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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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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还准备放过这个影棚吗?

好吧玩疯了



“嗯,番茄,三个……茄子,两个……秋葵,秋葵……”
收回手,在麻布围裙上蹭干水渍,在手里的小笔记本上记录下变化的数字。
就在相叶扶一扶眼镜,逐一确认过新长出来的蔬菜果实时,忽然有稀疏水滴从头上浇落下来。
“哎呀——”他赶紧抖抖落在笔记本上的水,面带愠怒地转过身。
当然不会有别人。
就只有那个头上包一块毛巾,手里拎一把水壶,在他身后搞恶作剧的樱井了。
“你今年多大了?”相叶眯起眼睛看他。
“别问这种问题啊,这在咱们店里也是秘密啊不是吗。”樱井眨眨眼。
“秘密什么秘密……谁还不知道你就是个大叔。”笔夹在指间,相叶把眼镜摘下来,用袖口擦拭镜片上沾的水滴,“让你去打个水,你就给我添乱。”
“谁说我是大叔啊我是哥哥……”
“连杂志上都是那么说你的啦好不好,你不是也看了。”相叶笑着戴回眼镜。
“切,那些美食家就是靠夸大其辞端饭碗的,尤其是之前那篇,都写了些什么——”樱井撇撇嘴,“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了?”
“记账什么的早就要戴了好吗?”相叶斜他一眼,“我说,你现在还正眼看我吗这位大叔?”
“我……”樱井似乎委屈大了,双手掰过相叶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我这眼睛还要怎么正啊。你说要出来修行,思考新菜式,寻找新思路,焕发草木食材新活力什么的……这多山长水远的我没跟来?来了种出来的菜又不许吃,说什么研究用,我说过一个不字吗?我啊——”
樱井的小戏剧正兴致勃勃地演到一半,一团小小的毛茸茸的影子从相叶的肩膀后面爬上来,一溜烟经过相叶的胳膊,“踩踏”过樱井的手指。
“诶!”樱井一声惊叫抽回了手。
“噗——”相叶似乎终于忍不住一直憋着的笑,伸手去把那只小毛球捧到了手心,轻轻抚摸着它,“让你在这里闹。”
“它怎么还在!”樱井抗议。
“从咱们到这里时它就在这里,那它能去哪里?”相叶说:“这里本来就是人家的地方,咱们来作客的,还不客气点。”
“它的地盘?它是地藏菩萨吗。”
“去,别胡扯,我已经说过了,这是婴猴。再说了,你对它到底有什么不满,这么可爱,和这里的蔬菜一样可爱。”
“总是这样毛碴碴地跳出来……”
“说起这个来——”相叶抬眼看看樱井,“你也没什么资格说人家啊。”
“什么意思?”
“看看你这下巴。”相叶勾起手指拨弄一下樱井下巴上的青胡碴儿,“这是有多久没刮了?”
“嘛……”樱井似乎有些尴尬,侧一侧脸,“这不是荒山野岭的也没有人吗,就没刮那么勤而已……”
“我不是人啊?”
相叶这样说,话似乎有点耳熟。
“电动的和刀片的,也都带来了,不是吗?”
相叶又这样说,话里似乎还有话。
“是啊,都带了。不过其实呢——”樱井似乎读懂了相叶眼里的微澜,倾身靠近他,扬起下巴,极轻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耳边道:“不刮也许也有不刮的好,你说呢。”
相叶也不推开他,只随着耳语回道:“有什么可好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
“你让我试试吗?”
“……我让你试了大半辈子了。”
“可你还是这么年轻啊。”
“胡说什么……”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
“你是杏仁豆腐吃多了么嘴怎么越来越滑……”
“那还不是替你试吃试出来的。”
“其实——”
“什么?”
“没什么。”相叶摇摇头。
樱井于是点点头,说:“今晚别去看星星了。”
“啊?”
“好不容易来趟荒山野岭,就应该干点荒山野岭该干的事——”
“荒山野岭该干什么事……”
“我来告诉你呀?”
“啊?——哎樱井翔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数百公里外。
“我说这家店也太离谱了吧!老板出外修行还要到几时才肯回来?”
“是啊,这都来第三次了这张纸还这样贴在这儿呢……”
“还打不打算干了?”
“这也活得太自由随性了。”
“是还要等几光年啊。”
“诶诶我说,光年是距离单位……”


其实——
其实啊,你也是。
即使是不刮胡子,一脸沧桑,也从来不是大叔。
你只是那位先生。
7500光年之远,你也会随我走过。
就是那位先生。
不必再问姓甚名谁。
你的名字已经解释了我的半生。






“我看着那么多个平行宇宙,
就好像他和他已经一起过了好几辈子。”


拍手[1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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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何处有(番外)

寿面注文,出锅关窗。
那位客官,来吃面啦。
煮得仓促,但愿顺口。




酒家何处有

要最终把这篇美食报道写出来,是费了一番时间考虑和犹豫的。
虽然作为一个专职的美食专栏作家,业界也称我们这一类人为美食家,更进一步有“美食评论家”一说,但其实我们只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一种人——食客。
作为一个称职的食客,除了能够准确地辨识五味浓淡,熟识食材优劣,界定得出自己关于“好吃”与否的世界观并始终准确地遵循,再往上一个境界的话,就是要能够吃出食物里面的故事。也因为能够吃出的故事各不相同,而将所谓的美食家划分出了不同的等级。
有些店家的东西很好吃,但也就仅仅是好吃而已。而有些店家的东西好吃,是因为他们的故事造就了这些食物。
虽说分享这些故事是我这个职业的本职工作,但也分为我愿意分享和不那么舍得分享的。毕竟,有些故事一旦分享,滋味也就被摊薄了很多。以后若是再想一个人去独自品味,就也成了食人牙慧。
接下来要分享的这间店,他们的食物和他们的故事,就是我十分犹豫的类型。虽舍不得分享,但又觉得太过特别,在职业生涯里能够遇到这样的例子,是里程碑一样的成就。
那么言归正传,就让我们从一道彩虹说起。
彩虹元素的大流行已经从时尚家居领域漫溢出来,无处不在。到达人们的杯碟碗筷之间,令很多人大为惊喜。而实际上,早在此一轮流行之前很久,可以入口治愈五脏庙的彩虹,就已经出现在这家中华料理店里了。
“您的彩虹饺子,请慢用。”
把一道彩虹盛在碟子里端到你面前的是一位大叔,说是大叔,却是那种气场特别强大总觉得不像是单纯只做个服务员的样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的衬衫特别笔挺,一看就认真洗过熨过,虽说是没打领带,但一看也就是可能刚刚才摘掉。
“谢谢。”
这样对他道过谢,他会优雅地头致意,而后虽然你没要求,他却会开口介绍:“如果您是第一次来,请一定不要误会,彩虹饺子是我们店的招牌,绝对没有添加任何化学色素,所有您看到的色彩都来自天然食材。”
“哦?”
如果你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就会接着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红色是番茄,绿色的是菠菜……”
对,他会这样介绍,但这只不过是店里的官方说法。
如果是常客的话,应该都知道这道招牌菜的其他故事。而如果你是特别经常光顾的忠实客人,那就更会听过各种各样的说法。甚至如果是运气好的话,还会亲眼目睹。
“雅纪——”
无论春夏秋冬西装上衣或者风衣外套搭在手上推门进店的大叔,会穿过大堂径直走进后厨。
店面不是很大,人不算多的时候,后厨的声音经常就会三三两两地传将出来。
“你来啦。今天顺利吗?”
“哦,是吗……我不意外啦,你拿奖都拿到手软了,我都不用问……”
“哎你别……别蹭我,你脸太烫了!外面很热吗去洗把脸……”
“别在这里碍我事儿了!没看见正干活呢吗?”
“我就是要亲自动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就出去帮忙去!”
这个声音不属于刚刚提到上菜的大叔。
是另一个派系的声音。
见过这个声音主人的都知道,那就是主厨兼店长。
而店长,是个毫无疑问的神秘人物。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身上实在有太多的传说。
先不提这间中华料理为什么会起了那么一个让人想象不能的名字,早在开店之初就光顾至今的老顾客更多乐于传道的是,他身上那件旧得不能再旧的POLO衫,以及店内各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古怪相片,都形成了他自成一体奇异的行事作风。
并不是所有来店的客人都能看到那位上菜大叔和神秘主厨同框。
当然,如果你运气特别好的话。
“喂,我在试吃啊,你别跟着乱动筷子。”
“咦,明明是叫我帮着一起试吃提建议的,现在又不让我吃。”
偶尔,在接近闭店的时间,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上菜大叔挽起衬衫袖子,拎着筷子鼓着嘴,对面坐着一本正经对着面前几碟饺子做笔记的主厨。
“我看都没看见呢,红色的就被你吃没啦?”捏着笔的主厨笑着说。
“唔,我是在想啊,红色的味道已经太熟悉了,我觉得客人跟我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鼓着嘴的大叔边嚼边嘟囔着。
“怎么说?”
“你看,一直以来红色都是用的番茄,这种口味已经和颜色形成了配套的条件反射,已经不可能像第一次吃进去时有那种惊喜的印象了。而且,番茄汁有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微酸,可能也不是所有客人都喜欢。”
大叔认真了,主厨也立刻跟着认真起来。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红色不用番茄的话,用什么好呢?”他提着笔问。
“你看,你最终能想到用蓝莓做出了一直以来缺少的那只蓝色饺子,就完全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往下发展呀。我想想……这么热的天……比如说,西瓜?”
“西瓜?”
“嗯,西瓜汁有清甜,而且口感也会很清爽吧?”
“说得不错……”
“而且——”
“而且这样的话完全可以考虑开始从蔬菜系列再新开发一个水果系列,比如绿色的可以用密瓜,黄色就香蕉橙色就桔子什么的!”
“你看,彩虹——又一条。”大叔眨眨眼睛,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密码。
“你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主厨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去买个西瓜来试试。”
“哈?这么快?”
“心动不如行动,择日不如撞日。想到了就要立刻去做!”
“哎哎你别去了,你去了谁看店,这还没到闭店时间呢……我去。”
他温柔地按按他的肩,起身出门。
他也就完全习惯毫无顾虑地低头继续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很快拎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的大叔就冲回来,潮热的空气跟着他的脚步扑进店门。回身看他,衬衫都被汗湿透贴在了背上。
“这么快……”一抬眼主厨吓一跳,“你买多少东西啊?”
“刚刚提到的水果,都要试一试吧……还等什么……”大叔边喘气边把手里东西拎进后厨,少顷抱着满怀的东西再走出来。
低头写着什么的主厨也不管他,任他把东西摊了一地一桌子。直到听到那个钻耳的声音响起,才猛地抬起头来。
——嗞啦啦——
“什么东西!”
“显而易见?”大叔正在转动手柄的手也不停,只管看着主厨说道:“刨冰机啊。”
“啊?别闹了吧……”主厨似乎相当受不了那个嗞啦啦嗞啦啦的磨冰声,手指堵住了耳朵,“我可受不了这个声音啊。”
大叔也不理他,加速用力转动着手柄,转眼就转出了一小杯刨冰。
“给。”
堵着耳朵眯起眼睛的主厨抬眼,看到一杯浇了西瓜汁的刨冰递到自己跟前。
“天气太热,别太拼了,吃点冰。”大叔笑着对他说。
大叔眼角其实已经可以看到鱼尾纹了。
但是那些在鱼尾纹里漾出来的温柔,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老。
“哦……”
主厨也不多客气,听话地接过去,边吃边看着自己的本子。
对面的大叔就那样盯着他,很安静地看着他思考的样子。
“看什么看。”主厨不是不知道,不看他地说。
“我又想试一试了。”大叔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得到。
“少来。”主厨瞥他一眼。
“让我再试一试呗。”
“一把年纪了你怎么就不知道个正经。”主厨环顾下店里,“还有客人在呢。”
“对呀,你别又让客人都着急了问你到底让不让我试啊。”大叔毫不以为意。
“……事到如今还需要试什么?”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还需要试什么?”
“又来绕我……”
主厨扶了扶额头。
一脸的我败给你了。
侧过脸,表示默认。
对面的大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凑近,极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试得怎么样?”主厨斜睨大叔一眼。
“问你啊。”大叔的笑揉碎在鱼尾纹里。
……
对了。
扯得有点远了。
所以这就是后来彩虹饺子又有了新食感的故事。
一口咬下去,果香四溢,甜香清新,口感里的惊喜就好像是夏日雨霁抬眼忽然看到天空里出现了彩虹。
实在只能说一句,了不起。
再好的美食评论也有边界,尤其是太有故事的食物,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至于说文字里无法详尽表达的部分,只有靠各位自己去试吃一下能明白了。
附带一提,最近这间店推出了全新食感的甜品,由于可以外带,经常导致店外大排长龙。很多客人一买就是十七八个,到底是什么这么受欢迎?
其实普通的杏仁豆腐又能有几个人没吃过,但是装在玻璃瓶里的呢?
没错,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的杏仁豆腐。
豆腐上还大胆添加放置了很多小颗的糯米珍珠,再在上面浇上些许蜂蜜,让那些珍珠闪耀出星光样的绚丽。
这种大胆创新的创意从何而来,而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笔者暂时还没有得到答案。只是知道,很多人问起这种创新想要表达怎样的意趣,店长会笑得别有深意。
“你看它像什么,那它就是什么。”
看它像什么?
大概每个有故事的人,都会得出自己不同的答案吧。
各位美食家们,自己来寻找吧。
来这里,这家你绝对没见过的中华料理店。
说不定会看到两洋交汇处属于自己的灯塔。
好望角。
至于说具体地址……由于实在不舍得分享给太多的人,还请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吧。


“找到了找到了,应该就是这里!”
“是吗?真不太好找啊这小店面……”
“等等,怎么不像开着的样子。”
“推门试试……”
“等等,门上贴着什么?”
“我看看——闭店通知……你看看你这个人品!”
“怎么回事?”
“说是店主有事要出门几天,暂时闭店敬请谅解。”
“……果然那本杂志没瞎说。”
“什么意思。”
“在刚刚被介绍成为大热门以后就闭店出门……这果真是一间神奇的店。”


“小翔……”
“小翔?”
扣下手里的杂志,相叶雅纪起身。
“樱井翔?”
“哎——怎么了?”
樱井翔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什么事?”
“你在干嘛?”相叶走过去。
“收拾东西啊。”樱井从打开的镜箱里往外摸索东西。
“就三天而已,需要收拾多少东西啊。”
“三天两夜也是……”樱井从镜箱里掏出一只电动剃须刀,“出门啊。”
“三天两夜需要这个吗?”相叶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而且我们主要是去看星空,根本不接触什么人的好吗。再说了两个大叔谁会看我们啊……”
“这话说的。”樱井转过身,伸手把相叶往怀里一揽,“我不是人吗?”
“什么意思……”相叶往后闪了闪,但是没闪开。
樱井用脸颊蹭了蹭相叶的下巴,笑着在他耳边说:“我总要试试的。”
“没个正经!”相叶推他一把,“我是想问你,那本杂志里的报道你看了吗?”
“啊?看了啊。”樱井看着他说:“不就是因为看到那上面写说又到了观星的最好季节什么的,我们才决定出门的吗?”
“不是那一篇啦!”相叶说:“我说的是那篇写我们店的美食评论。”
“哦?哪篇,我还真没来得及细看。”
“我们简直就是……遇到狗仔了都不知道!”
“啊?你在说什么啊,不是美食报道吗?”
“……总之你就,以后在店里的时候给我老实一点!不要再乱来了!”
“我哪有啊,我在店里从来都是辛辛勤勤地干活。你看,前些天我每天都要卖出好几百瓶的杏仁豆腐……”
“对了!我跟你说,这个名字和这个故事——绝对不能再让这些美食评论家给爆出去了!”
“你指什么?”
“珠宝盒——杏仁豆腐。”
“真让人好奇,我也去看看……叫什么名字那篇文章?”
“叫什么借问……”


——《借问酒家何处有》


END

拍手[25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九)

十九
“这个设计,的确是很独特,我看好这款产品能填补同质化严重的市场。”
“我也这么看,这是能够占据市场一隅的设计。”
掌声,鲜花。
“谢谢大家。”
樱井翔鞠躬,微笑着领奖。
这是一场面料设计大赛的颁奖现场。
樱井翔的设计赢下了大奖。
他笑得从容,因为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个奖,除了他的设计不作二选,他赢的当仁不让。这是多少年来,他的所有努力应得的。而实际上他也并不是多么看重奖项一类的东西,他的重点从来都是产品在市场上真正的竞争力。
所以没有等待大赛安排的酒会开始,樱井翔已经从会场里走出来。
公司的各种事务早已上轨道,各种接洽什么的,都有公司的同事来负责,他想要一个人走走,而且也不想吃那些冷冰冰的酒会食物,吃得胃里难受。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怎么都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吃个秤砣进去都能消化掉。
他想吃点和食,或是中餐也可以。
这座南方的大城市,想要吃点这样的东西,还是毫无难度的。
樱井翔很快就找到了一家中餐馆,走进去坐下,看到餐牌上的饺子时,忽然就觉得特别饿。
他点了两碟饺子,一个人慢慢地吃起来。
“嗯——这家的饺子不好吃哎。”
“啊,是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在樱井翔的隔壁桌,坐了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抱怨着不好吃,但男孩表示还可以接受。樱井翔边吃边无意地听着他们的话。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真正好吃的。”女孩接着说。
“哦,这么说你吃过真正好吃的?”
“那当然,吃东西是很讲究的,不能凑合!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绝对就是咱们这儿那家有名的中餐馆了。”
“哪家?”
“好望角。”
“哈?”男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这是中餐馆的名字啊?”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中餐馆应该叫什么,都叫熊猫楼?”
“就算你这么说……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怎么也都是西餐店的名字啊。这样的店会有生意吗?”
“你懂什么啊!这就是这家店的七大传说之一了!”
“还七大传说……越说越邪乎了。那其他几个传说是什么了?”
“嘿嘿,最有名的当然就是这家店的帅老板了。”
“切……我还以为什么呢,说了半天,还是都冲着看帅哥去的吧。”
“所以就说你懂个什么!谁跟你说是帅哥了,我从来都是叔控!再说,人家老板会做彩虹饺子,你吃过还是做过?人家才貌双全你嫉妒不来好吗!”
“彩虹?……那玩意儿有色素吧,能吃吗?”
“胡扯!人家那都是天然蔬果汁做的!不仅口感好,比普通面皮还要更健康呢!”
“嗬……瞧这能的,真成传说了呢。”
“可不是!还有呢,那个老板可神奇了,虽然长得帅,可是作风特别奇怪……常年就只穿同一件衣服,几时去几时都是那件,都已经旧得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了。”
“哦,是吗,什么样的衣服啊?”
“一件灰秃秃的POLO衫,我怀疑都已经快要破掉了。所以,这家店的一大传说就是——旧得不行的POLO衫。”
……
樱井翔的筷子,很早就已经悬在半空,动不了了。
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彩虹饺子,好望角,帅老板,全都是巧合。
但是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已经像是被点了穴。
旧得不行的POLO衫。
旧得不行的POLO衫。
旧得不行的POLO衫。
——如果你也不需要,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樱井翔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险些都要被吐出来。
其实随便一个元素,都已经是小概率事件。
樱井翔扔下筷子。
 
 
多少年了呢。
没数过,总之,就是很多年了。
从那一夜翌日清晨的太阳升起开始,樱井翔就再也没有见过相叶雅纪。
不是刻意闪躲,也不需要刻意闪躲,因为,就算是想见,也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他——那一天之后,相叶雅纪就带着西原苜蓿私奔了。
当然,这只是所有人的看法,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一定是相叶雅纪带着苜蓿走了。但是两个人在同一天一起失踪,又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呢?
樱井翔曾经问过豆蔻,苜蓿走之前有没有和她道别,交代自己的去处,但是豆蔻却说没有。豆蔻不会对他撒谎。而苜蓿的这种走法,也显得足够绝决。
相叶雅纪你是个男人。
你比我男人多了。
樱井翔之后曾经无数次的这样想。
其实这也只能说明,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地惦念起这个人。
带着那句“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和那唇间轻轻的一贴。
那无数次的惦念,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既引发旧疾的恶症,却又同时是能为恶疾镇痛缓解的灵药。这分明只是一个饮鸩止渴的死循环。
那以毒攻毒式的思念,折磨他多少个日日夜夜。
没有经脉尽断而亡,是他的造化。
樱井翔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幸而他还没有老到会发心肌梗塞的年纪。
幸而他虽然激动到膝盖发软脚下发虚,还仍然能够找到这家店的门口。
 
 
“欢迎光——”
在樱井翔迈进店门的那一刻,老板转过身的招呼戛然而止。
那经年未变的音色。
那似未老去的容颜。
那一件,穿在身上看起来真的快要破了的灰秃秃的POLO衫。
阳光太好。
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躲得过照射。
掩不住任何一次睫毛的翕动。
相叶雅纪。
站在名为好望角的中餐馆里,眼睛里闪烁着樱井翔从未曾遗忘的光。
这是梦吗。
这是在做梦吗。
因为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类似的场景,所以此刻我真的快要无法分辨,现在的你,是不是又是梦里的光临。
打不出招呼,因为发不出声音。
能流动的,只有彼此目光里的那一句:是你。
长久的,长久的,无声地对对方说着。
是不是就算只有这一刻能够永恒,而下一刻就世界崩塌,我也已经应该知足?
樱井翔艰难地挪动脚步,走进店里。
嘴唇动动,再动动,却就是发不出声音。
还是相叶雅纪,率先勇敢地从无声的挣扎里挣脱。
“好久不见。”
似乎合宜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最简单的话。
所以樱井翔也终于被拯救了。
他笑,尽管说笑不如说更像哭,但始终是在笑。
“好久不见。”
 
 
“真是的,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在樱井翔落座后,相叶雅纪笑着坐到他的对面。
“可不是,就有这么巧……”
又来了,这熟悉的对话,到底多少年前就曾经上演过。
“……”
“……”
“姐姐最近——”
“苜蓿还好——”
同时陷入沉默,同时间开口。
声音相撞,但仍然听得出对方要问的是什么。
两个人看看对方,忍不住都笑笑。
挺好的吧。
肯定都挺好的。
何必再问。
想要好好看看对方的脸,但是又目光闪烁,不敢直视。
时间太久,怕竟然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
又怕你的样子已经和记忆中变得不一样。
更怕的是,你的样子和记忆中完全一样,从未改变。
其实,分明只是已经认了此生的永别,却硬是在这种认命里再见,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人慌张地不敢面对。
“你很行啊,私奔这种事都敢干,好样的。”沉默地打量彼此好一阵,樱井翔才由衷地说。
“……”相叶雅纪抿抿嘴,“你也很行啊,终于还是来这里拿奖。说明金子在哪里都一样会发光。”
怎么又变成了互相吹捧。
而且还要生疏至此。
这是什么模式。
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他们还是无法如常地好好说几句话。
为什么还是略坐一坐,已经觉得心里难受想要起身。
关于相叶雅纪为什么穿着那件他的POLO衫,樱井翔让自己别再多想。应该只不过是因为,那是一件很适合在店里干活时穿不怕脏的旧衣服,全当工作服用而已。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哎,别光坐在这里说了,还是吃点东西吧,今天想吃点什么?”相叶雅纪站起身。
“不用了,我刚刚吃过了,别招呼我了,我坐一会儿就走的。”樱井翔其实是并没有勇气再面对一碟相叶雅纪端来的彩虹饺子,更没有信心自己能把它吃下去而不哽住。
“这样啊……”
“嗯,看你们在这里过得很好,也叫人安心了。”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苜蓿在吗?我想见见她,这么多年了。”
“啊……她出去买东西了,这会儿不在店里。”相叶雅纪转身招呼刚进门的客人,“欢迎光临!”
见他招呼客人,樱井翔起身,虽然应该离开,但是又不好立刻就走,就估且在店里四处踱着看着。
尽到礼貌礼节后,他就走。然后,装作从没有到过这里,从来不知道这里。继续人为地将他们的失散,保持下去。
不大的店面,干净朴实的装修,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樱井翔看着墙上贴着很多和客人的合影,其中还不乏一些艺人一类的,足可见这家店在当地的知名。
你真的很能干。
不,是一向很能干。
他笑着看过去,然后,停在了一张照片前面。
那张照片用玻璃相框仔细地裱了起来,挂在整面墙最正中的位置。
这张照片的构图非常奇妙。
蓝天,碧海。
灯塔。
灯塔前,照片的左侧,有一个背影,背对着镜头,也正在端着相机拍摄灯塔。那背影,穿着一件浅灰色系的休闲款上衣。
而照片的右上角,则有一块异物莫名地乱入镜头。第一眼会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原来那是一条围巾的一角。大概因为拍摄时风大,本来围在拍照人脖子上的,被风吹到镜头前,意外地入镜。
那入镜的围巾一角,图案和颜色都很鲜明。
红黑相间的千鸟纹。
照片和其他店里的照片保持相同的风格,都在右下角留出了备注说明的白边,写着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
——“这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樱井翔站在那张照片前,久久未动。
直到相叶雅纪转过身来,发现他站在那里。
“那个……”
听到背后相叶雅纪的声音,樱井翔缓慢地转过头。
那目光,和当年的某一刻,相叶雅纪看向他自己的,应无二致。
他伸出手,手指轻点着那张照片上的玻璃,盯着相叶雅纪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这里的我们,是说谁?”
相叶雅纪当时的心情,他大概终于明白。
是明知故问。
是想让自己想要的答案,从对方嘴里说出来。
那渴求,那期盼,那恐惧。
樱井翔这时才终于知道当时一个字都没有回答相叶雅纪的自己有多么的混蛋。
而相叶雅纪可能也清楚明白了,樱井翔当时那种被人揭了底牌的窘迫和绝望。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谁也不用再兜圈子,很简单直接就能够判断,这张照片的内容和说明,绝不可能算是正常的。
正常的应该是,这个位置,摆放的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合影,而那句说明也不用改动,但“我们”,就必须是一个他和一个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两个他。
相叶雅纪紧紧抿住了嘴。
樱井翔又问了一遍:“我们,是谁?”
相叶雅纪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于是樱井翔这时才发现,那干净的十指上,竟然根本没有戒指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你们还在谈恋爱?
苜蓿她真的是去买东西了吗?
“回答我!”他低吼。
相叶雅纪有些失措,向后蹭着退了半步。
这一次,樱井翔终于上前一步,没有犹豫。
“苜蓿根本不在这里,是不是!”
 
 
西原苜蓿,根本不在这家名为好望角的中餐馆里。
在给樱井翔张罗单身派对时,相叶雅纪就已经决定,单身派对结束的第二天,和苜蓿一起离开。无论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会怎样,他从最初,就已经这样下定决心。
虽然这离开,并不是私奔,只是一个约定。
他和苜蓿摊了牌。
他说,当他意识到苜蓿在他心里已经不知被置于何地时,他就知道,他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他很珍惜苜蓿,但正因为珍惜,才更要清楚地分开,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珍惜。也许这样的分开显得很不负责任,但与此相比,他认为,不爱了却还是娶了她,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才是对她的糟蹋。
他说她可以恨他,反正他要离开了。再痛,也只是一阵子,而这样的痛过后,才有机会去寻找真正爱她的人。
对不起。
你是被我连累的好女孩。
苜蓿哭了。
哭着接受了。
没错,他是混蛋。
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做。
他发现他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而为了那想要保护的,他也终究无法做到万全。他也只能在自己的底限范围内,做出抉择。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将伤害降低到最小范围内的选择。
他甘愿背负混蛋的愧疚和罪恶感,也不愿一辈子骗一个他已经不能付出爱的人。
于是苜蓿对他说,她也要走了。不仅是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么戏剧化,也是想要挣脱父亲过分的枷锁,学会彻底独立。在一个新的地方,她相信自己会有新的起点,新的开始。她说别担心,她是一定能够重新开始的。借这个契机,她索性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虽然她不认为他们这样的关系今后还可能做什么朋友,但是,最后我们不要成为仇人。
他抱着她,很久。
那之后,他们按照约定一起离开,各自上路。
那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准备,对自己这种残忍混蛋的惩罚,注定就是孤独终老的一生。
因为,他最挂念的那个人,应该已经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结婚,生子,走上华丽人生的后半段。而他,开起这家店,每天看着人来人往,每一个坐在桌边,吃他做的饺子吃到一脸幸福的客人,都像是那个人。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思念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他甚至就连一张那个人的照片都没有,能够挂起的唯一一张有他的照片,竟然还是在后来收拾相机内存卡时,偶然发现的。
如获至宝。
幸运的,他后来又发现,这竟然还是一张合影。
我们,在好望角的合影。
在世界转角处的合影。
 
 
“回答我!”
樱井翔的声音表明,他的情绪就在崩溃的边缘。
相叶雅纪仍然不说话,把脸扭向一边。
樱井翔抬起双手,扳住了他的肩膀,“苜蓿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看着我!”
“苜蓿在不在这里都没有分别!”
总是想对你说,何必。
当年想这么说,现在还是一样。
何必非要弄个清楚,弄清楚不也只是把大家搞得更难看。
苜蓿在不在这里,对你来说能有什么分别。
你知道了以后能怎么样。
让你知道,然后再让你带着纠结过后半生吗?
已经这个年纪,谁还需要谁的愧疚。
是不是非要我用当年你的方式回敬你一句,姐姐最近还好吗你才会老实?
为什么不识趣点放开我赶紧走!
相叶雅纪把脸扭向另一边,不看樱井翔,“她在不在这里,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本来理直气壮的话说不利索了。
因为左右转脸躲闪樱井翔的眼神,所以他的视线扫过了樱井翔扳住他肩膀的两只手。这两只手,哪一只,都没有戒指。
他抬起头,看向樱井翔。
几乎充满整个眼睛看不到眼白的黑眼球。
疑问,企盼,渴求。
那黑色瞳孔里传递出来的感情,从未能改变。
渴求却不敢,企盼又恐惧。
“你的……戒指……”
相叶雅纪想要问的问题,根本不敢问出口。
生怕和自己所奢求的那个真相,不一样。
樱井翔的十指紧紧扣进了相叶雅纪那件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POLO衫里,只差一点,就要把嘴里的牙齿都咬碎。
你的这件POLO衫,根本一定不是拿来当作工作服穿的,是不是?
如果你不是因为我才一直穿着这件旧衣服,我愿意把名姓都倒来写。
我没有戒指。
我的手上,早就已经没有戒指了。
 
 
在樱井翔单身派对一夜之后的翌日,发生剧变的,又何止相叶雅纪和西原苜蓿。
在豆蔻约了樱井翔见面时,樱井翔还以为是去挑结婚戒指的,但豆蔻却平静地语出惊人。
我们分手吧。
他给吓了一跳。知道她一向冷静理智,所以更加不明就里。
她说,昨天很晚的时候,你打了一通电话给我,我本来还以为是你们那边结束了,你来跟我说一声。但是接起来,你那边却不说话,只有奇怪的杂音,我想着大概是误按了键,误拨到我这里来,本来已经准备挂断,但是,却突然响起你说话的声音。不,应该不止你,还有相叶君。
她的声音平静,但他已经是如芒在背,汗毛倒竖。
她接着说,你们两个说了一些话,我从头到尾听得很清楚。
他无言以对。
她继续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有问题,只不过一直自己骗自己。从你为了和我结婚答应进我家的公司,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对劲。是我自己让自己装作不知道。
他知道,的确,以她的聪慧,这又怎么不会是事实。他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三个字是这样的无力。他想说我还是要娶你,可又觉得自己怎么还能有脸把这话说出口。
她却笑着说,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不爱我的,我绝不强求,不是我的,我也根本不屑去要。你用不着这么一副世界末日的负罪表情,你愁我这种条件没人要吗,没了你难道不会是整个森林迎面而来?你别傻了。
他知道她是说真的。但他并不可能因此便不再负罪。
她最后说,真的不用同情我或是觉得欠我什么的,如果硬要和你在一起,我的自尊都不会允许。我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为了责任和我结婚的男人。所以一定要记得,是我甩了你,知道吗?至于你要怎么样我其实也没那么关心,我只是不再爱你。我只是有我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有我的生存之道。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樱井翔,是你这个烂人配不上人家。
是你不配糟蹋人家的后半生。
同情人家,你还不够资格。
是日,他们摘下戴在手上一年多的戒指。
他回到樱井家的公司,重新扑进自己热爱的一切。
他的名声并不好听,但是他早已经习惯承受误解。他一心全部钻进自己的世界,几乎与世隔绝。
从振袖上的星光,到面料里的宇宙。
直到今日。
 
 
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
这些年来,人海失散,到底为了什么。
这些年来,苦苦思念,又是为了什么。
我大概再也没有见过像我们这样顶级的蠢货。
我们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
生命都被我们虚耗成了尘埃。
我不知道,时过境迁,我们都各自改变了多少,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可能重来的。但是,我只知道,此刻,明明被我握在双手的,怎么可能还会任他凭空消失。
我不要再傻了。
就算我们已经不再年轻。
至少要趁我们还未老去。
就算,只为了你身上那件旧得快要破掉的POLO衫。
 
 
相叶雅纪眼里渴望而又不敢奢求的神色狠狠地戳在樱井翔心上。
其实本来真的是一件并不复杂的事,不是吗。
不就是,不就是——
看着仍然欲言又止的樱井翔,相叶雅纪又一次觉得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他开始想要挣开他扳住他肩膀的手。
不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樱井翔将相叶雅纪一把拥入怀里。
“我喜欢你。”
就这句话。
就这句话,相叶雅纪是等了多少年?
他忽然觉得这句擦过耳边的表白点燃了他数年的不甘。那些因为太过想念而像恶梦一样累积的痛,这一刻在记忆里集体喷发。
这句话本该是在多少年前说的?
喜欢这种事是有保质期的。
多年前你该说的时候它就正好是新鲜合宜的,但现在,你觉得它还没有发霉变质腐烂消失吗?
谁跟你说过了这么久还没过保质期限的?或是说谁该为你保留着那无限期的感情?谁会像个病人一样死守着那些对你的想念,抱着就这样走向生命终结的觉悟过活?谁会用一点一滴的生命力换取那份喜欢的持续保质?
谁会?
像我这样的疯子——有几个?
“放开我。”相叶雅纪想要推开樱井翔,在他怀里挣扎着。
樱井翔却死死搂住他,“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相叶雅纪有点歇斯底里,拼命想要推开他,“放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樱井翔搂着挣扎的他不放手,张开手掌轻抚他的头发。
“……”多年前强留在眼眶里的那些眼泪,再一次涌上来。相叶雅纪闻着樱井翔身上的味道——那长久以来他一直骗自己身上的POLO衫里还有,但其实早已不存在的味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但我只想再试一次,就让我再试一次。”樱井翔的声音哽咽了。
相叶雅纪放下了想要推开他的手。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很久以前,那个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试一次,再尝试努力一次的自己。
你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吗?不是。你和我是完全相同的人。所以,相同的心情,才会在我们两人身上,轮番上映。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樱井翔的声音在耳边恳求,相叶雅纪终于受不了,把眼睛埋在了他的肩上。因为那早已经过了保质期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角滑下来。
与其说原谅,不如说一直在等待。
多年前那年轻的你啊,他让我心动一直至今。
“就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换我来试。”
“……”
“当年你试的那一次,我喝醉了,冻僵了,所以,测试结果出现了偏差。现在,能不能让我再试一次?”
“……”
“如果我试过,你的答案还是否定的,我就……”
相叶雅纪抬起脸,看着樱井翔。
“……我是可以考虑,让你再试一次。但是……要在这里吗?”他用眼睛示意一下周围。
“……”樱井翔这才意识到,他们正身处何地。看看四下里早已经吃惊地盯着他们的客人,他却转了转眼睛,凑近相叶雅纪说:“就在这里。”
看见他居然真的认真地靠近,相叶雅纪赶紧伸手猛地推开他,“去去去!都已经多大的人了,你当还年轻?别开玩笑了!”
樱井翔假装一个踉跄。
“别那么用力啊,人老了禁不起这么推的……”
“滚,少在那里装相!”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试?”
“……”
“几时才让我试?”
“你别跟在我后面乱转了,这么多客人……”相叶雅纪转身准备招呼客人。
“几时?”樱井翔却就是跟在他的身后,半步不离。
相叶雅纪不理他,走到一位正在示意的客人桌边:“对不起,您需要点什么?”
“我想问问……”
“您说。”
“你几时才让他试一下?”
“……”相叶雅纪吸一口气,转过身,对几乎紧贴着他的樱井翔抬起右手食指,“别再跟着我,你这已经是营业妨害了知道吗!”
樱井翔拨开他的手指,也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笑着说:“你这个动作是学我的。”
“你今年多大了!去去,没事就闪一边去。”
“我有事啊。”
“什么事?”
“几时?”
“姓樱井的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地球的好望角,在南非。
而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好望角,从此,只在好望角。
那面照片墙上,再也没有唯一的合影。
七大传说什么的,内容业已改变。那旧到不能看到的POLO衫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很可能去了遥远的深空星体,消失在宇宙的黑洞里。
有些地方,我们可能的确到不了。
因为那里距离我们何止7500光年。
但是那怕什么。
只要那不是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不就行了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放弃梦想真的是很傻的行为。
更何况,我的梦想原来一直近在咫尺。
我的梦想,就是你。
 
 
我们,是谁?
我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个问题太多年。
我们恐惧了太多年。
我们躲闪了太多年。
我们互相吸引,却又患得患失。
我们想要靠近,却又彼此试探。
我们以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但事实最终证明,我们其实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们做同样的选择,追求同样的生活,做同样的梦,倾尽所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我们,骨子里是货真价实的同类。
彻头彻尾的同类。
遗憾,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能真正地认识彼此。
我们以为的我们,从来不是真正的我们。
为此我们的名姓都差点需要倒过来写。
于是,我们似乎该给个机会,重新认识一下真正的我们。
为被我们荒废的那些生命正名。
就比如,从这样开始——
借问这位先生,未知先生姓甚名谁?
 
 
THE END
 
 
 
嗯咳,讲完了吗,我们的故事?
讲完了啊。
不对吧。
哪里不对。
我试过了啊,你怎么不说答案?
……
脸红什么啊。
我觉得你现在老是搞不清楚我们是多大的人了,我什么岁数了我还脸红?
你在我眼里从没变过。
……
所以怎么样,别跑题,我已经试过了,说你的答案。
结果和上次一样。
什么?!
因为上次,答案根本就已经是喜欢你。白痴。
……
这回讲完了吧?
讲完了讲完了。
诶你干嘛,干嘛推我。
进屋进屋,赶紧进屋,干该干的事去,别在这里耽误生命了。
姓樱井的你……
叫雅纪的你就别再说话了。
 
 
这回真的THE END了




平坑了。
在四坑里,四分之二了。
这坑到了最后部分,已经写得不眠不休。
到平坑,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
大家都说我爱BE。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眼里,BE就是生活,而HE是梦想。这一篇一路下来分明是奔着BE去的样子,但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HE了它,大概是因为,这是一篇关于梦想的文,而我也想让梦想实现一回。
我也不知道这个HE大家会不会觉得牵强。
但是这个HE至少是说服了我自己(所以现在就是耍流氓呗?)
总之,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特别喜欢的一篇(你哪篇不喜欢)。
这篇中间经历了自己很艰难的一段时间。对自己来说,是很难度过的一段时间。但是走过来的最终收获却很简单,就是我毕不了业。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关于写文,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包袱。
很庆幸我居然坚持写到了现在,再庆幸我居然还想继续坚持。我觉得多年以后回头再看这段时期的自己,也许会笑自己,但一定也会为这个时候的自己骄傲。因为,她认真地面对了每一个自己。
回头看看,写过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
我们身处的每一个时代都将结束,所以我从不害怕明天的离散。我西皮和你们,在此时此地,最真实地存在着。这就是一切了。
两位先生,我就是想要讲你们的故事。
讲到讲不动为止。
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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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八)

十八
“没事,我知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喝太多酒的,也就是大家聚聚闹闹,开心一下罢了,放心。”
樱井翔站在自己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双手手肘支在阳台栏杆上,对着电话那头的豆蔻交代着今晚这个单身派对的安排。
对于相叶雅纪的想法,樱井翔并非完全不懂。他和他之间,已经完全没办法还能再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状态。相叶雅纪的问题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但不代表他们之间原本有的平衡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只是一扇破窗。而破窗理论决定,面对这扇破窗,他们只会忍不住再动手,把两人之间的这扇窗砸得更烂更彻底。也许就是这种心理的驱动,让他最终对相叶雅纪说了那句话,其实意思就等于是在说:你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闹。
叮咚,叮咚——
门铃有点急促地响起来。
“不说了,已经有人到了,晚一点再给你电话,先这样。”樱井翔把手机往阳台上的藤椅里一扔,转向走进房间。
门铃还在接连不断地催促着。
“来了来了。”樱井翔把门打开。
迎面扑进来一大撂的纸箱和袋子,啤酒、食物,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看不到抱着这堆东西的人的脸。
“快,快帮忙接过去啊。”相叶雅纪边往门里迈,边在挡住脸的东西后面发出声音。
樱井翔赶紧伸手把东西抱过一半,往客厅地上一放,“你这是要干什么,搞这么多东西来!”
相叶雅纪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直起腰喘气,“单身派对,你以为是什么?就是要有足够多的东西足够闹!”
看看相叶雅纪额头发根里的汗,樱井翔别开眼神。故意装作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其实又迅速地看了一眼那刮得特别干净的下巴。
控制不了,也要控制。
这就是生而为人。
闹,由你闹。
我今天就奉陪到底。
 
 
“来来来祝我们的精英樱井君即将告别单身,晋升黄金好男人!”
“恭喜恭喜!”
“为最后的单身干杯吧!”
入夜时,派对的客人们接二连三到齐,在樱井翔的公寓里举杯。
又不是美国人,搞这样的单身派对哪里是日本人的作风。虽然这样想,但是几次碰杯之后,樱井翔倒觉得,气氛确实还不错。
在人生一个重要的节点上,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准备面对未来的生活,认真地再出发,诸如此类,本来都是多好的给自己的箴言和鼓励,多么有意义多么充满正能量的一次派对——如果他没有遇到过相叶雅纪。
如果,他从来没有在那条上坡路上撞到那辆自行车,那么此时此刻的自己,会不会有所不同?
虽然并不想,但樱井翔还是百感交集了。
人是这样的生物,时时和自己的心作战,刻刻败下阵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别人敬过来的酒,一杯接一杯滑过喉咙,火辣辣的烧过食道。
樱井翔觉得眼前起了波澜,但应该并不是喝醉了。他答应了豆蔻,不多喝的。
越发不敢去看相叶雅纪。
这会儿,他好像正在忙前忙后,张罗开桌游骰子一类的助酒节目。
花样还真多。
但花样再多,实质却不过始终就是真心话大冒险一类的老把戏。
作为派对的主角,樱井翔不可能不被拉进游戏。但是他根本心不在焉,无论玩什么,怎么玩,都是他输。
“说!最喜欢嫂子什么!”
“表白时怎么说的?”
“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
“快老实交代!”
单身派对,大家起哄问的当然都是这些问题。
但是樱井翔只是笑而不答。无论大家怎么闹他,他都摇摇头,大方起身:“我罚酒。”
“罚酒罚酒!”
“必须的!”
樱井翔一次次仰起头,把那些哽在喉咙的酸涩全都用酒冲下去。
他食言了。
他到底是喝多了。
血液里能承受的酒精含量,一度一度地上升,接近饱合。
神智虽然仍算清醒,但开始觉得身边的人不真切,耳边声音忽远忽近。
可是气氛正当时,大家情绪持续高涨,一轮轮的游戏仍在进行,他就一次次输下来,一次次不回答,甘认罚酒。
意识终于开始恍惚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醉过。不仅是不能喝太多,更是因为,从不敢醉。因为醉意一涌上来,很多记忆就会跟随一起逼到眼前,怎样都驱散不了。
不能醉,不能醉啊。
尤其是某个人就在自己方圆十米之内的范围里,更加不能醉啊。
可是酒精一点点吞噬意识,让他陷入自己世界的时间中心。周围人在做什么,说什么,都已经只像是过眼的光线,过耳的风声。
不知道时间是过了多久。
身后,竟然隐隐约约传来自行车链条和车铃的声音,像是正在爬坡,像是正在一米一米地接近自己。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不行,他这是有幻听了。
樱井翔已经有点分辨不清身边状况,挣扎着起身时,都没有注意到客人已经全部散去。
他强撑着走到阳台上,想要吹一吹风,清醒一下。
但是他总不记得,吹风是不可能醒酒的,只会让酒精火借风势,越烧越猛。
冷风吹凉额头,一阵头晕目眩。
樱井翔站不住,手扶着阳台栏杆,跌坐进旁边的藤椅里。
闭上眼,眼前像有一个宇宙在转。
转着转着,那宇宙里便闪现出星光。
璀璨得蛊惑人心。
深空……珠宝盒。
让振袖洒满星光。那似乎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梦。
——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是谁,在这个漆黑的宇宙里对他说话。
——你不是那种人,究竟为什么放弃自己的梦想?
是谁在问他。
是谁在捅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让他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怎么了?
“他……太单纯,他还有太多更好的未来,所以……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那个人——
“是我吗?!”
本来似乎是从深空星体中心发出的声音,遥远而恍惚,一下子变得真实而清晰,近在耳畔。
因为那声音特别愤怒,因为愤怒而失控,因为失控而刺耳。
在短暂的意识散失后,樱井翔的神智似乎一下子被揪了回来。
被那近在咫尺的强烈情感,被那太过熟悉的独特声音,生生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
相叶雅纪。
正跪在他的藤椅边,扒着他的胳膊,用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的眼神盯着他。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他的声音因为情绪失控而几乎要破音。
樱井翔心脏猛跳,一身冷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让你放弃梦想的那个人,是我吗?!”相叶雅纪紧紧扒住樱井翔的胳膊,手似乎正在发抖。
樱井翔的胳膊已经被那失控的力道抓疼了,但他发不出声音。
“为了不让我知道,为了保护我?”很多事情,相叶雅纪真的不是不懂,只是平时不愿懂。反过来说,只要他想知道,那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
“……”樱井翔只能无声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这是,这是为什么!”相叶雅纪呼吸急促,开始变得怒不可遏。
“……”
“不让我知道,不让我明白,好成全我的人生吗?”
“……”
“那件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放弃梦想也要瞒住我不让我知道?”
“……”
“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谁要你这种大义凛然的成全?!谁要?你以为你是谁?!”
“……”
“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用你保护?!”
“……”
“不就是,不就是——这件事能要人命吗?能吗!谁要你站在我前面了,谁要你把我挡在身后了,谁要啊!谁要!!”
相叶雅纪终于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他把樱井翔的胳膊狠狠摔开,从他身旁站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的眼泪,转过身,紧紧握住双手,骨节似乎快要从皮肤里突出来。
樱井翔全身都像灌了铅一样,挣扎着站起来时,一个个骨节都在向下坠。
“别这样。”他站在相叶雅纪身后,嘶哑着声音轻轻说。
“你到底是,到底是……何必。”相叶雅纪咬着嘴唇,拼命把眼泪强留在眼眶里。
“真的别这样……”樱井翔其实已经是无话可说。
相叶雅纪缓慢地转过身。
“我今天,本来是想,无论如何都要你的一个答案。”相叶雅纪用手背蹭蹭鼻子,不想让自己发出哽咽的鼻音,“但是,我现在也不想要了。”
樱井翔看着他,心里忽然害怕得摇摇欲坠,可怖的预感让血管里阵阵发冷,连膝盖都开始隐隐发软。
“我书读的没你多,大道理也没你懂的多,但是有些事,我分得很清楚。”相叶雅纪抽抽鼻子,拼命吞咽喉咙里的酸哽,他直视着樱井翔的眼睛,“这世上,是有一种品质叫隐忍,还有一种美德,叫成全。但是,你别以为你伟大的占了这两样!其实你……你就只不过是一个懦弱的伪君子!”
不是的。
这并不是我想说的话。
但是,我就只能这么说了。
因为我终于也明白,到了今时今日,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本来是想揪着你的领子,逼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喜欢过我。
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因为不必了,因为答案我已经知道。
感谢你一直以来温柔的隐忍,感谢你亲手摔碎梦想成全我的人生。
我又怎么可能去逼这样的一个你为我回头。
而我能为你做的,又还有什么呢。
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夜风冰冷。
夜色虽深,但却星光黯淡,因为城市上空全被华光灯火遮蔽。
人间烟火,映出两道孤寒身影。
相叶雅纪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眼泪,强吞下哽咽,上前一步,靠近樱井翔。
酒气。
眼波。
欲言又止。
如海深沉。
愿这一切,都随今晚夜色,永远地消散在明天早上。
“不就是——你喜欢我吗?”
他探身凑近樱井翔的脸,轻轻地贴了一下彼此的唇。
一边正发烫,一边是微凉。
极轻,极短。
却像经过了几个世纪,诉尽了千言万语。
似历尽了等待煎熬,却在终于交会的一刻,直接道了离别。
相叶雅纪抬起脸。
“其实你看,这件事,真没那么大不了。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对不起,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请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to be continued


边码边哭这种事,谁特么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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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七)

十七
那天夏日沁凉的空气里,隐约含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
那夜星空下的璀璨杯影里,有些时不时灼热的温度。
扇贝壳里翻起的沸腾气泡,好听的声音让牙齿发痒。
偶尔不时有目光划过耳际,曾感觉有点烫。
有什么熠熠生辉的,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不曾熄灭。
啊嘞,是谁忽然抱住自己,肩膀似乎想要扛下所有。
又是谁忽然转换了轨道,急切地渐行渐远。
如果问我还有没有问题,我还有十万个。
十字街头,人海起伏。
似乎也并不总是怀念。
但就在信号灯由红变绿的那一瞬,你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头曾经惦念起的那个人,是谁?
等等,别过街,我还有话要说。
听我说。
听我说啊。
你想说什么?
见异思迁的话,人生可是会毁掉的哦!
 
 
俏皮的来电铃音,由远及近。
在手机响起来之前,相叶雅纪其实已经惊醒。
并没做恶梦,却为什么是惊醒的。
抓过手机。
“喂……”
“我们今天约了要干嘛来的?你居然还没起床?”
苜蓿的声音,清脆地从听筒里传过来。
“啊——对不起!马上!”
这一天相叶雅纪约好了和苜蓿一起去采买圣诞礼物。家人的,朋友的,最特别的姐姐姐夫的,让这件事情变成一件任务颇为繁重的工作。
相叶雅纪赶到购物中心门口的时候,苜蓿在那里边看表边瞪他。
“你还可以再晚一点!”
“是是,对不起!”
“不跟你计较,抓紧时间吧。”苜蓿说着看他一眼,“你这件大衣几时买的,从没见你穿过?”
“……”相叶雅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大衣,脸上划过了一丝自己不知道的慌张,“啊,很久以前的衣服了,好久没穿过,压在箱底都忘记了。”
樱井翔的衣服。那晚借给他穿在外面的大衣。
自己怎么会毫无意识地穿了这件出门。
而且,他还撒了谎。
对苜蓿,他几乎从未撒过谎。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出问题了。
已经进入圣诞周期,购物中心里满眼红绿,金银闪烁。
眼睛扫过琳琅的商品,相叶雅纪在充耳的圣诞音乐里显得心不在焉。苜蓿选出什么,他都随口应好,这个不错,就这个吧。
“啊……到底送姐姐姐夫什么呢?真伤脑筋。”在苜蓿这么说的时候,相叶雅纪已经两手拎满了大小袋子,只差给豆蔻和樱井翔的礼物还没选好了。
相叶雅纪脑子一片空白,给不出任何建议,只有在旁边跟着。
“这次的礼物特别难选啊……又不能和过一阵子的结婚礼物重合,难道到时候又要去特别订制……”苜蓿边走边念叨着。
相叶雅纪像被某两个字给拎起了后脖领子,一片空白里突然一道高压电流,“嗯?你说什么?”
“啊对了,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姐姐姐夫准备结婚了。”
“啊……啊,是吗?”相叶雅纪知道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惊喜,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表现出了这种反应,“真是太好了!”
又说谎。
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再次说谎。
“什么时候?”他反复把两手拎的大小纸袋换来换去,接着问。
“可能过完年吧,最近已经开始定计划筹备了。”
“这么快……”
“快什么啊?订婚都已经一年多了,姐姐也够沉得住气的了。”
“……”相叶雅纪哑然。
——你什么时候娶人家进门?
苜蓿和家里的关系越闹越僵以来,虽然时常心情低落,但是并没有把压力转移给他一分一毫,也从来没开口逼过他什么,他知道他其实也早已经应该开口。他知道苜蓿说的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如果不是以苜蓿这样的好性格,换作其他女孩子,可能早已经按捺不住翻了脸。其实家里的反对,并不能构成真正的阻碍,在这样的年代里。他借不能获得家里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这个理由,并非劝慰苜蓿,而是用来宽恕自己将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一拖再拖。
他是那种不愿承担责任的男人吗?自认并不是。
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样?
强装不知的那个理由是可怕的。
但更为可怕的是,这会儿在他内心纠结翻腾的,竟然并不是这件事。
为这件事的愧疚,远比不上对另一件事的焦灼。
他为自己的这种反应震惊。
在他心里,已经把苜蓿置于何地?
他原来,其实竟然是这种混蛋吗!
 
 
在那一晚他对樱井翔的问题无言以对过后,就又陷入了彼此的杳无音信。
他们像是随时处于失散状态,即使离得再近,也只能任由对方失踪。
相叶雅纪自问,从来就不是多么沉着稳重的性格,更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他不是一个太沉得住气的人,他有什么事情从来藏不住,不擅说谎,更不擅隐瞒。
所以他骗不了自己的大脑神经,更控制不住它对身体发出的指令。
点下从未丢失的名字,拨出从未改变的号码。
他不该这么做。但是,他再不这么做,就会活生生窒息。
人总有点求生本能。
“喂。”铃声响了很长时间,他一度以为会被挂断了,但对面最终还是接起。
“喂……”相叶雅纪的声音干得也已经像是亢旱三年。
“……”对面不出声。
“……”相叶雅纪接下来竟然也没了话。
静听耳边电波递过来的对方的呼吸声。
即使明明可能轻微得听不到,却扎得耳膜都疼。
“既然打电话来,总要说话吧。”樱井翔打破这有点让人想要发疯的沉默。
“恭喜……你要结婚……”相叶雅纪语不成句。
“……谢谢。”樱井翔照旧谢得真诚。
“上次借我的衣服,还没还给你。”
“不用了,那些衣服我现在也不太穿得到了。”樱井翔拒绝,“如果你也不需要的话,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过分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谁跟你是仇人吗。相叶雅纪感觉自己有点被激怒了。他这个人平时不是没有理智,只不过要是情绪崩坏,那理智就不知道滚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没什么事了的话,我这边还——”樱井翔已经想要挂电话。
“单身派对,不邀请我吗?!”相叶雅纪脱口而出。
“……”也并非因为相叶雅纪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略微口齿不清,樱井翔明明应该听清了,但绝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结婚前的单身派对,不打算邀请我吗?”
“什么……单身派对?”樱井翔想说何来这种心情,“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怎么能没有?”相叶雅纪好像就在等这句话,“那我来办!”
“什……不,不用了,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必要。”樱井翔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招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不能不用!你是没有勇气告别单身吗?”相叶雅纪在关键时刻的急智往往很惊人,“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相叶雅纪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没有那个能力按捺住自己。
也许他只是想要试着最后努力一次。
也许他只是想要试着逼迫樱井翔一次,看看竭尽全力,能不能逼出自己想要的那些答案。
他就是不想要不明不白。
他就是对他感受到的那些事情不能甘心。
不弄个一清二楚,他的心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宁,会一直像被断断续续地浇着微滚的热油,烫不死,但也不能结痂。只能反反复复,煎熬着那些血肉。
任性也好,混蛋也罢,他必须要再尝试一次。
听筒那头的樱井翔安静了片刻。
然后,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传了过来:“我什么都不怕,你要办,就尽管办。”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六)

十六
跟着樱井翔迈进他家门口时,相叶雅纪看了一眼玄关处放置的女式拖鞋,然后默默抽出一双客用拖鞋换上。
樱井翔走进客厅,边打开所有的灯边说:“你先去洗澡,我给你找身衣服,一会儿给你拿进去。”
相叶雅纪四下打量着房间。这是他第一次来樱井翔的家。
配色简单,装修硬朗,东西虽然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应该是有女性常来收拾整理,所以并不显得特别凌乱。
一个很典型的实用型家居样板。只不过,略显枯燥,缺乏生命力。
实用主义者,直奔目标型。
看见相叶雅纪站着不动,樱井翔转过身,“干嘛呢?赶紧去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等感冒呢?”
“哦……”相叶雅纪像是反应迟缓,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樱井翔看他一眼,两步走到他面前,一伸手拽出他还抱在怀里裹成一团的夹克,“发什么呆!还搂着这么团冰水!”
说着,就把相叶雅纪三把两把推进了浴室。
“洗澡!我去拿衣服。”樱井翔把门带上。
相叶雅纪呆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确实是冻着了。被冬天的冷雨兜头浇透,那其实可真不是开玩笑。
他扒掉已经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走进一体淋浴间,打开热水。
热水流进头发,顺着脸滑下来。
终于开始暖和过来。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突然间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明明是因为苜蓿和家里关系闹僵,近来心情一直不好,自己想要早点开始准备,在下个月圣诞节时给她好好制造个惊喜,才出门的。但是谁知道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天文馆门口。
是因为想要看那个吗?
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真的看到以后就更喜欢的,所以一直想要反复去看的,深空星体吗?
他内心深处隐隐知道,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但是他从不敢深想。
他是那种热爱简单的人。他想要谈的恋爱,期待的生活,追求的梦想,都是成份很单纯的构成。很多事,不是他不懂,而是想深了也没有用。他始终信奉,人会因为笑而快乐,而不是等快乐了才笑。
所以,所以。他和这个地方的主人应该是南辕北辙,完全不同。这话,为什么跟自己反反复复地说了几百遍,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心里某一处的执拗呢。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应该尽快离开。
在热水里把头发全都扒到额头上,用力搓了两把脸,相叶雅纪关掉水走出淋浴间。
看到不知几时已经在旁边放好的干净衣服和浴巾。
樱井翔是几时进来放下衣服的,他完全不知道。
擦干身体,拎起衣服时,相叶雅纪愣了下。
这是一件浅灰色系的POLO衫,款式非常休闲,质地优良。
好眼熟。好眼熟的衣服。眼熟到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是在哪里见过的,他不愿深想了。
蹬上针织裤,撑开POLO衫从头上套进去,这本来修身的款式让他觉得有点紧,从袖口往外伸胳膊的时候,胳膊肘用力一撑,顶到了身旁洗手池上的镜子。这面镜子是个装卫浴用品的镜箱,推一下镜门就会打开,所以被相叶雅纪的胳膊肘这一顶,镜门便自动弹开了。
相叶雅纪被那突然弹开的镜门吓得闪了一下,然后扒住镜门边里外看了看,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正准备把门关上,目光却被镜箱里某一层放的东西吸引。
电动剃须刀,以及剃须刀和刀片。
本来也是最普通的东西,放在最正常的位置。但是,相叶雅纪又眼熟了。又是眼熟到心里不太舒服。
——“诶——樱井大哥!”
——“什么事?”
——“你有没有带剃须刀?我不记得带了!”
——“这也能忘?那你这几天干脆别刮,留胡子装外国人吧!”
——“啊?那怎么行?我不是外国人的轮廓哎,会像吗……”
——“……你还当真呢!给你,电动和刀片,自己选。”
——“啊好厉害……难怪你的行李那么多了……”
——“……你用是不用?”
……
相叶雅纪扁了扁嘴。
还是快点收拾好快点走吧。
他低下头,想要把镜门关上,眼神最后滑过那透明刀片盒的一瞬间,有什么不对劲让他皱了眉。
他停下来,凑近那一层,定睛细看。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过那个刀片盒,翻开。
没错,他没看错。
这刀片盒里装着一排刀片,排在最里面的一个,很明显和其他的不一样。
非常脏。
相叶雅纪用手指捏起那只刀片。
明显很久没清洗过。别说刀片本来的银亮金属色已经看不出来,甚至还蒙着一层须泡没洗净粘着的污。细碎的胡碴已经完全干硬,支支棱棱地粘在刀片上。刀刃边沿,泛着一层暗黑色的污迹。
相叶雅纪捏着那只刀片,站了很久没有动。
因为他在思考。
他在问自己——这是什么?刀片。好吧,那这刀片为什么这么脏?忘记洗而已。好吧。那这上面粘的是什么?胡碴啊,刀片上不粘胡碴粘什么?好吧。那刀刃边这片暗黑色是什么?可能是用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留了点血迹在上面,很稀奇吗?好吧。好吧。就再问一句——
上面的这些胡碴是谁的?
当然是主人的吧?!
不对。
不对!
相叶雅纪紧紧捏住刀片,这上面已经干硬不知留了多久的胡碴,绝不是樱井翔的。绝对不是!这一点,都不用直觉什么的登场,单凭他的判断力,就足以断定了。镜箱里的摆放这样清清楚楚,电动剃须刀上干净得连指印什么的都几乎看不到,一盒刀片里的其他刀片连清洗过的水渍也许都还没干透,唯独这只脏得不能看的刀片躺在这里——如果不是主人故意为之,他愿意把名姓全都倒过来写!而谁又会特意留一个自己用过的东西不清洗?
这特意留下的,必然是他人的。
这个他人是谁?
又为了什么留下这个他人用过的东西?
为了什么?
一直以来,相叶雅纪都不让自己想得太深。
但是这一刻,他实在没办法想得再浅,因为再浅,就要搁浅触礁了。
一直以来,他都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但是这一刻,他终于开始确信,一定不是自己想太多。
那些曾经灼烫的目光,他不是感受不到。那些多少酸涩的哽咽,他只是装作感受不到。
有些事就是一层极薄的窗户纸,不碰则已,一旦捅开,就不可收拾。
相叶雅纪像是在菩提树下顿悟了般。
他心里某道被封得死死的闸门,不可抑制地被拧开了。
多少过往无法抵挡地翻涌上来,溢满他的胸口。
他的那些惊慌,他的那些恐惧,他的那些焦灼和愤怒,他的所有被强制糊弄过去的种种想法,清晰如海水退潮后突现而立的礁石,硬生生戳在那里再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真相,出乎他的意料,也正如他的意料。
他没擦干的发梢向下滴着水,落进POLO衫的领子里。
他其实——
其实——
 
 
“你没事吧?”
相叶雅纪在浴室里太久没出来,樱井翔有点担心,怕他别是被雨淋病了在浴室里昏倒一类的,于是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应声。
刚刚送衣服进去时还没事?虽然他只是埋着头把衣服放在一边就赶紧退了出来,衣服也是实在找不到一件适当的,现在的他几乎除了西装就是衬衫,想相叶雅纪一定会穿得束手束脚不舒服,唯一还能一时很快翻到的,就只有这件POLO衫了。他知道季节不合适,但等会儿再借一件大衣给相叶雅纪穿在外面就是。
樱井翔再敲了敲门,“喂,没事吧?”
还是没有应声。并且一片寂静。
他沉不住气,伸手推门。
相叶雅纪正站在里面,手里捏着一只污浊的刀片,转过头来看他。或者说,就是正在看向这边,等着他推开门。
那双眼睛,正在等待他的目光。
将所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疑问,期盼和渴求传达给他。
这样的眼睛让樱井翔不敢直视。他再看看那只刀片,心里当下就有种被人揭了底牌的绝望。
但是他仍然强装镇定。
在那已经无限胶着快要扒不开一丝缝隙的空气里,硬是掰开自己的嘴出声:“我以为你不舒服,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干得简直快裂开了。
“我问你。”相叶雅纪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他死死盯着樱井翔的眼睛。
“……”樱井翔被这气势逼得应不出声。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晃晃手里的刀片。
“……”樱井翔没法回答。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糊弄和任何谎言都已经没办法成立。
“这是——”相叶雅纪已经横下一条心,“我用过的吗?”
“……”樱井翔紧紧地抿起嘴唇。
“是不是?”
“……”
“我问你是不是!”
相叶雅纪上前一步,站到樱井翔对面。
樱井翔没法直视他的眼睛,别开眼神。
“看着我。”
“……”
“看着我!”
樱井翔没办法,只能抬起眼睛,看向相叶雅纪。
那双彩虹星光都能被吸进去化为己有的眼睛,此刻,正在喷薄出那样强烈的他早就懂却又不能懂的感情。
明明该美好,却令人恐惧。
明明该接受,却只能退缩。
“为什么留着这个?”
“……”
“是不是因为你,因为你……你对我……”
“……”
樱井翔三缄其口。
“回答我的问题!”相叶雅纪的声音开始有些许颤抖。
“不如……”樱井翔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干还要嘶哑,“你先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你答得上来,我就一定回答你的问题。我说到做到。”
凭什么反客为主。凭什么反过来掌握主动权。但是相叶雅纪想不了太多了,问就问,这个时候他什么都说得出来。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说。”
“苜蓿最近好吗?”樱井翔语气平静地问。
“……”相叶雅纪本来以为自己定然什么问题抛过来都接得住并且能有一车的话要讲,但是却一上来就卡了壳。
“你们认识多久了?”樱井翔又问。
“……”相叶雅纪的喉结动了动,却出不了声。
“她为了你都要跟家里闹翻了,你打算几时才娶人家进门?”虽然尽力控制,但樱井翔的声音也微微发抖了。
“……”相叶雅纪闭了下眼睛,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并不是被雨浇的,也不是洗澡洗太久。不是。
樱井翔扯动嘴角,微笑着说:“你还有问题吗?”
 
 
有些地方,我们注定到不了。
因为那里,距离我们何止7500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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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手[4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五)

十五
“谢谢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樱井翔与合作伙伴握手,收起合同,进电梯下楼,走进地下停车场。
掏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钮。
他的家用型三厢日产车灯一亮。
这辆车是在他和豆蔻订婚之后不久买的。选择这种家用型,意图也是很明显,打算一路开到结婚以后的。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把合同扔在副驾座上。插进车钥匙,打着,挂档,踩下油门,一系列机械化的动作之后,把车开上路面。
今天签约的这个地方,以前从没来过,来的时候也是颇为摸索了一番才找到。离开的时候还是感觉对路不熟,天又阴沉沉将要下雨的样子,樱井翔握着方向盘,从车里向路的两边左右观察,怕走错了方向。
就这样边找边开,车速放得很慢。
开了一阵,有什么标志从车窗外掠过了樱井翔的视线。
明明已经开过去,又让樱井翔把车倒了回来。
天文馆。
那标志性的圆形穹顶。
感觉自己已经几个世纪没有进过天文馆。
樱井翔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份闲情逸致,或者是一时脑子莫名抽了一下,手里方向盘一掰,就把车开了进去。
馆里参观的人不多,四处显得空旷。
小时候来天文馆参观的记忆几乎已经淡薄得相当于不存在,对于现在天文馆里的各种高科技设备,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操作。展馆整体大厅纵深很高,各层展厅围绕中厅铺开,随便走在哪一层,都有一种置身天文世界的整体感。
从小就不懂天文星象,樱井翔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仰头看看挂在展馆大厅顶上的各组星座模型,别说认不出几个,就连哪个是几等星都分不清楚。
他其实并没有这个闲功夫,他的时间很紧张。今天签完这个约以后,晚上回家还要继续起草新的合同谈判预案。明天一早去公司,和部分讨论预案的可行性,再进行修改。然后再联系新的合作厂商,协商签约……他的生活就是已经这么机械,机械化得就像他每天坐进车里开车的那系列动作一样。
放眼望着营造出宇宙星空感的天文馆大厅,一个把西装上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的自己,在这里真像个格格不入的可疑人物。
星空啊。
虽然似乎很想记起星空的模样,但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一行行合同文案。
半走着神,半放着空,樱井翔踱到了一扇门前。
——天幕放映厅。
电子屏幕上显示,正有一场星空映象马上就要开始放映了。
像受到某种牵引般,樱井翔鬼使神差地走进放映厅。
放映厅里已经灭了灯,一片黑暗中,他随便摸了个座位坐下。
半仰躺下来的座椅,让人可以面朝巨大的圆形穹顶放映天幕,就像仰望着整个宇宙的星空。
“我们人类生存在浩瀚的宇宙里……”
当悠扬的解说音伴着婉转的音乐响起,漆黑的穹顶天幕里开始逐一亮起一个个星座,银色的星星逐颗逐颗亮起,布满整个天幕。
北斗七星跟随北极星亮起,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熠熠生辉,在那条璀璨耀眼的银河旁边的就是仙女座吧……啊樱井翔你在干些什么啊,这都是给孩子们看的东西吧,你一个大叔躺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仰望角度特别舒服,人好像已经融进了星空里。樱井翔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胸口的气都喘顺了几分。
就这样不知不觉,竟看得入迷。
“南十字星座是一个规模宏大而又美丽的星座。南十字星座里有一个著名的深空天体,它就是南十字星,NGC4755,距离地球约7500光年。由于当中包含约100颗恒星,被人们俗称为‘珠宝盒’……”
好像醒着,好像睡着。
好像半梦半醒。
——那个,是不是就是南十字星?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南十字星。
但现在看来,我们那晚看到的,的确是它吧。
但我觉得那晚它没有现在这么亮。
也许是因为那时城市灯光太亮损毁它的光芒,也许是因为它现在距离我只不过几十米而非7500光年,也许——是因为那晚我看到了比它更闪亮发光的东西。
——星空珠宝盒,竟然真的看到了。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眼前仰望的一片星光洒满了眼,盛不下所以快要溢出来般,眼眶又酸又胀。那已经机械化的心大概也是缺了机油,生涩地转不动,绞缠住。
平时建设得像水坝一样的心理防线,在一片黑暗星光中却脆弱得像那水晶做的饺子挂饰,稍微一压就要喀嚓一声碎裂。
他终于快要忘记的那个人,那张脸,那双眼睛,怎么就趁这个机会出现在这虚幻的星空里了呢。
——那你说,我们到得了吗?
我们到得了吗?
我们到得了吗!
放映厅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星空消散在天幕穹顶里。
樱井翔头靠在座椅上,眼前星光残像久久不散。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把眼眶周围那一圈酸涩强压下去,然后咬咬牙,深呼吸,起身。
站起来才发现,摸黑进来时看不清,整个放映厅几乎没三两个人。
也因此,一瞬之间,视线范围内就跃出了一个身影。
也是刚刚站起来,正准备退场。
樱井翔站在原地,望着他。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到。
如果是你的话。
在他心里掠过这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时,远处那个人忽然在一排排座椅间站定,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
 
 
我们生存在一个浩瀚的宇宙里。
在本已微尘的太阳系里,扮演着各自微尘中之微尘的渺小角色。
因为如此,我从不想执着什么。
因为如此,就算与你明明咫尺却失散于人海,我也都能接受。
是什么样的奇迹,让你我相遇在这个地方。
外面的星空下无处容身,于是便寻到这个人造的星空底下来吗。
是被谁按下了慢放键,让呼吸眨眼都变慢。
慢到,在我眼前望着我的你,几乎快要被眨眼分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
但是,再慢,有没有可能放不到尽头,不散场?
没可能。
就像开普敦的星空会遗留在地球的另一端,而今天的星空干脆直接消散在钢筋水泥的穹顶下,一样。
指尖转一转指间戒指,那里的贵金属悄无声息地告诉我,你对我开口时,将会说的是什么。
“……姐夫。”
 
 
“真的是,怎么会这么巧……”
和樱井翔一起走出放映厅时,相叶雅纪笑着对他说。
“可不是,真太巧了。”樱井翔也跟着笑。
“……”
“……”
跟着就成了沉默。
太久没见过,也许并不是没有话题的根本原因。
相叶雅纪穿一件夹克衫,半敞着拉链。樱井翔胳膊上搭着西装上衣,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两人之间只有脚步声,轻轻地踢踢踏踏。
在过大过空的空间里,这沉默倍显尴尬。两个人都开始只想赶紧走出这个地方,结束这段无话折磨的同行。
“各位来宾,今天的闭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准备离馆,欢迎您再次来馆……”
天文馆中庭里响起带着回音的闭馆通知。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已经从一层层楼梯上转下来,还差几步就走出大厅,樱井翔打量着外面的天色。
“是啊……”
“相叶君,你又来啦?”
相叶雅纪走在后面,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什么人打断。
樱井翔回过头,看到一位清洁工阿姨,因为到了闭馆时间而拖着清扫工具出来准备开始工作。
是她在招呼相叶雅纪?
“啊,阿姨,是啊,我又来了。”相叶雅纪对着那位清洁工阿姨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是不是一阵子看不见我,就觉得惦记我了啊?”
“谁惦记你这个烦人的小鬼!”阿姨说着用手比着自己腰的位置,“从你只有这么高时,就几乎天天来我们这里玩,到现在这么大人了,还总是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我看你都看烦了!”
“哎呀阿姨你干嘛要不好意思呢?”相叶雅纪笑着拍她的肩。
“去去去,谁跟你不好意思!”阿姨假意扒开他的手。
“哈哈哈哈……”
嘻笑打闹,相熟到简直像是一对祖孙。
原来,从还是孩子时起就一直来这里?
难怪会说心有向往。
只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应该早已经过了需要知道“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这种事的年纪?还会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你管得着吗!
樱井翔你真是够了。
 
 
“啊,下雨了!”
走到天文馆正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并且雨势看来不小,暗灰的天色里雨丝细密。
“带伞了吗?”
“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
就算都没带伞,身后也是在闭馆赶人的了,没可能一直等在屋檐下躲雨到停。
樱井翔向外张望了一下,对相叶雅纪说:“我车停得不远,就在停车场里,跑几步过去好了。”
“哦,好。”相叶雅纪边点头边拉开自己夹克的拉链。
“你这是干什么?外面很冷的!”樱井翔阻止道。时节已经又是初冬,因此这冬雨才显得这样愁人。
相叶雅纪却仍然拉开拉链把夹克脱了下来,抖开,笑着对樱井翔说:“你那件西装,受不得淋的吧?还是我这种地摊货,拿来挡一挡雨吧!”
樱井翔下意识地看看胳膊上搭的上衣。
确实是淋不得。因为今天是去签约的重要场合,所以穿的是最贵的几套订制西装之一。
心细如尘,一如既往。
来不及反应更多,相叶雅纪已经在头上撑开自己的夹克,让出一边,对樱井翔说:“进来。”
樱井翔没反应。
“快点啊!”相叶雅纪催促道。
于是樱井翔就真的无意识地钻到那撑开的夹克底下去了。因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走出门外,细密的雨丝立刻砸在头顶的夹克上,雨量比想象中要重。
“在哪边?”相叶雅纪撑着衣服,问。
“那边。”樱井翔伸手指指停车场。
然后两人便迈开脚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雨真的很大。
空气里没有风,却已经冷透了。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头顶一直碰到相叶雅纪撑开的手臂,每跑一步就轻撞一下。其实应该他来撑衣服的不是吗?怎么做人年上的?他真的总是想太多。每当这种时候。
两人贴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脚下踏在水里,啪嗒啪嗒。
这几步,真好像比几世纪还漫长,又似乎比几微秒还短暂。
终于跑到车边时,樱井翔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已经被淋湿了一半。
等钻进车里,他才意识到,相叶雅纪是把他送到驾驶席这一边,才自己又跑到副驾那边的。
副驾的车门被拉开,相叶雅纪又先看了座位一眼,站在车外对樱井翔说:“文件!”
刚才随手扔在副驾上的合同。
樱井翔赶紧抓起来,转身放到车后排。
相叶雅纪这才收起夹克,卷在怀里,钻进车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樱井翔打开灯,看看坐在旁边的相叶雅纪,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部湿透了,甚至连头发都已经被打湿,发梢在向下滴水。
其实,他刚刚一定是让出了整件衣服,挡在自己的头上了吧。
看着被冻到嘴唇轻微发紫的相叶雅纪,樱井翔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插进车钥匙,打着车,暖风开到最大,挂档,踩油门。
“这里离我家近,先去我家,换掉这身湿衣服。”
“啊?不用麻烦了……”
看一眼已经开始有些瑟瑟发抖的相叶雅纪,樱井翔用力一掰方向盘。
“你给我闭嘴!”


to be continued


日更这种事。。真的只有在草原时代才干过。。
现在。。真的只是奢侈品。。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四)

十四
叮,叮——
樱井翔掏出手机放在桌上的时候,手机挂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在桌子对面的樱井舞被这个声音吸引,伸手拿过了他的手机。
“哥你几时开始给手机挂挂饰了?”樱井舞摸摸那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忍不住笑着说:“好少女啊你。”
“去!”樱井翔狠狠瞪她一眼,伸手抓回手机,“这是我和你嫂子的情侣挂饰,你懂个什么?”
“哎哟……”樱井舞似乎有点笑得停不下来,“都订婚这么久了,还能配合情侣挂饰,哥你这个二十四孝未婚夫。”
“别再贫嘴!话说回来,挂了多长时间了你才发现,是对你哥有多漠不关心?”樱井翔把手机放到手边,正色道:“今天出来吃饭不是来听你贫嘴的,给我说正事。”
“好啦好啦,哥你真是操心的命。”樱井舞抱起一撂文件夹,往桌面上一放,看着樱井翔说:“要是这么不放心,就自己回来亲自做。”
樱井翔伸手去拿那些文件夹,边翻开边说:“我不是不放心,我是很关心。搞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樱井舞没说话,端起杯子叼着吸管喝饮料,眼睛看向窗外。
樱井翔瞄她一眼,心里知道,这个妹妹跟他感情好是照旧,但是心里其实对他存着些许解不开的不满。关于他为了结婚而进入西原家的公司。
你完全可以放弃为樱井家的公司继续执着,但是,却不能是为了成为别人家的乘龙快婿而钻营到对方的公司里去——的确,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这么看他樱井翔的吧。
无所谓。
有些事情,不可能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身为一个男人,相比起勇于担当责任,能够敢于承担误解,也许才更算是真正的成熟。
更何况,种种误解如果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人和事,那真是让他更加坦然和淡定。
樱井翔翻着一个个文件夹,浏览着图表和数字,在心里松一口气。他就知道他这个妹妹只会比他聪明,就算是经验尚且不足,但是却能从做事情条分缕析的方法里看出,绝对具备能够管理好一个公司的能力。
自己家的公司一切运行平稳。
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里,能够保持这样的业绩,已经不易。他们樱井家的孩子,果然是答应下来的事,便会尽全力去做。
樱井翔合上文件夹,在桌上撂整齐,对着妹妹笑笑:“谢谢。”
那感谢里夹着点不自觉的讨好的语气,让樱井舞觉得心里一酸,如果你这么爱这间公司,这么放不下自己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这些努力——
“哥,你真是……”
“想吃什么,尽管点!”
樱井翔打断了妹妹说到一半的话。因为他知道妹妹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何必吗?想说我这是何必吗?
我最亲爱的妹妹,这世界上太多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回事。你看起来是何必,但于我来说,却是务必。
 
 
“苜蓿呢?”
在樱井翔和自家妹妹共进午餐之后的当天晚上,西原家的餐桌上,所有人在长餐桌边就位,只差苜蓿那个座位空着时,西原慎一问道。
豆蔻偷偷看了樱井翔一眼,极其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而樱井翔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又不在。
他们订婚这近半年来,樱井翔每周至少有三天会到西原家吃晚饭,而这三天里,就得有个一两天见不到苜蓿的影子。
“苜蓿又去哪里了?”西原慎一接着问。
又去哪里。能去哪里?还不是和相叶雅纪见面去了。
话轮不到樱井翔说,豆蔻又根本张不开嘴。
桌上一片寂静,西原慎一把筷子一撂,“岂有此理,越来越不像话了!”
“爸!”豆蔻不得不开口:“苜蓿只不过是去和朋友玩了而已,那有什么不对的。”
“朋友?什么朋友?”西原慎一看着豆蔻。
豆蔻抿抿嘴唇,似乎在鼓起勇气,“爸,苜蓿已经这么大了,她想要交什么样的朋友都是她的自由,您反对也是没有用的。”
西原慎一看着自己的女儿,冷冷地说:“比如那些毫无前途的狐朋狗友?”
坐在豆蔻旁边的樱井翔隐约有些如坐针毡。
当然他现在已经是西原家的半个家人,说什么话也不必把他当外人避讳,但是这样的话当着他说出来,貌似是对女儿说的,实则多一半又是说给他听的。时间过得再久,下马威,都是能下时则要下。更何况,关于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的人,用这样难听的话明枪暗箭地讽刺,几乎是在挑战樱井翔的底限。
“爸!”豆蔻抗议。
“我哪里说错了?等她回来你叫她来找我,我有话说。”西原慎一却冷淡地表示结束这个话题,转向樱井翔,“最近贸易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内销的部分我们一直没问题,但是最近出口的份额开始受到欧债危机的延后效应影响,同比数字有出现下降的情况。”樱井翔就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应试的学生,关于公司的话题什么时候抛到他这里来,他就要能本能地做出反应和回答,并且,不能有太大偏差。管你是在吃饭时间,还是在喝茶时间,职业的开关都要随时打开。半年来,他已经习惯。
实际上他更想要做的是产品研发和技术创新,但是关于产品和技术的部分是一间公司的核心命脉所在,一般来讲,不会轻易交与不够信任的外人。这一点樱井翔也是清楚知道的——在西原家的公司里,他始终仍是个外人。
“嗯,出口的情况目前来看的确很严峻,你要再多出去联络业务才行。”西原慎一简单地说。
“我知道。”樱井翔点头。
“爸,樱井君这半年来有快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飞机上过的。”豆蔻在旁边出声。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樱井翔自己是什么也不会表示和争取的。
“那不是就对了吗?”西原慎一对女儿说:“年轻人不这样历练怎么可能成长。”
“……”豆蔻还想要说什么,但是樱井翔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脚,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晚饭,接着在平静的沉默中结束。
 
 
——“对不起,又要你出差。”
——“那有什么。”
这有什么。
他没觉得辛苦。也很少有时间给他觉得辛苦。
就算在他自己看来,这也是应该的。反正不在飞机上过,就要在西原家的饭桌边过,如果这样相比的话,在飞机上双耳被轰鸣声塞满的时间,反而还比较好过点。
起落架收收放放,安全带指示灯明明灭灭,订婚半年似乎只是一转眼就变成快一年。
有什么改变了的吗?
几乎没有。
除了西原苜蓿抵死不听父亲警告坚持和相叶雅纪交往,关系越闹越僵,他在饭桌边几乎见不到苜蓿的人。也除了他几乎再没见过相叶雅纪,因为不可能在西原家见到他,而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可邀约见面,更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怎么想——能不见就不见,不见最好。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是吗。
就像现在这样,坐下以后给自己戴上一个飞行用眼罩,西装上衣一盖,睡到昏天黑地自然醒的时候,就可以下机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降落羽田机场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是否扣好……”
樱井翔摘掉眼罩,在座位上坐直。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一个姿势一直没变过,以致于他觉得全身都有点发麻了。
他抬起手想略微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关节,忘记了盖在身上的西装上衣。
胳膊一抬,上衣从身上滑落。
樱井翔还是没太完全清醒,弯下腰,随便拽住地上衣服的一角拎了起来,并没有看到,手机从上衣口袋的边沿滑了出去。
直到他挪动双腿,然后感觉鞋底踩到了什么,喀嚓一声脆响。
赶紧挪开脚,低头一看,发现机舱地面上碎裂了一些水晶碎片。
是他的手机挂饰。
鞋底是正正踩到一串水晶饺子上。
心上又像立刻渗了一层冷汗,樱井翔弯腰把手机捡起来。
举到眼前,拨弄那串水晶挂饰,发现似乎该说还算幸运,一串彩虹饺子里,只踩碎了其中一只——蓝色的那只。
但樱井翔还是咬了下牙。
蠢货!
怎么会蠢成这样的!
踩碎情侣挂饰也太不吉利了吧!
他盯着那破了相的水晶挂饰,发现自己虽然是想为这个理由生气,但是事实上内心更深处,却并不是这样附和的。
他分明是在心疼。
很心疼。
但是,是在心疼什么呢。
起落架就在这时着陆地面,机舱轰隆隆一阵震动。
 
 
你一直找不到该用哪种天然蔬果汁才能做出来的蓝色饺子,如今,做出来了吗?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三)

十三
“那边那个花瓶,不要摆在那里,那边已经太挤了。”
相叶雅纪说着朝正在摆弄鲜花的西原苜蓿走过去,“你别动了,那花瓶很重的,等我来。”
这里是樱井翔和西原豆蔻的订婚式会场。
虽然会场不大,也说了仪式简单,但是苜蓿和相叶两个还是一直很积极地忙前忙后,布置会场什么的自告奋勇全权负责。
再简单,到底是两家颇具规模的公司的联姻,前后左右,总归免不了有各路人马到场参加。因此场面多多少少也要周全礼貌些。
“嗯,这样就好多了,我看看……”相叶雅纪把插满了一大束百合的大花瓶移好,边退后边侧过头端详位置。
然后感觉肩膀轻轻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他赶紧往前迈一步,转身想说对不起,发现背后站的不是别人。
“辛苦了。”樱井翔笑着对相叶和苜蓿说:“你们忙了一晚上了,差不多就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姐夫。”相叶雅纪看着他,搓搓自己的手,笑得有点尴尬。
“姐夫你来啦!”苜蓿从旁边跳过来,“我听姐姐说你也有很多事要忙,宾客接待安排流程确认什么的,所以这边你就别操心啦,交给我们好了。”
“我不是不放心,是不想你们太辛苦。”樱井翔笑得温柔坦然,“到底只是订婚,别搞得太夸张了。不然以后结婚时,你们岂不是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了。再说,这里还有工作人员负责布置呢。”
“那不行,姐姐一生的大事,我可坐不住休息啊。”苜蓿也一笑。
“今天太累的话明天会不好看哦!”樱井翔和苜蓿这个妹妹的关系,倒是一日融洽似一日了,彼此间说话都少了很多客套。于樱井翔来说,更多了分对小舞一样的宠爱在里面。
“明天姐姐好看就够啦!”苜蓿吐吐舌头。
“谁说的?姐妹花才是最大的看点吧!”樱井翔也开着玩笑,“总之,乖乖回家去休息,明天还指望你撑场子呢。”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看姐姐那边还有什么事情没。不过,把这个苦力留给姐夫你,随便使唤!”苜蓿说着,伸手把旁边的相叶雅纪往前一推。
樱井翔的“不用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苜蓿已经一转身往外走去,“我走啦,明天见!”
“……”
“……”
站在原地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面面相觑了一两秒。
“你也回去吧,这里也差不多了。”樱井翔先说。
“……”相叶雅纪站着没动。
“怎么,累傻了?”樱井翔很自然地闲话家常,“我说这里没事了,早点回去睡吧。”
“你还在生气吗?”相叶雅纪忽然问。
“啊?”樱井翔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相叶雅纪低头抠自己的手指。
“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呢。”樱井翔不仅好像不明白,而且索性转过身开始一一查看桌面台布。
“对不起。”相叶雅纪跟在他身后。
“……”樱井翔在长桌间边看边走,不说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该那么说。我——”
走在前面的樱井翔忽然停下来,跟在后面的相叶雅纪差点撞到他身上。
“我再说一遍,回家去。”樱井翔对相叶雅纪伸出右手食指,一字一句地说。
 
 
翌日,在百合盛放的白色会场里,樱井翔先生和西原豆蔻小姐的订婚仪式如期举行了。
简洁,大方,温馨而不失隆重。
会场不大,但是从待客到仪式,无不匠心独运,周到得体。
豆蔻穿一袭简单白裙,而苜蓿则和她穿一样的裙子,除了在腰间系一条装饰腰带以示区别,意在突出西原姐妹花的身份。
而相叶雅纪则是在到达会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礼服,竟然和准新郎樱井翔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也除了樱井翔的是黑色,而他的则是深蓝色。
这身礼服是苜蓿给他挑的。
“这是怎么回事!”相叶雅纪找个机会把苜蓿拉到一边,指着身上的衣服小声问道。
“这是姐姐的主意。”苜蓿也小声回答道。
——我们穿同款裙子,也让相叶君穿和你姐夫同款的礼服,这样就能让所有人一目了然,相叶君同样是西原家的准女婿,是你的男朋友。爸爸不是到现在也没明确同意过你和相叶君的事吗?就利用这个机会占个先机,让大家都知道你在交往的人是谁。到时候就算爸爸有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们统一礼服,无非也是为了得体尊重。
豆蔻的聪慧,从来所言非虚。
“……”相叶雅纪看看自己,再看看远处的樱井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其实想说什么。
仪式流程顺利进行,交换订婚戒指时,樱井翔轻吻了豆蔻的脸。
音乐和掌声。
鲜花与人影。
相叶雅纪站在一侧用力鼓掌,掌心火辣辣的。
“认识豆蔻,是在一次商务饭局上。”樱井翔在会场中央开始循例讲述相识过往:“大家一定都以为我是被她的美貌所打动——当然我也不否认这一点——但实际上,是在看着她细心地为大家分餐的那一刻,让我觉得,这个女孩,我该一试。”
小小煽情,不失幽默。
相叶雅纪和全体宾客一起,继续在一旁拼命鼓掌。
他喜欢吃饭特别香的她。他喜欢温柔为人分餐的她。
这当中——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呢?
是什么呢。
盛放百合的香气开始显得逼人呛鼻起来。
接着便到了祝酒辞时间。
西原苜蓿敲了敲香槟杯,向前站出一步。
“作为今天女主角唯一的亲妹妹,恭喜的话我早就说过一百八十回了。所以,现在我站出来,就不说这些了。我是作为如花姐妹,送上世上唯一的礼物的。”苜蓿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豆蔻面前。
豆蔻有点意外地接过来,看了樱井翔一眼,小心地翻开。
五彩光芒,细碎地从盒子里温柔散溢。
躺在丝绒缎面上的,是两条水晶挂饰,情侣款。
“这是——”豆蔻小心地拎起其中一条,惊喜地看着。
是一串五彩缤纷的小饺子。
水晶质地。
在会场的暖光照明下莹润剔透地闪着光。
“没错,是饺子!”苜蓿笑着说:“这水晶饺子可是独家订制的,全世界别无分号哦!我想姐姐你也知道,饺子对我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是让我幸福的东西。所以,送这对情侣饺子挂饰,是希望,姐姐你要比我更幸福,加倍幸福!”
豆蔻的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拥抱了苜蓿。
订婚仪式,虽然小巧但饱含寓意的礼物,最合适不过。
场面温馨感人到了极致。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以为,这份别致的礼物是西原苜蓿的主意。
只有樱井翔一个人,在看过盒子里的五彩水晶饺子之后,立刻就知道,这实际上是谁的主意。
他迅速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然后看见了正在一旁偷偷擦眼角的相叶雅纪。
这实际上是你的主意吧。
说辞虽然可能是苜蓿想出来的,但这摆在一起时活像两条彩虹的水晶挂饰,绝对是你的主意吧。
因为那天我随口说了让你把彩虹饺子带到订婚仪式上来,一定受欢迎。但实际上订婚酒会上怎么可能吃饺子,所以你就用了这种方法吗?
——彩虹饺子,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彩虹,两条。
樱井翔的心口被不知名的东西灌满了。
那颗纯粹温柔的心。
今天起,就要说再见了。
今天起,就要带着你的祝福,祝福你了。
樱井翔的手指转动着刚刚戴在自己手上的订婚戒指,强制自己把目光从那个深蓝色礼服的身影上别开。
你会比我幸福的。
一定。
 
 
当相叶雅纪在仪式的后半酒会上捧着一杯香槟不知在想什么地放着空时,身后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恭喜啊,准新郎!”
他转过身。
“啊,对不起,认错人了,真不好意思!”
他愣在原地。
很像吗?
有这么像吗?
像到把他和他认错?
只是因为同款礼服的缘故?
他转过头,望望远处正在接受宾客敬酒谈笑风生的樱井翔。
我和你,有这么相像吗?
我和你,分明就完全不像。
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走完全不同的路,追求完全不同的未来。
骨子里,我和你绝对不是同类。
 
 
可是啊,可是。
在相叶雅纪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to be continued

拍手[3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二)

十二
——振袖,以大中小之不同用途广泛覆盖各个年龄层次的女性消费者。以成人礼用振袖日益华丽隆重为首,振袖的消费人群将从极端年轻化开始形成传统习惯及固有印象。而出席正式场合及居家常用振袖种类也日益丰富。针对这种趋势,专供面料研发的发展前景堪称广阔。在和服用和棉布料及带子用面料的基础上,尝试植入丝绸原料及刺绣工艺,使面料的元素性更加丰富多样,视觉效果以低调立体的方式融入华丽之感,更显优雅风格。精细化个性化的面料,品质优越之余也将赢得市场空白一隅,获得崭新的发展空间。如以让珠宝盒如星光般倾洒满面料为主题,以璀璨承载女性梦想,作为首推主打系列进入市场……
啪——
樱井翔合上了手中企划的文件夹。
这是最后一次来自己家公司收拾文件了。
搁在办公桌上的纸箱里,收进的已经是自己最重要最私密的一批文件和企划。而这些都是不准备交接给小舞的了。一来,这些尝试性企划需要较长时间的探索和努力,不是一时很快能够获得收益的项目,在小舞刚刚接手时,首先需要保证的是公司平稳的经营运行,所以营利性项目该是第一位的,这些新项目,暂时还用不到;二来,这些企划里可能掺杂进了太多自己的个人感情,说不舍也好,说觉得可行性尚低也好,总之他不觉得现在是去实现它们的时机。三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来!
把最后一个文件夹塞进纸箱,樱井翔松了松领口,呼口气。站在自己这间连中央空调都没有,充满昭和气息的办公室里,他四下望望,似乎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儿时在那纯皮老沙发旁边贪玩打滚的样子。他心里也许是酸涩,但浮在脸上,却是笑了笑。
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他抓起来。
来电人名闪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喂。”
“喂……姐夫。”
叫得似乎有点勉强,被什么塞住了嘴般。
“最近有没有空?找个时间一起喝酒吧。”对面的妹夫接着说。
“……”樱井翔本想拒绝。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心里没鬼坦坦荡荡,为什么不能见,于是他对电话那头说:“没问题。”
 
 
远远地,在街面上,看到樱井翔走过来时,相叶雅纪挥了挥手。
樱井翔走近,招呼,表情多少显得淡漠。
那晚四人聚餐时相叶雅纪的表现,在樱井翔心里像个不痛快的死扣梗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些什么,微妙得很。
酒局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里沉闷着。
沉闷就只能埋头喝酒,而闷酒醉人又快。
话题围绕着订婚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最近都在忙这件事吧一类的进行。
但樱井翔已经看出来,相叶雅纪这次约他,是有话想说。并且,他已经快要憋不住,东拉西扯不下去了。
“你要进西原家的公司?”
果然,来到主题。
“没错。”
“为什么?”
果然,又是那个那天他没有回答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做了西原家的女婿,这很顺理成章吧。”这一次樱井翔没有避讳,很坦然地回答。
“但是,但是你……”相叶雅纪似乎仍然是无数个不解,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你家的公司呢?”
“交给我妹妹打理。”樱井翔淡然地端起酒杯凑到唇边。
“但是你的那些想法呢?”
“想法?”樱井翔装糊涂。
“……”相叶雅纪似乎在试图鼓起某种勇气,“南十字星的珠宝盒?”
“……”对于他真的还会再提起南非的任何一草一木,樱井翔还是有点意外的,他想要含混过去,“你说什么?”
“你说的让振袖洒满星光?”相叶雅纪却不依不饶。
既然挑明了,樱井翔没办法,“那不过是个想法。”
“不过?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相叶雅纪简直就像是那个童话里的孩子,大声指着赤身裸体的皇帝说可是他的确没穿衣服啊,让不必也不能被戳穿的真相昭然若揭。
梦想。
梦想这个东西之所以叫作梦想,就是因为它基本上不可能实现。而它更多时候的用途不过就是,你一提起它,我就觉得锥心的痛。所以,谁让你提的,谁让你提什么梦想?
闷酒在胃里燥热地烧,樱井翔的情绪恶劣起来,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敲,“别搞得你什么都知道一样好吗?”
相叶雅纪略微有点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到,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似乎也一下子被激怒了,“你是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吗?因为怕输?!”
“……”樱井翔的手紧紧攥住杯子,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酒精让他感觉加倍愤怒,他知道自己此刻如果放任自己的情绪,那就铁定是难以收拾了。所以他起身,掏出一张纸币按在桌子上,因为控制着情绪而显得声音沙哑,“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被扔在桌边的相叶雅纪愣了一下,也一拍桌子站起来,跟着跑出门。
已经是初冬时节了。
走出门外就是一阵冷风直钻衣领。
酒意瞬间再被这风吹得激增三分。或者说,是情绪想要顺着酒意的藤,借机攀爬蔓延。
“等等!”相叶雅纪在樱井翔背后叫道。
樱井翔却装作没听见,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着。
“我说等等!”相叶雅纪追到他身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樱井翔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停下脚步,吸了口气,然后猛地转身,用力甩开相叶雅纪拉住他的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樱井翔拼命压低声音。
“我话还没有说完!”相叶雅纪说。
“你说,我今天就让你说。”樱井翔咬着后槽牙,站定盯着相叶雅纪,“我倒要听听,你想说什么?”
冷风吹开相叶雅纪风衣的下摆,他看着樱井翔,“你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你不是那种人。”
樱井翔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向面前的相叶雅纪迈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我是哪种人,不如你来告诉我?”
四目之间,距离变得很近。
“你是……你是……”相叶雅纪闻到樱井翔迫近的淡淡酒气。
你是那个吃饭特别香让人看着就高兴的人,你是那个翻文件时就像在审阅世界地图般成竹在胸认真自信的人,你是那个那天望着开普敦的夜空全身上下都在散发光芒的人,你是那个赞我是MUSE的人,你是那个总是想太多但在以为有危险时却挡在我身前的人。
相叶雅纪脚下蹭着地面,后退了半步。
因为他终于一夕之间意识到的这些,足以惊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但是他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要慌,他一定是想错了。
“闹够了?”看他不说话,樱井翔转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相叶雅纪没有再追过来,但是却在背后用足够樱井翔听到的声音说:“到底为什么要放弃实现你的梦想!”
樱井翔没有回头。
 
 
为什么。
你的这个问题,即便是真的用枪指着我的头,我也不可能回答你。
我的确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但是我不得不放弃。因为相比起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两相其害择其轻。我必须结婚。然后才能不再继续自己种种那些对你超出界限的想法。而如果必须要放弃我的梦想,才能让我结这个婚,那我只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因为相比起放任自己可能对你造成的无法预计的伤害,放弃梦想的痛苦,也许倒算不得什么了。
在开普敦以为遇到抢劫的那个夜晚,在对方抬起手的一瞬间,我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剩下了一个——绝不能让你受任何伤害。
所以。
所以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是怕了,但并不是怕输。
要是这个答案让你知道了,不如杀了我。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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