤,只有眼睛从碗沿上露出来,盯着樱井。
“因为你从在车上时就已经一直在发抖了,嘴唇都没血色。”樱井继续不抬眼地说:“我怕你再出去乱搞,会猝死。”
相叶一口汤险些喷出来。
“哈?”
“虽然说也不关我事,但也不太值得,不是吗。”樱井耸耸肩。
许是姜汤的热量起了作用,相叶身上从里到外的冷意褪去了一层。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相叶放下汤碗。
“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有什么重要。”樱井放下筷子,抬眼,“重要的该是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相叶嗓子里些微的姜辣,一跳一跳的。
“把汤都喝了,早点睡觉。”樱井从桌边起身。
相叶看了看面前的汤碗。
碗里的姜汤还在冒着热气。
无论是买回来还是自己做的,都是现准备的。
这是料定了他会回来。
为他准备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只不过……
“你认为你扔了……”相叶在樱井身后出声:“我就没地方再买了吗?”
樱井也不回头。
走下楼梯时,他的声音传上来。
“你这孩子是聪明人啊。”


to be continued



一年又一年,还能有如此单纯让人心动的事情,无论写还是看,都是我们的小幸运吧。
但愿大家都乐在其中。

拍手[3回]

查无此人(四)



有个地方一直很冷。
但相叶搞不清楚确切的位置,究竟是在哪里。
只知道就是一直很冷。
那深不见底的凉意一直源源不断地四散蔓延,和黑暗拌在一起,枝蔓图腾般生机勃勃地攀爬在每一根神经里。
然后。
忽然出现了一豆热源。
感觉并没有特别旺盛。
也许也就是一指尖那么多。
然而热力持续不绝。
坚定而坚韧。
像是不击退某些黑暗绝不罢休,像是不温暖某种冰冷绝不消失。
斗志旺盛。
一处稳定而雀跃的小小火种。
而它所在的位置,相叶是清楚知道的。
就在鼻梁顶端。
意识到时才会发现经常性微皱着。
也就一指尖而已。


然后相叶就会在那种冷暖战斗的交汇里醒过来。
莫名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正在生发出某种不知名的生命力。
他没办法把这种感受形容清楚。
睁眼看见天色亮了,以往终于松一口气熬了过来的惯常反应,已经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甚至可以勉强算是清爽的自然。
关掉床头灯。
起身坐一会儿。
下楼到中层,挠着头走进洗手间,看也不看地掀开马桶盖一屁股坐下,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自顾自睡眼惺忪地醒神。之后回身准备冲水,按了一下竟然没摸到冲水的按钮,想自己是还没睡醒,又再摸索了一下终于感觉到了按钮的触感,一用力按下去——
“啊啊!——”
相叶一声惊叫。
直接从马桶上弹了起来。
“什么东西!……”
提着裤子转过头。
看清了吓他一跳的热水是从何而来的。
马桶……
是什么时候被换了个全新电动冲水的?!
自己竟然完全没发现?
相叶不可置信地从洗手间探出头看了看厅里墙上的挂钟。
自己是睡得稍微晚了点。
但也不至于一觉醒来马桶都被人换了?
这是想怎样?
惊魂未定。
缓了缓神。
哦,对了。是啊,没错。
已经又过了一周多了。
自打那个闯入者从天而降自己又输了赌约之后,又已经过去一周多的时间。
男人说话落地生根,从那之后他都没有再带任何人回过家。
但他这位伟大的“室友”呢?
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马桶都换了一个?
长出一口气。
相叶三两步跳下楼,用力一推楼下的房门——硬生生地被挡了回来。
也是啊,都来了两周了,没有自己房间还不上锁的理由。
而且人当然也早已经走了。
他的这位室友一向都比他早起很多。
两周不到的时间里,相叶已经发现了,这个正式开始和他room share的男人,保持着接近军事化的规律作息。不知道他早上到底有多早起,但反正相叶起床时家里肯定就已经没人了。而自从终于有了大门钥匙,夜里进门的动作声响也终于放轻了不少,轻到相叶通常也不太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间回来的。
其实相叶还想再看看那些堆满房间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藏着的都是什么乾坤。那说拿就能拿出来的两把M9,是不是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如果自己每天都是睡在一座小型弹药库上面——那倒好像也没比上着上着厕所就全无防备被热水喷到更可怕多少。
相叶苦笑着拎过自己的棒球衫。


天气是一天热似一天的季节。
据说是为了响应eco而还没有开启空调系统的房间里已经越发穿不住外套,相叶脱下的棒球衫还没来得及搭上椅背,耳朵里已经钻进了一声高频喝斥。
“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丢了?!”
相叶眨了眨眼,探身朝隔壁的松本问道:“组长这又是跟谁?”
“嘘——”松本起身示意他小声点,压低声音说:“今天各种小心,千万别惹到组长。”
“怎么了?”
“菊地带的那批货,丢了。”
“诶?——”
“说了让你小声点!”
“丢了?”
“嗯,听说是交易时有警察出现,现场一片混乱,菊地逃跑时被抓了,但好像货也并不在他身上,但是人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东西下落不明了。”
“菊地带的……是前天我过手的那批吧?”相叶回忆着。
松本一脸你懂的点点头。
“……”相叶咧了咧嘴。
因为是他亲自过手,所以清楚知道那批货的价值。
如果真的找不回来,那可就和要剜组长心头的一块肉没什么差别了啊。
“没人有任何线索?”相叶问。
“这哪说得清……”松本说。
就在这个耳语的当口,二宫走到了众多格子间的过道里。
四下看看。
“你们都坐在这里等吃饭吗!”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音频实在不低,很难不让人听出他压抑不下的焦躁,“都给我动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松本朝相叶吐吐舌头,转身就往外走。
相叶也抓起自己的棒球衫迅速起身。
“相叶。”二宫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相叶无可奈何,僵硬转身。
“组长。”
“那批钻石你过手了,没错吧。”二宫双手交叉在胸前,问。
“是……”相叶说。
“知道找不到什么后果?”
“知道……”
“你心里一定在说又不是我弄丢的,跟我说有什么用。但是你要明白,万一真的找不回来——”二宫说:“责任就是全组人的。”
“我明白。”
相叶确实明白。
那些钻石如果真的就这么丢了,或者是最终落进警方手里——那就已经不止是这位二宫组长心不心痛的问题,而是他们全组担不担得起这份损失和可大可小的后果问题了。
他当然明白。
可明白也不代表他就能有任何头绪。
抓着衣服走出门时他低着头,差点结结实实迎面撞在对面来人身上。
“啊,对不……”
后退半步,抬眼,发现是自己的室友。
“去哪儿?”樱井问。
“……不知道。”相叶没好气,但说的是实话。
“新马桶还用得惯吗?”樱井又问。
相叶抬起头。
这人还真有脸提这事?
“我还没——”
我还没问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就随便更换家里的公共用品?
樱井却突然换了口气,接着说下去:“菊地最后被抓的地方是哪里,你知道吗?”
相叶扬眉,“难道不是交易地点的那个公园?”
“那你说——”樱井拖了个长音,“那么重要的东西,能藏的地方有几个?”
“……”相叶看着他,想说又不是我藏的我怎么知道?
樱井却已经侧身,拍一拍他的肩膀,“新马桶你还满意就好,毕竟——厕所可是很重要的地方。”
“……”
看着樱井从身边走过,相叶眨了眨眼。


厕所?
厕所?!


“相叶氏……”
二宫把黑色天鹅绒布的缩口小袋掂在掌心,语气由衷:“你还真是有你天才的地方。”
“也没有……”相叶摸摸后脑勺。
“居然能想到是在那个公园的公共厕所里,这是宝石匠的嗅觉吗?”
“嗯……”
是怎么想到的,相叶才不想说是因为什么。
“我们的管理制度一向是绩效激励,奖惩分明。”二宫说着,拉开手边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拎出一把钥匙,往桌上一扔,“这个拿去。”
相叶看着桌上那把钥匙的LOGO,没有动。
“怎么?”二宫抬眼看他,“为什么不拿?这是你应得的。”
“……”
“放心,这个不是我出的我也出不起,组织的制度摆在这里也不是我定的,你应该拿的就拿走,不然没有规矩怎么成方圆。”
相叶抿了抿嘴,伸出手抓过了那把钥匙。
“谢谢组长。”
“好好干,以后就不止是车钥匙,自然会有更重的钥匙。”


那天晚上相叶推开家里的大门时,意外地看到樱井的鞋已经在玄关。
起居层的灯亮着。
相叶站在厅里,看了看楼下的那扇门。
他有一瞬间有点想要走下去敲开门谢谢里面的那个人。
转瞬即逝而已。
还是早点上楼睡觉。白天翻遍了那个公园的每一间厕所的每一个马桶水箱,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才感觉到累。
相叶转身走进洗手间。
脸上冷不防被什么东西一扑一蒙。
相叶吓得一个跳脚,险些就叫出声来。
抬手用力一拨一挥,按亮洗手间的镜前灯。
这才看清,洗手间有限的空间里被挂满了衣服。
刚刚他就是被一件帽衫蒙在了脸上。
“这什么味道……”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已经闻到洗手间里有股味道,像是这些衣服被闷在不通风的空间散发出的潮湿气息。
这一回相叶奔下了楼。
“那个,樱井君。”他边拍门边叫。
“什么事。”门里应。
“洗手间里的衣服是你挂的吗?”
“是。”
“怎么能把衣服挂在那里?”
“那不然要挂在哪里。”
“那里不通风,衣服都臭了!”
“你知道现在是梅雨季节吧?这些事情每年都是没有办法的。”
“但是——”
“但是什么,一辆敞蓬跑车换不来一声谢也就算了,还要这么大半夜扰人清梦。”
“……”
相叶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然后门里的樱井又说:
“一个人倒比带人回来还吵,真是要命。”
“……”


——这位樱井室友你出来把M9里那颗该给我的子弹还我怎么样?


to be continued




过年模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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