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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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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表(2017.8—2018.8)

A
2018年3月:他和他的孤独情事
2018年4月:狮蛇小剧场
2018年8月:查无此人
2018年8月:神乐坂的尾巴,薛定谔的猫

B
2017年8月:The Moment
2018年5月:不做人
2018年8月:秋膘一块

C
2018年3月: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番外)
2018年4月:七年不痒番外
2018年7月:冲奶粉番外

幻井
2017年9月:不老传说
2018年2月:春宫图




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一年。
这是谁想要灭了我我偏不信邪的一年。
对于一个往往要从加班到十点之后才能动笔的社畜来说,这份收成该是能令自己满意的(不好又想起了多收了三五斗(。
我清楚知道以我的底子再制造不出什么更多的惊喜了。
一百万字吃下去不腻,二百万字也总会腻的。
于是也清楚知道接下来只会面对更加频繁的迎来送往。
今年听到一句话。
说每一次离别都是一次小型死亡。
想来我也已经在这些年里出生入死过多少次了。
历过生死之人,还谈什么意义这种虚无。
如果足够热爱,就不会有但是。
热爱里何谈辛苦。
只不过是狂热不退,义无反顾,自享极乐。
外间世界天地广阔,山高水长,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高光时刻了。
爱两位先生。
爱你们。
如果来年真的还能再继续算这笔账,希望仍然能够是多收了三五斗。

拍手[17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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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乐坂的尾巴,薛定谔的猫(小剧场谢幕公演)

R

“喵——”
“汪——”
“喵呜——”
“汪呜——”
相叶雅纪终于忍不住从前排转过头。
“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吧!”他握着安全带,扭着脖子对一直蹲守在猫包边的lucky说:“不要再对着better叫了,它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驾驶席上手握方向盘的樱井翔笑出了声。
“你也是,又是你一定要把两个都带出来。”樱井笑着说:“明明lucky不必要非得跟来。”
“我不是看它们俩这两年越发好得如胶似漆,怕lucky分开这一会儿都在家里急得上窜下跳吗。”相叶转回头,“太久不带better出门了,我哪知道它在家那么乖一出门这么多话的。”
“正因为太久没带它出门啊。”樱井看着车前方,“高医生不是说了么,猫太敏感,环境一改变就容易应激。”
“它叫就叫呗,反正在猫包里能怎样啊。”相叶把手支在车窗边,“你看看把lucky给急的这样子,叫得那么委屈,好像我们要把better给卖了似的。”
“你就让它们去叫呗。”樱井握着方向盘乐不可支,“嫉妒人家感情好啊。”
“我——”正准备说点什么,相叶的目光被车外的什么吸引,惊讶得伸过手直拍樱井的胳膊,“小翔!你看到了吗?”
“什么,看到什么?”樱井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
“前面那辆车啊,刚刚从我们旁边超过去的那辆。那上面,那上面——”相叶指着开在他们前面的车,“有一只超级,超级大狗。”
“超级大狗?”樱井笑着,心想怕不是又是相叶情绪上来的夸张,“没看到啊。”
“它刚刚就从车窗里想要探出脑袋,从我身边开过去。”相叶比划着,“真的,头有车窗那么大。”
“噗……”樱井再一次笑出声,“你别激动别激动。”
“你没看到,是真的!”
“好好,是真的,等下到了去讲给高医生听。”
“哼。高医生肯定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狗。”
“其实这些年啊,我一直就有件事,挺好奇的。”
“嗯?什么。”
“你对高医生啊,感觉是又特别亲近,又时不时很怕他,然后呢又关心得不得了。这是为什么呢。”
车河闲聊,已经是樱井和相叶之间的固定节目。自在,闲适,是毫无隔阂的人之间最舒服惬意的相处方式。
“嗯……”相叶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我也说不清。就总是莫名感觉亲近,觉得他作为一个兽医真的很厉害。但虽然感觉很亲切,又很怕他身上那些完全不可控的脾气了什么的……嘛,你明白的,跟和你在一起总是不同的。”
“废话。”樱井笑道:“和我一样还得了,那咱们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其实我是想说……”
“诶——”相叶歪着脑袋看看樱井,“这飞醋吃的,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没有算过你总说高医生和我很像这笔账呢。”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樱井赶紧说。
“而且你还摸过人家的手……”
“我错了!”


叮——
“相叶君,樱井先生,你们来啦?”高元寺对推门而入的一对笑着招呼:“你们要稍微等一会儿,这边洗完澡我就过来。”
“好的高……”
拎着猫包走进诊所里的相叶吓得差点一个跟头滑倒。
牵着狗跟在后面进来的樱井差点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
“那里,那里……”相叶抬手指着正在隔间里给一只狗冲洗的高元寺,“那只,刚刚那只……”
顺着他的手,樱井也看到了。
“超级大狗。”
樱井知道这回相叶真的并没夸张。
那千真万确是一只巨型犬。头可能是高元寺脑袋的好几个大。狗虽然还是狗,但这种身型大小的狗,真正看到时还是感觉稍微有那么点怯步。
然而高元寺却一脸平淡,泰然自若地为超级大狗冲洗着,一边洗还一边拍拍它,念叨着:“好嘞好嘞。”
“你看看,我说的吧……”相叶对樱井说:“高医生真的是很厉害,那么大的狗,眼都不眨的。”
“高医生固然是厉害,其实你也……”樱井摇摇头,想起相叶在动物园里居然敢伸手和老虎猎豹对手掌,就想说你的厉害也真的毫不相让。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樱井想起了刚刚车上的话头,“其实我刚刚想和你说来着,我之前又碰到松原小姐了。”
“什么,松原?……”相叶一时完全不记得这个名字。
“樫松物产的,松原小姐。”樱井重复一遍。
“樫松……”相叶的眼睛里闪烁一下。
对了。
樫松。
距离第一次知道这个商社名字,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了啊。
也难怪他已经快要想不起。
两年前曾经在这间诊所里见到的那位,鸣海校长。两年前曾经因为那位校长而情绪波动起伏不定的,高元寺医生。
神社前的与人无尤。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校长了。
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啊。
两年间,高元寺的情绪恢复了正常,平静而自然。平静自然到让相叶几乎很快就把曾经有过鸣海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所以,松原?”相叶这次是真的紧贴在樱井耳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是已经和那个……结婚了吗。”
“正相反哦。”樱井别有意味地看他一眼,“松原小姐的戒指没了。”
“什么?”相叶意外,这什么展开。
“嗯,听说她的婚约最终还是取消了。”樱井说:“现在她已经和同部门的那位展开新的关系了。那一位我也见过,看起来好像也挺幸福的。”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想起来告诉我?”相叶不可置信。
“这算什么大事……”樱井不明所以。
“当然是大事了!你这个……”
相叶还想要说什么,高元寺已经擦干净手,白毛巾搭在脖子上,从隔间走了回来。
“怎么,相叶君,又在这里讲谁的八卦?”他笑着站在这对令人头痛的主人对面。
“哪,哪有。”相叶红了脸,赶紧把手边的猫包打开,“是带better来啦。”
“哎呀,是better。”高元寺高兴地从猫包里抱出better,举起它上下打量,“好久不见啦,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没,没有吧。”不知为何樱井在旁边搭了这个腔。
“没有吗?”高元寺笑着蹭蹭猫鼻头,“今天怎么把你带过来啦,是不是又不乖了?”
“那个,高医生你看看它,之前的绝育手术真的成功了吗?”相叶急着说:“它怎么又开始对着沙发抖屁股,而且还总是像发情时那样地叫,感觉攻击性也有点回来了似的。”
“哦?”高元寺认真地观察了一下better,严肃地说:“手术绝对是成功的,这点专业自信我还是有的。”
“真的,那您看看它,不会是那个……那个什么又长回来了吧。”
相叶这话出口的时候,樱井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胡说些什么!”樱井惯常的哭笑不得。
“诶,樱井先生您别说。”高元寺倒是笑了笑,看着公猫绝育手术的位置,“相叶君说的,还真是有可能的。”
“您说什么?”樱井想说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
“是的,这叫作隐睾症,也就是说除了之前手术取出的那一对以外,有一些猫还另外长有一对睾丸,这让它们在绝育手术之后仍然留有发情症状。”把better举在手里,高元寺像上生物课一样一板一眼地给樱井相叶讲解着:“虽然这种情况不多见,但也不算是特别稀少的案例,很正常。”
“……”
“……”
对面的一对当然是听得目瞪口呆。
“呐,所以说,不要紧的,不必过于惊讶。”高元寺笑着放下better。
“你看,我说了吧。”相叶指指better对樱井说:“它蛋蛋又长出来了。”
“……”虽然很想说他荒唐,但樱井又只能说:“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相叶指指猫铃铛的位置,对高元寺问道:“还要再给它,割一次吗?”
“嘛,那就要看你们啦。”高元寺笑着说:“通常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很严重,也不是非再做一次手术不可。当然如果你们觉得困扰到会影响生活了,再做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就要多受一次罪啦。所以我的建议是最好能不做就不再做了,毕竟,呐,通常来说呢,也是宠物随主人,所以说呢可能也是见得太多……”
“……”
“高医生!!”
又一次,相叶拍案而起,樱井想要找个地缝钻。
“高医生你这是出言不谨慎!”
高元寺哈哈大笑。
这对令人头痛的主人,真是一对好伴侣。好到让他从中也获得了幸福和安心感。好到几年下来已经与他们成为亲近的朋友,讲起话来已经快要百无禁忌。好到,也多少让他遗忘了两年前的事情。
当他在相叶身上看到,一段所谓的关系里,从来都必须由两个人来构成的时候,他就忽然通透。无论是暧昧,暗恋,还是不会有结果的发乎情止于礼。都是他和对方两个人达成的共识。
而对一个人的感情,则只和自己有关。
他想要喜欢对方,还是不想再喜欢对方,还是即使只能止于礼也要坚持喜欢下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对于——那个人。
高元寺把戒指还到他手上的时候,是相信自己当时当下就已经放下了的。所以他笑得坦然,转身离开得洒脱。
有些人注定会在一起。有些人选择了私奔。而有些人,应该就只能擦肩而过。


当天送走樱井相叶和他们的一猫一狗,已是日落时分。
高元寺走出门,看了看天色。
天上的云打着鱼鳞般的勾叠,他皱了皱眉。
又到台风季了。
未雨绸缪总是要的。
又是该动手加固以防万一的时候了。
就在高元寺转身准备去拿些工具出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身后正在走近的人。
这么说也不科学。
他是看到了在地上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一步一步,映在了自己的门边。
高元寺忽然有些不敢转身。
像是那影子他原本应该认得的,但却不想去相认。毕竟相认了又能如何,没结果的过程,何必一再重复。
所以他已经准备当作没看到,推门进屋。
“高元寺医生。”
身后的声音像是拍在他的肩膀上。
声线弹起来,钻进耳朵,打开两年平静合上的开关。
高元寺没有转身。
“高元寺达也。”
那声音毫不客气,并不准备放过他。
高元寺站在台阶上转过身。
声音和影子的主人站在下面。
明明已是入秋的季节,身上却还穿着短袖白T恤,工装裤。双手插在裤兜里,仰起脸,朝他扬起唇角。
高元寺没有出声。
“怎么,已经不认识我了?”
高元寺看着那一头依然整齐的黑色短发,心里知道这一身装备里还缺了一样什么。
“鸣海凉介。”
他也毫不客气。
也许是已经在本能的第六感里感受到了什么,已经不一样的磁场,让他终于可以这样不客气地,连名带姓称呼对方。
“回答正确。”鸣海笑着指指他。
“你来干什么。”高元寺继续不客气地说。
“好像又快要刮台风了。”鸣海说。
“怎么,两年没有刮过台风了吗?”高元寺说。
“我来要我的东西啊。”鸣海又说。
“什么东西……”高元寺忽然慌乱了一下,“我早就已经还了。”
“真的吗?”
“那还能……”
“那个——”鸣海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朝高元寺示意,“是我的吧?”
“……”高元寺摸了摸搭在脖子上的白毛巾。
不是。他想要这么说。
但那是说谎。
鸣海两步上前,伸手扯过高元寺胸前白毛巾的两头。
高元寺跟着被往鸣海的方向一拽,紧贴在他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
高元寺达也的慌乱仍然在继续。
“还用问吗?”
鸣海凉介这一次却是有备而来了。
鳞片云光间荡漾霞色。
在高元寺诊所的门上投下了重叠成一个人的两道影子。


“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END





小剧场谢幕!
第三个任务,打勾。
在进入宣传期之前见好就收,咱们小剧场一向的规矩(不懂你的规矩。
感谢虽然不多但一直坚持来捧场的观众朋友们。
这个小剧场或许还有另一个名字:小宇宙平行协奏曲。
好了,拉幕布。

拍手[14回]

查无此人(完)

二十三

“嗯——你说room share吗?room share的话啊,我要求很简单呢。”
坐在咖啡馆临街的露天座位,胳膊支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搅动杯中咖啡匙。
面对电视台节目街头采访的镜头,问题是关于现代年轻人对于建立亲密关系的看法和态度,比如对于room share会有怎样的要求。
坐在桌边,歪着脑袋,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阳光正好,不偏不倚,不浓不淡。
气温不高,手心很热。
风拂过,眼里的黑色流转。
“嗯……就房间会弄得很乱也没什么关系,不太收拾也没什么关系。睡相很差也不是问题,床底下有几本小黄书也不要紧。”
“早饭只吃果酱酸奶那些洋玩意儿也好吧,受不了纳豆的味道也随便吧。完全不会做饭也没事,衣服洗了挂满卫生间也,就那样好了。”
“关心过度,要求一堆,不让人淋雨,还不许人在家光着,嘛,那些啰啰嗦嗦一大套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是问题,真不是。”
“嗯?对呀,我说了我要求很简单的。毕竟要说亲密关系的话,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啊——对,就和room share的原则是一样的——找到对的人。”
“那不是最难的吗?没错,我是说不复杂,但并不是说很容易呀。我觉得真要探讨亲密关系的话,很多那些流行的说法都没有任何实用性。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原则。真正的原则说起来应该就是——是他,他就是原则;不是他,什么都是原则。”
“什么,说得这么哲学?并没有吧,这算什么哲学,这不都是大白话吗。”
“我有没有找到这样的人?”
“这不就在对面坐着呢吗。”
相叶雅纪。
对着樱井翔笑开的时候,镜头或许都为那笑容里莫名的闪眼怯了怯场。
樱井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接受面对镜头。
——干嘛没事忽然带我出场,小祖宗。
不过就是逛街买衣服之后随便在街边喝个咖啡,就能碰到这么戏剧化的场面,真是不服都不行。难道他们是正在谈恋爱的大学生吗?
电视台的吉祥物朝相叶递过那张抽奖板的时候,樱井已经捞起帽衫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这是什么……”相叶接过那块布满彩色数字很有点面积的贴纸板,念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感谢接受采访,在1—100里揭开3个数字的贴纸,3个数字下的图案都相同的话,赠送双肩背包一只。”
“诶,这么好吗?”
相叶笑着,端详了一下硬币大小密密麻麻的100个数字贴纸。
“嗯……好,那就这样吧。”
帽子遮住半张脸的樱井双手抱肩,从帽沿下盯着相叶去揭开贴纸的指尖。
1。
——嗯,符合他的性格。
25。
——嗯……也算是黄金分割点?
82。
——嗯?等等?
“等等我看看……真的是一样的哎!全都是钻石。”
相叶兴奋地抬眼看向樱井。
盯着那张贴纸板上揭开的三个数字,樱井沉默着眨了眨眼。
他关心的可不是那个送给相叶的双肩背包。


将樱井不可置信的疑惑目光尽收眼底的相叶笑意掩在唇边,嘴上继续说着小翔你看这个背包啊好像很好用的样子呢这背包等于是你送的哦。
说什么小小年纪。
他一早就知道,两个人根本就应该差不多大。
而樱井开着他那辆跑车来来去去那么多回,相叶又怎么可能没有偷偷看过他驾照上那几个数字呢。


多大的概率,才计算得清一颗装着对的人的心。


如果亲密关系这种概念真的存在,那一幕,毫无疑问就是这段亲密关系里的高光时刻。
那刻的高光耀眼,像是激光高温般投射印刻在了海马体上。
此后每有强烈光线,总免不了激活记忆般,画面闪现。
抬起手去挡洒在脸上的炽亮光线时,樱井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张开的五指。
阳光正好。
动动手指。
五指间流泄炽白日光,在樱井脸上斑驳光影。
风正流转。
蜷起手指,攥一把光在掌心。
怎么回事。
是遥远的记忆吗。
还是单纯的幻觉呢。
他曾因缺氧受损的脑部。
真的还会记得吗。保留下来的这些记忆又都是真实的吗。
枪用得好的人手都是绝不会抖的。
然而他的手,自从海岸边起身离开,一步一路寻回记忆中的那处share house,就没有停下过轻微的颤抖。
樱井不知自己在恐惧什么。
只担心每走近一步,就离他可能无法面对的真相更近。
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樱井还是最终来到了那扇门前。
门还在。
只不知门里的一切是否还在。
樱井站在门前,耳边清晰是自己的呼吸声。
自己是来找人的啊。
这样一直站下去又怎么能找得到要找的人。
他抬起手。
握起手指。
最终攥成拳。
咣咣咣——
咣咣咣咣——
无人应门。
一片死寂。
咣咣咣咣——
咣!咣咣!——
樱井咬了咬牙。
他是来找人的。
找不到的话。找不到的话——
抬起腿,樱井一脚朝着门锁踹了下去。
找不到的话,他誓不罢休。


门应声而开。
“谁啊!”
有风穿流而出,忽地撩起他的额发。
两层结构的Loft。
昨日重现般地沉静在那里。
樱井迈步。
“你谁啊?怎么私闯民宅?”
站在上下楼之间的中层过厅里。
“闯进别人家是想干什么?”
猛地回头。
回音散尽。
如幻影,如碎光,如泡沫。
化为一室的尘埃。
樱井不知自己是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的。
这空无一物的起居层客厅。
空得像是一间从来就不曾有人居住的样板间。
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原本爆发战争的主战场,永远要被撑爆的冰箱。原本在上面摆满纳豆果酱酸奶咖啡,和式西式分庭抗礼的餐桌。原本一直在放那些看不懂是不是在说自己的,一季又一季更新电视剧的电视机。原本某个人无数次电量用尽,裹一条毯子等在那里睡着的沙发。
像是用橡皮从受损的脑部里擦掉一般,消失无踪。
从樱井甚至能用手指勾画出形状的位置,消失无踪。
也许他到底是记错了。
所有一切不停闪回的画面,不过都是自己受过重创之后的应激幻觉。所有一切他无法再承受的无论如何想要抓住也抓不到的光和热,其实都本来就并没有存在过。
如果是那样,会不会更好。
——“如果有机会能重新选,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没有你。”
他才不要那样的如果!
手掌用力拍拍额头上灼热不已的伤疤,樱井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那里曾经挂满了梅雨季永远晾不干直到发臭的衣服,如今空荡荡再也不用担心不见天日。
樱井看了一眼仅仅还在原地的洗手池,以及马桶。
那个曾经被掰坏的自动马桶。
如果,没有如果。
他走过去,掀开了马桶的水箱盖。
一把M9,赫然出现。
樱井撕开贴在水箱里的胶带,取下那把M9握在手里。
果然,没有如果。
这里的一切,都最真实的存在过。
就像这把他不过以防万一藏在这里的这把枪一样,冰冷到真实。


握着枪,樱井抬眼,看向楼上的房间。
“楼上是我的房间!”
好吧。说得对。他明白了。
樱井转身朝楼下走去。
在台阶全部下完之后出现的那扇门,如今也还在那里关着。
樱井走过去。
推门。
他所期待的,曾经他所有那些电脑电台追踪监听设备都还在原地闪烁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所恐惧的,房间里可能横陈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的画面,也没有出现。
什么也没有出现。
什么也没有。
空旷得令人绝望。
是一种即使想要悲伤也无从而起的绝望和死寂。
他是来找人的。
他只不过是来找人的。
要找一个人,有那么难吗。
樱井拎着枪,木然地走进门里的那个潘多拉魔盒。


喀啦——


硬物的响声。
像听到了身体哪处的碎裂。像要从那处碎裂的缝隙一直崩碎全身每一个已如玻璃的骨骼关节。像是早已支离破碎,聚合的追寻只不过是一种意识里的假象。
事实上声音来自脚下踩到的东西。
樱井蹲下身。
在地板的缝隙里看到了一豆绿光。
微弱荧亮。
却很顽强。
樱井伸出一直在发抖的手。
竟然几次都没能从地板缝隙里捡起那颗绿色的小石头。
他紧咬嘴唇。
直到齿间传来血腥味。
那一苗绿色,终于被捏在指间。
樱井跪在地板上。
捧着那颗无论脑部曾经怎样缺氧,记忆何种程度的受损,也不可能认不出记不得的,绿色松石。
那簇绒绒的绿光,曾经在相叶雅纪胸前隐约亮着。
倔强着,挑衅着,顽强着。
——来灭我的口啊。
那一簇绿色火焰也曾经对樱井施了咒,把所有曾经擦肩而过曾经目光交会曾经藏于烛光而始终被强压住的热量,于一瞬之间点燃引爆。那能量或许没有大于一簇火焰或者一颗心脏。
从那时起,这簇绿光就从没有离开过相叶。
虽然他从没有表达过一星半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喜爱。但樱井清楚知道并且深信,一切他都可能舍弃,只有这串绿松石,他绝对不会离身。只要他活着,就绝对不会遗失它。
只要他还活着。
就绝不会。
如今这颗石头却会在自己手里。
樱井攥紧了拳。全身的断骨再生处都像要生生再次断裂一般,让他眼前发黑。胸口的血腥气涌上来,满口满喉咙的咸涩。
——“樱井翔,从今天起是你的合租人。”
——“你说room share吗?room share的话啊,我要求很简单呢。”
谁。
是谁。
是谁在剜他的心。
疼到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只不过是来找人的。
却为什么就是——


他的手上虚无,再没有了曾经抱起背负的温度和重量。
他跟自己说过,那份无法承受之轻,至死才能放下。
他怎么能说了不算呢。
他承诺过的,却不能做到。
只剩下手里的硬金属冰冷地真实着。
“杀了我。”
回声。
从枪口里流淌出来。
樱井拉开了保险。
手指勾在扳机上的瞬间,他是真的不记得,这把枪里他有没有放进过子弹了。


“用这颗子弹杀了我。”


当时那颗子弹,如今在哪里呢。
樱井扣下了扳机。


原则吗。
要找到对的人。
找不到的话。


“相叶雅纪?”
抱歉了。
查无此人。



THE END





拔旗平坑。
八月的第二个任务如期完成。
历时三年半的线,时间虽长,其实一直没有断过。有仙女说感觉不到有这么长时间,其实于我自己也并不觉得经历了这么久。但是纵向查看下时间就。。真的是年更过来的呀(笑哭。
回头看看开端,这就是一个关于room share的故事。
源于如果要选同居室友的话那就是他的1、25、82。
最后回到这个起点的硬核(。)上,也算是圆了虽长未断的线吧。
虽然三年前点梗的本主也已下车,但这一程的有始有终仍然送给她。
仍然不完美。
好在自己感觉并没有割裂。
三年来点滴在心头,仍愿做饮冰十年热血不冷的那一个。
这个影棚可以收摊啦。
各单位,我们隔壁片场见。
打板。


拍手[15回]

查无此人(二十二)

二十二

叮——
一颗流光四射的宝石掉落。
叮——
接二连三,水滴般接连滑落。
悦耳如竖琴琴弦拨动,丝线跃动。
在墨蓝漆黑的天鹅绒上,四散开夺目的光芒。
驱散了死寂的暗,斥退了逼仄的影。
像无边荒野中心唯一的火种。
像引领茫茫无涯通向光明的指路石。


相叶睁开了眼睛。
盯着手掌里捧着的一把小石头。
各式各样,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没有任何规律种类可言。只不过是能够借着安全出口指示灯的那一点点光线,反射出虽然微弱,但仍然无比顽强荧荧不灭的闪光。
那在相叶眼里,就是最炫目的流光溢彩了。
“相叶!”
厚重铁门被拉开的沉重响声。
一个已是条件反射的哆嗦,相叶赶紧把手心里的东西攥紧,握住。
“出来!”
从蜷缩的墙角站起,相叶努力提一口气,想要掰开被冻得完全猫缩起来的背,但全身轻微的颤抖让他怎么都挺不起肩来。
“怎么,还没呆够?想再被关一小时?”
相叶咬紧牙,抿紧已经青紫的嘴唇,僵硬地一步步从冷库里走了出去。
这也许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他像这样被关在零下十几度的冷库里,直被冻到濒死的边缘,才被放出来。
“说说吧,下次这样的闲事还管不管?”
相叶的牙齿轻叩,只沉默以对。
甩开节的军鞭抽在背上。
脊椎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相叶紧咬住嘴唇。
“还硬颈,你有本事,自己的做完了还可以帮别人——你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教给过你什么,说。”
“别人与你无关。”相叶哑着嗓子说。
“现在你到这里已经多少年了?还没学乖?”
相叶低头不说话。
是的。他到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已经多少年了。这个从各个孤儿组织福利机构搜罗合适的、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依靠的孩子带走,集中进行各种非法训练,实际上与集中营并无差别的地方。
——记住,别人的一切与你无关。
——只需要学会你们该学的,并做到最好。
——学不会,做不好的,一律是废品。自然会有废品回收利用的下一站等着你们。
拆装枪支,调制药剂,辩伪珠宝,制刻假币,解锁破译,盗听追踪——所有这些犯罪手段的训练,就是所谓的“学习”。
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一流的罪犯。
没有孩子能反抗。不仅因为这些孩子从不是天生的罪犯,更因为他们唯一没有被教过的,就是该如何动手杀人。
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总有学什么都学不会的“废品”,不知几时就会消失在同伴们的视野里。还有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和生存条件早早伤病交加而夭折的,以及逃跑失败被当众处决以儆效尤的。
而相叶雅纪,就是那些少数存活下来的其中之一。
天资优秀,韧性极强。
“像你这样学什么什么都上手的资质,日子本来应该是很好过的。结果到现在你还在被关冷库,知道为什么吗?”
相叶紧攥着拳,只是不说话。
“你就是学不会不要管别人。”
别人拆不出弹匣扣不上枪管的,他伸手去拆开扣上。别人掂不清粉末剂量克数的,他去在天平里补齐。宝石就是分不出净透亮度三六九等的,他的镊子过去拨开分错的种类。
为什么要管。
他不管,这些“别人”下一分钟就会从他的身边消失。
别人也是一样的人。
没有人该是废品。
“你在这里装这种好孩子,知道次次都有人出卖你吗?”
军鞭轻贴在脸上,相叶全身上下的新老伤处都跟着因为恐惧而作痛。
他知道。
他每出手管一次别人的事,到头来总难免会被亲手帮过的人出卖。没有人经得住拷问、折磨和恐惧。可是下一次,他还是照旧会忍不住伸手去帮。
不是他不害怕被出卖。也不是他想要扮演大义凛然。
他只是就是没办法成为那种视而不见的人。
这让他始终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罪犯。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承受着无休止的惩罚与折磨。
从几岁到十几岁,相叶像这样被关进黑暗的冷库里,一百零一次。
也因为已经是第一百零一次,他已经终于不再像最初那样,被冻到意识错乱不停哭闹行为失控。
毕竟——那冷库里可并不仅仅只是冷而已。
所有被关过的孩子心里都知道,那里还藏着什么。
“下一站”。
那些从不知如何消失去向何处的同伴,都曾静静躺在冷库里——只不过可能已经缺失了有用的五脏六腑和四肢器官。
所有人都知道。
但从没有人敢提起。像是一旦说破,下一次躺在那里的就可能是自己。像是一旦说了,下一次再被关进去时,那些告诉自己不存在的一切就都变成了最最真实的恐惧。
黑暗里的酷寒。
无边无际,无涯无岸。
怕被冻死而不敢入睡,却像是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


未必有多大过人勇气的相叶雅纪,拥有的是确实异乎常人的韧性。
偷偷藏下那些边角料里的碎石,一颗颗小心收起,贴身安放。
一百零一次的绝望里,一百零一颗宝石,点亮了黑暗中最后一线不放弃的生机。
那是相叶给自己对抗恐惧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除此之外,他实在已经再无其他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交易军火的客户上门收货时经过他的身边,看到他将从东南亚运过来的枪械组件组装起来时的干脆利落,说是这个年轻人看来不错,正在壮大的组织也许正需要,最后连货带人一起交易走——相叶只怕也已经准备自行了断了。
说到底,那个地狱集中营留他这种注定成不了一流罪犯的废品也没有用。
相叶从此开始了组织人的生活。
表面上来看,相比过去也应该算是获得解救的一次新生了。
但要获得救赎,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人脱离了炼狱,心却没有。
重度PTSD如影随形。
随着时间推移越发严重的黑暗、密闭恐惧症,已经逐渐发展到了自杀倾向的悬崖边。
人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相叶,用无数陌生的身体来填满暗夜,制造温度。虽然事实上,他从来也没能扯开那些暗影的笼罩,也从未能获得高于心里零下十几度的体温。夜夜笙歌,不知节制,纵欲无度——所有这些,不过用来抵抗那个越来越深刻的念头,那个几乎要开始无时无刻不来侵扰的念头。
实际上相叶怕死吗。
不,他并不害怕死本身。
他怕的是,死亡也不过黑暗的延续,以及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恶梦。
也就不过是在这样日以继夜再夜以继日的煎熬里,有人敲开了他楼下的那扇门。


咣咣咣——
咣咣咣咣——
谁。
是谁在敲门。
咣咣咣咣——
咣!咣咣!——
他伸手就直接拉开了大门。
一阵风吹进来,忽地撩起他的额发。


相叶雅纪?


那低哑的男声。
那从帽衫帽子边沿露出来的脸。
那宣称要和他room share的约法三章。
像一只从炼狱池边伸下来的手,一把拽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开。
那些占满了半个房子的箱子,忽然被抢占的冰箱,满卫生间挂不干的同款撞衫;嫌弃纳豆臭味的皱眉,讥讽他纵欲的眉梢,可能过期的鱼生以及根本味不对版的姜汤……没有一样不是紧紧紧紧地抓住他,不肯让他再下沉半分。
那个叫樱井翔的男人。
送来了他日以继夜又夜以继日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一切——光和热。
夜夜偷偷燃起的香薰蜡烛。
廉价的夜光绿松石。
台风夜递进浴室门的应急灯。
搬进楼上永远调到最高温的电暖气。
以及——
他本人,刚刚好高过相叶零下十几度的心底1度的,体温。


樱井翔。
在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就给予了他真正的救赎。


受过一流罪犯应该受的训练的相叶,又何尝会没有发现樱井的身份。
当他每有轻微风吹草动便要伸手去枕头底下寻枪。
当他面对冰箱门里发出声音的电动玩具端起枪口。
他专业的端枪姿势,以及高段位的擒拿手法。
无一不昭示着他原本曾经的身份。
更不用说楼下那扇从来紧锁的门。
其实对于接受过专业破译解锁训练的相叶来说,根本就和没关门是一样的。
相叶不进去,不过因为早就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以及他知道,那扇门不过就如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但他竭尽全力营造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世界,从来摇摇欲坠。
就算是这一点,他也不过是装不知道而已。
他在樱井身上闻到的那些硝烟味和血腥气告诉他,他和他的那个小世界已经离倾覆不远了。
所以,他也是早有准备了。
故意放出消息,设陷阱等樱井中埋伏,这些明面上的流程是一定要走的。
从身后把樱井踹得跪在地上,安放事先准备好的微型爆破血浆包。咬牙用枪托枪口打破樱井的脑袋,为了之后空包弹的痕迹不会被看出。
至于一早在樱井帽衫里缝进的锆石,既是一个信号——也是一种告别。
相叶其实,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
在他朝樱井举起枪的瞬间。


谢谢你禁止我在家里裸露。
谢谢你扔掉我所有的安全套。
谢谢你为我射空一个武器库,谢谢你抱起我踹门扬长而去。
谢谢你给我能真正亮在心里的光。
谢谢你用真正的体温驱散深潭里暗影,融解长年不化的冰川。
谢谢你陪我看电视剧,跟我逛街买衣服。
谢谢你为我学会吃纳豆。
谢谢你帮我捉走会忽然起飞的虫子。
谢谢你为了我扮性冷淡。
谢谢你冲上楼吻我。
谢谢你。
小翔。
谢谢你用指尖代替了枪口,从眉心抵到心口。


相叶扣下了扳机。


叮——
一颗子弹从弹匣里剔出。
金属弹壳碰出清脆声音。
叮——
接二连三。
子弹如水滴般滑落。
行云流水。人外有人。
承让承让。愿赌服输。
咔——
额头眉心,冰冷金属。
相叶正在搜寻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早料到这一刻会到来。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但足以欣慰的是,在停手的前一刻,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埋下的那根针——信号清晰,闪烁在绝非海底适宜生存的地带。
唇边掠过微小弧度。
——活着。
已经足够了。
已经别无他求。
接下来,就再给他几秒钟的时间,让走马灯来转一转吧。
那令人无比怀念的一幕。
无论几时想起,都还是忍不住心动。
——杀了我。
——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
枪口抵过来时。
原本的冰冷触感,被一个指尖的温暖替换。
指尖的主人正探身过来。
相叶闭上了眼睛。


to be continued





前方终章!

拍手[6回]

神乐坂的尾巴,薛定谔的猫(小剧场倒数公演)

Q

顺着长台阶拾级而上时,高元寺远远已经看到那团从台阶上朝自己一路跑跳下来的白色。
毛绒绒的,极欢脱的。
由远及近,他当然是立刻就认出了它。
“lucky?”
高元寺轻唤那团欢脱白色的名字,它已经直接扑到了高元寺的腿上。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呀?”高元寺蹲下身,捞起它脖子上拖着的牵绳,环顾四下,“你的主人呢?”
白色马尔济斯犬只是扒住他的膝盖,吐着舌头,一脸天真地望着他。
“lucky乖——你的主人怎么回事,前两天例行体检的日子也没带你来,这会儿还居然把你给弄丢了?”高元寺抚摸lucky的脑袋,准备从外套兜里掏手机出来打电话给那对令人头疼的主人。
手机掏出来的时候,从兜里带出了一样东西。
东西掉在脚边的瞬间,高元寺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lucky一张嘴叼住,随后转身就往台阶上跑去。
“哎——等,等等啊!”高元寺有点傻眼,起身赶紧往上追,“lucky!等等lucky——那不是你能吃能玩的东西!”
可眼见那团白色头也不回地一路往上窜。
高元寺多少有些慌了神。
因为被叼走的不是普通物件,更不是自己的东西。
万一真弄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心太焦,导致脚下反而磕绊不利索起来。
明明已经是爬过那么多次的长台阶,台阶尽头是总免不了要来的神社。


“汪——”
相叶张开眼睛,放下合十的双手,看到站在自己脚边的lucky。
“怎么,你刚刚自己跑开了吗?我都说了让你乖乖站在后面不要动,我就祈个愿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不听话……咦,这是什么。”相叶看到它叼在嘴边的东西,俯下身,“你乱捡了什么东西吃?赶紧吐出来。”
Lucky倒也听话,毫不坚持地把嘴里叼的东西放在了相叶伸出来的手上。
相叶意外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个是——”


当高元寺终于磕磕拌拌爬上所有台阶,正看到蹲在神社前的相叶雅纪。
他有些气短,扶着膝盖叫道:“相叶君。”
正打开手上东西端详的相叶转过头。
“高医生?”
“lucky……lucky。”高元寺抬手指了指了lucky。
“lucky在这里……您怎么了?别着急。”
察觉到高元寺的不对劲,相叶赶紧起身,牵着lucky走到他跟前。
“它叼走了——”高元寺说着,已经看到相叶手里握着的东西。他指了指那个黑色绒面小盒子,喘了口气:“这个。”
“这是您的?”相叶递出那个很明显装着什么的盒子,有些惊讶地说:“您这是要去——”
您这是要去求婚吗——相叶其实差一点就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盒子里装着什么,他刚刚已经打开看到了。
一枚素净的铂金戒指。
他可真不是故意的。
——“带上lucky去吧。”樱井这样对他说的时候,其实是深深知道,虽然说了要换家宠物诊所的话,但事实上他比谁都更关心这位高医生。那种难说缘由的莫名亲近感,是虽然解释不清却能感受得到的。
“这不是我的东西。”高元寺从相叶手上接过戒指盒,安下心来地顺了口气。
“哦……”相叶其实还是搞不清楚,不是你的在你这里就更奇怪了。
高元寺却很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盒子小心装回兜里,对相叶笑了笑:“相叶君怎么会在这里。”
“我准备带lucky过去您诊所的,想说去之前先绕来这里拜一拜。”相叶说。
“哦,最近有什么事吗?”高元寺说:“前几天也没带lucky过来例行检查。”
最近有什么事吗?
相叶想说其实这是他想问高元寺的问题才对。
神社四周的树在风里沙沙响着。
“没什么,倒是高医生……”相叶犹豫着,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最近还好吗。”
“我?我能有什么不好?”
“高医生……也许我这么说是有些唐突,但其实我早就把你当成朋友了。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在你身上看到我自己……所以其实有些事情,我是能看懂的。”相叶抓了抓头发,还是坚持着说下去:“这么说可能是很奇怪,高医生你别介意。小翔他总说我这是灵异神经质,所以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您也别生气,听听也就算了。”
“……你说,相叶君。”高元寺放轻了口气。
“高医生,我不知道那戒指是谁的……但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相叶说:“无论将来怎么样结果是什么……我见过那双看着您的眼睛,那双眼睛……至少在当时一定是认真的。”
“……”
“高医生你相信我——就像你一定见过小翔看我时的眼神,对吗?”
“……”
“也许不是所有人的结果都能尽如人意……但这个就是活着的真实吧。”
“相叶君……”
“对不起高医生!我知道这些不是我一个外人该管的事——”
“还记得我说过,伴侣是对方的镜子吗?”
“……记得。你说在我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他。”
“对。今天你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真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那也只与我自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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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乐坂的尾巴,薛定谔的猫(小剧场七夕公演)

P

“嘶……”
高元寺端着手里的碗,抬眼看看对面的人。
“嘶,嘶溜……”
高元寺默默喝一口自己碗里的汤,还是没出声。
“啊……”
高元寺终于忍不住一放筷子。
“我说校长先生,您到底是来干嘛的?”
“唔?”鸣海从碗边露出一双眼睛,对着高元寺眨了眨,“高元寺医生你看呢?”
“是来吃早饭的吗?”高元寺盯一盯鸣海手里的味噌汤。
“医生这么说就是吧。”鸣海夹筷子的手扶一扶头上裹的白毛巾。
“可我并没有请您来吃早饭?”高元寺说。
“我这不是正好路过……”鸣海放下汤碗,“啊,这汤做得太好喝了。”
“正好路过来挂一挂正好被风吹掉的招牌。”高元寺喝一口自己的汤,“然后再正好在这里吃个早饭,真是太正好了。”
“多谢款待。”鸣海也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准备起身,“动物们都没事吧?”
“有事没事,和校长先生有关系吗?”高元寺是有心挑衅,谁让他在昨天那个台风夜里的经历感觉实在很糟糕,一大早起来却又在门口撞见那既惦记又恼火的这一位。
台风过后,一身工人装扮,第一时间出现。
是不是也有点太过狡猾了。
这是一种心绪没有着落无法确定下来的焦躁。
这是暧昧的线拉扯了太长时间已经过了最有乐趣的弹性,进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线扯断的焦虑阶段。
“这话说得不对。”鸣海则显得很有耐性,“第一次见到医生的时候,医生不就是上前对与自己本没有关系的动物们尽到了自己医生的职责吗?”
“……”
“我当时,立刻就相信了那样的医生。”
“……”
“如今医生既然已经是我校的动物校医,同时还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医生医治的所有动物就都和我这个做校长的息息相关。”
“……”
“昨天夜里台风把我吵醒,放心不下医生诊所这边的情况——借宿之后我也发现这间诊所其实有很多需要修缮的地方,所以就过来了。”
“……”
高元寺心想,话还是你会说,不如说话都让你说了。
是谁请你来了。
是谁让你不请自来了。
把话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的。
好像无理取闹的一直是我。
高元寺忽然觉得疲倦。
“好了。”放下碗,自己做的早餐自己已经全无胃口。从桌身起身,他对鸣海说:“时间也不早了,台风确实很严重,您也该去学校看看了。”
“……”鸣海看着从自己身边侧身走过并不看他一眼的高元寺,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高元寺立刻一个甩手,“校长这是干什么!”
他已经要到临界点了。
不能再这样无何止地下去了。
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幼稚纠缠。
“你脸色不是太好。”鸣海低声说。
“怎么,作为贵校的动物校医,兼,那个什么指导老师,身体健康与否能不能正常履行合同也是身为校长应该关心的职责是吧?”高元寺也哑着声音,“校长放心,我对自己的职业足够尊重。”
“我关心的是你。”鸣海的话似乎说得有些艰难,艰难到发涩,但最终还是出口了。
高元寺转过身,看着鸣海。
“你想怎么样。”高元寺手里的线已经绷到了极限,如今只想要么彻底扯断它要么就放手扔了它,“你究竟想怎么样,鸣海凉介。”
“我没有……”鸣海的眼里掠过一丝强烈的动摇,却总还是掠过了。“我只是——”
高元寺不说话,只看着他。
然而最终鸣海的只是,也就只有只是了。
他用力提一口气,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抬手解开裹在头上的白毛巾,摘下来,放在了高元寺手边的桌上。
“对不起。”
鸣海拨开额发,转身迈步。


线在那一刻,终于断了。


高元寺感觉得到。
但他只是知道,断了。
却并不知道,这线究竟是被他们两个人拽断的,还是其中一个人放了手,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不知名外力。
直到当天晚上他回到卧室,看到早上从身上慌乱踢开在门边卷成一团的睡袋,平静俯身准备把它折叠整齐收拾起来。
捡起,抖开。
叮——
一声带着些许回声的轻响。
手里抱着睡袋,高元寺有些疑惑地循声低头。
看不真切。
蹲下。
捡起掉在脚边的那枚环状金属。
捏着它。
素净。
质感。
是贵金属。
用以代表牢固不破的关系。
用以寄托代表信心的承诺。
真是太不小心了。
这样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丢在别处。
尤其是,丢在像他这样不相干的别人这里。
高元寺安静地端详了它好一会儿。


——这把剪断他和他之间那根线的神兵利器。





听我说,听我说——
观众朋友们,这本来就是个插刀节啊(手挡鸡蛋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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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二十一)

海是墨蓝,还是漆黑。
是蓝涂抹堆叠的黑,是黑抽丝剥茧的蓝。
晴时碎洒星光,阴时浅吟低语。风起阡陌纵横,雨落细密书写。月起听潮汐,日升见曲折。
不知名姓,来历不明,被整个渔村唤作“树”的男人见过了海的一千张面孔。
在每一个夜晚的海岸边。
树先生总是一个人坐在海边,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身上的伤远没有表面看起来恢复得那么完全。
每到夜间,静谧潮汐也会令断骨再生处钻痛,微弱风雨就能立刻唤醒衰弱的神经。
也不奇怪。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几乎像是硬要逆天改命似的活了过来,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其中疼得尤其厉害,令他完全没办法再在船舱里躺下去的,就是头上的两处伤。额前脑后,在一条线上彼此呼应,像是随时准备硬是再从他的头上穿透过去,复刻还原那条早该让他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额头上的疤还疼吗。
疼大概还是疼的。
但疼成了一种常态,倒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
树先生张开手,食指反过来抵在自己眉间。
想象着。揣摩着。
那里是否曾经被一把枪抵住?枪口里是否曾经射出子弹?如果曾经射出子弹,他是如何还能坐在这里的?而如果没有子弹——没有子弹的空枪仍能发出枪响,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弹匣里装的是空包弹。空包弹经过特殊处理,内中虽然没有火药,但同样具有一定的杀伤力,近距离射击也会承受相当的冲击伤害——这就是他额上的疤痕何以看来那样触目惊心的原因。
但即使是如此,空弹和真弹的区别也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如果不是他的头先前被枪托枪口多次重击而致血流满面任何伤口也在血污之中难以分辩的话。
脑后的燃爆伤灼烧了头发和头皮,但和其他伤处比起来可以算得上微乎其微。那里受遥控指令炸开的血浆制造了子弹穿颅而过的假象——之所以要在他身后膝盖窝踹上一脚让他跪下的用意,似乎也就十分显而易见了。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呢?
——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他记得吗。
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受这些伤。又是谁用这些办法留下了自己的性命。
说完全不记得,又似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着客观的分析梳理,对于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完全没有概念。
可要是说记得,关于自己是谁,救他一命的又是谁,却是一片混沌,像是显示不出画面的电影,似乎该是有内容,但播放时却只是空走过时间轴,什么也看不到。
树先生望着海面上聚拢又碎开的星光,经常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却一入神就是一夜。看着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他总有真的不再记得自己是谁的一片空白。
也许记得与不记得都没有什么区别。
像他一个溺水者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潜下海底,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实际上当然是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不存在的。
树先生告诉自己,所有从心底最深处绵延不绝痛上来不肯放过他的,都只不过是些将死大难之后莫须有的错觉罢了。
——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他也并没有刻意让自己不再说话。
只无非是无话可说。
他是谁,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他回答不了。过去怎么了,将来怎么样,这些问题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说些什么呢。
他发现,并没有什么话是非说不可的。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归宿。
可归宿——这样东西他真的曾经拥有,或是有可能拥有吗。


冬去春来,树先生就这样夜以继夜地在海边重复思考着他的经典三问句。
那大概和哲学三问句的所有思考都是一样的。
从没有结果,很可能是从没有开始,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都不重要了。
树先生带着一身始终未曾真正痊愈的伤痛,想着很有可能自己就将在这样的平静之中走向生命的尽头。
海风拂起额发。
酸涩的眼里必定是迎风生泪,而绝非因为海马体里那个无论如何受损都不肯消失的挂念,和心底一片空白中永远的出血点。


要不是那个忽然飘起细雨的春末夜晚。
本已是熏风沉醉的温暖,却在绵细的雨丝里升上倒春寒的凉意。
回去,关节里的刺痛反正是睡不着的。继续在岸边坐着,寒意却是实在有点扛不住。树先生不得已钻回船舱里,翻出了那件帽衫。
那是件厚绒的灰色帽衫——至少原本应该是——由于满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的血污,已经分辩不出原本的颜色。是他被从海里救上来时身上穿着的那件。所以不仅血迹斑驳,而且多处破损——不知在被当成是死人时经过怎样的拖拽颠簸,最终被丢进海里。
样子过于难看,更主要是会吓到别人。
所以他是没有再穿过的。
但渔家借给他的羽绒服在冬天结束之后已经归还,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衣服了。
天亮之前,姑且穿来用帽子挡一挡雨。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树先生,在把帽衫穿在身上,翻起帽子往头上扣的时候,摸到了帽子边沿里硌手的异物感。
疑惑。
帽子里哪来的这种小颗粒硬物。
掉进海里时有砂石留在衣服里的吗。又并不像,指尖摸索,像是在帽子边沿绒布的里面,颗粒分明的手感。
树先生把本来穿上身的衣服脱下来,借着海面月光,仔细观察帽子边沿砸线的双层套边。
他皱了皱眉。
帽子边沿里有东西。
不是杂物。厚绒布里包裹的是颗粒分明的硬物,并且具有相当压手的重量。仅凭指尖的触感,他的身体记忆已经差不多能辨认出那会是什么了。
树先生心中生出一种不良的预感。
一种强烈的磁场,想要晃醒他的记忆和认知那般,要随着这藏在帽子里的东西上迸烈出来。
海面平静。
薄雾般的雨丝也是绵密无声的。
攥紧帽边的手却轻微有些发抖。
明明连里面是什么还不知道,这没来由的恐惧是因何而生。然而纵然是恐惧,也绝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他知道他避无可避。
掏出随身的工具刀,挑开绒布套边,撕扯开帽子的边沿,同被针线缝在里面的秘密面对面,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宿命。
绒布面料纤维割裂,几颗石头从帽边里掉落出来。
落在他的掌心,在月光下荧闪出微弱光芒。
剔透云白。
是钻石。
不,他用指尖捻过那些切割整齐的无色宝石。
这些是——
“锆石看起来是很像钻石的,有时候仿造手法比较高明的话,需要认真分辨才能看得出来。”
谁,是谁在他耳边说话。
雨丝打湿他的发梢,顺着耳边滴落。
——伪造手法高明的话,空弹和真弹的区别,还能分辨得出吗。
“如果给你钻石和锆石,你能分得出吗?”
谁,到底是谁的轻哑声音,一直往他脑子里钻。
掌心宝石被水气洇氲,微光如烟如雾。
——枪口抵在你头上的话,杀你还是救你的区别,你能分得出吗。
“小翔……”
砰!——
额头上的伤疤在眉间一个锐利钻痛,直穿到脑后一般。


他抬眼。
看海面碎洒星光,曲折阡陌。
雨丝如雾如烟,风夹着海的盐分袭来,水滴凝结在睫毛上,只一眨眼就要滑落。
空弹穿颅而过。
一线炽焰引燃沿涂所有记忆的碎屑,焰光腾起,照亮了暗影中笼罩的故事真相。
是的。
真相只有一个。
从来只有一个。
是的。
他有名有姓。
他是樱井翔。
他是已经死了的樱井翔。
他是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还要活过来的樱井翔。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
是的。
杀他的。
救他的。
枪口抵在他额头,扣下扳机,叫他小翔,的那个人。
他的名姓更是解释了自己这原本将毫无意义的半生。
他是相叶雅纪。
只是为了他,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才会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像具僵尸一样硬是挣扎着从海底又再爬了出来。
因为他要向相叶证明,他记得。
因为记得,所以他相信扣下的扳机绝不是为了杀他。
因为记得,所以他不会死也不能死,他必须用活着这个结果,来完成相叶拯救他的方程式。
他要用活着来证明自己对相叶的信任。


也不过是这样一点信念。
支撑着一具行尸走肉到今时今日。


樱井在细雨中坐到了天色泛白。
盯着海平面上看不到日出的日出。
海风寒凉,不知几时被自己穿在身上的帽衫浸满了湿气,已经没了御寒的作用。他把帽子翻起,扣在头上。
察觉到自己牙齿轻微相叩,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意识到手心里的刺痛,才发现因为一直将那把锆石紧攥在拳里,攥得实在过于用力,手掌里已经被锆石切割角割破。
摊开掌心,在逐渐放亮的天色里反出白光的锆石像一层云雾,伤口渗出的血丝在云里化开,一抹霞色般。
脱离了夜色里不良的视线,樱井才真正看清这些石头。
是了,细看一下就能察觉,这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石头。不仅体积切割得太大,折射光线的效果也完全不同。
可即使如此……当中也不该有一颗竟然已经被自己攥到碎裂?即使锆石与钻石组成结构不同,也不是这般脆弱如塑料的质地?
指尖拨开裂开的碎渣。
樱井的眉尖蹙动一下。
一块微型芯片,在玻璃渣般的碎片中出现。
这个是——
樱井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被自己遗忘了的事情。
这让他头发根都凛了起来。像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是一个能走能动的植物人,此刻才突然被激活了全身的神经知觉。
可能吗。
世上竟有这样不谋而合的巧合吗。
如果能把杀一个人变成救一个人,那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这块藏于石中的芯片提醒了樱井,自己也曾经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在某种宝石里藏下微型跟踪GPS。
“GPS早就不用这么明显的方式装了!”
说得一点没错。
看来他们都足够了解GPS正确的安装方式。
樱井曾经在一颗绿松石里装下的,那时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甚至可以说那不过是樱井式神经质的关心过度。而如今相叶在这颗假锆石里藏下的……又是为了什么?
樱井不知道是谁最后把自己丢下海的。
但GPS如果不是为了追踪,他分析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那么——如果是相叶一早看到这一步,为了寻找落海之后他的下落而做的准备——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
心脏猛地抽搐一下。
受损过的肺部幻觉抽痛缺氧。
烈焰焚过的大脑里燎原之火不熄。
翻开帽子。
樱井从岸边起身。
睫毛上抖落雨滴,没入伴他夜夜的细沙。


to be continued





这间用了三年半的影棚,租期终于快要到了。

拍手[13回]

查无此人(二十)

“爸爸!”
“哎——”
“爸爸回来了——”
“哎哎你慢点,等船靠岸的,不许跳!”
渔船收渔归港,驶近岸边时,小型渔船还没完全靠岸,岸上六七岁的男孩子已经按捺不住,边呼唤船上的父亲边准备从岸上跳到船上来。
父亲的喝止哪里拦得住这样海边生长的男孩子。
“听到没,海斗!”
在父亲的喝斥声里,岸上的男孩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跳上了船板。
“嘿嘿,爸爸!”边叫边往父亲的怀里扑,还要继续撒娇似地追问:“打到了什么,这次有没有捞到鲍鱼?”
“傻孩子,鲍鱼哪是捞得着的,那都得下海去岩石里挖。”
“我知道啊,所以我就是问——”男孩拽着父亲的手往船后张望,“这次,叔叔有没有下去挖——”
“不可以。”父亲想要扯住他,“你不能再这样老是去缠叔叔,搞得人家每次都要为了你潜下海里去找。”
“我没有——”
孩子还在父亲手臂里耍赖似地纠缠,已经有人从船尾走过来。
手掌里的两三只鲍鱼,默默递到男孩眼前。
孩子抬眼。
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和点头的鼓励。
“哇,果然有——谢谢叔叔!”孩子接过就转身。
“不行,不能再惯你这个毛病——”
做父亲的仍然想要阻止,却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膀,笑着朝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这真的不太好,这片水域也没那么安全,总是下潜是有危险的。你看看,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上来……”
头发还在滴水的男人仍只是笑笑,再摇摇头,微微欠身致意,就转身往甲板下的船舱去了。
“爸爸,哑巴叔叔还是不说话吗?”孩子扒着父亲问。
“别胡说!叔叔不是哑巴!”父亲斥道。
“可是他从来不说话啊……”
“……说过的。”
做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想起那天凌晨出海,在近海区域救起这位身份来历都不明的男子的情景。
全身伤痕累累,深度溺水意识涣散,却不知凭着哪里来的求生意志,硬是挣扎着漂浮在海面上,直到被发现。
即使是被搭救上船,也几乎像是救上来一个已死之人。
送去医院时医生也是这样说的。
全身多处骨折,肺部呛入海水致使血钾增高,心脏可能出现过骤停而导致了间歇性缺氧,从而伤及脑神经。不仅如此,头部在溺水之前已经受过重击,所有外伤皆为金属钝击所致——除了脑后一处硬币大小的烧伤,不确定是否来源于某种微型爆破装置,曾经贴在后脑处引爆,不足以致命,只烧焦了少许头发,人造血浆染红了烧伤处的头皮。
不确定是否能够清醒,也不保证清醒之后的行为能力不会受损。
而与此种种相比,也许在他额头正中那个伤痕反而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虽然那处伤是那样触目惊心。
活像有人朝着他的头开过一枪。
枪口尺寸的灼烧痕迹,清晰乍眼地烙在眉间。像是同脑后那处燃爆伤呼应一般,只差着中间一条火药穿过的轨道,就能将两个伤口完美连接,成为今天这个人再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然而很显然,并没有子弹从那里穿过,只空留下枪口温度的印记。
究竟是什么人,会受这样一身匪夷所思的重伤。
什么人。
这一点却无从得知了。
不是因为他没清醒过来。
相反,他的意识恢复得很快,超乎医生预料的快。经过各种检查和反应测试,身体各项机能指标竟然也在朝着正常标准恢复。无论是身上多处的骨折,还是额头最终留下线型疤痕的烧伤。
只除了一点。
他什么话也不说。
问他的名字,询他的身份,一律无言。
问他出了什么事,问他有没有家人,一概沉默。
“无法确认他是本来就不会说话,还是应激障碍后遗症,或者也有可能是失忆失智症状的表现。”医生这样说。
这些名词基本上听不懂的善良渔民支付了所有费用,把这位什么话也不说的神秘男子带回了家养伤。
“咱们靠海吃海的人,生来肩上就担负着搭救落海之人的使命。这是注定的缘分,你要记住,救人就是救己,我们自己也会世世代代平安地在海上生存下去。”当被儿子问及为什么要照顾这样一位怪叔叔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谁知道这话是不是被那养伤之人听了去。
伤愈之后,他也不走,只住在渔船的船舱里,每天跟着这位救他性命的渔民一起出海,帮忙干所有能干的活。即使并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百分之百完全康复,他也毫不惜力,明明是曾经在海里溺水的人,却还是能眼也不眨地潜入海中,帮忙寻找经济价值更高的海产,补贴渔民收成。渔家六七岁的儿子海斗喜欢各类长有贝壳的生物,他就潜下海去挖各式各样稀奇少见的贝类上来送给海斗。
“叔叔额头上的疤,疼不疼?”海斗眨着黑眼睛问他。
他笑着摇头。
“叔叔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他还是笑着摇头。
“叔叔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父亲从身后把儿子扯走。
“叫你别缠着叔叔,你再乱讲话我真的不轻饶你。”
他赶紧再去拦住父亲,又变魔术似地从掌心里捧出两片闪动七彩光泽的贝壳,递给海斗。
那双黑亮眼睛被贝壳润泽的流光吸引,在漆黑里绽开光芒。
他沉陷进去。像每每潜入海中时才能寻回的点滴光芒,总是来不及抓住,就碎在星辰和泡沫里。
“还不谢谢叔叔?”
“叔叔的眼睛红了……”
他才惊醒般,赶紧转身走下甲板。
“你这孩子是不是非得揍你一顿才能老实?”做父亲的是相当恼怒了。
“哑叔叔都从来没有生过气——”儿子却依然是一派天真。
“你再说哑我就——我再跟你说一遍,叔叔能说话。”父亲最后通牒般严肃警告道:“而且不许再乱叫,以后就叫KI叔叔。”
“KI?”儿子迷茫地念着假名音。
“对,就是树木的那个KI。”
“树叔叔?”
“就这么叫。再让我听见什么哑不哑的,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


他说过话的。
在海上发现并把他救上船的那天,渔民父亲分明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呓语。
“MA……KI……”
声音太过微弱,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以为他是要水,打开水壶凑到他唇边去听。
“什么?你想要什么?”
“KI……我记得……”
“什么?”
“锆……石,SAKI……”
气若游丝之间,他能发出的仅有声音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音节,只分辨出了一个KI。
他在说些什么呢?
听不懂。
字面不懂。
字面底下藏的故事却无非人类的共情共感。耳朵听不清,心却能领会。
分明会说话的人不再开口的,一定就是那些故事。


to be continued





开头第一行就一个哆嗦的放学不留下可不行(。

拍手[8回]

查无此人(十九)

十九

叮——
一颗子弹从弹匣里剔出。
金属弹壳碰出清脆声音。
叮——
接二连三。
子弹如水滴般滑落。
清脆金属音组成八音盒般的旋律。
在墨蓝的幕布里散落,在漆黑的泡沫中闪烁。
四散成星空里分辨不清的星座。
点阵如枪靶上弹痕烧焦的边缘。


樱井睁开了眼睛。
放下端枪的手,摘下隔音耳机,把没射完的子弹一粒粒从弹匣里退出来。
“樱井。”隔壁枪位的上司三池走到他身边。
“是。”樱井放下枪,磕了下脚跟。
“做好准备了吗。”三池问。
“报告警官,我正准备去枪库交枪。”樱井说。
“我不是说这个……”三池摘下从对面传送过来的靶纸,看了看上面十环撂十环的弹孔,“你这枪法,可别荒废了。”
“这点您就放心吧。”樱井说:“这都是长进身体里的记忆,扔不掉的。”
“说的是。”三池语重心长,“可也千万别滥用。”
“长官放心。”樱井站直,“我会时刻记得自己是个警察。”
三池沉吟片刻,才说:“其实如果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我会想说的是,不要时刻记得,对你才更安全。”
“长官……”
“让你这样优秀的警员去做卧底,我其实是不舍得。”
“长官,对于上级的安排,我并没有任何抱怨。”
“我知道,但这终究是条……”三池把手按在樱井肩上,“算了,你还年轻,多抓些线索,很快会争取让你归队,那时对你的升职就会大有益处了。”
“是,长官。”
“要时刻警惕,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单线上级,即使是警队内部人员,除我之外也不要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
“是。”


第一次握起非警枪的枪支朝人扣下扳机,是在电视上看到三池牺牲的新闻之后。
其实那时的樱井已经开始明白三池对他说过的话。
对于自己警察的身份,不时时刻刻记得清楚是更好的。不提安全问题,没有一分一秒不在内心挣扎的正义与否是否背叛,从没有停下过对他人格的撕扯。不仅不能相信任何人,更不能对任何人给予真情义。
因为他还不起。
而扳机一旦扣下第一次,就自然接二连三。因为界限已经被自己打破,不该跨出的一步已经迈过,人格有些部分的破损就成了永久性不可逆的。
他长了很多不属于警察该掌握的本事,就像过手的军火早已经超过警枪小口径的不知多少倍。
他知道自己开始触犯法律。但话说回来,犯不犯法他也已经捡不回原本的身份了。
“你老实说,你其实是不是……做了卧底。”
当早已经升职的警校同期生这样问他的时候,他抑制住所有的微表情,朝对方竖了个中指。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帮不了你。”
“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卖线索给警方,该给的线人费一分钱也不会少。”
樱井是照单全收了。
至少这样,还是在以另一种方式为心底仅存的正义尽一点仅有之力。
但他真的开始不记得了。
那曾经时时刻刻不敢忘的身份。
坚守的正义底线逐渐模糊在哪一个刻度上,他已经无法衡量。
这终究是条……
樱井后来知道了。
他走上的终究是条什么路。
非人道。非鬼道。非天道。非地狱道。
是修罗道啊。
是做不成人也做不了鬼,永无到岸之日的浮沉。


樱井是抱着再也做不成人的觉悟走进那间公寓的。
在哪一个组织,住什么样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除了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活条件,他并不觉得自己还需要任何其他。
然而那间公寓里住了一个相叶雅纪。
那个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却就是特别的男人。
樱井从没奢望过能够从脚下的修罗道上解脱,却一步步被相叶牵着走向了他完全不该去碰的路。他一早知道不能,却不受控制。
他已经不想做人了。
却硬生生被相叶的双手重新塑造出了人型,赋予了温度,甚至还有那些流淌着生命力的七情六欲。
他甚至不知道,相叶最喜欢看的那套《行尸走肉》,是不是就是在看该怎样拯救自己这样的人。
这许多年里,他背叛过很多人。
但这其中绝对不准备包括相叶。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他其实是早已经做好准备并且看开了的。
对于终有一天相叶会把枪口对准他的这个画面,他其实已经梦到了无数次,等待了相当的时间。
他有那么一点点奢望相叶相信自己从没有背叛过他,但其实对于这一点他也是看开了的——也许相叶并不相信,反而会更好。


谢谢你让我重新尝到做人的味道。
那真是甜到苦涩辣喉的鲜活。
谢谢你让我重新到人间走了一遭。
那真是每一天都希望到永远的平凡普通。
谢谢你用坏马桶。谢谢你穿错衣服。
谢谢你撑爆冰箱。谢谢你猛搅纳豆。
谢谢你怕黑怕虫。谢谢你拽我衣角。
谢谢你看那些石头时发亮的眼,任何宝石的光芒一定也是被那目光点亮的。
谢谢你肯抱住风雨里归来的我,所有硝烟里的血腥气都被你化成人间烟火。
谢谢你叫我名字。
谢谢你,雅纪。


樱井合上双眼,交出舒展开的眉心。


陨石般的灼热击中眉间。
碎开了满天如烟的星辰。
叮——
一颗流光四射的宝石掉落。
叮——
接二连三,水滴般接连滑落。
悦耳如竖琴琴弦拨动,丝线跃动。
在墨蓝漆黑的天鹅绒上,四散开夺目的光芒。
像某一对瞳孔。黑曜石般的瞳底令人一再沉陷,到最深处时却绽开如钻璀璨。
美得无法直视。
意识的碎片一直附着在这片宝石的光芒里,像不舍得最终消散,顽强地飘浮着。
直到忽地沉入了一片冰冷。
像是海面更像是深潭。
那被光芒盛装起来的意识碎片瞬间聚拢,在刺骨冰寒中蓦然惊醒,从生命的本能深处抽上一口气来,顽强地睁开了眼睛。


额上眉间的血色丝线循着光,像一条指引方向的线路图,顺着洋流螺旋上升,一层层拨开墨蓝漆黑,向着海面上的光明而去。


to be continued





BGM:早知

拍手[5回]

神乐坂的尾巴,薛定谔的猫(小剧场继续公演)

O

“better,你又来啦……放心吧,今天晚上不会有台风天那么大的雨了,不用怕。好好……你踩你踩,我不动。”
相叶抚摸着爬到自己胸口边踩边发出呼噜声的猫脑袋。
他已经开始习惯better每天晚上都会在他躺下后跳上床来,趴在他胸口上边踩边撒娇。这种时候lucky通常就会趴在床边,或者是像今天这样——樱井出差不在,它就直接趴在相叶脚边。
“好,你们都乖……”保持着不影响两个小家伙的姿势,相叶从床头抓过手机,“现在我要去烦一下小翔啦。”
电话拨出去的时候,相叶其实是看了一下表的。
“喂……”电波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
“喂,小翔。”相叶也不自觉地跟着放低了声音。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
“现在正在工作中……”
“我知道,伦敦时间嘛。”相叶想说,但这也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一次也没敢打扰,现在他打一个电话也不为过吧。
“我明天就返程了。”樱井倒似乎连这样的潜台词也能通过电波读出来,一听就是捂着话筒的小话:“你乖乖在家等我。”
“哦。”相叶是扁了扁嘴的,“那好吧。”
“哼。”收了线,相叶对粘着自己的一猫一狗说道:“我还有你们,不理他。”
其实都是他们生活状态日常中的日常。
听到樱井的声音也就安下心来,准备关灯睡觉。
才准备放回床头的手机忽然又振动了一下。
相叶点开信息。
“这傻瓜……”
来自樱井,特意发来了一张洽谈冷餐会场合的合影。
“还是没人比你帅啊。”相叶手指放大着照片局部,看樱井的眉眼看到自己眼睛笑弯,“不过旁边这位女性倒是气质还不错的……”
相叶的手停了下来。
定睛细看。
再把照片拉到最大限度。
端详很久。
他眨眨眼。
“这个是——”


——站在你身边的那位女性是?
——哎呀你别误会了,那是这次同行一起来的合作商社的代表。
——什么商社?
——说了你也……樫松物产。
——她衬衫衣襟上别的那枚徽章,是她们商社的吗?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你问这个干嘛?
——你别管。
——你真的别误会。
——那你去问一下,她们商社底下是不是还有学校?
——什么?
——你去问问,樫松物产是不是还经营学校……对了还有,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姓鸣海的人?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别管,你只去替我问。
——这怎么好问……这么唐突的。
——你不问就是心里有鬼。
——哈?
——自己看着办吧。
——你那边都几点了,不睡觉在这里闹什么。
——你要不带着答案回来,要不回来就准备睡沙发。


“喏,你看。”
当从伦敦飞回来一切收拾妥当,樱井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递给相叶。
“所以呢?”看了看屏幕里的照片,相叶说:“干嘛又给我看你和她的合影?”
“……”樱井不相信似地指了指手机屏幕,“你再看看?这个是我?”
“不是你还能……”相叶眯了眯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就像之前在高元寺的诊所里差一点就认错那次一样。“等等,这个是——是鸣海,是不是?”
“你究竟是怎么会认得这个人的……”樱井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和没完全搞清状况,“这是松原小姐的未婚夫——鸣海凉介。”
“……未婚夫?”相叶重复了一遍。
“是啊。因为我问起,松原小姐也感觉很惊讶,说其实见到我的时候还感叹了一下世上真有相似之人。”樱井说:“就翻出了照片给我看。”
“未婚……夫。”
“嗯,是。好像之前也是在樫松物产工作的,但是后来好像因为派系斗争的关系,阴差阳错被派到了下属的学校去。”
“鸣海……校长。”
“是啊,我就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
“你怎么了,没事吧?”
“那,那他们——”相叶抓住樱井的手腕,“现在还是订婚关系吗?”
“那不然呢?我都看见松原小姐手上的订婚戒指了。”樱井说:“就说了你别误会啊。”
“……”相叶把手机递还给樱井,指节抵在下巴上。
“你真的没事吧?”樱井伸手摸他的额头。
“小翔……”相叶张望下家里的两个小家伙。
“什么?”樱井望着他。
“我们可能要考虑换家新的宠物医院了。”





拍手[6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