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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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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番外)

来自樱井翔的825张明信片
 
第1张,邮戳:日本东京
嗨。
近来好吗。
这招呼打得是不是有点唐突?
因为这些明信片真的到你手上的那一天,我大概已经不在了。
别害怕。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我只是此刻尚且活着,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樱井翔。
不知道你会不会不习惯?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想我的担心一定是多余的。
你早就可以没有我。
 
第12张,邮戳:中国北京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但在写这些明信片时我还活着。
所以其实我只不过是和你同时活在不同的时空里而已,这就和我们只不过是生活在不同的国家城市里是一样的。
没错。所以当你看到这张明信片时,我还活着。
虽然你完全可以没有我,不过我一直都在。
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第24张,邮戳:俄罗斯莫斯科
今天你那里的阳光好吗?或者是,今天的雨水好吗?
我这里还是冬天。
而且是夜里。
我很久没有提起笔写字。
记得还是在刚刚出国那时给家里写过信寄过明信片。
那时候家里人都问我为什么突然坚持要出国呢。
那时候我死不承认,但现在只能说:是因为你吧?
为什么是因为你?
我却说不上来呢。
 
第77张,邮戳:印度新德里
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也应该发现了啊。
这些明信片应该是按照每周一张的频率寄到你手上的。
如果没出什么差错的话。
所以,算起来现在应该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呢。
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应该有新的经纪人了吧。
有没有接拍新的电视剧?
单曲又出了几张呢?
要懂得适时地去和公司经纪人争取,知道吗?
我知道你知道的。
 
第125张,邮戳:不丹
忽然想到,你最近咽炎还犯不犯?
找不找得到我的特制药?
这问题好像想起来得有点晚,都写了一百多张才想起来。
两年多了啊。
这么长时间,早已经找到代替的药了吧?
当然,最好还是你再也不犯咽炎了。
 
第149张,邮戳:蒙古乌兰巴托
今天怎么样?
辛苦吗?
虽然你那里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说实话我其实一直坐在这里。
我的时间几乎还没过,你那里却已经快三年了吧?
但我还是在。
一直都在。
 
第202张,邮戳:巴基斯坦伊斯兰堡
不知不觉,第四年起了。
换第二支笔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问,这些明信片都是怎么寄到你那里的。
你不是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现在却很庆幸,因为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可以帮我寄出这些明信片。
庆幸,那些本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最终可以帮我见证你,站上那个属于你的舞台。
 
第222张,邮戳:哈萨克斯坦阿斯卡纳
近来工作顺利吗?
大家都说你是好脾气。
其实你就是太不服输。
有时候适当地退一退,未必不是前进。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时候刻这样提醒自己。
 
第329张,邮戳:伊郎德黑兰
六年了吧?
有没有交女朋友?
也差不多了吧。
虽然在这个圈子里你还是很年轻,但以实际年龄来说,你也算是开始人到中年了是不是?
现在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了呢?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知道。
不需要太漂亮。
也别找圈子里的人吧。
找一个会做饭能照顾好你的人,就挺好的。
因为,如果你太瘦了,会跳不动舞的。
 
第415张,邮戳:土耳其安卡拉
又想起一个现在来问有点晚的问题。
你戒烟了没有?
你呼吸系统不好,说了不让你抽就别再抽了。
尤其是年纪渐渐大了之后。
虽然说我现在手里还夹着烟没什么资格说你。
但是那是因为我已经接连写了几百张明信片没有停的原因。再不抽根烟,我肯定会晕的。
我知道,所有明信片不必一次都写完。
但是,谁让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第444张,邮戳:芬兰赫尔辛基
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发现,明信片是按照什么规律发来的?
你肯定早看出来了。
以日本为起点向西,经过每一个国家的大小城市。
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发出。
要做到这样,真的要费我很大精力啊……
所以最近我经常不能在旁边候场。
其实我这么做有意义吗?
 
第499张,邮戳:捷克布拉格
我有点想你。
对不起。
其实在我在的这里,几乎每天都见你。
可就现在这一刻,还是想你了。
很奇怪这话我就这样流畅地写出来了。
大概因为知道你能看到的时候,我就算丢脸也隔着好几个时空,所以才敢?
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呢。
对不起,我喝了点酒,脑子有点不大对劲了。
 
第520张,邮戳:德国柏林
要是面对你的时候,能像写这些明信片一样心平气和就好了。
一直以来,我对你大概都不够好。
因为一见到你就没法平静。
到底为什么呢。
想想看,只是因为你当年抢了东川未来吗?
那点陈年旧事,我要记恨多久?
那我那些愤愤不平无法平静,到底是从何而来?
想不明白,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能想明白了。
 
第578张,邮戳:意大利罗马
十年过去了吧。
明信片的数量有点多,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十年了啊。
通常来说,早该把一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概我长什么样,你也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想想,这些明信片是不是很多余,是不是阴魂不散?
对不起,这大概也是我的腹黑一面。
就是不想让你忘记我——现在就是有这样自私的想法呢。
 
第617张,邮戳:法国巴黎
话说回来,你肯定已经结婚了吧。
像我说的那样,找到一个会做饭的温柔的女孩子没有?
不需要太漂亮。
因为你已经够惹眼了。
一个家庭要稳固,需要平衡。
平时虽然忙,也要顾及好家人。
这也是你的责任。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第622张,邮戳:荷兰阿姆斯特丹
又想起来,你该已经有孩子了吧?
有没有好好教育他们?
你的孩子一定都很可爱。
要好好养育他们成人,要好好教他们成为好的人。
做什么都不要紧。
但一定要先学会做人。
我……好像没什么资格唱这些高调呢。
但我对你有信心。
 
第689张,邮戳:英国伦敦
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什么类型的艺人了。
还是偶像吗?
嘛,虽然说你做一辈子偶像也是无障碍的。
但也在想,这些年过去,会不会也转型了呢?
无论什么,相信你也会做得好。
但如果还是在舞台上唱跳表演,记得别再乱做后空翻。
是很帅,但太危险了。
你每次翻都看得我提心吊胆。
不要太拼,你已经够努力了。
 
第700张,邮戳:西班牙马德里
就现在,我忽然有点想吃炸鸡翅膀。
不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吃?
以前看你吃的时候,真能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比那更好吃的东西了。
是因为爱吃那个所以才跑得快?
其实那一次我跑不及格,是因为走神了。
是因为看见你跑那么快腿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有点看傻眼了。
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吧。
 
第707张,邮戳:葡萄牙里斯本
我这里很好,你那里呢?
每次写这些明信片,都要抽些烟喝点酒。
这是不良示范,以你现在的年纪,这两样东西能不碰就不碰了吧。
对太太孩子都没好处。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啰嗦。
只不过是写得有点多,我已经不记得什么说过,什么没说过了而已。
 
第724张,邮戳:古巴哈瓦那
不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其实你一直没怎么变,一直像在逆生长回少年一样,但是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长大了。
所以,现在的你,大概也一样还是年轻,但始终都成熟了吧。
虽说你是完全不必我来担心的。
但还是要说,虽然你已经这个年纪,恐怕还是个很单纯的人,这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别太单纯。
男人嘛。
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不择手段有时候也是必须的。
我好像说了很帅气的话是不是。
 
第777张,邮戳:美国华盛顿
说起来,你送我的那对袖钉,我真的很喜欢。
我却没有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把它们弄丢了一颗。
真对不起。
但另一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弄丢了。
因为我这辈子,真的没什么这么喜欢的东西。
想想,又为什么呢。
我明明有那么多袖扣。
人果然是很奇怪的。
 
第803张,邮戳:加拿大渥太华
糟糕。
好像没剩几张了。
但是我好像还有很多话能说。
写这些明信片时,我好像不是自己。
简直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
谁知道呢。
也许这才是另一个真正的我?
你看呢。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好吧,其实差不多,可以忘记了。
明信片都快用完了。
也该忘记了。
 
第825张,邮戳:日本东京
这是最后一张了。
不是我已经没话讲了。
是我就买到这么多张明信片。
其实也是因为粗略算了算,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你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应该也过得差不多了。
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我们在不同时空又同时活了这么多年。
我已经很知足了。
可以消失了。
折磨你这么多年,请原谅我。
写到现在,我大概有点明白过来。
虽然我的反应总是这么慢,慢到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
但现在的你反正已经人过中年,早已不惑,再看这些,就当作是回顾一下人生里那些年轻时的荒唐事,笑谈而过吧。
我、、、
还是算了。
现在突然接受十几年前的暗恋告白,恐怕也有点太奇怪了。
所以还是算了。
这是最后了。
因为明信片已经没地方可写了。
从此以后,小生告退。
 
 
END


好吧。。
第二结局始终是不可能的相方。。
就留这么一个我自言自语的东西吧。

拍手[1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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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完)

二十五
那里满是奇花异草,那里彩虹涂满天空,那里沁人异香飘浮,那里日月同辉,流光飞舞炫烂夺目。
有人在一片繁华中对自己笑。
光芒夺目,日月失色。
是天堂吗?
不可能吧。
自己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上得了天堂的。
那么,是哪里呢?
那对自己笑着的人背转过脸去。
刹那间业火腾燃,吞噬所有的花草虫蝶。
大火无边无际,包围燃尽每一寸空间。
河水逆流,天地倒转。
有长了手脚的人体器官脏腑,四处乱走。有的还长出了牙,面目狰狞。
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踩人骨,脚底正发出骨节逐个碎裂的喀嚓声。有手从地底人骨间伸出来,张开手心像在诉求着什么。
果然,还是地狱吧。
或者其实,天堂地狱从来就是一家。
别误以为自己上得了天堂,也不必害怕自己坠落地狱。
有几秒钟的时间,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是马上就要死了。
他的喉管这一次真的快被相叶雅纪勒断了。
伴随着高潮的到来,意识灭绝引起死亡的错觉,或者是濒临死亡边缘的体验,都在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之上。
但是同时,也享受着空前极致的快感。
像被人扼住喉咙,抽干了最后一滴血。
据说,人的灵魂重21克。
竟然这么轻。
这么轻的灵魂竟然能主宰支配55000克重的肉体。不得不说,人类这个物种始终是一个难解的奥秘。
难怪自己已经完全感觉失了重,一定是因为那特别轻的灵魂已经脱出躯壳。
就这样死了岂不完美。
各种完美。
然而,那不争气的意识却偏偏一丝丝地游了回来,那很多余的呼吸却偏偏也一缕缕地倒了上来。
不知道在床上趴了多久,樱井翔最终还是转醒过来。
他紧闭了一下眼睛,拼命咬了咬槽牙。
你这副破皮囊,有没有这么想活?!有没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非要活过来不可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全身骨架都像要散开一样。看看床上的白色,已经像是经历了一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一般。摸摸着了火似的脖子,发现勒住他的那根领带已经被摘走。
四下望望,看见相叶雅纪已经穿上灰色的运动衫靠坐在床边的地上。
总是坐在那里。
似乎很喜欢那个位置。
尤其喜欢能面对阳光的方向。
但是今天,并没有阳光。
因为天还没有亮,有的话,也只是仅余的一点星辉残光。
以往,樱井翔偶尔会去到与相叶雅纪正相反的另一边,也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抽一支烟。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曾经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过些话。但是说过些什么,已经不记得。
这一次,樱井翔蹬上裤子抓过衬衫,爬到相叶雅纪的同一边,顺着床边滑下来,坐在他的身旁,穿上衬衫系着扣子。
相叶雅纪只是盯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系好最后一颗钮扣,樱井翔便和相叶雅纪肩并肩坐在一起,安静地望着窗外。
非常静。
异常静。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看似完全空白的一刻。
却又是藏匿万千的无尽一刻。
樱井翔掏出烟,叼一支在牙间,打火点燃,然后捏着过滤嘴递到相叶雅纪唇边。
“不是不让我抽烟吗?”相叶雅纪目视前方说。
“抽完这支就彻底戒了吧。”樱井翔举着烟说。
“……”相叶雅纪张开嘴,叼过了樱井翔手里的烟。
过滤嘴上沾了一点点樱井翔的唾液,但相叶雅纪仍然能感受到。
烟火明灭一下,烟雾淡淡升起。
透过烟雾再看夜色,似乎就能看出,和这很快就会散开的烟雾一样,夜色将散,天快亮了。
相叶雅纪忽然笑了起来。
樱井翔侧目看他。
他笑得很灿烂。像个全无烦恼的孩子的笑容。
好像,在那个貌似天堂的地方,樱井翔看到的笑,就是这样的。
“笑什么?”樱井翔也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问。
“你不知道吗?”相叶雅纪笑着说。
“不知道。”樱井翔微笑着摇头。
“笑我喜欢你。”相叶雅纪垂下眼睑,“笑我喜欢你呀樱井翔。”
怎么回事。
这句话怎么这样难以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日语原来是一种这么难懂的语言吗?
“……”樱井翔像是一个说不出日语的异乡人,或者是像脖子似乎又给缠上了领带,不知道该怎么透气。眉尖耸动一下,他只能哽咽着声音说:“是吗?”
“是啊!比喜欢放学路上的炸鸡翅还要喜欢呀!”相叶雅纪笑得越发厉害。
樱井翔看着身边的相叶雅纪,微笑,笑得一脸柔情宠溺。
“因为喜欢才做出的背叛,你懂吗?”相叶雅纪仍然垂着眼睑,看着自己膝盖上牛仔裤的口子,“懂吗?”
樱井翔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话就快脱口而出,但最终忍住没有出声。
如果是你说喜欢我,我也说喜欢你,然后一切皆大欢喜这种简单结局就好了。
但是我知道,你也清楚知道,并不是这样。
“我懂。”樱井翔微笑。
相叶雅纪笑着用夹着烟的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你才不懂呢,你这个白痴!”
“你才是白痴,从小手就超重,不要乱打人,会死人!”樱井翔笑着假装揉肩。
“夸张!”
“谁夸张了,估计就是因为鸡翅膀吃多了。”
“哈哈哈哈……”相叶雅纪忽然就抽断了气般仰头大笑。
“大家就是都爱你这个笑吧……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就好……”樱井翔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相叶雅纪听,而是在自言自语。
“嗯?你说什么?”相叶雅纪笑着问。
“没什么。”樱井翔摇摇头,手撑了一下地,从床边起身,朝房间里的小吧台走过去,“这么开心,不如喝点酒?”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的背影,笑容僵在唇边。
站在吧台前,樱井翔上下扫视了一遍,说:“好像也没什么种类,不如就喝点最普通的威士忌好了。你说呢?”
“我无所谓。”相叶雅纪盯着背对他的樱井翔,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那你来弄吧?”樱井翔拿出两个玻璃杯放在吧台上,转身拉开浴室的门,“我去洗把脸。”
相叶雅纪从床边起身。
樱井翔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轻微的水声。外面应该刚好能听到。
伸出双手接水,扑在脸上。
浴室洗手池上的镜子,映出樱井翔的脸。
里面的那张脸上,似乎溅上了点点血迹,眼睛里一片腥红,眼角正在往下滴血。
够了。真的够了。
把脸洗干净一点吧。这是至少的。
抬起手,看一眼手腕上余下落单的那颗袖钉。
时间应该差不多够了。
樱井翔用手抹一把脸,走出浴室。
看见吧台上放着一只已经倒好酒的杯子,相叶雅纪正坐回床边的地上,端着自己的那一杯。
樱井翔的心里,忽然感觉很平静。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这样平静过了。没有过一夜完整安静的睡眠,也没有过一顿安静悠然不反胃不想吐的饭。
这一切大概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走到吧台边,端起那杯威士忌,微笑着向床边的相叶雅纪走过去。
几米距离而已。
他走得如坠梦里。
看那个面对他的背影呵。看那个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呵。那个风一样把他抛在身后的背影呵。那个懵懂莾撞的少年呵。
多可爱,多可爱。
坐在相叶雅纪身边,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樱井翔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抬起来揉了揉身边相叶雅纪的后脑勺。
“真的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站在起跑线上被老师点名时抬起手说‘到’的孩子了。”樱井翔温柔地笑着。
“……”相叶雅纪手捧着酒杯,嘴唇似乎在轻微地哆嗦着。
“我为你骄傲。”樱井翔接着说。
“……”相叶雅纪还是说不出话,似乎连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干杯吧?”樱井翔转过脸,端起杯子。
相叶雅纪身体僵硬,机械地把杯子碰过来。
杯沿轻轻碰撞,琥珀色的液体微微荡漾。
相叶雅纪忽然转过头来,手伸井樱井翔耳际的头发里,吻住了他。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骄傲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最喜欢站在舞台上的那个我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最欣赏那个熠熠生辉的我的。
所以我不能失去这一切。
因为失去这一切,我也将不再是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我。
而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会前功尽弃。我知道你也不想那样。
所以,你懂的是不是?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也想一直做那个能被你喜欢的自己。
你是不是曾经说过,其实从来就想做一个艺人。不管你后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始终都记得。你年少时的梦,却怎么阴差阳错地被我实现被我替代了呢?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好艺人吗?还是说是因为你已经把你的一切赋予了我,而我,只不过是在替你实现你的梦想,站上你想站的那个舞台,去看你想看到的世界呢?
如果是这样的,我真的会拼尽全力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至死方休。
所以有一个世界不能崩塌,真的不能。因为那个世界不仅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你的。为了保护它,我在所不惜。
所以我们两个人的生命要为了一个目的延续,是不是就必须要有所牺牲?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看来很疯癫,而且很像一个冷血自私的借口,只不过,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所有人不懂不信,我想,你都会懂会信的。
相叶雅纪竭尽全力地吻,他的牙齿有点出血,带着血腥味的咸传过了两个人的唇齿间。
樱井翔平静地接受着他的吻,直到他再也吻不动,放开。
对视一眼。
相叶雅纪的眼睛里腾起了雾气。
樱井翔不敢再多看他,把杯子送到嘴边,嘴唇碰到杯沿,略一停顿,便把头一仰,将琥珀色的酒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穿过食道,到达胃里,只需要一秒钟。
樱井翔笑着摸摸相叶雅纪的脸。
“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相叶雅纪的脸冰凉冰凉的。
十几秒。
樱井翔开始呼吸困难。
血液里的氧分子瞬间全部像肥皂泡沫一样,争先恐后地破裂消失。
五脏六腑开始收缩,心脏以数倍的力量拼命想要跳动,但事实上心跳却已经骤停。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眼睛马上就要炸裂开了。
“不要看我……”他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仅余的声音,看着相叶雅纪说:“记住,你没杀过人……从来没有。”
“……”相叶雅纪抿住嘴唇,把脸扭向另一边,只张开手掌扶在樱井翔的颈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樱井翔想说什么,但是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十秒。
樱井翔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不是害怕,只是还有一点点不舍。
他其实真的不是多想活。
他只是放下不相叶雅纪。
他最多是有点眷恋这个有相叶雅纪在的世界。
这一点,他现在终于也知道了。
你说你喜欢我。
我当然很高兴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但是你知道吗?我爱你。
我从太早就爱上你。
有多爱。
爱你爱到在所不惜。
爱你爱到夺人性命。
从爱上你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已经画地为牢。
一条有你才能生存的命。一个以你为界而建的牢笼。
因此,注定一生为囚。
这是挣脱不开的命运的枷锁。
所以其实我在哪里去哪里都无所谓的。我在人间或在地狱都没区别的。反正没有你的地方,全都一个样子。而如果你能好好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存,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哪怕是不得不离开你。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成人。
我知道你早已经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我在与不在,其实没有区别。
那么,我就应该去偿还我所欠的那些罪恶了。任何罪恶,不是有一个美好的出发点就能被净化。不是因为我爱你,我就不是一个杀人碎尸的恶魔。也不是因为我爱你,杀人碎尸这件事就能变成诗歌。
所以,我到这里就好。
回头看看这短暂一生,如果问我从哪一刻爱上你?
就从你和我站在70米测速跑的起跑线上,你抬起手干脆喊“到”然后兔子一样飞奔出去,把一个背影抛给我的那一刻起,吧?
感谢你曾经到过我的人间。
就这样,吧。
 
 
相叶雅纪扶在樱井翔颈间的手,清晰地感觉着樱井翔颈间的动脉从仍在微弱跳动,到完全停了下来。
归零。
相叶雅纪手心里的生命,归零。
相叶雅纪生命里的樱井翔,归零。
一切,归零。
樱井翔的头轻轻地靠在了相叶雅纪胳膊上,像是累极了,所以暂时打个盹儿。
相叶雅纪的脸扭向另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以为他要哭了,但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指尖动脉的悄无声息电流消失,传导回他的心脏上,那深刻悲凉的绝望,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跳动。
相叶雅纪在樱井翔的杯子里放了砒霜。
那是他早已经准备好的。
自从他从那个勒死人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守住自己的世界,将在所不惜。
哪怕是,哪怕是。
哪怕是——你的生命吗?
掌心指尖感觉到樱井翔的体温开始一点点地冷下去,那清楚地告诉着相叶雅纪,樱井翔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散去。
一点一滴,从他的手里彻底消散。
哪怕是樱井翔的生命吗?
直到这一刻,相叶雅纪才真正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已经成立。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不可更改。
他原来竟是这样的恶魔吗?
而他原来又竟然真的下得了手?
他那所谓自己也还不清楚的未知一面,原来竟是这样的?
而当樱井翔真正离开时,竟然是这样的。
这种挖空了骨髓一样的虚无感是什么。
挖空了骨髓再往里面灌进去的又是什么。
相叶雅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里盛着的像不是眼睛,而是两团即将喷涌满溢而出的熔浆。
哭。哭出来。哭出来灭掉这业火。
相叶雅纪拼命想逼迫自己哭出来,但是无论如何,都掉不下半滴眼泪。
恶魔哪里来的眼泪?!
求你再温暖一会儿。
求你再多把你曾经活过的证据,多留一会儿。
求你。
但是樱井翔的温热,最终在相叶雅纪手中,消散殆尽。
就像是窗外一寸寸升起来的太阳,一丝丝抽走了他的热量一般。
天色大亮。
面对初升阳光。
相叶雅纪直视阳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摸着已经完全冰冷的樱井翔,不知道多久。
直到他感觉指尖碰触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僵硬。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
……如果还能在,还能在彼岸偶遇……你我是不是终于可以,收回那迈错方向的脚步……
应该是错觉。
应该是自己这慌腔走板的人生发出的怪诞声音。
相叶雅纪掏出手机,拨了三个号码。
“喂……我要报案……我的经纪人……好像死了。”
 
 
二十六
“二宫警官,请再阐述一遍案情的详细情况?”
“二宫警官,请问警方是怎样锁定目标和案情的?”
“二宫警官!……”
……
“我再说一遍,这一案件的侦破过程很普通,只不过是警方的日常工作。而关于这一案件的情况,警方也已经向大家阐释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可以再披露的。”
坐在“都市西区河道碎尸杀人事件”的结案媒体招待会上,二宫和也最后这样说。
事实上,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更多地被称作“国民偶像背后竟藏碎尸狂魔”、“偶像身后的神秘碎尸案”、“经纪人不堪冤魂所扰畏罪自杀”这一类接近怪谈的名字。
案情刚刚披露出来的时候,几乎堪称举国震惊。
——国民偶像相叶雅纪的现任经纪人因为不堪忍受相叶前任经纪人的敲诈骚扰而杀人碎尸,其后畏罪服毒自杀——
这样的案情实在让人很难不瞠目结舌。
因为牵涉其中的不是别人,是相叶雅纪。
已然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国民偶像。
两条人命。
以这样惊悚的方式。
——“经纪人杀人碎尸,你毫不知情吗?”
——“身为偶像,是否对经纪人存在纵容?”
——“这一案件真的与你毫无关系吗?”
在案情爆出后相叶雅纪个人召开的记者会上,面对这些问题,相叶雅纪深鞠超过九十度的躬,向社会大众道歉:“出了这样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大家。虽然我完全不知情,但亦不能推卸所有责任。身为偶像,我在处理工作关系及问题上不够谨慎,造成了今天这种恶劣的局面。关于这件事对大家造成的所有负面影响,真的很抱歉。所有非议和责难我都不会逃避,我在这里认真向大家道歉。”
而对于相叶雅纪“并不知情”、“与案件无关”的说法,警方也给予了支持。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是这么说的。
那天早上相叶雅纪在酒店房间报警二宫和也赶到的时候,相叶雅纪的证词是这样的——
“昨晚他约我出来在这里见面。之后我们喝了点酒,然后我就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床边不动。过去叫他时,才发现……”
对于这样的证词,二宫和也不是没有怀疑的。
但是无论是毫无打斗痕迹的房间,还是绝无抵抗迹象、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挣扎过一下、手里紧紧攥住玻璃杯子掰都掰不开的樱井翔来看,都无法说明相叶雅纪说的不是实话,更难说有什么破绽。而由于相叶雅纪所形容的状况,使得房间里和樱井翔身上无论留下了相叶雅纪的什么,都属于正常合理的。
疑点,简直无从说起。
“你们为什么在那里见面?”
“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是指?”
“……上床。”
“……在我把你们带回警局看过那条视频之后?”
“怎么,这还是不犯法吧?”
“不犯,当然不犯。那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看出来……我没看出什么太大异样。”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
“什么?”
“我这只是猜测,是不是和上次被警官你带回警局那件事有关?”
“你觉得有什么关系?”
“那是需要警官你们去查出来的吧。”
在二宫和也给相叶雅纪录口供时,相叶雅纪滴水不漏。
而实际上,从樱井翔身上搜出来的遗书里,那封已经说明所有情况,所杀之人是谁杀人碎尸起因为何,所有的过程和细节巨细靡遗,更把一切责任一己承担,声明与相叶雅纪毫无关系的遗书,是早就已经为案子定了性的。
二宫和也之所以不说这个情况给相叶雅纪录口供,是因为他就是觉得不对劲。樱井翔自杀?那个恶魔怎么会自杀?那个恶魔怎么能自杀?自己才刚刚掌握了所有证据准备来一个十面埋伏,怎么能还没开战就已经先没了对手?
樱井翔你怎么竟然不让我亲手送你伏法!
二宫和也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沮丧中,还有几分愤怒。
但是,那颗碎尸胃里的袖钉是樱井翔的,无论那本来是谁送的,又如何能证明就是相叶雅纪在米兰的XY特别定制的,都毫无意义。所有杀人碎尸的细节,从所用工具到作案过程,都只有真正的凶手才可能知道。因此,在遗书笔迹鉴定确属樱井翔本人的结果出来以后,二宫和也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只能在一切事实证据面前屈服——
樱井翔是畏罪自杀。
一只袖口上戴着那剩下的另一颗袖钉,像似某种赎罪仪式般地,服毒自杀了。
这起几经周折的杀人碎尸案,正式盖棺定论。
无论外界有多少关于“此案一定另有内情”的疯狂猜测与传说,警方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而关于那块芯片上和芯片上的内容,警方更保持了三缄其口,自始至终,就没有人知道过这条视频的存在。这不仅因为这是相叶雅纪的隐私不能随便揭露,也不仅因为视频内容性质不良影响严重不可能堂而皇之公之于众,更重要的是因为,警方高层强制性地将这条视频的事情压了下来。二宫和也严重怀疑这是樱井翔生前做下的手脚——为了保护相叶雅纪。
说到底,樱井翔做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保护相叶雅纪?
但为了保护一个人,用得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二宫和也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个案子里,相叶雅纪绝对不是完全无辜,绝对不可能是置身事外,尤其是二宫和也屡屡感觉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樱井翔那恶魔一般的影子——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他的这些“荒唐”直觉。
事实上,关于这件案子引起的轩然大波,不仅没有将对相叶雅纪的非难与负面影响持续很久,反而更形成了一波铺天盖地的自发性炒作。对于此案背后神秘故事的探究,对于樱井翔这个传奇经纪人的各种挖掘与猜测,对于相叶雅纪案发后对待公众的坦诚态度与泰然风度……无一不是似乎炒不腻的料。
演艺圈存在的终极目的,无非是娱乐大众。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为演艺圈提供了这么多娱乐大众为大众提供茶余饭后话题的劲爆头条的案子,其实无论是传播者还是受众,大家说到底都是欢迎的。
更不用说一众死心塌地绝对坚信偶像无辜的饭们。“天使与恶魔的反转世界”——饭们这样为相叶雅纪与他经纪人这次的事件定了基调。
相叶雅纪的演艺事业不仅没有受到这次恶性案件的影响,相反,他更红了。无论这红里有几分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黑色,让这红变得更复杂更神秘,但反正正如媒体以往对他的那个评价——相叶雅纪是一个奇迹。
樱井翔,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局呢?
二宫和也盯着手里那张当时松本润从侄女手里要来的偷拍照片。照片里相叶雅纪不经意地侧身回眸,和樱井翔在他前面张开挡镜头的手掌里写满的一切不言说。
“S”。
那颗他送你的袖钉,既是你的名也是你的姓的袖钉,你喜欢到,要戴着它赴死吗?
还是说,只是单纯地想强调,你就是凶手这一点呢?如果是那样的话,目的也是不是太过显而易见了,显而易见得已经被人看出刻意?
想要把相叶雅纪护在身后的意愿,就这么强烈吗?
好吧。
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要把这份东西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这不仅是为了我心中那些虽然难解但我已经不想去解的疑惑,也是为了你那份那样强烈的执着。这些,不该存在我一个局外人这里,而是应该到达到达的人那里去。
二宫和也看了看躺在桌上很久的那几份东西,起身。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知道!幸好我没有走!”
“为什么非要找我?”
大雨倾盆里,一树和小薰站在某座城市桥梁上。
“我就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离开这里。你一定会在这座城市里的某座桥上出现。”
“何必呢。”小薰打着伞,看着对面已经被淋到透湿的一树。
“何必呢?这话是我想问你的!何必呢?何必要因为害怕以后而不要现在?何必因为担心没有幸福而放弃现在的幸福?你傻,我也跟着傻!这些年来,真的太傻了!我再也不想傻下去了,我喜欢你,想要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听到了吗?”一树的睫毛上都是雨水,雨水扎眼,眼神却坚定。
伞下的小薰眼睛眨了眨,强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
“非要这么执着吗?即使是明明能看到的悲剧,也非要走进去不可吗?”
“是!”
“那好。那我就最后和你约定一次。现在我们就都转身,各自走到桥边去。你走到那边再转过头走回来,如果你能判断对我是向哪边走的,最终追到我,我们就在一起。不然,就再也不要找我。”
“你又……”
“这机率也很大,有50%啊。如果理想地说,人生的悲喜剧起点本来也是各占一半吧?如果被你押中这50%,我也就愿意一试!”
“……好。我答应你。”
两人转身。
各自迈步。
小薰撑着伞,一步步走到桥边,正准备转向。
一树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谁还要犯当年一样的傻?谁还会眼睁睁看着你消失?我才不要什么50%,只要我早点转身,不管什么方向,都是100%!为这,又何必不信我一次,悲喜各半的温吞水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就来搏一次100%的喜剧如何?”
小薰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扔掉雨伞,转身,和一树拥抱在一起。
在大雨倾盆中,某一座桥的,彼岸。
“OK!!”
随着导演这一声OK,《栈桥彼岸》全剧的最后一幕,也是两位主角的杀青戏,正式完成。
“谢谢!”
“恭喜,恭喜杀青!”
“太完美了!这最后一幕太完美了!”
掌声四起。恭喜声四起。赞叹声四起。
繁花锦簇。
“谢谢,谢谢大家,大家辛苦了。”接过花束的相叶雅纪向大家鞠着躬,声音似乎哑得特别厉害。
这天真的在下雨。
很大的雨。
这部剧,自始至终都是天公作美。
即使中间出了那么一件简直堪称横祸的案件,但剧集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使收视更加飙高,最终回拍摄完成后,所有人都无比期待最终的数字。
谁又会在意,少了那么一个曾经在旁边候场的人呢。
有工作人员给相叶雅纪撑过伞递过毛巾,相叶雅纪接过毛巾擦脸擦头发。
有人撑着伞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相叶雅纪抬起脸。
“……”
面前的人是二宫和也。
“又见面了。”二宫和也说:“恭喜杀青,很精彩。”
“谢谢。”相叶雅纪接着擦了擦脸,“警官今天……又有什么事?”
“有几份东西,想要请你看一下。能否跟我回警局一趟?”二宫和也又补充道:“当然,今天并不是强制性的。”
“……”相叶雅纪看了二宫和也一会儿,“没问题。”
 
 
“抽烟吗?”
在警局坐定之后,二宫和也掏出烟,问相叶雅纪。
“我已经戒烟了。”相叶雅纪拒绝。
二宫和也看了他一眼,“你的嗓子好像哑了?”
“没事,咽炎犯了。”因为嘶哑,相叶雅纪轻着嗓子说话。
“我这里有咽炎的药,需要吗?”二宫和也拉开抽屉。
“不用。”相叶雅纪说:“我就是因为找不到以前吃的那种,才一直不好。”
“以前用的哪种?”
“以前用的……”相叶雅纪似乎说不下去,“没什么。我不是来这里和警官你闲话家常的,还是说说今天的非暴力不强制是有什么事吧。”
只不过一阵子没见,二宫和也感觉面前的相叶雅纪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像是一种接近于没有生命体征的冷淡麻木。
二宫和也不再多说,把压在手下的几份报告从桌面上推到相叶雅纪跟前。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并不翻开,抬起眼睛问。
“……”二宫和也沉吟了一下,还是直说道:“你两个经纪人的尸检报告。”
相叶雅纪的脸色变了一下。
但二宫和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判断这是真实的反应还是刻意做出来的反应。
相叶雅纪只是沉默着不动。
“怎么,不想看?”
“……”
“无论你是不是想看,我都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虽然说你跟案子毫无关系,但到底是密切相关人。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但是这些相关的事情却没有人向你交代。不过既然你似乎不想翻开它们,那就由我来代为告知吧。”
“……”
相叶雅纪始终只是坐着不动,二宫和也拿起第一份报告,翻开。
“你的第一个经纪人是被杀死之后又碎尸抛尸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不久之前,他尸体的全部尸块终于搜寻得差不多了。这其中,就包括透露致命死因的头部。所以,现在这份尸检报告终于算是份有头有尾的东西了。你第一个经纪人的致命伤是钝器重击头部导致死亡——这一点也和你第二个经纪人的遗书交代相吻合。”
“等等……”相叶雅纪打断了二宫和也的陈述。
“怎么?”
“你说,你说致命伤是……”
“钝器重击头部。怎么你没看过电视报纸关于这件案子的报道吗?虽然不可能全文披露那封遗书,但是基本的案情环节还是要公之于众的。”
“……”
相叶雅纪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以为那一定是樱井翔自己编的。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死因一定是窒息死亡。事实上,当知道樱井翔身上留有遗书的时候,相叶雅纪的反应是,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到反而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他并没有事先准备伪造过遗书,明明他在酒里放了砒霜樱井翔应该不可能知道。就算他明白过来,并且真正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也不应该是提前有所防备的。
还是说,自己竟然已经被樱井翔看透到这种地步。
知道樱井翔遗书的存在时,相叶雅纪感觉自己的神经系统其实已经失灵了。他做不出反应。他明明应该感觉到意外和悲伤,但是却什么都没有。他麻木得自己都意外。就好像,从樱井翔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他每一节骨头里的骨髓被挖走以后,再灌进去的都是水泥。是没有生命没有神经没有造血干细胞不可能会造出血来的水泥。所以他早已经是一个身体里不流淌热血的生物——还能叫生物,只是因为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但是现在,在相叶雅纪认知里明明应该是樱井翔编造出来的致命伤竟然最终与事实吻合,他那麻木的水泥神经居然又感觉到了惊讶和意外。
在惊讶与意外中,他有点耳鸣。细微而尖锐的嚣叫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鸣响。这让他有些听不清二宫和也在说些什么,直到二宫和也放下手里的报告,从桌上拿起另一份。
“这是你第二个经纪人的尸检报告。”二宫和也翻开报告,似乎也对自己下定某种决心般地开始说道:“其实这份报告已经出来一阵子了,但鉴于你和他的关系特殊,所以是否要告知你,还是需要慎重一些。”
“……”相叶雅纪继续陷入沉默。
“你的第二个经纪人是服毒自杀的,这个你是第一发现人就不用说了。报告最终分析显示,死因是因服用氰化钾中毒——也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山埃——导致窒息死亡。”
说到这里,二宫和也停了下来,似乎是刻意在等待什么。
相叶雅纪仍然沉默着,但是二宫和也看得出来,这种沉默里正在发生着某种翻江倒海的反应。
很像是中了一道魔咒被石化,但所有的石化部分又正在一点点开裂,即将剥落,露出里面仍然活着的人。
二宫和也棕色的眸子里又一次明灭闪光。
“这一点没有可疑,值得奇怪的是,他胃里同时还残留着另一种东西——砒霜。虽然他同样也中了砒霜的毒,但是砒霜的毒性远没有氰化钾剧烈,也没有那么迅速地致人死亡。正常来说,人服用砒霜后虽然会中毒昏迷,但真正导致死亡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而氰化钾则不同,它的毒性可以使血红细胞迅速失氧,心脏停止跳动,人在几十秒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就会迅速窒息身亡,基本无生还可能。”
说到这里,二宫和也极轻地叹了口气,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接着说下去:“这里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一个人自杀要吞下两种毒药?”
“……”相叶雅纪面无血色。
“你怎么看?”二宫和也眯着眼睛问。
“不知道。”相叶雅纪冷冷地说。
“是吗……难道说,他是先吞下砒霜然后觉得自己死得太慢,所以又赶紧再补一剂氰化钾下去吗?会有这种事吗?……还是说——”二宫和也放下手里的报告,双手抵住下巴看着相叶雅纪,意味深长地说:“现场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酒里下了药,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最终身中双毒的奇异情况?”
“警官。”相叶雅纪抬起头来,目光凛冽,“请你出言谨慎。”
但二宫和也分明看到他的肩头开始抑制不住地耸动,他往椅背上一靠,淡淡一笑:“别那么紧张,我这只是一种完全无责任的推测——因为你恐怕也知道,我是没有任何证据的——再说,致命的原因都是事实,都确实与你无关。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我原本也已经不打算再追究这个案子的任何疑点,是怎样,就任它怎样在那里好了……今天的非暴力不强制带你回警局,无非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实,有必要告知给你。告知完以后,我这里就再不剩余关于这件案子的任何东西了。我两手清静。如此而已。”
“还有别的事情吗?”相叶雅纪起身。
“没了。”二宫和也抿着嘴,摇摇头。
相叶雅纪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开。
 
 
二宫和也正靠在椅背上抽一支烟出神时,松本润从外面走进来。
“刚刚是你叫相叶さん来的?”松本润问:“因为什么事情?”
“怎么?”二宫和也吐出一口烟。
“我刚刚在洗手间里看到他在对着马桶干呕,门都没来得及关。”松本润说:“发生什么事了?”
二宫和也看着眼前的烟雾,似乎夹几分悲伤无奈地笑了笑:“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案子,终于彻底结了。”
 
 
尾声
——“记住,你没杀过人……从来没有。”
樱井翔。
我原本以为,这句话你是说来安慰我,想让我心里好过不要有负罪感的。
没想到,你说的竟然是实话。
并且,你也清楚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
——钝器重击头部。
你为我杀了那个我原本没有杀死的人。
——氰化钾中毒。
你为我杀了那个我原本想要杀死的你。
原来人都是你杀的。
原来我真的没有杀过人。
原来我竟然真是这么地置身事外。
你真是恶魔。
我真是天使。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你想一手打造出来的最终结局吗?
我就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做?!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个天使?
你是不是瞎了?!
到底是你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我,还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你?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点什么?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蠢事情?!
为什么最初的起点不过是我喜欢那个金发的少年,最后的终点却跑到了这么个满目疮痍的悲凉地带?
我只不过想要我的金发少年。
还给我我的金发少年。
你能杀掉两个人,却为什么不能做到这样简单的事。
你为什么不来还给我。
 
 
——“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相叶雅纪眼前浮现出樱井翔摸着他脸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那笑。
那宠。
那包容。
“你便是给我毒药让我喝,我也甘之如饴。”——现在想来,这句话的潜台词根本就应该是这句才对吧?
他是不是知道那杯酒本来已经融进了毒药?
那大概是个谜。
相叶雅纪点燃了一支烟。
明明已经戒烟了。
最后一支。
抽完就戒了吧。
人生到底能有几个最后一支烟?
烟熏着眼睛。
干涩而辛辣。
经过喉咙时,严重发炎的咽喉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越发严重了。因为找不到那种樱井牌特制特效药。
——你还会制药,你怎么不说你会飞?
“咳咳咳!!!咳咳咳——”
以往,这样咳一定会咳出眼泪。但是现在,相叶雅纪仍然没有眼泪。
就像他跑进警局的洗手间,明明是所有情绪涌上来,逼得眼睛快要炸开了,但低下头却是张开嘴干呕。
就好像是本该流出来的眼泪被封印住,却想从其他别的出口逃走。
但是无论哪个出口,都逃不掉。
……如果还能在,还能在彼岸偶遇……你我是不是终于可以,收回那迈错方向的脚步……
又来了。
那慌腔走板的诡异歌声,又来了。
等等。这其实不是那部电视剧的片尾曲么。
荒诞的歌声。
荒诞且绝望。
简直像一首哀歌。
不知在悼念谁的过去。
不知在控诉谁的人生。
樱井翔。
你给我画了一间深不见底的地牢。你给我画了一间脚不点地的天牢。
死何其容易。
生的牢笼,你留给我。
你这一招画地为牢,我领教了。
 
 
——“我……”
我其实一直有点在意,你最后的那一个我,后面跟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最后想说给我听的,是什么?
能不能再来说给我听?
当然。
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烟雾继续干涩辛辣地熏烫着眼睛。
烟火燃到最后,灼烧起手指。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烟火明灭,加速燃烧。
指间的皮肤,被烟火灼烧着烫伤。
正当相叶雅纪怀疑自己此生是不是再也不能哭的时候,指间火焰一热,心间一抽,眼角一凉,一滴液体安静地滑落下来。
 
 
是你吗?
 
 
THE END


在这里的大家,这三观不正严重黑化不讨喜的坑,正式平了。
这是我任性地想要讲的一个故事。
也许大家不能喜欢。
就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
这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篇文。
其实写文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不是没有对自己的质疑。
之如怎么样的文是好文,怎么样的设定是尊重是爱而不是纯粹地乱来,或者是一直坚持做这件在外人眼里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是不是对的。
但是所有疑惑,最终都在SA面前败下阵来。
人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尤其是在还有条件做的时候。而做所有事,出发点当然都是喜欢和开心。
始终让自己勿忘初心,勿弃初心。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坚持着一张大脸继续。
还是那句话,我信所有经过必不留白。
将来会怎么样,今天的一切都不是白白经历。
包括在这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是生命里留下痕迹的存在。
所以谢谢大家。
啊,今天胡言乱语了。大概因为平坑有点感慨。
不多说了。
鞠躬。

拍手[10回]

画地为牢 (二十四)

二十四
那一天大野智本来并没打算去夜钓。
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正经工作每天都要上班的人。
但是那一天事情有点巧,本来第二天是自己值班但是部门同事突然宣布要闪婚,几天之后就要办事,要求和他调班,于是那一天之后的一天就突然变成了假期。
对于这种本来不在计划内突然出现的假期,大野智有一种多出一天假期的莫名错觉。于是心情大好,临时决定了租船去夜钓。
但是这决定多少有点不明智。
那天晚上气温实在很低。进入后半夜以后,河道上的风吹过来时简直让人有点生不如死,什么心思都散了大半。
所以大野智熄了灯,准备回船舱里去小睡个一下半下。
就在关了灯转身的一瞬间,偶然一抬眼,他看到从河岸边走下来一个人。
光线很暗,但仍然看得清那人脚步多少有点踉跄,肩上背了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大野智停了下来,因为看那个样子,他怕是不是个喝醉了酒的醉汉,等下不要一个不小心栽到河道里来。最近时不时还是会看到这样的新闻,所以他想看一会儿,没事的话再回舱里去。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个人走下来到河道边,放下肩上的旅行袋,拉开,从里面掏出什么东西开始往河道里扔。
大野智觉得有些奇怪,眯起了眼睛。
接着就看到那人走回河滩上,鼓捣了一阵子以后,忽然点起了一堆火。
那人坐下来,火光映出了他的脸。
一张尚且年轻的脸。
与常人相比,大野智一直都有一些相对不同的敏感。
所以此刻在大野智眼里,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一点扭曲。那表情,有点不太寻常。好像面无表情,但又好像已经痛苦至极。万般复杂纠结难以形容的表情,在火光里晃动着。
似乎这样的脸庞若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是即将要向另一个世界里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这情景让人有点背后发凉。
大野智打了个冷战。
这可不是什么适合灵异事件的时间。
虽然他一向也根本不信这些。
只不过,那个在火里明灭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向他这里传递过来一种异常强大的悲伤感。那感觉悲伤压抑,即使明明隔着一定距离,仍然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个人在干什么呢?
这个想法只是在大野智的脑袋里稍微转了那么一小圈,然后就放过了。
人家在做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吧。他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大野智站在甲板上看了他一会儿,自己的渔船渐渐驶过,他也就转身走进了船舱。
这件事本来不过是众多次夜钓里一次甚至提不上来的小插曲。大野智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还会有什么后续,他甚至睡了一觉就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给忘了。
大约在那之后十天时,大野智的钓友再次约他夜钓,他把半夜冻到半死的教训抛到脑后,对邀约来者不拒。仍然是租一艘小型渔船,沿着河道水流行船钓鱼。
这一次他学乖了,穿了自己最厚的一件超级厚实的羽绒服在身上。
其实他这一天和第二天都要上班。
上了船便已经开始犯困。虽然钓鱼这个爱好的驱动力已经很强大地让他穿上了渔用雨靴戴上了胶皮手套,但是支起鱼竿,他已经困得精神恍惚,根本一直没有集中精神,自然也没有钓到半条鱼。
确切点说,他简直就是一直在那里睁着眼睛睡觉来着。
跟着,他的鱼竿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被拽住拉弯了。
他醒过来,想不是这样也有鱼自己送上门来吧,看鱼竿的程度,应该还是条相当大的鱼,情绪一下子就有些兴奋起来,动作利索地绕线往上拉。
然后。
大野智看到捞到甲板上来的是一大块莫名其妙辨不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上面还缠裹着一些已经碎烂乱糟糟的黑色塑料袋。
当时的一刻,他的确没有多想。只觉得不知道是什么河道垃圾,看起来还有点恶心,不想再去碰。
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大约十天前夜里本来已经忘掉的那件事。
是这条河道吗?
在河水的流向里,不是这个位置,但是同一条水域。
眼前出现了火光里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张脸。
当时,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在往河道里扔什么?!
完全没关联吧。
但是为什么这些开始向一处集中起来?
一种不良的预感。
难道那些只在电影电视小说里出现的多到已经不再惊悚的情节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吗?不能够吧。不能够有这种程度的巧合吧。
他可不信这个邪。
大野智起身去拨弄钓上来的那块东西。
拨拉开那些塑料袋的碎条之后。
天已经快要亮了,借着天边的浅白光亮。
他眯起眼睛细看。

大野智倒退一步。
惊吓过度差点跌坐在甲板上。
反射弧经过了几秒的反应。
随后便扑到船边趴在栏杆上大吐特吐。
邪门。
真有这种邪门的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吐到吐无可吐之后,报警。
说他被吓到了,并且惊吓过度,其实真的并没夸张。毕竟那个尸块的横切面里,他连各种组织器官都几乎看到了。
被带回警局录口供时,他也确实没撒谎。
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说出全部。
——“我知道这是很糟糕的回忆,不过还是想请您仔细再想想,当时还有没有什么任何其他不对劲的人和事,或是可疑的情况?任何的?”
事发后一周后再回警局重新做详细笔录的时候,那个姓二宫的年轻警官这样问了他。
那张火光中同样年轻的脸。
——之前我曾经看到过奇怪的人和事。
大野智这话几乎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觉得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怎么能随便乱说冤枉不相关的人。但,也可能是因为,他对当时那张有点像魔鬼的脸和那种异常强大压抑的悲伤,生出了一种既恐惧且怜悯的复杂心态,而这让他在一念之间决定了对那件事保持缄默。
在那之后,姓二宫的警察虽然三番两次地打电话来追问他,他都咬定牙关直接拒否。
当然了,那是因为想一想,他其实已经算是在最初正式录口供时做了假口供。这算是妨碍司法公正吧?所以他接下来只能索性坚持隐瞒到底吧?总之,他真心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过去,早点彻底被遗忘在他平凡安静的生活里。
但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他后来开始时不时做些恶梦。梦里不是血肉模糊就是火中恶鬼。他有些疑心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包庇了真正的凶手而被死者冤魂讨债。他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再去警局把一切都说出来。
但是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拖拉和纠结中,时间很快地过去。
春天到来时,某一天他开着电视看新闻。
一条“国民偶像被带进警局协助调查原因不明耐人寻味”的新闻滚动出来。
晃动的镜头里,无数的闪光灯无数的话筒,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场面混乱。
有人上前伸出手挡开镜头,“对不起,请让一让……”
大野智直起了背。
眯了眯眼睛。
是那天夜里在河滩上那张火光里的脸。
他不会认错的。
因为那恶魔般的气场,恐怕很难再从第二个人身上见到。
警局吗?
果然,果然这个人和那些碎尸还是有分不开的联系吗?
大野智失眠了。
或者不如说他有点不敢睡着,生怕一睡着会有什么冤魂来索命。也许这么说严重了点,但是他一向是有所敬畏有底线的人。所以这种纠结对他来说,实在有点折磨了。
快天亮的时候,反正睡不着,他出门走去了那天夜里的河滩。
在河滩上,大野智双手合十,抵在额头。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他低声念叨。
放下手抬起头,便看见了正在河道对岸的二宫和也。
“对面的人!”二宫和也喊道。
大野智转身就跑。
这其实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
明明根本没有必要跑。
但是谁让他有些认定了自己算是半个有罪之人了?这种想法让他居然变成见了警察会本能想逃跑的状态。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野智边跑边觉得自己实在是荒唐。为什么要包庇一个根本不认得的嫌疑犯来毁了自己的生活啊?哪来的这种道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被二宫和也从背后掰过手腕时,他已经打定主意,清清楚楚合盘托出。
——我不是凶手。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过点没事钓钓鱼画个画的小日子的普通人。所以快让我早点脱离这件破事儿吧!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居然能瞒到现在!你他妈可真沉得住气啊!!”
二宫和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实在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对不起……”大野智低下头。
瞧那人畜无伤的样儿!还能让人多说点什么啊?真是铁锤打进棉花里。
二宫和也气得无可奈何。
也许总归,总归该庆幸,自己那点第六感无论对了多少错了多少,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再让你见一次当时那个人,你能指认吗?”二宫和也问大野智。
“应该可以……”大野智低着头说。
“到底能不能!”二宫和也吼了一嗓子。
“能!”大野智吓得抬起头。
“很好!”
很好。
二宫和也攥紧了拳。
他手里已经握住了一个制胜的关键砝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反而已经不急了。他要耐下性子,一步步慢慢来,无比漂亮地拿下这个案子。
他还有一个嗅觉敏锐洞察力超群的下属呢。
这些日子以来松本润虽然表现得稀松平常,但是他暗地里的执着不放二宫和也都看在了眼里——他最近甚至已经开始翻起那些外文原版的大型奢侈品画册。而因为嫌疑标的已经锁定,对这些品牌按照客户名字逐个排查已经变得简单了很多。
很快,就要万事俱备。
二宫和也感觉到,自己即将可以展开围猎了。
眼前出现那个勾起的嘴角。
姓樱井的,我说过我不会一直输。
十面埋伏时,你最好为自己祈祷,真能插翅脱逃。
 
 
——“我今天有点事要办,不在旁边候场了。”
因为二宫和也的坚持,那条视频的归属问题始终没有结果。樱井翔对相叶雅纪这么说,再次亲自去警局交涉关于视频归属问题的那天,走出警局时,和正在走进警局的大野智走了个面对面。
他戴了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即使如此,大野智还是从几步以外就歪过头眯起眼盯着他。像在动物园看到了什么珍奇物种一样。
樱井翔当然注意到了。
他也隔着墨镜镜片仔细看了看大野智。
并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
但是这种“没错就是你居然会在这里再遇到你”的眼神和满脸的怜悯同情是怎么回事?
擦肩而过。
当天夜里,樱井翔在人脉网络里找几个点连几条线,便得到了大野智是去警局的哪里做什么的内部消息。
“大野智,二宫警官的一个目击证人。今天来警局好像是来指认疑犯照片的,但不清楚更具体的……”
目击证人。
难怪满目的“没错就是你”的眼神。
自己终究是被人目击了么。
至于说是在哪里被目击的,根本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
指认——这已然是被将了军。
果然,总会到这一步。
没有时间了。
尽管他那样竭尽全力争取。
可总有些事是他也无力扭转的。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魔鬼吧?如果是,就好了。
默默抽空一整盒烟,樱井翔知道,早做过决定的事,到时候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将刻度推到了这一格上。
抽完最后一支烟。
捻灭。
拿起手机,准备拨出电话的一瞬间,相叶雅纪来电。
这四个汉字闪烁得真温暖。
他怎么早没有发现。
偏要到了只怕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才醒过来?
亏他一直自诩脑袋好用,原来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蠢货。
“喂。是我。”
“嗯。”
“我想见你,现在。”
“这么巧,我也想现在见见你。”
“那,我们一会儿见。”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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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二十三)

二十三
樱井翔到达现场的时候,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只看见相叶雅纪背靠床边坐在地上,后脑勺对着他。
樱井翔走过去,看到相叶雅纪对面的窗边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脖子上缠着一根领带,嘴唇黑紫,一动不动。
他转过头看相叶雅纪。
看见相叶雅纪靠坐在床边,两眼发直,表情呆滞。手上夹着一支早已燃尽的烟,只剩下过滤嘴还留在手指间。
他蹲下身,伸手拍拍相叶雅纪呆滞没有表情的脸。
“没事,我来了。”这是当时他开口的第一句台词。
相叶雅纪抬起眼睛看他,似乎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他。跟着,眼里就露出了孩子般无辜求助的眼神。
“怎么办?”他张开嘴说话,但完全发不出声音。
樱井翔看看他,再转头看看躺在地上的人,心里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明白了六七分。
因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认识。
他怎么能不认识呢。这张烂赌鬼的无赖嘴脸。
在看到相叶雅纪走进加油站里打工的那个晚上,樱井翔已经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见过这张脸。
相叶雅纪的前经纪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烂赌,欠债,借高利贷,生活一塌糊涂,对工作更没有职业责任可言。
把相叶雅纪糟蹋成这样,是你干的?
我如果不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我就不姓樱井。
从国外回来,樱井翔通过人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相叶雅纪的公司里踢出了这个人。不仅如此,还让这个人的职业履历彻底写上黑历史,今后在同业内都不可能再就职。这件事情做起来实在很简单,其实就算不需要人脉也能做成。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一身随时足够让他滚蛋的把柄。而所有的黑历史,不是他樱井翔编的,是每一条都是真的。
然后,就有了对几乎已经萌生退意的相叶雅纪说一句“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新经纪人”的那一幕。
这个人,现在躺在这里的理由,恐怕只不过仍然是非奸即盗。
“发生什么事?”樱井翔从相叶雅纪手里抽走那个香烟过滤嘴,轻声问。
“我,我……”相叶雅纪的嘴唇颤抖着。
“没事,冷静下来,没事的。”樱井翔摸摸他冰冷苍白的脸。
相叶雅纪哆哆嗦嗦地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向樱井翔。
樱井翔接过来。
一个U盘。
“这是什么?”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
“这个,这个里面……有,有我们……”相叶雅纪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仍然像被噎住只能结结巴巴。
“我们?”樱井翔皱了下眉。
“我们……酒店房间……”
樱井翔立刻明白了。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过了?”樱井翔问。
“嗯……”相叶雅纪点头。
“他用这个敲诈你?”樱井翔又问。
相叶雅纪再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樱井翔攥紧了手里的U盘。
“……”
为什么不告诉樱井翔?相叶雅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觉得这件事他自己能应付,还是觉得总有些事他不能总是依赖樱井翔,还是有一种类似于“这次轮到我来解决一次问题”这样的想法呢?他不记得了。或者他根本没有余地想这么多。他只记得,当他第一眼看到赤裸的他和樱井翔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的震惊和恐惧。
那是一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拆开后只有一个U盘。U盘里只有一条视频。
双击。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世界正在崩塌。
然后,他的手机来电铃声大作。
非通知设定。
一片空白地接起来。
“喂。”
“已经看到自己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戏谑而熟悉的声音。
“你是……”相叶雅纪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也不过这一二年没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以前可是每天都要通知你行程的啊!”
没错,是他的前经纪人。
“这是什么意思。”攥紧手机,相叶雅纪强装镇定,但已经面无血色。
“意思太明显了吧,还用我解释?”
“这是你拍的?”相叶雅纪手脚冰凉。
“谁拍的都无所谓吧!”声音无赖至极。
可以想象得到彻头彻尾的无赖嘴脸,相叶雅纪反而有点冷静下来。
该怎样为人处世,应对各式各样的人或者事。突发事件随时都可能出现,更何况是这个瞬息万变的演艺圈,你必须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樱井翔教给他太多太多了。难道他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就这种最常见的丑闻敲诈场面他就应付不了了?
“你想怎么样。”
“我的国民偶像!我想怎么样,你说呢?”
“我不知道。用不着拐弯抹角,直说吧。”
“好气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现在的那位大经纪人果然不得了。”
“少废话!”一提到樱井翔,相叶雅纪立即就有被触怒的异常反应,“快说!”
“那自然是钱喽。”
“多少。”
“一亿。”
“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砸了别人的饭碗,还不让人要个饭?你们还讲不讲点江湖规矩了?”
“你在说什么,谁砸你的饭碗?”
“少装糊涂。嘛,不过算了,这根本也不重要。重点只有一个,我要钱。拿钱来,咱们银货两讫,没什么复杂的。”
“不可能。”
“是吗。那么,就对不起了。”
“你想怎么样。”
“这些,应该足够毁了你现在的一切?”
“……”
“怎么,还想回到从前试试?”
断裂的声音,在相叶雅纪耳边响了起来。没错,那就是世界即将崩塌的声音。
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翻涌而来的恐惧让相叶雅纪一阵恶心。
他无法想象屏幕上的这个自己如果被公诸于众的后果。
那后果只是稍微想一下都已经能置他于死地。
除了答应,他似乎别无选择。
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不点地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和这个曾经的经纪人面对面。
相叶雅纪签了支票。
但只有五千万。
“我说,你怎么回事,不识数?这是一亿?耍我?”
“如果我真签了一亿,才是耍你。到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取出那么多钱。我就这么多,要不要你看着办。”
“……啧!”对方扯过支票,“话说,这张支票没问题吧?你不会蠢到搞什么在银行提款时准备埋伏对付我这种事吧?”
“没这回事。”相叶雅纪伸出手。
对方将一个U盘放进他的手里。
相叶雅纪盯着手掌里的U盘,出神。
他心里那些可怕的想法开始快速滋长,迅速侵占他的思维。
对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相叶雅纪叫住他。
“怎么。”
“就只有这一份?”
“……”对方不说话。
“回答我。就只有这一份,你没有备份更多?”相叶雅纪挑起眼睛,盯着他。
对方站定,弯下腰,探身到相叶雅纪面前,看着他冷笑道:“有或者没有,你有的选吗?”
说完,对方直起腰,转身向门口走去。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刹那被引爆炸裂了。
他甚至听到了“喀嚓”一声脆响。
所有的理智在心火中灰飞烟灭。
这件事情不会有完的。
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银货两讫的事情。
一定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这条视频,一定会缠住他一辈子。
多少钱也解决不了。并且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永远会像被人扼住喉咙,再没有一夜能睡得安宁。
绝对不行。
他的世界里还有很多想要搭建实现的,等着他去完成。他的人生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谁也别想毁了他的一切。
不然。
不然,谁就给我永远地消失!
是你逼我的。
这是你逼我的。
相叶雅纪迅速从床上扯过了刚刚进房间时因为烦躁难耐解开扔在一边的领带,双手拽开。
扑到对方身后,把领带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猛地抽紧,用力向后拉。
“唔!”对方全无防备,始料未及,被相叶雅纪向后一拉,脚下踉跄着向后倒退。
他全无防备,是因为万万料想不到相叶雅纪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自以为他是了解这个曾经的工作伙伴的。他自以为他是了解这个在他看来一直单纯又有点脆弱的大男生的。他以为相叶雅纪对他的敲诈只会默默认了,并且还会一直懦弱地认下去,所以他的下半生已经有一本长期饭票。他根本就从没想过相叶雅纪会起杀心。
他的人生已经输无可输,一无所有到没有任何机会成本可以再失去,所以他才不惧怕走这一步的任何后果。他当然也不傻,也知道做这种事不会一点风险都没有,他也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招,但那是本来准备用来对付樱井翔的。如果今天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一起出现,那他一定早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觉悟。但是因为樱井翔没有出现,因为只有相叶雅纪自己,让他完全失去了戒心。
他发现,原来他这个经纪人根本就没有了解过相叶雅纪。
他想伸手去扒开脖子上的领带,但是相叶雅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拽住领带两端,相叶雅纪猛地用力向后一拽,向下一压,让他摔坐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地上,用全身的重量向后拉住领带。
在这种情况下,挣扎实际上是无力而徒劳的。
躺在地上的前纪经人,用那双眼睛向上翻过来死死盯着他。
似乎在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相叶雅纪抽紧手里的领带,扯到领带已经变了型。
他紧咬牙关,拼命拉紧,抵死不放手。
这种横下一条的心狠手辣,不仅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也不过是人类本能失去控制爆发出来的一念之间而已。
人人身体里皆深植暴力的种子。
不过就是给一个契机,它们就抽枝发芽迅速滋长,侵占人的内心,使人迷了心智,失去控制。
杀意由此升腾。
而当这样的时刻降临,杀人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杀人,其实从来是件很简单的事。不必太多复杂的方法,只要你有足够的杀意。
相叶雅纪拉紧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心脏从像要爆开渐渐平静下来。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动了。
相叶雅纪没有反应地呆呆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触电一样甩开了手里的领带。
手撑在身后,他坐在地上向后挪动着。一寸一寸地挪动。直到后退到后背顶住床边,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想说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但其实却在更深处清楚地看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杀人了。
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杀人时丝毫没有的恐惧感,到这时候才渐渐漫过自己所有的神经。
深重的恐惧漫溢过口鼻,无边无际。他开始发抖。
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根本不知道。
他到底不是蓄谋杀人。他也到底不是恶向胆边生的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过一念之间,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但是杀伤性武器使用时很痛快,真正的后作力,都在之后。
一时之间,相叶雅纪的大脑像是有点短路,完全不能有成型的思考。
掏出烟,想要点燃时,手抖到火不能对准烟。
拼命咬了咬牙,握紧火机,稳住火,点燃。
深吸一口。
从气管到肺里都像着火了一样。
再掏出手机。
拨谁的号码。
有一半是本能决定。
“喂?……喂……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过来一下……对,就现在……立刻。”
“我就到。”
樱井翔的声音,稳稳地从听筒里传过来。
 
 
攥着手里的U盘,看看地上躺的人,再看看脸色惨白的相叶雅纪,樱井翔吸了口气。
事已至此,再追究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事没半点意义。
他的大脑迅速分析眼前的情况,做出判断。
不用教他什么是非对错,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但更为重要的,在关键时刻起决定作用的,往往都是自己价值观里的判断,而非普世价值。
相叶雅纪杀了人。但是那又怎么样?那是相叶雅纪。
凡事有逻辑,凡事有方法,凡事也都有取舍。
他做了决定。
“没事。”樱井翔抿了抿嘴,扳过相叶雅纪呆滞的脸,看着他那茫然失焦的眼睛,说:“没事的,看我,看着我。”
相叶雅纪的眼睛找回了焦距,看向樱井翔。
“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知道吗?你现在就整理好衣服从这个房间走出去,从楼梯下楼,尽量平常,不要引起人的注意。你今天没来过这里,你什么都没看到过,什么都没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懂吗?”樱井翔盯着相叶雅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他……”相叶雅纪看看旁边地上的人。
“你没见过他。你两年没见过他了,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懂吗?”
“懂……”相叶雅纪缓慢地点点头,“那,你呢……”
“我们今天也没在这里见过。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不需要你管。懂吗?”
“……”相叶雅纪想问你要做什么,但却问不出口,“懂了。”
“很好。”樱井翔双手按一按相叶雅纪的肩膀,“现在深呼吸三次,然后走出这个房间。”
在樱井翔的注视下,相叶雅纪做了三次深呼吸。接着起身,整理一下头发,抹了把脸,拉一拉衣服,走到了门口。
握着门把手,他回头看一眼樱井翔。
“走。”樱井翔向他挥了挥手,“出了这扇门,这里的一切就没存在过。”
相叶雅纪望了他一会儿,用力地点了下头,转身按下门把手,推门,走出了房间。
看着相叶雅纪闪身消失在门口,樱井翔并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那个情况,真的不在他的分析判断之内。
就在樱井翔脱下外套只穿一件衬衫,走到地上的人身边蹲下来,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准备去摘下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条领带时,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张开眼睛,用那双充血的眼珠盯着樱井翔。

樱井翔被结结实实地骇了一跳,三魂七魄差点去了一半。
他满以为躺在这里的已经是具尸体了。这一个乍尸还魂让他被吓得一下慌了神,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死而复生”的人转过脸,张开嘴一口咬在樱井翔正准备解领带的手腕上,胡乱撕扯着衬衫的袖口。
樱井翔猛地抽开手。
但是那被勒到一口气没上来暂时缺氧性休克,缓了一阵子又恢复意识转醒过来的人,已经是殊死搏斗。
无论是以为自己杀了人的相叶雅纪还是进了房间下决心善后的樱井翔,两人竟然谁都没有上前确认一下人是否真的已经断气死亡。
事实证明,无论是相叶雅纪还是樱井翔,都不是干杀手这行的货。
樱井翔想要抽开自己的手,但是这处在最恐怖状态殊死挣扎,已经与厉鬼无异的人抬起头挣扎着追过来,抬手扒开樱井翔的衬衫,一口再次咬在樱井翔的手臂上。
并且这一次,无论樱井翔怎样用力想甩开,他都再不松口。
那是在地狱边缘挣扎着的怨怼和力量。
锋利的牙齿一点点切进樱井翔的皮肉,用尽全力扣合。皮肉开始一丝丝和樱井翔的手臂分离开,逐渐被撕扯下来。
这已然是最极致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任何余地多想和迟疑了。
迅速扫视四周,樱井翔咬着牙,戴着黑手套的手从窗边的边桌上摸索着抓过了烟灰缸。
大理石质地的烟灰缸。
抬起手,朝着咬住他不放的人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
用尽了全力。
一下。
两下。
咬住他的两排牙齿逐渐紧紧扣死了。
三下。
樱井翔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皮肉终于彻底被硬生生撕扯了下去。但是,却也只是一种皮肉分离的实感,而并没有所谓疼痛感了。
但是同时,地上的人也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樱井翔喘着粗气,用手捂住了手臂上正在涌出鲜血的伤口。
他的四肢一时失去了知觉,没办法动弹。
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牙齿不断地打战,嘴唇颤抖不已。
他的脸部肌肉有些抽搐。
用这种凶残的方式要一个人的命,怎么可能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呢。他的人生计划里可当真没有这一步。但是人生,其实从来就没按着计划走过。
又是一样。杀人只不过转瞬间的事,但是之后的恐惧,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都像拧毛巾一样拧到扭曲变型。
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却不能任自己害怕太久。因为事情还没有完。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尽管那个头部已经血肉模糊,樱井翔还是扯掉手上的手套,伸出手指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摸了摸他的颈部动脉。
这次,是真的成为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了。
虽然这个时刻,大脑根本不太可能保持清晰的思维,但是樱井翔还是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深呼吸三次。
还是不清醒。
于是再做三次。
一直反复到自己冷静下来,大脑思维清晰起来为止。
再次分析新情况,再次做出新的判断,再次下了新的决定。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樱井翔只有一折折挽起衬衫,暂时裹住伤口。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走进浴室,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接水洗脸。
他的脸上一定有血,衬衫上也一定溅上了血。
脸上的血迹可以洗掉,衬衫上的血可以穿上外套遮住。
他需要出去一趟再回来。
因为他需要工具处理尸体。
他不可能将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尸体明目张胆地运出房间而不被发现。
所以他买回了几把刀具,数个塑料袋,各种清洗剂和刷子,一顶帽子和一条新裤子,一些纱布和伤药,一小瓶油以及一个大旅行袋。
回到房间,反锁房门,脱下外套和衬衫,重新戴上黑手套,他赤膊把尸体拖进浴室,摘掉还绕在脖子上的领带,扒掉所有衣服,抬进浴缸里。
然后把几把刀具在旁边摆好。
静静地看了眼前的情景一会儿。
深深提起一口气。
他握住了一把刀的刀柄。
攥了攥,再攥了攥。
最终把刀提了起来。
照着尸体的脖子狠命地砍了下去。
砍下去的一瞬间,樱井翔闭眼了。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成为既成事实,有些事他亲手做了。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有什么印记已经被热烙在他的身上,不可能再去得掉。而接下来的路会怎么样,已经无暇多想。
但是怎样都好,这第一刀砍下去,也就砍下去了。
骨肉断裂,皮肉分离,血肉模糊。惨白的皮色和外翻的血肉,一块块无力地分开,瘫软地露出鲜红的狰狞。
樱井翔不愿也不敢直接去触碰这些已死的人肉,所以他才戴起了手套。但即使是隔着一层手套,人肉的手感还是传递过来——瘫软的肉皮,肉里的脂肪,脂肪里的组织,从皮肉里翻出来,往外涌,一股股滑腻地经过手套。
一阵剧烈的反胃。
樱井翔强压住恶心想吐的冲动。
仰起头,他望着浴室的天花板和白炽灯。
抽风扇在天花板吊顶里嗡嗡嗡地转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地狱。
倒转的,浮在头上的地狱。
但其实,地狱有多可怕呢?未必吧。
低下头,手里的,不就是这号称美好的人间?
有多美好?!
樱井翔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一刀刀接着砍下去。
在最初冲击的视觉刺激过后,也不过是像拆分一个大型玩偶一样,一块块砍断,拆开,卸下来,扔在一边。
大概有血溅在他的脸,溅进他的眼睛,但是他却没有眨眼。
四肢,躯干。
一具完整的尸体,逐渐像乐高积木一样,四分五裂地散落了一浴缸。
樱井翔没有把身体部分砍得太碎,因为他实在不想看见五脏六腑到处乱流。大概只从横隔膜位置,一分为二。大小够塞进袋子,就可以了。
浴缸里,暗红色的血里浸泡起一堆碎块。
樱井翔扔下手里的刀。
他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似乎马上就要脱力,但却警告自己还不行。
拉开一个个塑料袋。
拎起血里的肉块,一块块塞进袋子里。大到大块肢干,小到一块肉渣,直到塞满几个袋子。然后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都拣起来塞进袋子里。系好口,整齐地堆在浴室一角。
再拿出清洁剂和刷子,走到房间里,刷起薄地毯上沾染的血迹。他拼命地刷着,使出全身力气地刷着。然后再擦烟灰缸,擦桌子,擦椅子的把手,擦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走回浴室,摘掉手套,扳开水龙头,抓过喷头冲洗起浴缸,墙面,地板。
从上到下,每一个边角,每一块砖面,樱井翔似乎成了一个输入程序的机器,完全机械地完成着一系列的动作。
这个过程里,樱井翔觉得自己可能是融进了另一个次元,一个很神奇的次元。那里的自己不是自己,那里的一切也不是一切。
这个过程不长不短,不生不灭。
然后,他终于冲洗过最后一寸角落。
脱下裤子,把所有的刀具,手套皮带裤子,连同所有的清洗剂和刷子一起,全部塞进袋子,摆在一边。
站进浴缸,开始冲洗自己。
他的面部肌肉一定已经是抽搐到麻木了,热水浇过来竟然已经没了知觉。手臂上缺了一块肉的伤口勉强止住了血,但是伤口没有处理,已经有溃烂发炎的趋势,被热水一淋,像又一次被剜走一块血肉一样生疼无比。
但是樱井翔连眉也没皱一下。
他手扶着墙,让热水一直从头顶浇下来,不知道就这样站了多久。
不用再迈出这个浴缸就好了,想想人间也没有赋予过他多少快乐,绝对谈不上留恋。
但是,这人间却还有什么存在,始终放不下。
这让樱井翔最终还是要从水里走出来,走回需要他面对处理的一切里。
擦净身上的水,拭干头发,走出浴室,穿上衣服,系好扣子。打开伤药,涂在伤口上,药物洒在伤处就像一大把盐,几乎冒起泡沫地杀痛着神经。叼起纱布的一端,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拉过黑色的大旅行袋,拎进浴室放在地上,撑开,把整齐排在角落的袋子一个个装进旅行袋里,直到装满,拉上拉链。
他不可能一次背得动所有的尸体碎块,只能分几次运走,这是他早已经计算过的。他买的旅行袋就只是他能提得动背得动的容量。
亮起“请勿打扰”灯,樱井翔穿上外套,扣上帽子,拎起旅行袋走出房间。
他做所有这些事的全过程,究竟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完全没有概念。
出了酒店,他才发现,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这是刚刚才过完年的时候。冬夜气温极低,街上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这倒真是天时地利人合了。还有比这样的月黑风高杀人夜更适合弃尸的吗?
去哪里呢。
港口,或是河道,或是任何相对偏僻的地方。
他知道弃尸的地方无非诸如此类。
但是他不能走太远,因为他其实早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还能坚持着走动完全是靠意识在支撑。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涣散下来,精神状态变得难以维系。所以,他也不太确定自己都去了哪里的海边,哪里的河道,从旅行袋里将一个个袋子扔下去时,他的记忆其实出现了断点。
扔完了,回到酒店,再把空旅行袋装满,再出门。
如此往复,到第三次,终于在旅行袋里装进了最后一个袋子。
他的脚下已经如踩云端。
实在已经不可能走得更远,经过河道时,他恍惚着走下了河滩。
河滩底下远离路灯,光线在深夜里变得更暗。
樱井翔几乎看不见四周的情况,只大略扫视了一下,感觉四下无人,便走到河道边,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从里面拎出鼓鼓囊囊发软的袋子,一个个丢进了河道中央。
最后剩下两三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刀具和他被血浸透的手套和裤子,一切善后处理用具,还有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他走上河滩的斜坡,把这些连同旅行袋堆在一起,洒上装在旅行袋里带出来的油,掏出打火机,点着。
火苗一下子窜起来。
也许是错觉,黑烟不多,但味道却格外难闻。
火光映着樱井翔面无表情的脸,明灭间,像映出了一张正在成魔的面孔。
火光中,强撑到现在的樱井翔四肢终于脱力,坐在河滩上缓慢地喘气。
终于。
这时的他脑子里只有“终于可以停下来了”的想法,而无法再注意任何其他事情。
这让他最终殊忽了很多事。
而这其中的每一个殊忽,都是致命的。
比如,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时自己的衬衫袖口上已经少了一颗袖钉。那颗第一次被撕咬到袖口时就已经被扯掉吞下去的袖钉。而等到后来终于发现回忆当时情况,想清楚这颗袖钉可能置身何处时,实在为时已晚。他没有机会再去剖开胃取回它了。
再比如,他也丝毫没有发现漆黑的河道上此刻正经过一艘没有开灯的小型渔船,而渔船甲板上正站着一个人,看着河滩上的他。火光中,他的脸庞被映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还并不包括他不可能知道的一个事实——这位被害人为防万一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手棋——事先砸碎一个装进视频的U盘外壳把里面的芯片拆出来吞进了胃里。虽然这一手棋只可能作为死亡留言——因为如果他横死必然会解剖尸体——但他最初也不过纯粹是出于以防万一的想法而已。他没有做过自己真的要死的准备,也不觉得那个“万一”的小概率就能中到自己头上。
但是世间事却往往就会如此——错过一万,偏中万一。
在这夜之后樱井翔所做的一切善后可以说算得上万全。
把河滩上燃烧之后不能化成灰的那些残渣碎片全部丢进了河道,看着它们向下游被带走。就算它们还有可能被捞起来,也将很难辨认出原本的面目,更没有任何证据留在上面。
回到酒店最后清理一遍房间,正常结账退房。再立刻通过人脉找到这间酒店的负责人,打通关节删掉了那一天酒店走廊里的监控录像。这件事情做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困难。就像他和相叶雅纪是怎样居然在酒店房间里被偷拍一样的不困难。无非是里外勾结。无非是一些小钱打通关节。那个房间里并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的状况,只要没有警方的血迹反应测试,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曾经有人被杀,没事发生时警方又如何会出现。而要求删除某一日某一时的监控录像,这种事在各大酒店其实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在酒店这个场所里,常会发生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之后又需要被掩盖,通过一些不可逆转的权力来做到是很常见的情况。被提出这种要求时,很多酒店都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樱井翔使用的渠道,又具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
而最终这一链条上的每一个独立环节,又都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参与到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中,也不可能知道樱井翔在这个链条上的存在。
看起来,堪称完美,简直万全。
但事实上呢。
杀人这回事,从来就没有万全。不存在所谓完美与不完美之说,只有最终被发现,或没被发现的区别。
其实这一点,樱井翔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
从他明明发现相叶雅纪送他的袖钉丢了一颗却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掉另一颗开始,他似乎就已经隐约看到了,这件事的最终结局。
尽管相叶雅纪真的谨守他那天说过的话,自从出了那扇门,就对这件事再也绝口不提,真的像这回事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尽管他们之间对这件事的一切讳莫如深从不再碰,也像他们那天根本没在那个房间里见过一样。
似乎,似乎真的如他所说:那里的一切都没存在过。
但是,这假象并没有能维持太长的时间。
从那个清晨赶通告时经过河滩被警戒线拦下不让保姆车通过的一幕发生,樱井翔看着面前目光锐利的二宫和也,再用余光瞟一瞟那条河道,心里就已经有了觉悟,齿轮已经咬合住,开始了转动。一切的一切,可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是长,是短,命运说了算。
直到相叶雅纪和他被二宫和也带进警局。
他和相叶雅纪并无事先串供。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再没有提过关于这件事情的一个字。
是他们根本无需事先串供。
这一点默契和相知,已经是他们两个人的本能。
虽然樱井翔表现得像个恶魔,但是他知道,齿轮又再转快了一点,刻度又再前进了一厘。
他不是没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之所以拼尽全力殊死挣扎,大概只不过是想在有相叶雅纪的世界里,能多得一时,便多得一时,而已吧。
有些事,他们真的发现得太晚了。

to be continued


BUG恐怕无法避免。
只能说,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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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二十二)

想事先啰嗦一句。。将近万字的变态肉,在断网三天里苦逼完成orz。。请大家小心服用,做个心理建设先。对了另外底下还有个二十一章别看漏了。


二十二
2425。
樱井翔站在酒店房间门外,抬眼看看门牌号。
深吸一口气。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把房卡在感应区上一贴,扭动门把手,推门。
进了房间,插卡取电,昏暗的灯光亮起,反手刚想把门关上,门外有人伸出手,推住了门。
默默地,身后的人从门外一步跨进来,关上了门,反锁。
相叶雅纪。
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相叶雅纪伸出手,从身后揽住樱井翔的腰,头靠在他的肩上。
羊绒毛料的味道,和着淡淡烟草焦味,还有一点点尘土气息,一起被吸进相叶雅纪鼻腔。
真好闻。
这个男人的味道。
相叶雅纪深深吸气。
他的四肢都像被灌进了铅一样,沉重得不想移动。只想就这样,什么都不理,靠在这个后背上,直到世界终结。
但是不行。
他的世界还不能终结。
他还有很多想要实现的,必须去实现。
相叶雅纪抬起头,轻轻地吻在樱井翔后颈上。
樱井翔的后颈上凉凉的,发根里却隐约有汗。
“才刚刚春天而已,你在出汗吗?”相叶雅纪在樱井翔耳边轻笑道。
“我走得有点急。”樱井翔也轻笑。
“急什么。”相叶雅纪用鼻子蹭他的耳朵。
“急着见你。”樱井翔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腰间相叶雅纪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天天见我,有什么可急的。出这么多汗,先洗个澡吧。”相叶雅纪抓住樱井翔的手,扯下他的黑手套。
昏黄的灯光底下,樱井翔的手指上,露出了尚未愈合的伤口。
“这伤……还没好吗?”相叶雅纪摸着那处伤口,“怎么就拆了纱布。”
“老缠着块纱布,太显眼了。”
“是吗……”相叶雅纪双手拎过樱井翔外套的领子,顺着他的肩膀,向背后一拉,脱下了他的外套,“就不怕伤口感染吗?”
“感染?”樱井翔从外套袖子里抽出胳膊,抬起手摸了摸相叶雅纪的脸,衬衫袖口蹭过他的脸颊,“怎么,你牙上有毒吗?”
“有啊。你已经中毒了,还不知道呢。”相叶雅纪笑着,用余光瞟了一下蹭过他脸颊的袖口。
那只袖子上,袖口敞着没有扣起来。因为,那里缺了一颗袖扣。
“对不起。”樱井翔说:“弄丢了一颗。”
相叶雅纪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盯着那缺了袖扣的袖口,抓过樱井翔的另一只手腕,把那个小小的亚光金色的S举到两人眼前,“既然已经丢了一颗,又何必还留着这另一颗?”
“因为……我舍不得。”樱井翔的眉尖控制不住地耸动了下。
相叶雅纪抓着樱井翔手腕的手,握紧了。
“丢了一颗,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不舍得,又有什么用?留着这不吉利的另一颗,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难道会不明白吗?”越说,相叶雅纪的手越用力,“我看,你的脑子真是被毒坏了!”
樱井翔手腕上的骨节,被握得咯吱作响。
很痛。但是此刻,他那从来冰冷的眼里浮现起了悲伤,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我是真的舍不得。”他看着相叶雅纪,瞳孔里映着相叶雅纪的脸,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相叶雅纪觉得一股酸痛顺着鼻梁直冲眼底。
“不过……”樱井翔接着说:“天一亮,就拿去丢掉吧。”
相叶雅纪的心猛然一沉。
似乎,两人说的分明都是文不对题的台词,但是,却彼此都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戏文将是怎么一回事。
“算了。”相叶雅纪放下樱井翔的手,呼一口气,强扯嘴角,故作轻松地说:“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说着,他便伸手去解樱井翔的衬衫扣子。
一粒粒解开,手指接触到樱井翔的皮肤时,发现他身上细细密密出了一身的冷汗。
“到底在急个什么,白痴……”相叶雅纪的喉咙紧了。
樱井翔堵住了他的嘴。
樱井翔的唇是凉的。
带着湿润的冰冷,覆盖住相叶雅纪。
一手揽住相叶雅纪,一手推开身后浴室的门。
“我要你陪我一起洗。”樱井翔用额头抵住相叶雅纪的额头。
 
 
乳白色陶瓷浴缸在灯光下亮着一层质感柔润的光泽。
樱井翔的衬衫,相叶雅纪的运动衫,还有纠缠在一起的裤子皮带,全都被撕扯着从身上脱下来,扔在瓷砖地面上。
春夜,气温仍然不高。
浴室里的空气有点凉,相叶雅纪裸露的身体打了个寒战。
樱井翔伸手扳起了热水开关。
浴缸上方的淋浴喷头冒出了热水。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推到了喷头底下。
热水顺着他的头顶滑下,让本来毛燥的头发立刻服贴下来。
单开了热水一边的出水有点烫,但是相叶雅纪没躲闪。
因为樱井翔已经从身后拥住了他。
微烫的水流浇过两人的头顶,浸湿头发,流过身体,滑过脚底,流进乳白色的浴缸。
“还冷吗?”樱井翔吻着相叶雅纪的颈窝锁骨。
“不冷。从来就不冷。”相叶雅纪仰起头,让喷头里的热水直接打在脸上。
细密的水流进眼睛,针扎一样疼。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看见无色的水流千头万绪,不留余地,扑面而来。
“头发最近又毛燥了……”背后的樱井翔把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摸摸发梢,“是不是又图省事偷懒用香皂洗头了?”
相叶雅纪忍不住笑,“没有的事。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樱井翔不说话,伸手从旁边墙上的洗浴容器里按压了些洗发液在手上,然后把手伸进相叶雅纪的头发里,轻轻揉搓起来。
泡沫顺着樱井翔的指间,在相叶雅纪的头发上被揉搓起来。
“头发太干太毛燥会不好造型,所以一定要注意,我说过了吧?”樱井翔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
“说过了,我记得的。”相叶雅纪顺从地任由他去。
“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你都一定要记住。”樱井翔又说。
“……我会的。”相叶雅纪忽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低下头,热水冲过他的头顶,冲掉他头发上的泡沫,流进他的眼睛里,顺着额头和鬓角流过脸颊。
相叶雅纪用手掌抹一把脸,埋着头,眼睛被泡沫迷得有点疼,心里绞缠成一团。
因为他低下头,所以露出了后颈,后颈上的椎骨,一节一节在皮肤底下突起着。
樱井翔看着他的后颈,低头吻在了突出的脊椎骨节上。
他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对相叶雅纪后背的各种痴迷。
蝴蝶骨也好。
像似蝎骨的脊椎也好。
或是那些像旋涡一样乱糟糟没规矩的颈发也好。
都会让他瞬间就不冷静,肾上腺素激增。
他的胯下开始发热发胀,抵在他和相叶雅纪之间。
樱井翔的唇舌舔吻着相叶雅纪的后颈,连同他身上的热水,连同那些被冲洗下来的洗发液泡沫,一并吞进口中。
带着香精的味道。却很苦。
他的手顺着相叶雅纪的腰,摩擦过髋骨,滑到他身后。
微烫的热水不断流下来,樱井翔把湿润的手指慢慢探进了相叶雅纪身体里。
连同那些微烫的热水一起。
“呼……”纤长的手指和发烫的热水一起进入身体,和以往接受热度刺激的感觉不同,相叶雅纪呼了口气。
热水随着樱井翔的手指湿润地在内壁里向外扩着。
相叶雅纪身上已经被热水淋得有些发红。
热水不断流进浴缸里,渐渐没过两人的脚。
浴室里已经升腾起一层水蒸汽。
樱井翔的手指在相叶雅纪身后撑开空间,然后一挺身,把自己顶进了相叶的身体。
相叶雅纪的小腹一紧。
热水让樱井翔的温度比以往都更高,带着滚烫的入侵在相叶雅纪身体里被勾勒得更加明显。可能因为热水润滑的缓解,却几乎没有以往撕裂的痛感。
樱井翔开始抽送。
热水在抽送间进出身体,反复制造相叶雅纪身体里的温度差。
快感不经意地涌了上来。
“嘶……”他吸一口气,双手手掌撑在浴室墙上,低下头,躬起腰。
这个送上自己近乎挑逗的姿势让樱井翔的欲望水银在温度计里顶到了头。
理智在迷幻般蒸腾着的水汽里变得恍惚。
他双手扶着相叶雅纪的腰,开始猛烈地抽送。
每进,每出,都一样不留余地。
只有更甚。
力度随着樱井翔理智的恍惚已经失了轻重。
相叶雅纪的手用力扶在墙面上,承受着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撞击。
热水在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制造出更加情欲的声音。
“呃——”相叶雅纪惊讶,在这样近乎粗暴的动作对待下,自己的身体竟然能够完全享受其中,快感的爪子挠着他的心肺,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抽紧了。
这像是想要把他戳穿的动作,他竟然很想要。
樱井翔的手绕到相叶雅纪身前,握住他,开始上下套弄。
“啊——”相叶雅纪开始呻吟出声,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呻吟。
身上流过的已经不知是热水还是汗水。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
从里到外。
不可思议的快感像毒品般控制了他的中枢神经。
想要。
他还想要更多。
关于樱井翔,他还想要更多。
如果他的身体能够容纳更多。如果他还能够得到更多。
那么,无论多少,他都想要。
“要我……”相叶雅纪几乎不知道这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要我。”
这呻吟在浴室里像有一点点回声,摧毁着樱井翔最后一点理智。
要你。
如果还有谁比我更想要你。
樱井翔近乎疯狂地用力。
抽出,再进入。
没入自己的全部,感受器官被紧紧包围。
再从中抽出。
这过程本来很快,但却是快感的慢放镜头。这其中,每一根神经都被牵动撩拨,刺激强烈到足够抽走所有的氧气。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背后紧绷的肌肉线条,听着他几乎失控的呻吟声,牙齿全都不知觉地紧紧咬在一起。
血液向身下集中,再从快感的中心流回身体各处,直到涌向指尖。
发烫的不再是喷头里流出的热水,而是两个人身体里沸腾的血液。
热水会烫伤身体,而血液会烫伤的是心脏。
水蒸汽和身体蒸发出的热气已经让浴室里蒙上一层厚厚的迷雾。
喘息声,呻吟声,水声在其中此起彼伏。
这迷雾是什么时候起的。
我们已经被困在其中多久?
其实想想我可能不过是想要你这么简单。
为什么要搞成现在这种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口的状况?
只是想要你,有这么复杂吗?
只是想要你。
就用现在这样原始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好吗?
还是说,我们意识到的已经有些太晚了。
“啊啊——”相叶雅纪的声音淹没在流进喉咙里的热水中,几乎窒息。
欲望的水银在樱井翔身体里破表,喷涌而出。
超过身体承受能力的高潮袭卷而来。
一瞬间里,眼前一片漆黑。
理智意识,溃散在遥远的空间。
全身的骨节都已经酥麻,像被取走了骨头本身。
氧气抽空。
热水不停地流下来,连同一些白色体液,无声地滑过两人的身体。
相叶雅纪膝盖发软,险些脱力跪了下去。
他把身体靠在浴室墙上,额头抵住墙面,急促地呼吸,让氧气充回身体,让眼前的黑影色块散去。
樱井翔从身后抱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喘息。
“没事,没事的……”樱井翔勉强发出一点了声音,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就知道,一起洗只会更费时间。”相叶雅纪把肩膀没进浴缸的热水里,靠在身后的樱井翔胸前,用玩笑的口气说道。
“时间还早呢,怕什么。”樱井翔的语气听来也很轻松,像是很平常地聊着天。
“刚刚洗过的都是白洗,现在还要重洗。”相叶雅纪的头发上滴着水,脸上也满是水滴。
“怎么叫白洗呢?”看着坐在他腿间相叶雅纪的后脑勺,樱井翔说:“刚刚是洗完了,现在只是泡个澡,放松一下身体而已。”
浴室里浓重的水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浅淡的白色水汽暧昧地笼罩着浴缸里紧贴着的两个人。
乳白色的陶瓷浴缸里漾满了热水,间或地从浴缸边沿流到外面。
温暖湿润,气氛慵懒。
“……”这样如同在自家浴室里闲话家常的氛围,让相叶雅纪觉得有点飘忽。靠在樱井翔胸前,肩胛骨感觉硌到他一根根的肋骨,他说:“你最近好像瘦了很多。”
“你不也是。”樱井翔说:“你不能太瘦,会跳不动舞。”
“真是天生操心的命。”相叶雅纪笑,“我现在还可以后空翻!”
“也是……所以说,跟你在一起就是让人火大。”
“为什么?”
“别人很努力去做却做不到的事情,你不费什么力气就一击即中。”热水似乎的确能舒缓情绪,樱井翔的语气竟然有几分轻快起来,“多少年也永远是这样,跑步也是,不管多努力,永远是你跑得比较快。”
“哪有这回事……”
“没有吗?明明就没见你怎么练习过,但是跑步的要领却全都能掌握,老师的发令枪一响,你跑得像只兔子一样!”
“……”相叶雅纪盯着浴缸里的洗澡水,水面上,轻微漾出些水纹,水纹里,隐约画出了一些回忆。
“你说……那次我们一起跑的70米测速跑吗?”他喃喃自语:“其实,虽然你是没我跑得快,但你跑不及格根本就不正常吧。当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樱井翔说。
“你那时候好瘦,比现在更瘦。”相叶雅纪陷入了属于自己的回忆。
“你不也是。”樱井翔也眯着眼睛回想。
“那一头臭屁的金发。”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那个小小的樱井翔,相叶雅纪看着他笑,笑得发自内心。
“你这土豹子懂什么?”樱井翔也笑了。
“诶诶诶——注意啊注意啊!敢说我土,我看你是不想在日本混了。因为你没有日本人的基本常识。”相叶雅纪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你就是这样让人火大,什么事情真开始做了,就能变成奇迹。”
“说的我好像什么都是白来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饼这回事。”
“我懂……”樱井翔吸了口气,看着浴室里浅淡飘浮的水汽,“你认为,还会有人比我更懂吗?”
短暂的沉默。
任回忆和水蒸汽一起飘浮升腾,散开消失。
氛围已经从暧昧转变成了迷幻。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相叶雅纪仰起头,枕在樱井翔的一侧肩上,话说得很慢,很轻。
“……”樱井翔吸了口气,反问道:“你呢?”
“不知道啊……”相叶雅纪眉毛上的水顺着眉尾滑下来,流过脸颊。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与不好之说吧……”樱井翔在他耳边说。
大概是被热水闷住了胸口,相叶雅纪有点透不过气来。
“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这样一起泡过澡吧?”偷偷抹了把脸,他转移话题。
“嗯,没有吧。”樱井翔抬手,无意地撩着浴缸里的水。
相叶雅纪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指着手臂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问:“你身上以前没这块伤疤的?”
那是一块看来新愈合不久的伤疤,虽然面积不大,但样子非常难看,像是被硬生生剜走了一整块皮肉,整个伤处凹陷变型,组织坏死了一般泛着毫无生气的死灰。
从伤口边沿来看,似乎有齿痕的形状,很像咬伤。
“……没什么。”樱井翔抽回了自己的手。
“……”相叶雅纪的脸色变了变。
看似舒缓慵懒的气氛,到底是靠两个人强撑出来的。
有些事,铁一般的事实,死死压在两人心上,不是强装一下就能消失不见。
相叶雅纪知道,这大概将会是能维持柔情的最后机会了。
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样平常地聊起了过去的岁月。
那些小心翼翼从来不去碰触的东西。
之所以能毫无介蒂地拿出来闲话,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恐怕将是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再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以后都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给他们。
所以,那些彼此相欠的,如果再不趁现在尽量偿还,就只能永远遗憾下去了。
所以,才会像是想要吃了对方一样地彼此渴求吧?
所以,如果还能要你,如果还能给你,哪怕只是在已经开始倒数马上就要到尽头的刻度里再尽可能地多一点点,那也不要放过。
所以相叶雅纪仰起头,扭过脸,抬手勾过樱井翔的脖子,靠近他的脸,吻住了他的唇。
樱井翔回应。
彼此的唇舌放轻了力道,缠绵难分。
这一吻,绵长而深情。
相叶雅纪的手指,伸进樱井翔湿润的头发里摩挲着。
——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心中,你一直都还是那个金发少年。
这是相叶雅纪最终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
 
 
——不要勾引我。在这样的时刻,我已经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了。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从浴室里抱出来,扔在房间的床上。
相叶雅纪从床上坐起来,一抬手,把一条领带绕在樱井翔脖子上,扯着领带,把樱井翔一把拉到了床上。
樱井翔吓了一跳,完全没注意到他刚刚是从哪里捡过了这条领带拎在手里。整个人被扯住脖子跌在床上,扑在相叶雅纪身上。
——不必克制自己。我知道你还想要。
不知道有没有说出口的言语,在异次元的电波里传递。
相叶雅纪拉紧了手里的领带,让樱井翔的身体紧贴过来。
“再来。”他眨眨眼。睫毛上还沾着浴室里的水滴。
樱井翔的脖子上,太阳穴上,全都隐约蹦起了青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相叶雅纪抽紧了领带,已经有一点缺氧。又或者是,他已经被身下的相叶雅纪再次引爆了欲望的阀门,难以控制自己心跳血流的速率。
“再来啊……”相叶雅纪说着,躬起自己的腰,顶了顶樱井翔。
樱井翔用嘴堵住他的话,吻得像是想要把他的舌头吮吸吞掉一样用力。一直吻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发麻,而两人都几乎要窒息为止,才松开。
相叶雅纪喘着气,胯下已经不安地噪动起来。
樱井翔撑起身体,从他的耳边开始,一路贪婪的舔咬,顺着胸口,磨擦过肋骨,滑过小腹,分开他的双腿,舌尖挑过他的大腿内则……然后樱井翔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那条领带紧紧地揪住了。
“放手……”樱井翔嘶哑着声音说。
相叶雅纪却把手里领带的尾端往手上一缠,用力一拽,“不放。”
樱井翔的脖子被紧紧地勒住,颈上皮肤被相叶雅纪拉拽得有点疼。
但是他顾不上管了。
他已经靠近了相叶发热的器官。
俯下身,他把相叶雅纪含进口中。
但是因为身体像牵线木偶一样被相叶手里的领带扯住颈项,俯身低头的一瞬间,脖子被勒得更紧,气管被掐得更窄。
氧气稀薄。
樱井翔含在口中的器官抵在他的喉咙口,更让他处于一种完全隔离空气的临界点。
“唔——”他轻轻用力吸吮。
“嗯……”相叶雅纪的小腹热流翻涌,快感让他不自觉地拉紧手里的领带。
“呃!”樱井翔的喉管被狠狠一勒。
有一种可能会被这样勒死的错觉。
但是他却没有反抗。
这是对他一直以来在性事上近乎施暴的一种报复吗。
思及此,他竟然觉得快慰。
因为至少,说明相叶雅纪对他是有反应的,是在意的。不管能有多少。
我希望你反抗,希望你索取,希望你像现在这样用你的方式从我身上获得快感。
那样,我才会有那么一点点我们的确正在一起,我的确曾经拥有过你的实感。
在几近完全失去氧气的状态下,樱井翔的意识居然无比清醒。
他就这样被扯住颈项,在相叶雅纪腿间吸吮着。
“嘶……”相叶雅纪仰起头,快感迅速膨胀开。
手上的领带抽得越紧,樱井翔在领带另一端的存在感越明显,他的快感越更加强烈。
高潮随着樱井翔的吞吐,翻江倒海而来。
“啊啊!——”相叶雅纪的小腹肌肉一阵抽搐。
樱井翔的嘴里涌过热流。
粘稠的液体从他嘴角滴下来。
相叶雅纪抽紧领带的手松了下来,紧勒在樱井翔脖子上的领带松开了。
“咳咳咳!——咳咳!!——”樱井翔跪在床上,猛烈地咳嗽着,他刚刚已经完全窒息了。如果相叶雅纪再用力一些,他的喉管都有被勒断的可能。
他大口地喘着气,用手背蹭了蹭了嘴角,喉咙里和眼晴里全都火辣生疼。
相叶雅纪坐起来,搂住了他的肩膀。
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吻着他的耳廓,用气声说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樱井翔倒着气,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发不出声音,也只有气声。
“那继续啊……”相叶雅纪轻吻着樱井翔颈间已经被勒出红印的皮肤。
“嘶……”樱井翔疼得咧了下嘴。
“我太用力了吗?”相叶雅纪反复摩挲着他,伸手摸到他胯下,握住他还发热挺立的地方。
“没有。”樱井翔用气声回答。
“那就……”相叶雅纪说着,勾着樱井翔的脖子向后躺下去,“继续。”
——会出人命的。
“你……可以吗?”樱井翔抱着怀里已经一身汗湿发烫的相叶雅纪,耳边响起了他的这句话。
“别再啰嗦。”相叶雅纪挺起腰,把樱井翔引到自己身后,“就快天亮了……”
樱井翔下意识地抬头向落地窗望了一下。
没错,就快天亮了。
他的眼底滑过一丝恐惧。
并不为别的。
只为,今夜即将结束。
樱井翔低下头,摸到相叶雅纪身后,略微扩出空间,便挺身进入。
被紧紧包围住的刺激让他的心脏一抽。
他果然,还是想要。
对于相叶雅纪,他果然有无止境的渴求。
多少,都不嫌多。
多久,都不嫌久。
樱井翔开始在各种体液的润滑里快速抽送。每一次都最大限度地进出。
他看到相叶雅纪咬住了嘴唇,却不出声,只是紧紧搂住他不放。
面对着面,四目相接。
这种最原始的体位,腰部要承受的力量反而最大。更何况,是这种最直接的简单粗暴的方式。
但是樱井翔感觉,他和相叶雅纪都像是已经杀红了眼,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这样无节制地纵欲,是不是真的会出人命?
人命。
讽刺了。
又不是没出过。
他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干过了。
现在还来装什么害怕。
人命什么的。
要是现在能够因为纵欲而死,岂不是后面所有的麻烦事都省了。天大的好事啊。
所以有什么可怕的呢。
樱井翔一瞬间,有了不如就和相叶雅纪就此做爱至死的想法。
——虽然,我每次都当是最后一次,再无以后,但是,今天,大概真的,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了。再无,以后。
他失去了控制,用尽全力。
相叶雅纪的身体被冲撞得颤抖不已。
从他们开始上床以来,此刻承受的撞击,是过往所有的极致。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着,像要被戳穿一般。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已经战栗。但是身体传回给大脑的信号,居然还是愉悦、难耐的快感。他一定已经是感官功能已经彻底失调。或者是已经变了态。
他紧紧搂住樱井翔的双手胡乱地在他背上摸着,指甲全部抠进了樱井翔的皮肉。接着,他在樱井翔后颈摸到了那条还缠在他颈上的领带。
领带。
相叶雅纪的身体和神经也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
他的意识几乎全部变成了幻觉,再次用双手扯住了那条领带,用力,紧紧地勒住樱井翔。
“用力……”他意识涣散地呻吟着:“再更用力……”
用力。
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勒住人类脖子的这种手感。
 
 
那双眼睛,瞳孔放大之前,那样盯着他。
死死盯着他。
似乎在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他全身的血液全部逆流,四肢冰冷但心脏狂跳。动作已经不受大脑控制,紧咬住牙齿,手上用尽了全力。
手里的领带,被抽紧到变了型。
只有几下挣扎。
完全不及他手上抵死不放的力量。
勒住人喉咙的手感,原来是这样的。
他拼尽了全力,不松手。
事已至此。
我没有退路了。
这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
……
 
 
“喂?……喂……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过来一下……对,就现在……立刻。”
相叶雅纪夹烟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抖得连燃着的烟灰都被从烟上晃下来,洒了一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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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二十一)

二十一
——“我要染金发!”
——“啊?小相叶,我看着你长大的,你从来不染发!”
——“你别管那么多啊,我要染金发啦!”
——“不行,街里街坊的,你妈回头会来把我骂死。”
——“不会的啦!”
——“不行。”
——“今天你不给我染,我不会走的。”
——“……”
——“我认真的。”
——“好吧,那各让一步吧,染成茶色好不好?”
……
……
——“相叶雅纪?这什么人啊你也找来。最多也就只能凑个数而已。”
——“那个叫什么的,相叶?你能不能往旁边站一站?”
——“啊,挡到你了吗?真不好意思,位置有限。”
——“那个谁,你去,把那边那个东西移一移,有点碍事……啊,是相叶さん啊!不好意思我没认出你来……”
——“谢谢,就加这么多……等等,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的?那个明星?”
……
……
——“不可能。”
——“是吗。那么,就对不起了。”
——“你想怎么样。”
——“这些,应该足够毁了你现在的一切?”
——“……”
——“怎么,还想回到从前试试?”
……
……
从前。
你指哪个从前。
有些从前,我真的很想再回去。但是,却回不去了。
有些从前,我真的连想都不愿意再想一次,你却说要我回去。
我绝不回去。
绝不。
你休想让我再回到从前。
谁也别想。
谁想毁了我现在的一切,谁想把我打回从前,无论,无论是谁——
谁就给我消失!
 
 
嗡嗡嗡——嗡嗡嗡——
枕边的手机振动着,把相叶雅纪从似乎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境里拉回来。
还是半夜,一片漆黑。
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
“喂……”
“喂,您好,请问是相叶雅纪先生吗?”
“是……”
“您好,这里是XY的米兰总店。”
“什么……XY……什么事?”
“您好,是这样的,昨天有一通电话打到我们店里,询问有关您的个人登记信息及商品定制情况。对方自称是日本警方,但我们不能确定,也不能随便透露您的个人信息,因此想和您核实一下这个情况。”
“……”
相叶雅纪完全醒过来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
“那你们是怎么说的?!”
“我们只能告知对方您的确在我们这里定制过商品,详细信息没有透露。但是对方说近期可能会到我们店里进行详细接触……”
相叶雅纪耳边响起的全是尖锐的耳鸣声,再听不到电话对面的声音。
他指尖冰冷,全身虚汗,恐惧从扭曲的胃里随着胃酸逆流上来,让他喉咙抽紧一阵恶心想吐。
一些情景,被他用尽全力深深压进心底的情景,重新浮现在眼前。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想回到从前吗?
不要!
不要毁了我现在的一切!
无论谁也不能!
无论谁!
 
 
“这个,给你。”
保姆车上,相叶雅纪递出那个小盒子的时候,手心里有点出汗,脸上表情有点不太自然。
“什么?”正在翻看行程表的樱井翔没有抬头。
“没什么,给你的。”相叶雅纪只能再把手伸到樱井翔眼前。
樱井翔往后靠靠,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相叶雅纪递到眼前的盒子。
非常精致。冷色调。简洁却依然掩不住奢华。XY的LOGO低调地打在角落一边。
他接过来。
手指小心地掰开盒盖。
亚光金色,暧昧地闪着光。
两颗金属袖钉,并列钉在蓝色丝绒布面的海棉上。
优质。
犀利。
甚至好像还有点骄傲。
单只是一眼看上去,就能判断,它们的价值不菲。
樱井翔看了它们一会儿。
“S?”他似笑非笑地转过脸,看着相叶雅纪。
“怎么。”相叶雅纪不看他。
“没,没怎么。”樱井翔扣上了盒盖,“无功不受禄,突然这么重的礼,我受之不安。”
“感谢你……”相叶雅纪的声音很轻。
“你说什么?”樱井翔问。
“这是为了感谢你,让我站上那个舞台。”相叶雅纪也转过脸,看着樱井翔。
对视。在行进的路上。
对视。在不停息的时光里。
樱井翔的眉尖动了动。
“你是指巡演吗?”他的嗓子不知怎么有点哑,轻咳了咳,“那个舞台是你自己站上去的,不是我。”
相叶雅纪笑笑:“你知道我说什么。”
樱井翔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胸口的确有什么在鼓噪,甚至比那天庆功宴之后的一夜,鼓噪得还要厉害。
——你知道我说什么。
知道。
他的确知道。
但是,我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其实所谓舞台,一直就在那里。而通往舞台的路,是你自己的脚踩出来的。也是你自己抬脚迈步站上去的。因为你是属于舞台的,那与任何人都无关。
完全不用为此出这么大的礼。
我何德何能。
樱井翔握紧了手里的盒子。
那个S,代表的是姓氏,还是名字?其实不必去问。
因为自己真是被起了个好名字,无论指代哪一个,都是他。
然后,两颗袖钉,刚好就凑成了他。
仔细看一看,其实这两颗袖钉,难道不是长得有一点像他吗?
纵然冰冷锋利,几乎没有一点柔软温情。
但却是他。
这样的勾勒,在你心中存在了多久?
能够这样勾勒出他的,世间是不是还能有第二个人?
后车窗外的风景,看起来单调,但却一直在变,一直后退。
两个人对视之间的距离里,刚好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在后退的风景。
那是,在相叶雅纪巡演大获成功之后不久,发生的事了。
 
 
不知道握着早已经断线的手机发呆有多久。
似乎经过了很多年。
又似乎一秒也没有跳过。
似乎看到了很多,想起了很多,又似乎完全是一片空白。
相叶雅纪扔下手里的手机,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烟。
抽出一支,手上有些哆哆嗦嗦地点燃。
深深地吸一口。
看着烟头上加速燃烧成灰烬的烟叶。
吐出白色烟雾,相叶雅纪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得他肺都要被抽空了般。
他是怎么了。
这一天早晚会来。
他不是没有试图骗自己,这件事会就此过去,会永远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但是最终,他自己清楚知道,这大约是不可能的。
他多少,不是也曾经在心里设想过,最终的结局会是怎样么。怎么真正兵临城下时,就乱了阵脚呢。
事情不是很简单的么。很简单的。
冷静。冷静下来。
他明明就已经想过,最终的最终,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转身在床上摸着,其实刚刚明明就扔在手边,却怎么样都摸不到。也许,潜意识里,他希望再也找不到那个破手机,那样也就不可能拨出不想拨的号码。但是几个回合,他终于从被子里摸出了手机。
拨出电话,贴到耳边。
“喂。是我。”相叶雅纪的声音很平静,但难掩一些沙哑。
“嗯。”对面的声音也很平静。
“我想见你,现在。”
“这么巧,我也想现在见见你。”
“那,我们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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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二十)

二十
爱情这回事,有多复杂?
你说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但同样,你说有多简单,就有多简单。
我们总想向爱情索取到什么,总觉得那是理所应当。但其实,那是不对的。
爱情并非只有欢愉。
爱情有时也并不是某种期待。
爱,更多时候,是一种不期而遇。
遇到时,措手不及,转不过身。
慌张中,我们手忙脚乱,把爱挤得变了型,走了样,最终,可能破碎一地。
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懂得爱。
或者,我们早晚也终于能懂得了爱。
可惜的是,我们始终不懂。
 
 
“相叶君——”
相叶雅纪正在从场景里往外走,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转身。
“等一下。”刚刚演完对手戏的东川未来向他走过来。
相叶雅纪下意识地向场边看了一眼,想起今天樱井翔说有点事要去办,不在旁边候场。
“什么事?”他礼貌地对走到面前的东川未来说。
“电视剧马上就要杀青了,我在想……要不要在杀青前一起吃个饭?”东川未来犹豫了一下,说道。
“……”相叶雅纪略微有点意外,顿了一下,微笑:“方便吗?”
“……”东川未来抿了下嘴唇,“演完这部戏,我们可能就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就当是……老朋友叙个旧,告个别吧。”
“告别?”相叶雅纪心里觉得这说法荒唐,但不可能说出口。
“拍完这部戏……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吧。”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东川未来淡淡笑笑。
“离开?”
“这个圈子,我有点倦了。”
你?一个当年那样一门心思钻进演艺圈出道,处心积虑求发展的典型娱乐圈女优,曾经红极一时风光无两在娱乐圈如鱼得水,连名字都像是专门为这个圈子而起的东川未来,倦了?若你还当红,你会倦吗?万人欢呼,你不爱?或者说,谁不爱?只怕,是因为事业受阻,才生出所谓倦意?
相叶雅纪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大男生。
所有的话,他留足七分余地,三分怀疑。
“是么。”所以,他只这样淡淡地说。
“所以,有时间吗?”东川未来问。
相叶雅纪其实一点叙旧的心思都没有,但是看着东川未来那张已经开始写上岁月痕迹流露沧桑的脸,却还是心生不忍。
“好吧。”
 
 
曾经,我们多么年轻。
那时候你虽然艳丽,眉眼间却还流淌清澈。
岁月怎样对待你的,让你的艳丽蒙了尘,变了色,让人看了,竟觉得有几分腻烦起来。
原谅我在心里暗自这样地形容了你。
想来,这大概是因为,我的确从来没有对你有过真感情。所以,根本不懂得体会你的好,和怜惜你的不易。到底你我曾经经历的一切,大抵总有相似。而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暗自发誓,再不回首。你一个女人,又曾经捱过了多少的煎熬?怎么说我们也曾经在一起过,但其实,我从心底,不能感受到有心疼你的情绪。
对不起。
原来我竟然是这样的薄情之人。
我大概,从来都有自己都完全不了解的一面。
令人恐惧的,未知的一面。
 
 
相叶雅纪端起桌上素白的咖啡杯,凑到嘴边。
这天的这次约会,他没有告诉樱井翔。
自从樱井翔做了他的经纪人,他很少有事情不告知他。
这次是第二次。
不告诉樱井翔的原因有很多。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有点复杂。
也实在没必要引起樱井翔的不快。
说是这么说——其实给自己一个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其实在这段莫名的关系里感觉有些心虚吗?
怎么说,在这老掉牙的戏码里,他都是背信弃义的那个角色。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东川未来出现在桌边,打断了相叶雅纪的思绪。
“没关系,女士迟到是特权。”相叶雅纪放下手里的咖啡。
东川未来笑着坐下,“你比以前会说话了。”
“没人告诉你别相信演员的话吗?”相叶雅纪也笑。
“你的确,变了很多。”东川未来看着他说。
“不变的人,这世界上有吗?”相叶雅纪说。
“有的吧,只不过……”东川未来似乎欲言又止。
“什么?”
“嗯——没什么。”东川未来摇摇头,望望四周,“话说回来,这里虽然是不算很大,但是也不用整间包下来这么夸张吧……”
“最近有点敏感,不这样不太方便……”相叶雅纪不太自在地说。
东川未来知道,是说他被带去警局问话的那件事。
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了。电视剧末期的拍摄,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更加倍受关注。最近连电视台周边都多了很多媒体在蹲守。在这个敏感的当口,相叶雅纪最终仍然答应了这次邀约,其实冒了很大可能被媒体围追的风险。
“谢谢你愿意来。”东川未来认真地说。
“谢什么。”相叶雅纪用咖啡匙搅动着咖啡。
“你来,他知道吗?”
“你说谁。”
“你明知道。”东川未来笑笑。
“你想让他也一起吗?”相叶雅纪没再装糊涂。
“不用了。”东川未来又摇摇头,“我们之前见过了,多少,也算话过一次别了。”
相叶雅纪意外,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们见过?”
“嗯。不过有段时间了,是电视剧刚开拍那会儿的事。”东川未来翻开菜单,“我们喝点酒吧,好吗。”
“……”相叶雅纪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说:“好,我没意见。”
红酒被端上来倒进高脚玻璃杯。
东川未来端起酒杯。
“为过往的一切。”
相叶雅纪也端起酒杯,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只有默默地把酒一饮而尽。
再斟满。
红酒滑过杯底,转出小小的旋涡,在玻璃杯壁上映出宝石样的光芒,可是看着,却并没有人心情愉悦,只徒生出几分岁月流逝的感慨。
“你真的,要离开这圈子吗?”几杯酒喝下去,相叶雅纪终于开口。
“应该吧。我真的有点累了。”东川未来笑得有点涩。
“你真的舍得?”
“舍得?反过来说,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呢?”
舍不得,比如接受万人欢呼,如同君临天下的那一刻?舍不得,比如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火种,或是一个光源,持续发光发热的那种无可比拟的满足感?
好吧。相叶雅纪承认,一切对于演艺圈的贪恋,其实都变成了他自己身体里的东西,与别人无关。全身心地享受这一切的,舍不得这一切的,已经变成了他自己。
“……”相叶雅纪低了下头,“对不起。”
“关于什么?”
“……”相叶雅纪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道歉是关于什么。
“关于你当初追我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吗?”东川未来看着手里的酒杯,笑着说。
相叶雅纪抬起眼睛。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连这点事还看不出来吧。”东川未来接着意味复杂地笑,“你们男人,真是,无论怎么长大成熟,感情上却似乎永远像个孩子。”
相叶雅纪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当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受到你情绪最好的一刻,就是他出现的时候。”可能有几分酒意上来,东川未来微红着脸,轻笑道:“一开始啊,我还真的曾经以为你真的很喜欢我,才会那么积极地表示好感。不过时间一长,我就发现,你其实最在意的一刻,就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那一点时间。到后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以后,三个人再没有在一起过,但是偶尔放学时碰到,你不知道,你拉着我手的手心里都是汗,烫得像要着火一样。现在想想,你那时根本是在生气,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在一起的我们一眼这一点。”
“……”相叶雅纪的手心,在这时候又出汗了。
“越是同学多的场合,你就想和我表现得越亲密。现在想想,傻瓜才会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吧。根本就是想要引起某个你想引起他注意的人的注意,纯粹小孩子的幼稚把戏吧?”东川未来又喝空一杯酒,“我那时候也是年纪太小,居然会配合着你演这样傻的戏。”
“你有点醉了。”相叶雅纪说。
“没有。”东川未来轻轻摇头,“别用这种老套的台词来堵我的话。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我喝这么点就会醉,你觉得可能吗?”
“……”相叶雅纪彻底无言以对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一处不被东川未来说中。
“你们男人,真的太幼稚。你也是,他也是。我知道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对感情有多专一,后来对你也曾经很过分……但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哪一个,我也真的用过真心。但是你们两个呢。”东川未来接着慢悠悠地喝酒,不紧不慢地说:“老实说,你们真的有很多地方,很相像……想想最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口口声声都是你。找相叶君一起走吧?相叶君很喜欢这条路上的炸鸡。相叶君其实真的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相叶雅纪的后脊梁,整个抽紧了。手心里的汗,全都捏成了冷汗。
“我不能说他没喜欢过我,不过,我猜他其实有很多事情,在那时候,自己也并不清楚知道。”东川未来轻轻叹口气,“想想其实挺讽刺,小时候我曾经是多自命不凡的一个女生,最后竟然曾经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充当过这种炮灰,真是实在太好笑。”
相叶雅纪端起酒杯,仰头灌下一整杯酒。
“其实……这么想想的话,你还真的确实应该给我一个道歉。”
相叶雅纪看着东川未来,不说话。
“关于你曾经有意或无意,对我在感情上的利用。”
 
 
好多事,我们都会用“当年我们太年轻不懂事嘛”这种话作为借口去搪塞。
也许青春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过后的一切,都可以用年轻作为借口去解释,就有了几分有恃无恐的肆意枉为。所以有时候,关于青春的记忆是美好的,但也有一些事,因为太过无知地肆意枉为,而永远不可能变成美好的回忆。
或者说,明明出发于美好的起点,但最终一切却事与愿违,到达一个扭曲而悲剧的终点,这种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然后有些事情,一旦过了适当的时间地点,就永远地变了质,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的本意。
樱井翔,你是不是有过曾经希望我能懂得的事情。
而我又是不是也有过曾经希望你能懂得的事情。
可是最终,我们彼此都没能懂。
可是最终,我们彼此只是给对方留下了永难磨灭的伤害。
 
 
“不要利用相叶雅纪。”
樱井翔冷淡地对坐在对面的东川未来说。
“利用他?这话从何说起啊。”东川未来笑着说。
“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你不要再去招惹他。”
“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不要想借拍这部戏,再利用他,重新炒出什么新闻,再上位。”樱井翔一字一句地说。
“……”东川未来皱了皱眉,“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妖魔化?”
“我只知道,当初你红遍大街小巷的时候,相叶雅纪他却在街头巷尾的加油站里打工。”樱井翔的话,带着刺骨的敌意。
他恨她。
东川未来忽然清楚地这样意识到。
他心里关于过去那些事情的阴影,已经根深蒂固,到了扭曲变型的程度。
说是误会,可能已经谈不上。
而是一些已经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关于当年我对他的过分,我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东川未来看着樱井翔说:“但是,容我也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两年来,你报复得也差不多了吧?”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关于她身边一切的急转直下,樱井翔在背后做过什么,东川未来是知道的。
或者说,圈子里其实也没什么人不知道了。
樱井翔的确像个传说。
一个令人生畏的恐怖传说。
关于相叶雅纪的上位,以及阻碍相叶雅纪上位的一切,樱井翔的手段总结起来只有一种——不择手段。
以他的能力,或许已经足够在政界金融界游刃有余。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最终做了经纪人这一行。
或许,只有东川未来知道。
因为他放不下他。
他最初放不下那个爱在放学路上吃炸鸡的他。
他后来又放不下那个在加油站打工补贴家用的他。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不过是因为放不下。
他注定没办法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因为有一个有相叶雅纪的地方在等他。
 
 
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不会变的。
哪怕岁月流逝,金发变黑。
他的骄傲犀利不服输,不会变。
他对某些人的感情,也一直没有变。
他就是放不下某些人,永远都不会变。
只不过——这一切都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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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十九)

十九
“出来了出来了!”
警视厅门口,聚集了大量的媒体和记者。
相叶雅纪从门里闪身而出的同时,惨白的闪光灯立刻枪淋弹雨般闪个不停。
卡嚓卡嚓卡嗦——
警视厅门口一时亮如白昼。
被一队警察从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就那样公然带走,不可能不是这个结果。
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
这样的烫手新闻。
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围堵在门口的媒体记者数量仍然惊人。
“相叶さん!”
“相叶さん,请问因为什么被带到警局来?”
“是否被牵连进了什么事情?是与什么案件有关吗?”
照相机,摄影机,话筒,录音笔,一股脑儿地伸过来,一片黑压压地将相叶雅纪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相叶雅纪戴着墨镜,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对不起,请让一让,让一让。”
相叶雅纪身边的樱井翔抬起手,一一挡开面前的各种镜头器材。
“对不起,请让一下。”
他护着相叶雅纪往外走。
“请问相叶さん牵涉了什么事件?是刑事案件吗?”
“《栈桥彼岸》的拍摄是否会受到影响?仍然会继续出演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
樱井翔用力拨开左右人群,让相叶雅纪通过。
蓝黑色保姆车开进人群,樱井翔迅速拉开车门,侧过身把相叶雅纪让上车,将一众还在往车里伸过来的手都挡了出去。
砰。
樱井翔跟着钻进车里,拉上车门。
“开车。”他说。
保姆车缓慢地穿过人群,在一片拍打车窗玻璃的声音和仍然亮个不停的闪光灯里开了出去。
相叶雅纪缩在座位上,似乎正在屏住呼吸。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你没事吧。”樱井翔眼睛看着前方,淡淡地问。
“……”相叶雅纪的喉咙和声带这时候终于哽作一团。所有高度紧绷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才终于释放出来。他说不出话来,短促地呼吸着。
“没事的。”樱井翔微微皱了皱眉。
“电视台那边,你会去解释。”相叶雅纪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嗯。”
“还有那段……”
“所有善后都不用你担心,你是怎么了。”樱井翔打断他,望向车窗外,“放心,这次的新闻反而会对电视剧的收视有好处。”
“……”
有时候,一点点性质暖昧尺度适当的新闻,对于一个艺人来说,反而会像催化剂,将他的形象塑造得更加立体,更受关注。在极易产生疲劳厌倦的演艺圈里,这样的催化对演艺事业来说,有益无害。
这话,樱井翔早就说过。
相叶雅纪记得。
当然,是“尺度适当”。
以现在的情况再发展下去,尺度还会是适当的吗?不要说适当,那还是一般人能接受直视的尺度吗?
相叶雅纪疲惫至极,把头靠在座位椅背上,闭上眼睛。
“等电视剧杀青,我一定要休假。”
 
 
“你是不是想被放大假?!”
课长对站在面前的二宫和也劈头盖脸地臭骂道。
“……”二宫和也抿着嘴不出声。
“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你敢乱带人回来!而且也不看看那什么人,是能随便乱带的吗?!”
“我是在查案!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说的轻巧!人家那边对高层施压警告,高层给我施压,这压力轮得到你头上吗?!”
“因为有压力就不要真相了吗?”
“你少给我在这里装什么正义探长!你手上不仅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甚至连被害人身份都不能确定,你这样就敢去带人回警局,人家向哪里抗议都没错!你是刚出来混的菜鸟警长吗?你知道人家那边认识多少政界要员警界高层,分分钟随时可以砸了你的饭碗?”
“我一个人做事一个人负责。”
“又来,我告诉你你少在那里发狠!你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影响力有多大,一切事情都可大可小!你知道因为你这种鲁莽的做法,现在咱们这里承受了多大的舆论压力吗?这些你说都你一个人来承担,不用连累任何同事替你面对收拾?你敢说有这个本事吗?”
“……”
二宫和也知道,课长的话其实有道理。自己的工作方式,从来难说没有任性的一面。但是,他却就是不能承认放弃可能得到的真相不管是对的。
二宫和也低着头无声地抵抗,课长叹了口气,“把那段视频交出来。”
“什么?”他抬头。
“那段视频,不能再扣在你手上。”
“不行!”二宫和也斩钉截铁地拒绝,“是那个姓樱井的施压来要的对不对?这是关键证据,绝对不行!”
“你有立场讲条件吗!”
“这么说的话,我要是拷备一份自己留下你们又知道吗?”
“你!”
二宫和也再不说话,转身就走。
“对不起,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们不能透露……是的,对不起。”
走过松本润桌边时,他听到松本润正在对着手里的电话话筒不厌其烦地解释着。
二宫和也抓过松本润手里的电话,“一切无可奉告。”然后啪地挂掉电话。
“二宫警官……”松本润抬头看他。
“那么一个个解释,你有几张嘴?一句话挂掉!”
“得罪媒体,警方形象……”
“连真相都可以不要的还要什么形象?!”
“课长说了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不要在这里加班做这些无用功了,随他们去把电话打爆好了!”
二宫和也说着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放大假!”
 
 
二宫和也没好气地走出警视厅。
当然不可能放大假。
给他放他也不会认。
可现阶段,又还能去做些什么呢。
已经是夜里了。
给自己买一盒烟,不知觉一路走一路点燃。
眼前从那个刚过完年不久的阴灰清晨开始,一路闪过各种画面。黑色塑胶袋里的腐肉,河边发抖的报案人,蓝黑色保姆车,车窗里的侧脸,上扬的嘴角,杂志上的笑脸,胃里的袖钉,芯片里的视频,舞台上的天使和面前的恶魔……
夜风拂过。
燃尽的烟灰险些烫到手。
二宫和也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经是春天了。
明明真相就已经快要触手可及了,怎么能甘心。
看看天色,二宫和也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无意识地一直走到了凌晨。
看看四周。
河滩。
没事竟然走回了案发现场——其实也不是。谁知道真正的案发现场其实是在哪里。这里只是碎尸发现地。被那个钓鱼发烧友勾到尸块的地点。
那个钓鱼发烧友……
二宫和也想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顾上再去追那个人那条线。
其实,明明就有什么,一定是不对劲的。
是什么呢。
二宫和也走下河滩,已经是春天了,凌晨的风也再没有特别凛冽。他选了一处草皮已经翻新的地方,坐了下来。
眼前的河道很安静。
在新的一天来临之前,维持着最后一段时间的静谧黑暗。
有小型渔船从河道里驶过,甲板上亮着微弱的灯光。
有人坐在甲板上支着鱼杆,船灯底下,他的胶皮套袖上溅满了水渍,反着水光。
二宫和也望着渔船驶过。
哪里不对劲。
等等。哪里不对劲。
二宫和也脑子里的画面在迅速闪回。
那天早晨,坐在河滩边捧着热水的那个人,胳膊上戴的胶皮套袖上有水吗?脚下穿的渔用雨靴上又有水吗?如果真的是一整夜都在夜钓的话,怎么可能身上一点水都没有沾到?
这是怎么回事?合理吗?
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没在钓鱼,他不是来钓鱼的。
那他是来干嘛的?
为什么要说谎?
他一定在隐瞒什么!
天边开始极浅地泛起白色。
二宫和也抬起眼睛,借着这浅薄的光线,看到河道对面的河滩上,有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起身。
“对面的人!”他冲对岸喊道。
听到二宫和也的声音,对岸的人突然反身拔腿就向河滩边上跑去。
“站住!警察!”二宫和也大声喊道。
对面的人却没有停下来。
二宫和也咬了下牙,转身迅速朝几十米外的桥上跑过去。
“再说一遍,站住!警察!”
其实事前示警只是他的职业本能。通常这种情况下,越说你是警察对方只能跑得越快吧。
二宫和也卯足了全力,狂奔过河道上的桥,跑到对岸,朝正在逃跑的人追过去。
他跑得坚定肯定,不追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但是在前面跑的人就不一样了。似乎跑得很犹豫,又有一点慌张,脚下磕磕绊绊,很不利索,速度比二宫和也慢得多。很快,二宫和也就追到了他身后。
“说了让你站住!——”二宫和也两步追上去,一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把人用力往后一拽,手顺着对方胳膊向下一拉,扣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掰把他的胳膊抵在背上。
对方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也没做任何挣扎。
但二宫和也还是用了全力。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应该不是什么有威胁的危险人物。
不过谁让他跑?!
现在的二宫和也是惹不得的。
“疼……”被反锁住手腕的人伸出手扶着自己的肩膀。
一出声,二宫和也就更能肯定,对方就是那个几次在电话里给他钉子碰的那个报案人——大野智。
“大野智?”二宫和也确认。
“是……”大野智咧着嘴应,“警官,能不能先放手……”
“谁让你跑?你跑什么跑?!”二宫和也不松手。
“我——”大野智的手被紧紧抵在背上,想要说话,却疼得说不出来。
“你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见了我就跑?你到底一直在隐瞒什么?!”二宫和也还在用力。
“嘶——”大野智被扣住的手腕骨节发出了咯啦声。
再用力,可能会掰断他的手。
“跟我回警局。”二宫和也松开手,“再跑的话,真的废了你的手。”
 
 
“今天不说清楚的话,你不要想走出警局。”
二宫和也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大野智对面,双臂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其实……”大野智揉着自己已经略微乌青的手腕说:“这样也好。我还是来,把话都说出来的好,不然,早晚要憋出毛病……”
“什么意思。”二宫和也臭着脸问:“报案的那天早上,你根本没在钓鱼,是不是?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警官,我想先声明一点……”大野智看着二宫和也说。
“什么?”
“我不是凶手。”
“哈?”
二宫和也从没听过这么直截了当为自己辩白的大白话。
“我真的不是凶手。”大野智又说了一遍。
没错。不用他说,二宫和也已经看出来了。只从眼神和神态就已经可判断,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人畜无伤。虽然他应该的确是隐瞒了什么,但是,他身上一点凶手的味道都没有。不然的话,就算出于本能,在河滩边被他扣住手腕时也不可能连半分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能如此肯定地说出“我不是凶手”这样的话,通常是因为——
“我只是……应该看见凶手了。”
他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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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十八)

十八
嘶嘶啦啦。
嘶嘶啦啦。
这是一条视频短片。
由于载体芯片本身受胃酸侵蚀,视频格式受损也很严重。
经过长时间的修复,视频格式得以部分还原。
画面不是很连贯,一直出现跳帧和马塞克。
音轨的复原程度有限,因此短片自始至终只能发出半损毁的嚣叫杂音。
但是视频画面里的内容,已经足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二宫和也用手指节抵住额头,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段视频。这是一段性爱视频。这是一段赤裸裸的性爱视频。并且,这一段视频里的主角是两个男人。
虽然这种事在现在倒也已经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这种传说中的GV场景,二宫和也实在还是第一次见。
并且这摆明了并非什么小电影,而是真实发生的场面。
这种视觉冲击力,对他来说有点大。
但是,他首先是个警察,而不该是个八卦的普通观众。无论面对什么都要冷静,对死人尚且如是,更何况活人,他必须要保持专业。
“这个角度……是偷拍吧。”二宫和也歪着头,观察视频的拍摄视角。
“是的,应该就是用普通的偷拍针孔摄像头……”
从画面的视角来看,摄像头应该是被安装在酒店房间床头柜的某个位置,镜头从床头柜拍过来,正对着床上两个人赤裸的身体。
被偷拍的人看来毫不知情。
但也许因为安置偷拍摄像头的人不是什么熟手,器材也非专业,摄像头的安装位置不是很理想,视频画面角度有点歪斜,并且清晰度本身就很有限。
“没有拍到脸吗?”二宫和也皱着眉问。
“本来应该是有几处能拍到面对摄像头这个人的脸的,你看,这里——”科搜研的技术人员指着屏幕对二宫和也说:“但是——又被领带挡住了眼睛。”
没错。黑色领带遮住了面对摄像头的人的半张脸,完全没法辨认容貌。而背对着摄像头的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脸还能不能再分辨得更清晰一些?”二宫和也问。
“可以是可以,但是以现在这种遮挡程度,可能再清晰也意义不大。”
“那,声音不能进一步修复出来吗?”二宫和也又问。
“可以,但还需要时间。”
二宫和也呼了口气,双手交叉在胸前。
的确,这段视频内容最终能被从碎尸的胃里捞出来,并且真的修复了出来,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这是死者留下的遗言。
是死亡留言。
这样,案情忽然间一下子就从百转千回变得平铺直叙了。
无疑,这段最终被吞进被害人胃里的偷拍视频内容,恐怕多半与被害人之所以会遭到毒手有最直接的关联。
这一定是段至关重要的证据。
极有可能就是杀人动机所在。
如果能看清楚脸……
等等,那是什么……
被画面里的什么东西吸引,二宫和也眯起了眼睛。
等等!
那是什么!
二宫和也的眉头紧拧在一起,俯身凑近显示屏拼命仔细看着。
“这里,手臂这里,能不能放大?”他有点激动地用手指敲着显示屏。
“哪里?”
“这里,手臂上臂这里!能不能放大清晰化?!”
“可以。”
技术人员说着,圈住黑色领带蒙住眼睛的人的手臂部分,放大。然后敲几下键盘,画面放大虚化,再被程序锐化清晰。
二宫和也睁大了眼睛。
不会错。
这个胎记。
他在那天和松本润吃饭的小酒馆里的电视上看到过。
电视剧《栈桥彼岸》的剧情里。
那场赤裸了上身的床戏里。
相叶雅纪手臂上大片的胎记。
因为有点特别,所以二宫和也记得。
和现在这段视频里蒙了眼睛的主角的手臂上,完全相同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没错……这个胎记……”他起身,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就是他。”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想回去了。”
“对不起,借过。”
——“你指什么?”
——“没什么,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是因为她?”
——“你别这样。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承诺……”
“对不起,对不起,请先停一停。”
穿过摄影棚的内景,从工作人员和人群中穿过,二宫和也一路走到摄影棚中间,站到正在拍摄中的场景边,提高声音说道。
场景中的演员停了下来。
所有人安静了片刻,目光一起投向二宫和也和他身后的松本润。
“我们正在拍摄中,您是什么人?”有工作人员上前阻止二宫和也。
二宫和也从怀里掏出警徽,“警察。”
工作人员张开双手,退了半步。
二宫和也收起警徽,转身向站在场景中的人说:“相叶雅纪先生,有一宗案件需要您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又是片刻的全场寂静。
相叶雅纪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二宫和也。
表情微妙地复杂。
卡嚓——
一道白光闪过。
是本来在场边进行杂志取材记者的相机闪光灯。
有一个身影迅速走过去,按住了记者端相机的手。
“这位记者先生,请不要再拍。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樱井翔按住记者相机的手背上,青筋爆起,那召示着,他此刻强压的愤怒。
然后他转身几步上前,走到相叶雅纪前面,挡在他和二宫和也之间。
“这位警官,请问有什么事情?”樱井翔平静地面对二宫和也。
“有一些与某宗案件相关的事情,需要相叶雅纪先生回警局协助调查,请您配合。”二宫和也也很客气。
毕竟,这阶段还属于“配合调查”,而非刑事逮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所有关于他的行动,影响都会非同小可。”
松本润是这样对他说的。
二宫和也心里明白。
他当然知道所有可能的影响。
但是他认为他直觉的指针不会错的。他掌握的线索也已经够多了。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都必须为之。
“我们很愿意配合警方工作。但如果不是强制性的,能不能请您等到今天的拍摄完成?我们也有我们的工作进度,被打乱了会很困扰。”樱井翔说。
又来了。那个局势尽在掌控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没有问题。”二宫和也礼貌地摊摊手。
“谢谢。”樱井翔冷淡地转身,“不好意思,没事,大家继续。”
然后,他迅速地看了相叶雅纪一眼。
——没事。安心把戏演完。
相叶雅纪也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
 
 
二宫和也将相叶雅纪带进警局的时候,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
不仅所有人都认识相叶雅纪,并且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带来是与那件河滩碎尸无头公案有关。
经过走廊时,相叶雅纪用一副墨镜遮住半张脸,看不到他的眼睛。
而走在他身后的樱井翔,脸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请您在外边等。”
走到审讯室门外时,二宫和也伸手拦住了相叶雅纪身旁的樱井翔。
“我知道。”樱井翔说着,抬起手在相叶雅纪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
两人错身。
相叶雅纪没说话,跨步走进了审讯室。
二宫和也向樱井翔点点头,也走进去。松本润跟在最后,走进去关上了审讯室的门。
“请坐。”二宫和也伸手向审讯桌边的椅子示意。
相叶雅纪坐下,摘掉墨镜,扣好眼镜腿,放在桌上。
二宫和也坐在他的对面,松本润在靠近门边的笔录席坐定。
按照惯例,相叶雅纪的位置正对着房间的窗户,外面的光线从百叶窗帘里被分割,漏进来,条条框框地打在相叶雅纪的眼睛上。
二宫和也坐在背光的位置,将对面相叶雅纪的表情尽收眼底。
这是百试不爽的老布局。
沉默。
一个空格的沉默。
“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今天找您来的目的。”二宫和也说。
“不知道。”相叶雅纪简短地回答。
“那么……”
二宫和也伸出手,在桌面上放下一颗袖钉。
金色的袖钉在阳光底下转了半圈。
“您认识这颗袖钉吗?”
相叶雅纪看了那颗袖钉一眼,“不认识。”他平静地说。
“是吗……”二宫和也盯着他的脸。
“是的。”相叶雅纪并不避开他的目光。
“……”相叶雅纪的冷静,多少有些出乎二宫和也的意料。他满以为,这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偶像,会在突发事件面前乱了阵脚。但是此刻的事实说明,这恐怕将是一场相当耗费精力的硬仗。
既然如此,他更无谓多绕什么圈子。
二宫和也打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恕我失礼。”他说着,点开了放在桌面上的一条视频。
嘶嘶啦啦。
嘶嘶啦啦。
音量被推在顶端,这让视频发出刺耳的嚣叫。
二宫和也故意的。
酒店房间的白色床品。和蒙在眼睛上的黑色领带。
还有扎眼的身体。
紧紧纠缠在一起。
百叶窗帘在相叶雅纪脸上投下不规则的光影。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起来。
鼻翼两侧不自然地收紧,似乎略微有些呼吸困难。
这是最为关键的一刻。
“请问,您看过这段视频吗?”二宫和也冷冷地问。
“……”相叶雅纪沉默。
“相叶雅纪先生,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相叶雅纪吞咽了下口水。
“没有?”二宫和也追问。
“没有。”相叶雅纪咬着牙,语气笃定。
果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如果他不是在说谎,就是演技太好。
“那么。”二宫和也吸一口气,“视频里的人,您认识吗?”
“……”相叶雅纪再次沉默。
二宫和也看到,他的额角发根里,已经浮出了冷汗。
二宫和也盯视着他不说话,等待他的回答。
嘶嘶啦啦,嘶嘶啦啦。视频内容仍然在嚣叫声中播放着。
“我能抽根烟么。”相叶雅纪的声音有一点嘶哑。
“可以。”二宫和也说:“不过在那之前,先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相叶雅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二宫和也,说:“认识。”
这个答案,又一次出乎二宫和也的预料。
他满以为,关于这个问题,相叶雅纪一定是会矢口否认。然后他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拿出肩膀胎记的那处证据,与他对质,击溃他的防线。
没想到相叶雅纪会直接坦白说认识。
这是一种战略战术吗?
“认识?”二宫和也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是谁。”
“这个。”相叶雅纪伸出手指,指尖敲在屏幕上那条晃动着的黑色领带上,“是我。”
“……”二宫和也竟然一时语塞。
他发现自己实在有些小看这个对手了。这一个直拳,稳准狠地招呼过来,需要拆招的,反而成了自己。
“所以,您有烟么。”相叶雅纪提起一口气,问。
因为是偶像,所以身上没有烟吗?
二宫和也摸出自己的烟,磕出一支,递到相叶雅纪眼前。
相叶雅纪抽出来,“您有火吗?”
二宫和也把自己的打火机递给他。
相叶雅纪叼起烟,点燃。
微仰起头,徐徐吐出浅薄烟雾。
隔着烟幕,二宫和也看见相叶雅纪继续盯着那段视频,夹着烟的手指向画面上的自己,又说了一遍:“这个人,是我。不过,这应该不犯法吧?”
的确,这不犯法。
“你没见过这段视频?”二宫和也眯起眼睛。
“第一次见。”相叶雅纪吸一口烟,“这肯定是偷拍。”
“这是你和谁?”二宫和也十指交叉,抵住自己的下巴。
“这好像是我的隐私吧,警官。”相叶雅纪反问。
“鉴于这段视频的发现地点非常特殊,所以,这注定不能是你的隐私。”
“什么意思。”
“这段视频是在一个死人身上发现的。不然,也不必找你回来协助调查了。”
“哦,是吗?”相叶雅纪夹着烟,表情有点意外。
二宫和也不眨眼地盯着他,至此为止,他的回答仍然滴水不漏。
“是的,所以……”二宫和也希望相叶雅纪自己露出破绽。
“所以?所以警官你就怀疑我和那个死人有关系?”
“那是很正常的吧。”
“警官,这之间应该没什么必然联系吧?”
“……”
“随便不知道哪里的什么疯子偷拍了我,然后谁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也都不关心。只不过无论是怎么样的,这当中,好像都应该是被偷拍的我才是受害者吧?”
事情的本质被相叶雅纪抓住了。
这段视频完全不能直接证明相叶雅纪和被害者的关系。尤其是在被害人身份尚且不明的情况下。
二宫和也知道,因为这张底牌被掀开,自己正处于劣势。
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相叶雅纪认识这个偷拍的人,即使这明明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他更加没有证据能证明,因为这段视频,相叶雅纪和这个吞下视频芯片的死者有过什么样的牵连,发生过什么。至于说为什么有他性爱视频内容的芯片会在一个死人胃里被发现,那说实话,只需要一句“我又怎么知道”就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只要相叶雅纪咬定牙关不松口,二宫和也手上,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真正有力的实质性证据。这一点,他自己知道。他把相叶雅纪带回来,有一半也是在拼自己的攻心技巧,还有运气。因为他认定了相叶雅纪绝非无辜,而只要有问题,那就总会有破绽。当相叶雅纪露出破绽时,就是案子露出眉目时。
但是相叶雅纪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二宫和也的意料。
何止是不能小看。
如果他不是真的无辜,那他就有恶魔般的演技。
和之前在舞台上见过的那个相叶雅纪,简直判若两人。
像天使和恶魔,集于一身。
二宫和也开始怀疑,相叶雅纪的种种表现,是受过了某种指导。这些指导,冷静而专业。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此刻正在门外,穿黑色大衣戴黑色手套的身影。
某种意义上,他似乎突然在面前的相叶雅纪身上看到了一些那个男人的影子。
隐隐约约,恶魔属性的重合,或是附身。
被恶魔附身的天使?
他在想些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这是你和谁。”二宫和也不放弃。
“……”相叶雅纪似乎有点不自在,但仍然说:“是我和我的经纪人。”
果然。
二宫和也垂下眼睑。他就知道。一定是那个男人。他的直觉从来都是对的。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不犯法吧。”相叶雅纪说。
“不犯法,当然。”二宫和也点点头,“不过,现在就有必要,也请你的经纪人去谈一谈了。”
 
 
时间已经入夜。
二宫和也只有一个人,他没有分身术。
所以,他只能个个击破。
但是实际上,对于樱井翔,他实在更加一点底都没有。
那个永远像有信心掌控全局的男人。
当他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和樱井翔面对面坐定时,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这个男人,像座碉堡一样难以动摇。
“这位——樱井翔先生?”
“是的。”
“这是你吗?”二宫和也指着视频问道。
“是我。”樱井翔平静地点点头。
“而这是相叶雅纪先生。”二宫和也移动手指。
“是的。”樱井翔再点头。
这种超一致的反应和口径,完全像是事先串供的结果。而如果不是事先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又何需串供?
他们绝非无辜。
二宫和也越发肯定。
“恕我失礼,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工作关系。”樱井翔说。
“我指的不是这个。”二宫和也摇头。
“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樱井翔又说。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二宫和也耐住性子。
“那我不明白您想说的是什么。”樱井翔看来却很有耐性。
“……”二宫和也呼一口气,“你们之间有性关系吗?”
“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您清楚知道。”樱井翔在桌前探身,盯着二宫和也的眼里流露出威胁意味,“现在我们进行的所有对话都必须高度保密。这件事的严重性,请您务必清楚,这也是您身为警务人员的责任。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这里的任何只字片语被泄露出去——我希望您明白,我一定会让您身败名裂,成为阶下之囚。”
这可真是奇了。
一个明明该担心自己是不是快要身败名裂沦为阶下之囚的人,居然反过来拿这些话威胁自己。
这个世界可真是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二宫和也知道,樱井翔是说真的。
在一个顶级国民偶像身上,这样的事情,影响可大可小。
“我明白。”二宫和也说:“您放心,我们有保密守则。您的正当隐私,受法律保护。”
前提是,如果你无辜。
二宫和也在心里说。
“那就好。”樱井翔点头,“是,我们之间有性关系。”
“多久了。”
“不太久。”
“……”
“……”
“有人知道吗?”
“这该怎么判断呢?”樱井翔歪歪头,目光投向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从这段视频来看,显然是有人知道吧?”
这种语带挑衅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是想让他先失去耐性乱了分寸吗?
别想。
“这段视频可能是什么人拍的,你有头绪吗?”二宫和也问。
“怎么说呢。树大招风,人红树敌。演艺圈这种地方,从来你死我活。意图在相叶雅纪背后搞这种小动作的人,实在可能有太多了。我们并无主动树敌,但是人心险恶,谁知道谁可能是心存恶意之人?问我头绪,真无从说起。”樱井翔不紧不慢地说。
八面来风,滴水不漏。
“这么说,在此之前,你的确不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
“是的。”
“不觉得不合逻辑吗?”二宫和也十指交叉抵住下巴,探身,“既然拍都已经拍下来了,为什么不来找你们?这样大费周章偷拍却又不实现自己的目的,为什么?”
“警官你是在问我吗?”樱井翔也微微探身,似笑非笑地说:“有点失礼,但是我只能反问,为什么,我怎么知道?”
因为你在说谎!
二宫和也不动声色,伸手在桌上放下金色的袖钉。
“认识这颗袖钉吗?”
樱井翔看了那颗袖钉一会儿,抬起眼睛,“不认识。”
眼睛里竟然没有一丝闪烁。
而且反应极其自然。没有第一反应立刻就否认——那样反而会证明那是刻意说谎的反应——而是认真地辨认以后才回答。
真实自然到像是真的不认识这颗袖钉。
但这是不可能的!
“那,这是谁,你认得吗?”二宫和也掏出那张樱井翔伸手阻挡镜头的偷拍照片,按在桌面上,推向樱井翔。
他希望自己突然地抛出这个炸弹,能多少动摇樱井翔。
樱井翔果然在一派余裕自得的状态里顿了一下。
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和相叶雅纪,樱井翔一时没有出声。
果然有效。
要乘胜追击。
“这是你吗?”二宫和也指着照片问。
“没错,是我。”樱井翔说。
“这颗袖扣,不眼熟吗?”二宫和也敲着照片上樱井翔的袖口接着问。
他仔细观察着樱井翔的表情。
是否被动摇,是否有破绽。
但是。
樱井翔抬起眼睛,看着他问:“怎么,眼熟吗?”
二宫和也从桌上拿起金色袖钉,举到樱井翔眼前。
“忘性真大啊!”
“您指什么?”
“我在问你呢!刚刚才见过的,眼熟吗?!”二宫和也捻动着手里的袖钉。
“不觉得啊。”樱井翔眼也不眨一下,无辜地摊开手。
“是吗?”二宫和也一字一顿地说:“我怎么觉得,照片上你袖口的那颗袖扣,和我手里这颗,长得一模一样呢?”
樱井翔又探身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然后慢悠悠地说:“看不清楚呢……”
“造型这么特别的袖钉,并不常见啊!”二宫和也冷笑。
“那或许是因为,警官你不太常穿衬衫的缘故?”樱井翔唇边也滑过一丝冷笑,用眼神扫过二宫和也的风衣袖口,“而我大概是配衬衫的袖扣太多,所以根本记不清楚都有什么款式。”
“是吗?”
“是啊。”
“我再问一遍,你有没有这样的袖钉。”虽然说的是问,但二宫和也实际上已经没再用疑问句式。
“没有。您再问几遍都一样。”樱井翔坚定地说:“如果警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我的话,请您在拿到搜查令以后,上门去找我,亲自一件件去翻我的衬衫。”
没有直接证据。
先不必说就算真的上门搜查又怎么可能会有所获,实际上以目前的情况也根本不可能有条件拿得到搜查令。
攻心不成的话,一切死无对证。
这一切,二宫和也心里有数。他只是放手和自己赌一把而已。反正这个案子,如果他也放弃的话根本也就只是在等过时效的无头公案而已。对于这个案子和他来说,反正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二宫和也的目光扫过樱井翔的袖口。
今天他依然穿了白衬衫,但是衬衫的袖口上只是非常普通的塑料扣子。
无可奈何。
自己没办法证明桌上的这颗袖钉和眼前这个人有半毛钱的关系。
二宫和也和樱井翔对视着,没人再说话。
唯余眼神无声地较量着。
恶魔。
二宫和也再次想到了这个词。
如果,如果樱井翔的确就是凶手,那么,他此刻这种没有丝毫说谎迹象的表现,简直就是恶魔才有的冷血。
整个对峙过程里,没有要水,没有要烟,没有任何慌乱。
人类的血一定不是这样冷的。
今天这场攻防战,自己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并且,恐怕很可能是要无功而返了。
最后的杀手锏已经抛出,二宫和也手里已经没有有用的牌,而樱井翔根本岿然不动。接下来就算是自己再跟他耗多久,恐怕也难以动摇他分毫。
“警官,要耗足48个小时吗?”樱井翔似笑非笑地抛出这句话。
自己已经让人家看透了!
二宫和也闭了下眼睛。
完败。
这一个回合,他完败。
耗足48小时?
何必。
浪费警方资源,就等于浪费纳税人的钱。
二宫和也双手扶着桌面,从椅子上起身。
“感谢您对我们警方工作给予的配合。”
樱井翔也站了起来。
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二宫和也攥紧了拳。
我不会一直输。
樱井翔你记住,我不会一直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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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十七)

十七
嘶嘶啦啦。
嘶嘶啦啦。
……
“呃——”
白色床单。白色被单。白色枕头。
其实,为什么所有的酒店用品,都一定是白色的呢?为什么不用红色,绿色,黑色,或者其他什么更鲜艳的颜色呢?
相叶雅纪曾经这样问过樱井翔。
“为什么,还用问?若不是纯白色,拿什么证明你这间酒店的用品是干净的?谁知道在彩色的床品上会被各种颜色遮掩了多少污迹?”
虽然樱井翔是这样回答的,但是相叶雅纪其实仍然有疑问。
用白色——就能证明是干净的了吗?
其实,白色的床单上曾经留下过多少污渍,渗透进多少罪孽,会有人看得出来吗?
比如就像他和樱井翔,在这些白色上曾经做过的一切,会因为白色仍然会被清洗成为白色,就可以当没有存在过吗?
或者说,谁曾经在心里期盼,这些曾经发生过的,能够永远都不会被当作没有存在过,永远都不会被遗忘。
纵然在某些宗教里,没有爱而行性事,是罪大恶极。
纵然这罪大恶极的行为里不仅没有爱,甚至还带着几分以折磨对方为目的的想法而为之。
但是无论是相叶雅纪,还是樱井翔,谁都没有流露出过抗拒和不情愿。
心甘情愿。
这种心甘情愿,难道不算是生而为人的一种沉沦。
但是,似乎也已无技可施。
他已经脚不点地了。
“呃——”
相叶雅纪从喉咙里发出隐约的呻吟。
跨跪在樱井翔身上,感受着正在自己身体里的樱井翔。
起初,他有点不肯接受这个姿势。因为睁开眼睛他就会看见,躺在床上的樱井翔一直盯着自己,自己的每一个反应,都一览无遗。
倒也不是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羞涩的,不过相叶雅纪就是多少有点抗拒。
但是樱井翔坐起来,贴住相叶雅纪的身体,伸手扯过枕边的一条黑色领带,展平,围在相叶雅纪的眼睛上,在他脑后打结系牢。
“这样好了。”他凑到他耳边这样说。
这样好吗?
这样一点都不好。
眼睛被蒙住,这让相叶雅纪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更加全部向一个地方集中过去。
那个连结着他和樱井翔的地方。
樱井翔轮廓清晰地在他身体里。方式一如既往地简单直接,只有一些唾液,带着几分粗暴,几分召示占有的不客气。
而因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让这种感觉更加直接深入。像要把他穿透般。这种深入和直接对身体穿透般的强烈刺激,让相叶雅纪感觉难以承受。
因此他完全不敢坐下来,而是一直让自己半跪着,好让樱井翔不那么深入。
但是樱井翔伸出双手揽住他的后背,一直拉着他向自己身体靠过来。
半推半就。
半等半靠。
半出,半进。
纠缠着磨擦。
不同于最初几次的急迫,而是多了几分持久战的煎熬。
与其说这种煎熬能让快感更多,倒不如说两个人都有些贪恋这种距离长时间为负的状态。
对双方来说,这一层的意义,都比身体上直接的感官刺激更为让人着迷。
像是一种精神鸦片。
带着撒裂的疼痛,像某种仪式般。
相叶雅纪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精神已经在某种层面上出现了病态的异变。
就这样,他抬起身体,樱井翔把他拉回来,他再抬起,樱井翔再把他回来,如此循环往复。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变成了自愿自觉。
虽然这个姿势对于相叶雅纪来说是这样吃力。
汗水开始顺着相叶雅纪的头发往下滴,钻过遮住眼睛的黑色领带,滑下鬓角,沿着下巴,最终滴落在樱井翔的胸口。
大概只差了“哧”的一声汗水受热滚烫蒸发的声音。
樱井翔伸手握住了一直抵在两人之间的相叶雅纪,慢慢用力。
然后他抬起眼睛看相叶雅纪,看着他因为器官受到直接的刺激而产生快感的反应。
相叶雅纪仰起头,吞咽了一下唾液,喉结上下移动。
樱井翔抬头张嘴咬了上去。
“啊!!”
相叶雅纪看不到,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吓了一跳。
“不要停。”咬住他喉结的樱井翔半张开嘴,命令道。
被樱井翔一手扣住脊椎,一手握住器官,并且啄咬住喉结,相叶雅纪被蒙住的眼前开始划过金银光线,他开始缺氧了。
但是却真的听话地没有停下上下移动的动作。
而每上下移动一次,都感觉到樱井翔滚烫地重新进入,再次深入,穿透。
“呼……”
幅度越来越深,疼痛感慢慢被淹没。
一种煎熬至极的快感,在相叶雅纪没有光线的世界里一点点蔓延开来,逐渐在他身体里升温沸腾,一发不可收拾。
“嗯呃……”
呻吟声伴着粗重的喘息,接近了悲鸣。
痛苦与愉悦,竟然可以如此相伴相生。
相叶雅纪在力竭的边缘挣扎着。
不想结束。
可能的话,希望这场持久战,能一直这样鏖战下去,势均力敌,胜负不分。
但是鼓嗓的心脏和沸腾的本能已经到了极限。
相叶雅纪是,樱井翔同样。
难耐的高潮,自器官处满溢而出,奔腾在全身的血管里,最终流回心脏。
长久煎熬之后的释放。
所有感受在极短的瞬间内加乘炸裂。
战栗。
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是。
从未有过的体验。
罪恶得像是不属于人间般的快感。
仰起头,微张开嘴,相叶雅纪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有人的牙齿,仍然用力地咬在他的颈上,并且有些失控。
“嘶——”相叶雅纪几乎只发出了这样一种类似于爬行动物的气声。
但是实际上,前所未有的高潮都快要让他自燃了。
跪在床上的膝盖发软发抖,相叶雅纪再也跪不住,双手搭在樱井翔的肩膀坐下,低下头靠在他的侧脸边,颤抖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倒上一口气来。
樱井翔张开双臂搂住他,向后躺倒在床上。相叶雅纪侧过脸趴在他的胸口上,蒙住眼睛的黑色领带已经湿透,和头发一起完全浸湿在汗水里,人则像刚刚从窒息里救回来一条命般地剧烈喘息着。
樱井翔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指尖粘腻着浅白色,和相叶雅纪身上的汗胶着在一起。
 
 
“我们以后,能别这样做了吗……”相叶雅纪说。
“……”樱井翔不出声。
“会出人命的。”相叶雅纪又说。
“你怕吗?”樱井翔问。
“……”这次轮到相叶雅纪不出声。
“下次不会了。”
 
 
无论哪一次,我都当是再没有下一次了。
所以,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
所以,才会如此。
但是,你应该没兴趣听这些吧。
如果,哪怕只有一点点,你有哪怕是一点点,关心过我们这段关系是不是可能会有将来的可能性,你也应该不会默默接受,这蒙住你眼睛的一片黑色。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明白,在我和你的这段关系里,掌握主动和操纵方向的,从来并不是我。而是你。
你的从不抵抗逆来受顺,只是更加证明,在我们的这种行为里,你根本没有放感情进来,所以,才怎样都无所谓。
无论我怎样尝试,甚至动用暴力,结果都是一样。
还是算了。
败下阵来的,是我。
樱井翔伸手,解开蒙在相叶雅纪眼睛上的黑色领带。
……
嘶嘶啦啦。
嘶嘶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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