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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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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二)


“您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相叶雅纪在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是黑着个脸了。不是因为他本身已经黑了脸,而是因为在全无车窗玻璃的车里,一路被外面吹进来的尘土砂子以及柴油黑烟熏呛着,脸不黑也是黑的了。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已经被从车窗刮进来的风吹得完全干裂了。这让一路迎面而来绿树成荫森林夹道延伸的道路,都无法成为美好的画面。
但那个正扶着方向盘的人全无察觉,情绪高昂地一路对樱井翔说着话。
“我们这里太缺人手了,没有医生愿意到这里来,尽管我已经……”相叶雅纪手里突然用力一掰方向盘,在一个极小的转弯处猛拐过去。尽管系着安全带,樱井翔还是给甩得头差点撞到车窗边。
相叶雅纪连油门也没松一松,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尽管我已经三番五次到处提要求找医生,好话说尽,却就是没人肯来。樱井医生您肯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肯来?
我不肯来也得行啊。
我还有别的办法的话我会来这里受这个罪?
樱井翔活动一下脖子,以确认自己没有被刚才那一晃给扭伤。
相叶雅纪把这辆老爷车开得太快,导致黑烟和沙尘更多地被扬进车里,突突突没停车的噪音底下相叶雅纪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是朝他喊过来的,樱井翔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忍无可忍了。
在这种情形下,关于这位小哥为什么会迟到,迟到这么久连个歉意都没表示,那还能算得上是个事儿吗?
那会是个怎样的诊所啊。
樱井翔有些绝望地把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这样的失误于你来说,真是不可置信,也不可原谅。”
——“这次的这件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自己面对了。”
——“或者从此转行弃了当医生的念头,或者先去避避风头,过了这阵子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一定。”
正在樱井翔挡着眼睛出神的时候,车子不知道是压过了一块石头还是一个树根,因为速度太快而剧烈的颠簸,他被从座位上颠起来,又重重落回座位上。
难怪一定要系安全带。
这是开车还是杀人?
“我说……”樱井翔刚刚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相叶雅纪身上就响起了手机铃声。音量调得特别大,听起来几乎像要破音一样。
“啊我先接个电话。”相叶雅纪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掏出电话接起来,“喂……是的,是我……”
不要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啊!
樱井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危险好吗!转念想想又觉得算了,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城市规则都是一纸空文,再说,这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危险了,打不打电话又还能差到哪里去。
相叶雅纪很快挂了电话,然后又一次猛地一掰方向盘,把车原地掉了个头。
樱井翔竟然已经开始有些习惯地伸手扶在窗边稳住身体。
这是在玩儿飘移吗?也就是这种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居然可以这样乱来!
“樱井医生您坐好了,我要把车开快一点了。”相叶雅纪又再把油门更狠地踩了下去。
原来刚才还不是最快吗?
“什么事?”樱井翔扶着没玻璃的车窗问。
“有个病人打电话来,我们要过去一趟。”相叶雅纪说。
上门医生?
家庭医疗?
这方面来说倒是新型医疗方式正在推广的方向之一。尤其对于眼前这样的乡村医生来说,更是正常。
只不过——
樱井翔看了一眼天色。
确实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边都开始呈现晚霞霞光。
不是说——这车的车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亮吗?之后要开一辆没灯的车穿越没有路灯的森林溪流吗?
这位开车的小哥——樱井翔这一刻真的不想叫他相叶医生——希望您索性把车开到最快,让我们能趁着没天黑前赶回诊所。
为这,就算是再多吃三斤黑烟屁股颠成八瓣儿,也没什么了。
 
 
在相叶小哥把油门踩到底疯狂地开了十几二十分钟后,终于在一户院落前踩下了刹车。
天已经擦黑了。
至少在这时候知道刹车是灵的,该算是这一路上罕有的利好消息了吧?
樱井翔从腰到屁股都已经是麻木的了。他伸手想要按开安全带的锁孔,按了两按却连反应都没有,身边的相叶雅纪伸手过来死命一按,锁板弹了出来。
“说了您不能那么斯文对待这些东西了。”相叶雅纪说完转身推开车门,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樱井医生您带了听诊器吗?”
“哈?”樱井翔没反应过来。
“我今天来接您出来得急,出门时没把工具随身带上。”
“……”樱井翔都已经懒得再在心里吐槽了,他指指后排,“在我的行李箱里。”
相叶雅纪于是反身伸手去拽扔在后排座位上的行李箱。
接着樱井翔就听到唏哩哗啦的一阵乱响。
他一时没有回头。
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的行李箱是那种复古款式的皮扣式箱子,因为自己随身过来,并没有把两个皮带扣扣得特别紧。刚刚上车时相叶雅纪半抢夺式地把箱子给甩到后面时,他已经担心箱子的扣是不是松开了,更别提这一路达喀尔拉力赛般的颠簸,箱子盖只怕早已经弹开了。现在再被相叶小哥这么一拉一拽,估计是箱盖大开东西一应俱全掉出来扣了一车吧。
樱井翔深吸一口气。
不如此他怕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失去控制而大爆发。
“啊——”相叶雅纪探着身子,手里拉着箱子的拎手,看着七零八落扣了一地的东西,“真不好意思……啊,有了!”
表示歉意的话只冒了个头,相叶雅纪捞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拿到眼前,“太好了,听诊器有了,啊——高级货呢……这个牌子可真是贵的不得了,果然是从大医院来的医生。”
像冷不丁被戳了一下,樱井翔不知道还能做何反应,相叶雅纪却已经直接拿着听诊器推门下了车。
再次做个深呼吸,樱井翔反身捡起扣在地上的各样行李物品放回箱子里,收拾好之后,跟着下车。
 
 
“哎呀,阿部婆婆你真是的,下次要注意,不能再这样啦!”
相叶雅纪微笑着假意责备,收回手里的听诊器,“我已经说过了,要忌口,不许再多吃烤地瓜那样的食物,会导致胃酸过盛。结果你还是吃那么多!”
“啊啦我也没吃多少啊……”典型的乡下阿婆看着相叶雅纪笑。
“还没吃多少?看看那些地瓜皮!就知道你吃了多少!”
“相叶医生,这老太婆,根本就是为了想见你,才故意吃这么多的!”坐在一旁的阿公这样对相叶雅纪说。
“你胡扯些什么!”阿婆笑着推阿公一把,“相叶医生你不要听这老头子胡说。”
“哈哈哈哈我可什么也没听到。”相叶雅纪笑了个灿烂,起身,“没什么事情,没有复发的迹象,稍微吃点胃药调理一下就可以了。记得要听话,不要再乱吃东西。”
“啊,相叶医生这就要走了吗?”
“啊,是啊,今天有点……”相叶雅纪咧嘴说着,用眼色示意了一下一直站在门边注视着他们的樱井翔,“赶时间,赶时间。下次再来陪你们聊天。”
“一定啊相叶医生……”依依不舍。
这是什么晨间剧的日常情节吗!
居然就为了这种事情要一个医生驱车数十公里赶到家里,做了一堆无谓的事说了一堆无谓的话——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樱井翔双手交叉在胸前,已经不知道看了几次表。
天已经是不可阻挡地完全黑透了。
“话说……”当两人在月光底下坐回车里,相叶雅纪把听诊器递还给樱井翔时,他似乎终于有些话忍不住了,“刚才用得着听诊器吗?”
“啊,那是因为通常老人孩子都很喜欢听诊器,不管用不用得到,你拿出来,他们就会感觉比较安心和信任。”相叶雅纪说着,开始发动汽车,“就好像没拿出听诊器的话就等于没有看病。”
这算是什么,逗孩子过家家呢。
这种出诊根本就该属于浪费有限的医疗资源。
樱井翔对这种博爱式的医疗从没认同过。医生要的只是专业技能和职业道德,过多的同情心于医疗本身来说能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引擎再一次发出老牛一样的闷哼。
相叶雅纪用力一次次转动着车钥匙。樱井翔一度担心这车会不会根本就打不着火然后相叶小哥会跟他说那么就这样走回诊所好了一类的话。但是,幸运的是并没有,几次狠命打火之后,车终于被打着了。
打开车灯的时候,噼啪了两声,一边像是憋了,另一边的灯似乎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亮了起来。
真是上天垂怜!
樱井翔简直有心在胸前画个十字了。如果两盏车灯都不亮,他真没信心这辆车能在不时没有路灯的路段上安全开回去。
正当相叶雅纪又一次准备探身过来给樱井翔扣安全带时,樱井翔伸手一拦:“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说着,他拉过安全带,狠狠用力往锁孔里一敲,锁扣应声合上。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笑了笑。
踩下油门,一掰方向盘,把车开进了只洒下月光的森林小路。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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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一)


“知了、知了、知了……”
油绿茂密的枝叶间,厚叠叠一层层阻隔着蝉鸣声,让那声音听来有点闷闷的。午后的日头正毒,阳光直接而毫不留情地照射下来,即使是那么厚的树叶,也还是有几束阳光最终穿过枝叶间隙投射下来,星点地散发着热度。
樱井翔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躲在树荫底下,仍然被那隔不住泄漏下来的阳光热意烘烤得额头出汗。他松开自己领口的第二颗扣子,抬头看看树叶间的光影,再低头拨开衬衫袖口看看手表。
早过了约定的时间。
不然他也不用从正午一直等到过午,还戳在村口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眼看着午后毒辣的阳光洒下来,几乎没处躲没处藏的。
虽然已经近夏末,但在这种乡下地方,空气好得过头连一层云霾都没有,天空里没半分遮拦一片如洗清澈,日头往往会显得特别烈。
当然既然来到这种地方,他也没指望着说这里的人能有多高的办事效率,但是守时还是基本的吧?做不到完全守时,也不能迟到一两个小时这么夸张吧?
这样的做事方法,怎么能当得了医生?
医生,那是一个需要多么高度责任感的职业?哪容得下一点怠慢半分随便?
……
樱井翔,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去谴责教育任何人的立场了。
轻叹口气。
他很想掏出手机去催一催早该来接他的那个人,但最终还是忍下了。
只怕他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也已经没什么人是不知道的了。就算是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也只不过给他留些面子,他若再从一开始就嚣张犀利得罪了人,今后只怕会更难混下去,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
最底限——他至少一定还要当得成个医生。
如若不然,也就不必咬碎牙齿和血吞地来到这么个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病人的冷清乡下。如此将就,本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实在已经别无他法。
“知了、知了、知了……”
蝉鸣声在不适当的时刻响个没完,往往会加剧人的焦躁情绪。
樱井翔用手背蹭了蹭脖子上的汗,解开了衬衫的第三颗钮扣。
再这样下去,简直就要等太阳落山了。
就在樱井翔的忍耐已到极限终于掏出手机准备发作的时候,他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冒出了一个移动的影子。
——冒着黑烟。
还在很远的地方,已经可以听到“突突突”的噪音。如果不是樱井翔视力足够好,看得清那由远及近开过来的的确是辆汽车,一定就会误以为发出这样声音的是辆农用拖拉机。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辆正向他开过来的汽车。
黑烟越冒越夸张不说,那引擎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随时准备散架或是可能爆炸一样。
那是什么车啊?
不会是来接他的吧?
可眼看着四下无人,车是越开越近,应该就是来接他的无误了。
樱井翔几乎是有些惊恐地看着那辆车一路突突突地开到了自己面前。
夹带着浓烈柴油气味的黑烟呛进鼻子里。
车门还没打开,已经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来,顶着一头蘑菇样的黑色短发,看来似乎也应该还很年轻,边朝他挥手边问:“是樱井医生吗?”
果不其然。
“是……”樱井翔犹疑着应道。
“啊?再说一遍?您是樱井医生吗?”那年轻人朝他喊道。
汽车突突突突的噪音超级大,大到几乎谁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我是……”樱井翔上前一步,也只能提高声音好让对方听得到,“您能先把车熄了火吗?太吵了!”
“啊,不行啊!”年轻人冲着他大声说:“今天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很久都打不着火,好不容易才发动了把车开过来的!这会儿要是熄了火,恐怕就没法把您给接回去了!”
“……”樱井翔喘了口气——不如说是吸了口黑烟。
“您快上车吧!”
“……”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你还指望着能像在大学附属医院里那样窗明几净走到哪里都有人敬你三分?
算了吧,上车吧樱井医生。好歹还算有辆车来接,没有让你自己徒步走进村里,已经算是很值得庆幸了,不是吗。
樱井翔拎起行李箱,走到那辆他都已经说不出车型的老爷车的副驾门边。
伸手握住车门把手开门。
一抠,再抠。
别说拉开车门,车门根本连点反应都没有。
车窗也不知道是全都降下去了,还是压根儿就已经没了车窗玻璃。总之四面通风,倒是一片通透。
“车门拉不开。”樱井俯身朝车里来接他的那个年轻人说,四处冒出的黑烟继续呛进他的口鼻。
“啊,那个车门是有点毛病,您等一下我从里边给您推一下。”说着,他探身到车门边,伸手用边狠狠给了车门两掌。
然后那车门就毫无预兆地砰一声向外弹开,直接拍在樱井翔的身上。
被当胸给这样狠狠一击,樱井翔真是疼得险些就叫出声来。
他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
“樱井医生?”车里的人居然继续催促道:“快上车啊,干什么呢?”
“……”樱井翔抬眼看看他。
“快点啊!马上就天黑了,这辆车的车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亮,再不走路上很危险的。”
“……”
樱井翔真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吸口气咧咧嘴,把牙一咬钻上了车。坐下来想要把车门拉上时,又是一拉合不上,再拉还是没合上。
旁边的人眼见已经是没了耐性,从樱井翔前面探身伸手,拉住把手狠狠往里一拽。车门发出嘎啦一声怪叫,总算是合上了扣。车身于是似乎跟着整个抖了三抖。
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是满脸黑线。
这位小哥,您是何方神圣啊?
“乡下地方,东西要粗使粗用,您那么斯文是行不通的。”
“没请问……”樱井翔怀里抱着自己的行李箱,“您是……”
“啊,就是和您通电话联络的那个啊,听不出来了吗?村诊所的,相叶雅纪。”说着,这位蘑菇头的黑发小哥就准备挂档踩下油门。
果然没错。
虽然一百个不愿相信,但这果然就是那位之前和他通过电话的,村诊所里的综合医生——相叶医生。
不是说听不听得出来您的声音,这突突乱响的引擎声这么吵,还能听清楚谁的声音啊?能听得懂你说了什么,有一部分是通过读唇语来看懂的好吗?
迟到这么久,开这样的车来,这样的行事作风……这就是他即将共事的医生。樱井翔忽然觉得很累,非常累。
“对了,等等。”手本已经握在档把上的相叶雅纪忽然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半出神的樱井翔,伸手捧过他怀里抱着的箱子,“箱子先扔后面吧。”这样说着就把樱井翔的箱子随便往后座一扔,还没等樱井发作说些什么,他又一次探身到樱井翔身前,手伸到他的肩上。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凑过来,让樱井翔勉强有了一种眼前这人是个医生的些微实感。但这是要干什么?这么近,近得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消毒水味道之外的各种气味——柴油味,尘土味,皂香味,汗味……
和自己曾经所在的大学附属医院里那种冰冷安静的气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晒久了的缘故,竟然还有几分日光蒸发开的独有味道。
该怎么说呢,似乎……充满了生命力。
他是不是被晒中暑了啊。
“这个安全带啊……也有点问题,估计您也不会用,还是我来吧。”相叶雅纪说着,扒出那条几乎找不到锁扣板的安全带,从樱井翔身前斜拉过来,用几乎快要把锁孔按碎的力道往里一按。
樱井翔的谢谢还没有说出口,相叶雅纪踩下油门,目视前方这样说道:“虽然说路不算太远,但这辆车也不是那么百分百的安全……还是扣上安全带保险点。”
“……”樱井翔听到自己脖子后面的骨节大概发出了咯啦的一声。
 
 
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离散架不远的汽车一路喷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上了通往村诊所的泥土道路。


to be continued


果棉,我没有生贺orz
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骗父orz
内科医CP不是我说的,是大队长自己说的。。以及这是SA内科医CP,不是栗原波多野CP。。
玩儿坏吉卜力。
果棉。
樱井先生,三十一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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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屑(二)

第二支香
“你是个笨蛋!”
“但是刚才的睡颜真的超可爱。”
相叶雅纪笑着,双手捂住了脸。他的惯常动作。比如在帮樱井翔做番宣时对着摄像机说完“我知道你的一切”以后也是这么捂了脸。
樱井翔你这个综艺咖,反应是越来越快了。临阵被拎出来,立刻就有的讲,讲出来还立刻就有足够好的效果。
是吧。表面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吧。
当然他的反应确实是越来越快了。但他说的也真的是实话。刚刚候场时相叶确实在乐屋里睡着了吧?他又确实真的看到了吧?
怎么,有什么不对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对。
见微知著,以点窥面。不对。
管中窥豹?
虎视眈眈?
都不对好吗!
你干嘛要盯着别人的睡颜?不知道IDOL的睡颜就像不会上厕所一样是传说吗?
 
 
“等等等等,我要去个厕所。”
又来了。
樱井翔看相叶雅纪一眼。
本番之前必上厕所。
——因为我会紧张啊!
相叶雅纪如是说。
无论多少次LIVE多少场控,每每登场之前,还是照样会紧张。大概就因为如此,才会一登台就四仰八叉地仰面摔在舞台上,才会在耳机里嚷嚷“在哪里在哪里”最后还是出错了口。
就是这么个——二宫和也是怎么说的来着——天真烂漫的家伙。
但于樱井翔来说,可能就只是个——看到他就开心的家伙。
那一种很纯粹的感觉。
说不出更多别的。
当相叶雅纪转过身时,看到樱井翔正在洗手池边盯着出水的水龙头傻笑。
“小翔?”相叶雅纪走过去,“你干嘛呢?”
“啊?没干嘛。”樱井翔把手伸到水底下,“来洗个手。”
“诶——我还以为你习惯跟我一样了呢。”相叶雅纪也把手凑到水底下。
干嘛要凑到一个水龙头底下?
樱井翔没说话,收回自己的手。
“不过小翔你要不要也上一下,免得总是节目中途突然间又要去……”相叶雅纪边洗手边说。
“……”樱井翔哭笑不得。
他好像是干过这种事。深夜节目不算,最近也有过。节目录到一半突然间站起来说要去厕所。那是在胡闹嘛。那是故意胡闹的。那就是各种闹给相叶雅纪看的。难道这还不是心知肚明的么。
即使如此相叶雅纪那意外的反应还是让他偷笑了很久。
就是这样。对所有事情,并非不懂,只是永远保有新鲜的反应。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可以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用那双好奇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能一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在这个世上实在是凤毛麟角。
“快点吧,马上到时间了。”樱井翔站在一边对相叶雅纪说。
“哦好好。”相叶雅纪甩甩手,一边和他一起往外走一边不经意地说:“今天结束还是搭你的车走。”
樱井翔看他一眼。
 
 
相叶君现在的家好像和樱井君的方向并不顺路啊?
樱井翔不记得这句话有没有人问过了。
大概只是,这话在自己心里徘徊过太多次,担心真的有朝一日有人把它问出口,那他该怎么应对。
嘛,这应该只是他想太多。
人家搭个车而已,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从头到尾,不坦荡的,大概就只有你自己了。
 
 
“是送你回家还是……”
话说到一半转过脸时,樱井翔看到,坐在另一边座位上的相叶雅纪已经靠在车窗边,睡着了。
又睡着了。
最近是真的挺累吧。
——“我总是不够睡啊。”
樱井翔拖过自己的外套,搭在相叶雅纪身上。
睡了也不知道搭件衣服。
真让人操心。
随时随地都能睡着,这该算是技能吗?
还居然能被关在房间门外,而后就那样直接睡在酒店走廊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居然也真的睡得着,对这个世界是没戒心到了什么地步?
 
 
至少——也该给那样的他盖上一条毯子。
 
 
“客人的第二个故事,真是颇有意思呢。”
香气温暖暧昧,无形而粘稠地飘浮包围着。
“第二支故事香,也为您燃到一半了。”
这种模糊不清的味道,还真是相衬。
要不是这种心境,自己大概也断然不会居然坐到第二支香又燃至一半。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
虽然这么说,却又不想走。
那香里绝对有某种成份,不是令他中了邪就是让他上了瘾。
或者说,那烟雾香尘里关于另一个人的部分,让他上了瘾。无论真假,他竟然还想再看更多。
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梦境,或者是个幻象,那他这样,该不该算得上是饮鸩止渴了呢?
更何况,看不看到,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无论如何,就像他最终还是坐在这里一样,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那么,接下来,又是听故事的时间了。”
 
 
相叶雅纪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看到光影中晃动的樱井翔的背影。
他一时间有些错乱,以为自己又看到了记忆里那个顽固的身影。
直到确定耳边响起的是音乐声,清醒过来时,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正在KTV的包厢里。
怎么回事,他睡着了?
“小翔?……”相叶雅纪坐起来。
“啊,醒了?”本来盯着电视屏幕的樱井翔转过脸。
“我睡着了?”
“嗯,自己点了一堆歌,然后就在那边睡着了……”樱井翔笑着看他。
“啊?”相叶雅纪挠挠头发,“那你怎么不叫我?”
“你既然睡着就肯定是困了啊,干嘛叫你。”
“……那你自己唱来着?”
“你点的那些歌我哪会唱。”
“那你就一个人在这里看伴奏?”
“……”樱井翔笑而不语。
 
 
别那样纵容我的这些乱来。
那只会让我从此在你面前更加肆无忌惮。
 
 
“那么,我来模仿一段昨晚的小翔。”靠在车后排的相叶雅纪被二宫和也捅捅说摄像机正在拍的时候,这样说。
吸气。
鼾声连着“PIU”的拟声。
本来也在一边假睡的樱井翔笑着睁眼,看向相叶雅纪。
“骗人。”
相叶雅纪若无其事继续学着。
“绝对是骗人的。”樱井翔笑。
“很像。”夹在两人中间的大野智笑着插嘴。
“很像吧?绝对很像吧?”相叶雅纪笑着起身。
 
 
我学得绝对很像。
但这个十足的把握并不是因为昨天晚上合宿时你睡在我的旁边。
 
 
——今天搭你的车走。
我当然知道方向不同,并不顺路。
想要的大概无非是一句“今天有点晚了,要不要去我家借宿?”
但是你几乎没说过。
即使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自己说了好几回。
 
 
樱井翔在地板上拉开被褥。
客人睡床,自己睡地板,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樱井翔的待客之道,私底下是规矩的不得了。尽管相叶雅纪说了没关系,但是规矩就是不能破。
相叶雅纪把自己包在床上的被子里,看着在地上铺床的樱井翔。
樱井翔似乎感觉到了。
“赶紧睡,不是总说不够睡吗?瞪着个眼睛干什么。”
“哎,那天。”相叶雅纪把下巴抵在被子上,盯着樱井翔的脸,“被多部さん说对修眉毛的人比较接受不了,你是真的在不爽吗?”
“……”樱井翔手里拽着被子,转过脸来。
“有没有?”相叶雅纪眨眨眼,“我觉得你好像真的有点不爽,是不是?”
“没有!”樱井翔瞥他一眼。
“后来你到底跟人要了电话号码没有?”相叶雅纪问。
“……”樱井翔又转过脸来。
“要了没有啊?”
“没,有!”
没好气的樱井翔扯平了褥角,掀开被子钻进去。
相叶雅纪看见樱井翔往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半夜你偷吃什么呢?”相叶雅纪叫道。
“嘘……”樱井翔含糊不清地瞪他,“谁偷吃……看清楚,这是护齿套……”
“护齿套?你戴它干什么?今天又不是合宿。”
“我怕吵到你。”
“哪会啊?”
“会啊……之前你不是就半夜起来找手机说是手机响,最后其实发现是我在磨牙么……”
“……”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那天相叶雅纪睡到半夜,感觉自己隐隐听到手机振动的声音,摸起来翻来翻去,最后发现,是樱井翔磨牙发出的声音。
他把这当笑话讲来着。
那人居然就真记在心上了。
“真的没关系……”相叶雅纪说。
“你就别管了。”樱井翔含着护齿套躺下一翻身,“睡觉。”
 
 
樱井翔大概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相叶雅纪很久没能入睡。
 
 
我很感谢你的体贴。
只不过……
你以为戴上护齿套就没声音了吗?!
倒是不像手机振动了。
这回……
那声音让人有一种如同置身大海的感觉。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恐怕又已经是半梦半醒,所以才居然有了这种幻觉的吧。
不知道那熟睡的人又在做什么样的梦。
在梦里,他曾经说过,让相叶去睡!
没人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喊。
他自己也说不知道。
真让人有点在意。
 
 
“客人,第二支香燃尽了。”
温暖暧昧的香气,逐缕消散。
樱井翔怀疑自己根本已经睡着了。在本来已经是梦的梦境里睡着,又再做梦,所以才遭遇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梦境片段。
“还要继续吗?”
继续……吗?
继续之前,他有个问题想要回答。
 
 
——让相叶去睡!
其实,那大约无非只是特别想要看看相叶的睡颜吧。
或许,再加上,还想给他盖上一条厚实温暖的毛毯。


to be continued


请别再把这个废柴写的东西当东西看。。。

拍手[1回]

沉香屑(一)

请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上一些平凡俗套的故事。青烟中旋起的每一个转曲蜿蜒,皆是幻象。待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这故事也就该讲完了。
 
 
樱井翔那天的路线本来很清楚。
演唱会结束,去吃个烤肉。
洗完澡换好私服,看见同样刚刚洗完澡,正赤着膊在一边擦头发的相叶雅纪。
樱井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没发出声音。
他蹙了下眉。
那看起来显得比一般人微妙的略长一些的门牙迅速地磨了一下嘴唇。
似乎是在鼓起某种勇气。
“要不要……”
话说了个开头,相叶猛地站起身去够另一边椅子上的外套,拿在另一只手上擦头发的白色毛巾差点甩到樱井脸上。
“唔?你说了什么吗?”相叶拽过自己的外套,毛巾搭在脖子上。
樱井揉揉眼睛,用食指蹭掉刚刚被那条毛巾甩在他眼角的水滴。
“没有,我说要不要一起去……”
“辛苦了!无事终了!”
“啊,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一群STAFF的声音再一次把樱井说了一半的话淹没。
相叶笑着和大家互道辛苦,拥抱拍肩。
樱井站在旁边,看着他。
人群中,笑得特别灿烂。
任谁都喜欢。
人缘特别好。
“小翔,你刚才……”然后相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问樱井:“要说什么?”
樱井笑笑。
摇头。
“没有,没什么。”
 
 
樱井没有去烤肉。
他去骑自行车了。
不是骑自行车环城那种骑车。是他总要固定进行肌肉耐力训练的自行车锻炼设备。一辆自行车戳在那里,面前一席巨大的投影幕布,通常,面对的是一条虚拟的坡道。程序设定坡道上升,则自行车脚踏板阻力加重,越爬坡,越难蹬。
不过那是在需要锻炼肌肉或体能的时候。
演唱会结束的话,他会选择平缓一些的道路设定,用一般的节奏蹬一蹬车,作用是释放一下演唱会时身体肌肉里累积的乳酸。
这一天却不同。
他选了最陡的坡道。
用毛巾包住头。
埋下头,卯足了全力蹬着脚下的脚踏板。就好像那脚踏板里电子程序加重的阻力跟他有仇。他紧咬住槽牙,脖子上惯性的用力则青筋毕露。
——小翔的青筋。
提起那道韩国螃蟹名吃时,他不知道自己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相叶却已经在另一边用手指比着脖子乐不可支:“小翔,青筋……”
没错。
他是一提吃就激动到青筋都暴起来的吃货。
所以才需要这样蹬自行车,不是吗。
好重,脚踏板好重。
但是,他从来不是害怕爬坡的人,不是吗。坡道越是陡,他越是想要竭尽全力爬上去,达成目标。人生若是怕吃苦,又怎么能前行呢。再说,都已经来到坡前的话,不爬过去,之前所走的路岂不就成了全无意义。
他讨厌浪费生命。
他一直把自己绷得很紧。
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始终拉不开一身筋的原因?
——在我眼里,小翔是比松润更克己的人。
汗从头发根里冒出来,湿了包住头的毛巾。
刚洗过的澡算是白洗了。
才刚刚开完一整场演唱会啊。
返场都返了三次好吗。
他还想要多少乳酸?
真遗憾。
答案是,在不知节制地狂蹬了一个小时的脚踏板从车上滚下来以后,腿里累积的乳酸让樱井几乎连步子都快迈不开了。
本来就是脱力状态。
现在就成了脱力以上的脱力。
樱井知道,这完全是在透支体力。
但这样反而让他好受了一些。
既然这样透支了,那就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一个人去结结实实吃一顿好的吧。就按原计划,去吃烤肉。
决定了以后,樱井一个人开始向往常习惯去的烤肉店慢悠悠移动过去。
没让人送。
除了帽子,也没做过多掩饰。
不仅因为夜色已深,也因为他真的感觉疲乏懒得再像平时那样全副武装。再者,就算是全副武装口罩把脸遮得像个不审者,该被拍还是照样被拍。假如万一真的被人认出来或是不巧遇到饭尾随了,怎么办?那,不如就试着学学相叶的那个方法——“回去吧,这样我们也很为难的啊”——温柔自然地应对不就好了?
他学得会才有鬼。
他现在就已经开始不自知地黑脸了。
明明拖着酸重的双腿,人却因为严重透支体力而感觉轻飘飘的。
不妙啊,真的要狠狠给它吃点肉进去才行。
樱井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有点恍惚起来。
去那家烤肉店的路是这样的吗?明明是很相熟的店很简单的路,怎么却感觉越走越远,绕来绕去,街边出现的都是不认识的店面和标识?
街上很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脚下踢踢踏踏的声音,都特别清晰起来。
自己究竟走到哪里来了啊。
他真是饿过头开始神智不清了吧。
这样下去等会儿会不会晕倒在路边?明天的报纸娱乐头条出现“IDOL减肥不知节制锻炼过度饿昏街头”,那他下半生就可以转型了!
得赶紧找到地方吃点东西。
莫名其妙半迷路的感觉,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那家相熟的店了,樱井开始想要随便就近找个能吃饭的地方就进去。但是眼前晃晃悠悠,明明没有雾的天气,四下却忽然变得湿漉漉的。就像舞台上通常喷到脚下的干冰,制造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觉。
不行,他已经是脚踩棉花了。
随便哪间店,他只要推开离他最近的那个门就好了。
 
 
就是这样,樱井推开了那扇只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当然没有注意到,门上那块炽白亮光的招牌。
一片雪样的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一个点都没有。
 
 
樱井刚走进门里,脚下就被绊了一个趔趄。
他眯一下眼睛,昏暗的光线里看到几乎就顶着门的陡峭楼梯。本来就脚底发软,差点整个人扑倒在楼梯上。
这什么布局?多少该有个门厅吧?这会是吃饭的地方吗?
虽然这么想,樱井还是抬脚迈上了楼梯。这样的地方看起来还更清静,如果在这里吃饭还能更省心点。
他踩在只容下半个脚掌宽窄的楼梯上,觉得就算还没听到那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但也差不多呼之欲出了。
他简直有点担心这看起来像似朽木的楼梯会突然间被他踩塌。
但还好,整个人还是飘飘乎乎地爬上这段楼梯,上了楼。
他以为一定该是眼前敞亮了,却只觉得光线比下面还更不如了。眼前一时分辨不出格局布置究竟是如何,却有一阵香味先扑面而来。
不,不是他期待的饭香。
是一种烟香。
与他平时习惯点的线香又不相同。也和他那些香薰蜡烛的味道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就因为他习惯点这样那样的香,他才对香味特别敏感。
那是一种燃烧原木或是原本香材香料产生的直接味道。这种味道非常原始,带着些微呛人的气息,但并不会反感,反而觉得这一点点的呛让香味更加清爽不粘腻。
就像一杯微烈的酒。
一点点让人微醺。
“欢迎光临。”
樱井还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已经有招呼的声音传过来。
却没见人影。
他转转眼睛,看见四周烟雾缭绕,光线呈出极暗的深酒红色。
“请进前一步。”
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吃饭的地方了,但是樱井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真的跟着这个声音进前一步了。
不大的房间里,隐约可以看到一把复古式沙发摆放在一侧,沙发前,房间的正中央,放置着颇为显眼的一样东西。
是过于显眼了。
樱井又走近了几步,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一只香炉。
纹饰雕工看来颇为复杂,一副很有来头的样子。正有枭枭轻烟从香炉里飘出来,香味里夹着那些微的呛。
“请坐。”
只闻声音却不见人。
这里是鬼屋吗?或者是那种听说很流行的占卜屋一类的地方?
无聊啊。
樱井转身就想要走。
“来者是客,来皆有缘,又何必急着走?”
因为我已经快要饿昏了,而你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
樱井转身走到楼梯边。
“客人不想听听故事吗?”
樱井的手已经扶在了楼梯扶手上。
“客人一定有想知道的故事。”
手掌贴在楼梯扶手的一层油漆上,樱井没有迈步下楼梯。
“关于某个人的故事。”
樱井回过头。
“没错,就是你现在心里想到的那个人。”
 
 
樱井翔得承认,如果这是一间坑蒙拐骗的占卜屋,那么它故弄玄虚的办法还是挺有一套的。至少是,把他这样从来不信这套的人留了下来。
“因为您是有故事的人。”
瞎扯。
樱井心想。
他大概只是饿糊涂了才会真的又回来坐进了这个沙发里,面对着眼前这个无比诡异的香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烟似乎没有刚才浓了。
“迎客香已经要燃尽了,客人请开始吧。”
开始?
开始什么?
“客人请开始讲故事吧。”

樱井一头雾水。
“客人,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想听故事,要先讲故事。”
“……”
“用您的故事,换您想听的故事。”
“……”
樱井又一次准备撑着沙发扶手起身了。
“真的不讲吗? 我们的第一支故事香,已经点燃了。”
“……”
的确,刚刚几近消失的烟雾,又一次从面前的香炉里漫溢飘散出来。
这一次的味道又和刚才不同。带着纯粹的森林树海草香,夹裹着层层檀香类的味道,气味变得清新的同时,又沉静了不少。没有变化的,是依然扑来几分呛。比刚才的那种香味呛得更厉害些,呛得樱井的鼻子有点不舒服,一股酸意涌上眼睛。
这是什么古怪的味道!
居然点这么让人不适的香。
酸得难受。
“最适合客人此刻心境的香,我们已经为您引燃了。”
“……”
此刻的心境?
轻烟飘摇,像在勾勒着。
人群中那灿烂的笑容。
——小翔你……想要说什么?
他大概是太饿了,饿到脑缺血,脑缺血到出了幻觉。
樱井没出声,却感觉自己其实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坐下去了。
要讲什么?
没有,没什么。
明明没什么。
烟雾如画,香气渐浓。
“那么,就请开始吧。”
 
 
第一支香
“相叶君,这个正月,有什么安排吗?”
“啊?我啊,我想回家看看,弟弟的孩子都一岁多了,大概已经快要会说话了呢。”
“我们的队长啊,他今天听到时居然还说,啊你弟弟都生孩子了?”
“其实我明明早就说过了。”
“我忘了嘛……”
相叶雅纪跟大家说过的关于裕介已经当爸爸了这话题,樱井翔记得可清楚了。
“小婴儿真是可爱啊!”
相叶说这话时的眼神,被樱井尽收眼底。
“你喜欢吗?”似乎是随口接下来的话。
“喜欢啊,太可爱了。”相叶的眼里,已经闪出宠溺。
“啊,是么。”樱井于是点点头。
是啊,他肯定是喜欢的。
就连当年番组里那个照顾一天就哭了一整天的孩子,相叶都给足了耐性。忽然间就扑进了大海里,说什么要让孩子知道一下大海的好处,结果仍然是差点把他耳朵给哭聋了。
孩子嘛,就是那样的。
后来收工相叶这样说。
那时候他还年轻,尚且如此。何况,男人是一种年龄越大就会越喜欢孩子的生物。所以后来,花音和星兰来节目里玩游戏的时候,相叶的目光,就又和当年不同了。
“花音,玩过之后觉得如何?”
“嗯……因为速度很快,所以很难呢。”
“樱井君呢?”
“嗯……因为速度很快……”
樱井模仿花音的时候,当然是缘于综艺咖那机敏的反应,但确实还有,他也觉得自己怀里那个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那星兰呢?”
“发射是发射了的,但是……”
“相叶君呢?”
“嗯发射是发射了的……”
相叶嘟起了嘴,顺着樱井的段子模仿着星兰。
樱井在对面笑得眼角起纹。
“相叶君,这一段绝对已经卡在放送边缘了!”
相叶也哈哈大笑。那场面,就好像是他们在比谁的女儿才更可爱。但那笑里的目光还是告诉樱井,他真心喜欢这些孩子,喜欢到已经可以看得出,他将会是多好的一个父亲。
就像那个他早已经在电视剧里当过一回的父亲。
那个笑容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被他称作“我们的小公主”。将来,他有了女儿,一定也会这样叫她吧?
尽管认为不必把目标定得过于长远,却不止一次地提起将来要把五个人的孩子组一个岚Jr这个话题。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个可爱的话题呢。
——樱井君的孩子的话,一定是那个最会看说明书的,然后边看说明书边指挥。
——是是是,我的孩子一定是那个一直操心行程琢磨行李的。
总之无非就是捏出一个小樱井来,把我身上的东西都安给他呗?
“我觉得小翔的孩子会把我当笨蛋耍,而且好像会很容易生我的气。”
在ZOOM IN未来十年的专题策划里,坐在真夜用帐篷前的相叶笑着这样说。
樱井哈哈笑着,心里却在想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把你当笨蛋耍,哪来的这种道理。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吗?我知道我大概曾经为人严厉有些难搞,但这些,竟然真的藏进了你的潜意识里吗?
是这样吗。
 
 
其实,我没有针对。
其实,我只是那时有点急躁。
我不喜欢有坡爬不过去,更讨厌来到坡前却发现走错了路。哪怕就算是真走错了,我也要爬上去证明这条路是通的。
这样的我,不会太招人喜欢吧?
有人碰了钉子,会转头就走,或是从此退缩。
但是,你没有。
不是吗。
我不知道是你没有懂,还是你懂了只是装不懂。其实更多时候,大概都是后者。你有一颗宽容的心。无论是对待冷遇,或是欺负,都能通通包容吸纳进去。像一块海棉,触感很温柔的那种。
也许你只是对任何人都这样。
从来如此。
生来如此。
并非区别对待了我一个。
但我却从此没办法仍然再看你和任何人都一样。
 
 
香好像有点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别再说孩子的事了。
我也很喜欢孩子。
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当你提起我都不自在。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自在。
所以以后别再说了吧。
……
 
 
“客人,这就是您要讲的第一个故事?”
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想讲。樱井心里说。天知道这里点的是什么香,里面加了什么催眠的成份,让人变得昏昏沉沉神神叨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想说的不想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说了出来,还是只不过云烟过眼。
鼻子里好酸。眼睛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还是走吧。他这是在干什么。
“时间正合适,第一支故事香燃到一半了。”
在他再一次准备起身时,感觉到香气陡然一转,酸呛退却,竟带着风的味道被吸进肺里。
“因为您讲了故事,接下来,您就可以听故事了。”
“……”
“是的,就是您刚才现在都在想的那个人的故事。”
樱井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无形的手给按进了沙发里。
算了。
无非是一场梦吧。
这样不像他的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的情况,一定只不过是场梦。现在,他一定是在自己的保姆车上向某地移动中,睡着了。
所以随便吧。
香气如风,随呼吸起伏。
“那么,故事这就开始了。”
 
 
相叶雅纪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角。
一下,接一下。
他从趴在被炉桌上一团暖热的昏睡里醒过来。
抬起头回回神。
左右瞧瞧,没看到有人。
衣服的背后又被拽了一下。
他回过头。
那已经一岁多的小女生,就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服。
他立该就笑了。
“什么事情啊,小公主?”
相叶说着,双手抱过了他的小侄女。
鼻尖蹭蹭鼻尖。
生命可爱得像朵刚开的花儿。
新年到来时,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能让人开心的呢。
够到被炉桌边的孩子用小手掌拍打着相叶的胳膊。
相叶看一眼,过年恒例的几样东西。
“嗯,想吃桔子吗?”
他伸手抓过一个桔子,握在手里剥皮的时候,忽然失笑。他怎么会这么懂啊。懂动物语言,也懂孩子语言,还懂……
——你怎么会这么懂啊。
我……
看看你脸就知道了。
你一个抬手我就知道了。
剥开皮把桔子一瓣瓣递给孩子的时候,相叶有一点走神。
桔皮里迸出的果香,特别好闻。暖暖的,烘了满屋。
相叶逗那羞涩地咯咯笑着的孩子玩闹着,直到她开始露出困意,在相叶怀里打起瞌睡。
软软的小身体,睡得很香。
不敢放手呢。怕动一动就会惊醒她。
这一幕,真的是会发生的。
就像……那年那个番组里抱着人家睡着的女儿不敢放手,最后抱着她跪到地上让她睡觉,活像个怪大叔的人。
那一定,是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人。
那部自己也客串过的早年间的电视剧里,那人面对孩子时的笑容,他直到现在也记得。
那时大家都还小呢。
因为小,不懂的事情真的很多。迷茫的时候也很多。相叶总记得,五个人窝在一个酒店房间里,关于我们到底会怎样,我们到底要怎样,一直聊天到天亮的那时光景。
他记得,自己最后可能就会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间,仍然会听到耳畔讲话的声音,忽远忽近,一直一直在说。很认真,很努力地在说着。他想睁睁眼,但睁不太开,就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间,隐约看到房间昏黄的光线里,那个人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
比划着,昂起下巴。
快天亮时,那人身上晕出了奇妙的光圈。
相叶觉得,至今记得的那光景,有可能只不过是个错乱的梦境。
 
 
我知道。
我知道你想怎么样。
从那昂着的下巴,在那犀利的目光。
如果有人不懂,我也懂。
只不过,上坡的时候,不要一直昂着下巴那么倔强。那样,一个不小心就会站不稳而向后倒下去的。我有点担心那样的你。所以,就有点想要站在你身后,扶住你。
就那样,盯你的背影,竟然成了习惯。比如那演唱会时虽然躲在你身后但却从你肩上露出来的豹纹帽子,就是这个习惯顽皮的见证者之一。
谁知道那是为什么呢。
 
 
就这样,坡爬着爬着,踩过时光,人都长大了。
从还只会醉心于一套更难的舞步是谁更先学会的孩子,到不断成为杂志表纸连访谈问题都开始不时提到“孩子”这个词。
“樱井さん如果有了孩子……”
“什么什么?谁的孩子?你几时有了孩子?”
“你别乱激动!……”
樱井笑着对相叶说。
为什么而激动?
又为什么总想在他面前提孩子?
 
 
那些总是忍不住想要试探、反复试探的心思,恐怕连自己都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呢。
像是一种,就是想要看你的反应,好让自己死心的蠢办法。
直到,有一天戏谑成真,玩话实现,真的死心,为止。

 
 
桔子皮里的水份一点点蒸发到空气里,卷曲起来。
相叶坐在暖烘烘的被炉边,怀里抱着小小的侄女。
眼角的浅纹里,浮着些笑意。
笑得,很不像他。
 
 
樱井坐在那里,手脚像是被缭绕的轻烟缚住,想动一动指尖,都不听使唤。香气起伏着,逐渐平缓,几乎像是熨贴进身体,化为气血。
这是什么。你们让我听到看到的这些都是什么。
——这是一支香里缠绕的两股情绪。
——这是一个故事里的你看我看你。
“客人,这个故事,您还满意吗?”
“……”
“客人您是聪明人,一定已经发现了——这其实是一个故事。”
“……”
“我们的每一支香里,其实都只有一个故事。”
“……你们到底……点的是什么香……”
“客人,这种香……是我们的独家特制哦……”
“……”
樱井只是坐在原处,像被戴上了轻烟香雾的手铐脚镣,沉重得他挪不了地方。
但其实,第一支香早已经燃尽。
他目光失焦,有些呆滞地望着香炉里沉下燃尽的香屑。
 
 
那香屑,是时光的碎片,还是碾碎的心绪。
 
 
“如何,这位客人,还要继续吗?”


to be continued


又开?又开。。
一年多没动现实向了(但其实现在的这也不是现实向= =
其实这也并不是锦灰堆的姐妹篇。。
随便吧真相就是我只是来骗父的。
【划掉】我其实不会写文了【划掉】

【划掉】不多开几个坑坑是填不掉的这种事是真理【划掉】
还是黑底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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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东西的小人SAKURAI

相叶雅纪先生,三十岁生日快乐!


发现他,其实是个偶然。
要不是相叶雅纪那天晚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口干舌燥去厨房找水喝,可能也就不会发现他的存在了。
毕竟,是那样不起眼的一个小东西。
端起水杯仰头喝水时,相叶雅纪从透明玻璃杯的杯底,看见自己晚上吃剩下放在碟子里的几块炸鸡,似乎正在窸窸窣窣地动着。
什么东西,蟑螂吗,还是老鼠?
相叶雅纪攥着喝空的水杯,有点紧张地向那碟炸鸡块移动过去。
虽然说自己家是有段时间没有大扫除,但也不至于脏到这个地步?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那碟子,多少有点害怕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炸鸡块。
然后就发现有块炸鸡的背后冒出了一小撮毛茸茸的光影,还正在晃动着。
相叶雅纪头皮一阵发麻。
侧过脸硬着头皮把那块炸鸡往旁边一拨一翻。
果然,一团东西暴露在灯光底下,似乎惊惶地准备逃窜。
相叶雅纪手里没有别的东西,闭着眼睛本能地迅速把玻璃杯杯口向下一扣,把那团想要逃跑的小东西扣在了杯子里。
真是慌不择物,这杯子之后还能要吗?
他皱着眉撇着嘴,表情很难看地睁开眼睛,看杯子里到底是扣住了老鼠还是蟑螂。
……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
脸上不记得再做任何表情了。
他怀疑自己一定是睡迷糊了,或是眼睛根本还没睁开。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把脸凑近杯子再看。
手下的透明玻璃杯里,扣住了一个小人。
没错。
是一个小,人。不是那个骂人的词儿,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人。一个比他小很多很多倍,能被扣进玻璃杯里,人类模样的小东西。
他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手里杯子被那个小人敲得微微振动的手感,可真不是一般的真实啊。
“喂,这是要干什么!放我出去!”
杯子里的小人似乎是在边拼命敲打着玻璃杯壁边这样抗议着。
相叶雅纪把脸贴近杯子,瞪大了眼睛。
小人抬起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并没有恐惧的意思,而是伸出手指着他说:“没错,就是说你呢!快放我出去,混蛋!”
相叶雅纪说不出话来。
惊讶。
无以复加的惊讶。
不仅因为“小人”这个神奇的存在本身。
还因为……那正愤怒地瞪视他的那张脸——
“小……翔?!”
 
 
没错。
那张脸,和樱井翔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叫谁呢!快放我出去!”
长得和樱井翔一模一样的小人,继续在杯子里强烈抗议着。
“小翔?……”相叶雅纪却仍然扣着杯子,盯着里面愤怒的小人,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我不叫小翔!我是SAKURAI!但是——凭什么让你知道,放我出去!”自称叫SAKURAI的小人开始暴躁起来,跳着脚猛踢玻璃杯壁。
相叶雅纪微张着嘴。
——连生气的模样都很像。
“快点放我出去啊你这个混蛋!”小人用拳头敲打着杯壁,已经显得气急败坏。
“你吃我的东西,还这么嚣张?”相叶雅纪忽然开始觉得很好玩,他扣住杯子不松手,对里面的小人说:“我不能放你出去。”
“……”杯子里的小人抿住嘴,瞪着相叶雅纪。
“你是什么人?”相叶雅纪问。
“……”小人一扭脸,“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的话,永远不放你出去。”相叶雅纪死死扣住杯子。
“……”
“……”
大眼瞪小眼。
“……借东西的。”小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说。
“你是借东西的小人?”相叶雅纪笑着说:“你们真的存在?”
“什么真的存在假的存在,没礼貌!”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是只在电影里才有的东西……”
“谁是东西啊?我们借东西一族的历史未必比你们人类短!”
——居然声音也这么像啊。
相叶雅纪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开心起来。
“你是一直住在我家的?”他接着问。
“……算是住了一阵子吧。”小人不愿意回答,但似乎开始无可奈何起来。
“住‘了’?”相叶雅纪重复了一下这个过去时。然后他才注意到,杯子里这个小人身上穿得看起来可远不如电影里那么光鲜整洁,反而还有些衣衫不整,甚至可以说是破破烂烂的。
“……”小人好像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还有家人住在这里吗?”
“……”小人又重重叹了口气,“以前有。”
“以前?现在怎么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真像。越看越像。
“因为你不说就别想从这个杯子里出来了。”相叶雅纪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好样的!”小人恶狠狠地看着他,然后放下了敲杯子的手,“我家已经搬走了。现在这里……就我一个。”
“搬走了?那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小人低下脑袋,不出声。
“说话?”
“……”
“别不出声啊!”相叶雅纪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玻璃杯。
“……因为……”小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相叶雅纪附过耳朵,“我听不见。”
“……因为我在厨房吃东西没赶上大家的船!”小人的耳根涨红了。
“哈?……”相叶雅纪差点被自己给呛了一下,憋不住大笑出来,“哈哈哈哈……”
——竟然连贪吃也……
“……”小人红着耳朵,紧紧抿住嘴。
“哈哈哈……唉,对不起,我不是……”相叶雅纪看着他,觉得那个样子实在有点可怜起来,拼命收住笑,“唉我不是笑话你,你看……”
“无所谓。爱笑就笑个够好了。现在可以放我出去没有。”
相叶雅纪赶紧提起杯子。
“呼!——”小人站定,深呼吸喘一大口气,“快要闷死了好吗!”
相叶雅纪默默地盯着他,眼睛里旋转起柔软的光。
“看什么看!”小人生气地又瞪他一眼。
“小翔。”相叶雅纪凑近他,这样叫道。
“我说了我不叫——”小人的抗议只说了一半,就被堵了回去。
“你就叫小翔。”相叶雅纪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不然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吃我家的东西。”
 
 
你这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
你不叫小翔还想叫什么?
 
 
“小翔……”
相叶雅纪笑咪咪地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站在眼前的小人。
“……”
“别不理我啊。”
“……”
“哎呀别这样,你看,我为了给你弄套新衣服穿,还特意去了玩具店厚着脸皮跟人家说要娃娃用品……一个大男人我容易吗?”
“谁要穿啊?!”
“啊嘞,你不要穿吗?你不要穿那就脱下来,穿回你那套捡破烂一样的脏衣服!”相叶雅纪用食指捅捅小人的胸口。
“别戳我,很痛的好吗!”小人愤怒地抗议。
“别总是这么大气好吗,你家人不在这里,我给你吃给你穿,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
“谁求你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活下来了,而且以后还会有船来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走去找我的家人了。”
“……会有船来吗?”相叶雅纪用手托着脸,像是开始自言自语。
“……”小人放下正在拽衣服的手,抬起脸看他。
“船啊……”相叶雅纪眼神飘乎,“都是从船开始的呢……”
“从船开始?”
“是啊,从船……在没上船之前啊,他——”相叶雅纪自言自语到一半,停了下来。
“……”小人看着他,眨眨眼。
“……”因为忽然安静下来,相叶雅纪似乎回过神来,笑着对小人说:“啊,你饿了吧?吃饭吧,我买了很多东西,随你喜欢吃什么。”
说着他就一样样把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摆在桌面上。
看着相叶雅纪推到自己跟前的一包东西,小人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他问。
“这个?”相叶雅纪看了一眼,“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
“荞麦面啊!”
“这东西这么粗怎么吃?”
“诶,面条不就是这样——”相叶雅纪说了一半,看着双手抓起一根荞麦面像根缆绳一样的小人,又一次笑出来,“哈哈哈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哈哈哈……那你以前是怎么吃面条的呢……”
“以前有妈妈给我们做……”小人一扭脸。
“对不起……”相叶雅纪咧咧嘴,“我不会把它做成小人食物……那个,要不你就凑合把它当年糕吃好了。”
“……”小人斜睨相叶雅纪一眼,似乎有点想要翻白眼。
“别这样看着我,你等我把面条给你沾一下汤汁再给你掐断,你就知道好吃了。你肯定会喜欢吃的,因为……”相叶雅纪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吃炸鸡了。”小人问。
“诶,你想吃吗?”
“也没有……”小人放下手里的荞麦面条,“只不过是你这里不是一直没断过这样食物吗,也不知道是有多爱吃。”
“你这么了解我呀。”相叶雅纪笑。
“谁了解你!”
“以后炸鸡我们都一起吃,好不好?”
“……”
“一直到再有船来接你,好不好?”
“……”
“那就这么说定了!”相叶雅纪一拍手。
“别在那里自说自话得那么有意思啊!”小人一跺脚。
 
 
“炸鸡时间到!小翔!”
相叶雅纪坐在桌边,用刀叉轻轻地敲敲碟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那个小身影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
“快来小翔,来一起吃炸鸡。”相叶雅纪边说边用刀叉细心地将一块炸鸡切成了细小的碎块,分到一旁的小碟子里。
小人也不出声,默默地走到碟子边,坐在桌面上,从碟子里双手捧起炸鸡块,送到嘴边咬起来。
咯吱咯吱地吃了几口以后,他捧着炸鸡仰起脸。
果然,相叶雅纪又托着腮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含笑的温柔。
“吃起东西来,真像个仓鼠。”相叶雅纪笑着说。
“谁是老鼠?”小人又抗议。
关于叫他“小翔”,渐渐已经不再抗议,但是其他的事情,还是各种不满意,每天反嘴不停。
——连这也能像吗……
“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儿。”相叶雅纪再一次这样说:“给你吃给你穿,我也没要求别的,别老对我跺脚冷眼的就行了。”
“……”小人捧着炸鸡咬着,不理他。
“算啦。”相叶雅纪像是叹了口气,也开始自己吃起来,“话说起来,你现在住在我家哪个地方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小人不抬头。
“我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你一个人住在哪个角落里,不安全也不卫生啊,万一真有蟑螂什么的,多危险啊……”相叶雅纪凑近小人,眨眨眼,“今天起,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这句话的话音还没完全落尽,小人已经顺手就把捧着的炸鸡块往相叶雅纪的眼睛上一扔。
“什么和你一起睡!”他红了脸。
“哎呀!”相叶雅纪用力揉揉自己的眼睛,“你别扔我啊,眼睛会被扔瞎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可以睡到我的床边来,现在天气冷,这样不是会暖和舒服很多吗?”
“……”小人抿着嘴,似乎有点愧疚,但却不开口道歉。
“到底我是哪里招你讨厌了!需要这么没来由地反感我吗!”相叶雅纪揉着眼睛,揉着揉着,张开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越来越轻,“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一定要那样拒我千里之外吗?”
“……”小人歪过脑袋,观察着相叶雅纪,有点不安起来。
“有必要那样挡开我的手吗……”相叶雅纪已经不是在跟小人说话,“不过只是想帮你一下而已……”
“……”
“……”
一个不说话挡住眼,一个一直看着他。
一大一小莫名沉默着。
然后,相叶雅纪就感觉有一只小手掌扒住了自己挡住眼睛的一根手指。
他有点意外。
微微张开自己的指缝,看到正扒在手背外面的小人,从指缝里盯了他一会儿,对他说:“你眼睛受伤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相叶雅纪在指缝里眨眨眼,做不出反应。被扒住的手指动也不敢动。
“妈妈说不许伤人,如果你受伤了,是我不对。”他认真地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
太近了,瞳孔快要对不上焦了。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没事没事。”相叶雅纪赶紧说,放下了自己的手,“吃饭吃饭,我没事。”
小人看看他,坐回自己的碟子边,“没事就好。”
“说起来……没有赶上船妈妈没有等你吗?”这想要解开自己尴尬另起的话题才一出口,相叶雅纪就后悔了,这算是哪门子话题,嘴还可以更笨点。
“……”小人抿了抿嘴,“妈妈叫了我了,但是我没理她,所以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相叶雅纪接不下话。
“妈妈一向是这样的。只要她已经说过,我再不听,她从来不会迁就我的。看到船开走的时候,我还看见妈妈正在船上看我呢。”
“……”相叶雅纪已经有点冒汗。
“也没什么……我想妈妈也是知道还会有船再来的,所以说就算是对我的一点教训吧。”
“是,是么……”相叶雅纪背后发僵,心想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妈妈,也难怪教育出这样硬梆梆的儿子了。他只能再一次硬转话题:“还是吃,吃饭吧。”
小人又看他一眼,捧起一块炸鸡说:“晚上我搬到你床边去。”
 
 
“你够了没有……”
某天的饭桌上,碟子边,因为误了船暂住在相叶雅纪家的小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到底一直在盯什么!”
“没,没什么。”相叶雅纪赶紧收回自己盯在他身上的目光。
“……”小人皱起眉,埋头抓着碟子里的饭粒,啃咬进去。
相叶雅纪的眼神又不自觉地转向了他。
“果然还是在看我!”小人把饭粒一丢,“从刚才起就一直一直盯着我的头发在看,你想要干什么?”
“我在想……”相叶雅纪歪歪头,依旧盯着小人的头发,“你们族人也都是黑头发哦。”
“怎,怎样。”小人在桌面上向后挪了挪。
“没想过换个发色?不知道什么东西会比较有用呢?柠檬汁不知道可不可行,还是要芒果这一类的才行……”相叶雅纪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小人的黑头发,“我要不要做个试验呢?”
“别,别碰我!”小人吓得拼命往后闪了闪,“你想把我怎样!”
“别紧张……我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给你染个金发?……”相叶雅纪一脸无所谓地若有所思,“我平时也常做试验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离我远一点!”小人一巴掌拍开相叶雅纪的手指,“你自己不就已经是金色头发!打我头发的主意干什么!”
“我就是想……”
——看看还可不可以更像。
这段关于金发不那么愉快的对话之后不久,某天夜里,正睡在相叶雅纪枕边的小人不知做了什么梦而惊醒过来。黑暗中他翻个身,然后就被眼前不知什么东西在月光下的点点亮光吸引了。
他揉揉眼睛。
一点光亮隐约影绰,在夜色的月光里像一豆萤火般奇妙。
像是受到好奇的鼓动,或者是被那光亮吸引,他爬到了相叶雅纪枕边。
正在熟睡中的相叶雅纪起初是感觉耳边有点痒,他迷迷糊糊地没在意。接着,那微微的痒开始变得有实感起来,耳骨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挠着,但他仍然懒得睁眼。直到耳骨被相当用力地一扯,他才终于疼得惊醒过来。
“嘶——”他睁开眼清在黑暗中清醒了几秒钟,终于意识到是自己耳骨上的耳环正在被什么拉扯着。
他惊得头发根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以为自己半夜被鬼压,还凑到耳边来了,一身的冷汗,动也不敢动一下。
僵硬了一会儿,他的感觉开始清晰起来。
不对,这分明是有什么活物,在一下一下拉拽着他的耳环。
他不敢转头,眼睛无论怎么转也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耳边,于是只能壮着胆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
碰到个软软的东西。
一个激灵。
下意识地一抓,攥住个小东西。
迅速坐起来扭开床头台灯。
暖调灯光下,相叶雅纪看到,自己手心里,正攥着睡在自己隔壁的那个小邻居。
他赶紧向上张开手掌,怕因为紧张捏坏了他。
“小翔!原来是你……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在干嘛啊!”他对手心里的小人说。
“你耳朵上……”小人却双撑在相叶雅纪掌心里,继续好奇地探身向他耳朵望着,“那是什么?”
“什么?耳朵上……”相叶雅纪反应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耳骨,“哦,你说这个?耳环呀。”
“耳环?之前有吗?”小人眨眨眼睛。
“这是最近才……”相叶雅纪忽然笑了,“小翔原来你一直有在观察我的啊,都知道我以前并没有耳洞。”
“我不懂什么耳洞耳环,我是不知道什么在发亮,所以才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小人一本正经地说。
“我这耳环啊……不是,我这耳洞啊,是因为……”
“在耳朵上穿一个洞,不疼吗?”小人打断他,认真地问。
“……”相叶雅纪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他有。
——所以我也想有。
——才不是这么回事!
小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双眼皮忽闪忽闪。
相叶雅纪似乎不知道话该怎么往下说了,笑了笑,“没,没什么,你喜欢吗?我摘下来给你。”
“我不要。”小人扭脸。
分明是想要吧?
相叶雅纪笑着把他放在枕边,然后从耳骨上取下了自己的耳环。
看了看大小,捏起坐在枕边小人的胳膊,把耳环往他的手腕上一套。
“正合适。”相叶雅纪满意地说。
“……”小人抬起自己的手腕,摸了摸那金属质闪亮的“手镯”,眼里仍然掩不住满是好奇的光。
相叶雅纪注视着这样的他,笑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就是这样吧。
一开始拒之千里。
真让人难以亲近。
但给点耐心,就发现其实只不过是像个孩子。
像孩子般任性,好奇,坏脾气,死不认错。
却并不是个坏家伙呢。
给点耐性。
给点时间。
会改变的。
 
 
相叶雅纪家借东西的小人,就这样,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渐渐俨然像是成了相叶雅纪的室友。
 
 
那个夏末的夜晚,饭桌边的相叶雅纪显得格外安静。
已经俨然像这个家另一个主人的小人觉得奇怪,靠近他去看他低着头的脸。
“你的眼睛怎么了!”小人吓了一跳。
“怎,怎么,很夸张吗?”相叶雅纪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自己的双眼,“我以为洗了那么多遍脸已经好多了……”
“为什么那么肿?”小人看起来竟然像有点担心。
“没事没事。”相叶雅纪胡乱地拨拉下自己的额发,想要用头发挡住红肿的眼睛。
“你眼睛受伤了?”小人却不依不饶。
“没有,真没有。”相叶雅纪挠挠头发,觉得对着这小人儿恐怕不说是糊弄不过去的了,“就是我今天哭了。”
“为什么哭?”
“……没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哭?”
“……”
“为什么?”
“因为一些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事……”相叶雅纪说:“其实我没想哭的,但是在打开那封信的一瞬间,一张嘴,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小人听着,似懂非懂。
“我就是有点感慨……这几年,大家的那些不容易……一下子就都哽了上来……”相叶雅纪说着,声音听来就又哽咽起来。
“……其实。”小人看着他说:“你也很不容易吧?”
“……”相叶雅纪抬起发酸的眼睛。
“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回家就瘫倒,那么努力,其实你也很辛苦吧。”小人接着很平常地说。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相叶雅纪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混蛋。
冲过来抱我让我哭得更凶。
还搂那么紧。
音乐都响半天了还不放。
你好像也哭了。或者是眼泪到了眼框边最终忍住了。
为什么?
我最早见你哭,大概就是初控上那时了呢。那时那种不知道自己选的路究竟是不是对的茫然不安让你哭的吧?那以后,我就没太见你哭过了。
那么今天怎么了。因为我念的信戳中你什么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呢。
怎样都好吧。反正我真是哭惨了。
结果回到家里又来!
他可真是受够了。
相叶雅纪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自己的鼻梁,埋下头,企图压制住那里面的酸涩。
有一点小小温热,贴上了他的额头。
“没事的。”
他听到那用小手扶着他额头的小家伙这么说。
他不抬头。
就只那样不动。
那片温暖真的只有一点点,也就一厘米见方?但是却居然一下子就把什么东西激得冲上脑门儿。
相叶雅纪啊。
你今天注定要哭到体无完肤。
明天请假算了。反正注定眼睛烂得什么镜头也上不了了。
 
 
相叶雅纪觉得,住在自己家的那个小人,越来越像自己的家人了。
他们常常在饭桌上边吃边聊,天上地下,什么都讲。
相叶雅纪什么都对他说。
甚至开始连每晚小人在他枕边躺下时,还会有的没的说上几句。
话题里,不知道从几时起,开始出现了一个“他”。
出现的频率极高。
却指代不清。
但大概小人也并不关心。
“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在一间店里碰到了……原来我们买衣服的店有几家是相同的呢,他都说,原来我们活动范围好相似……”
“今天工作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喝酒了哎……真开心。”
“今天看起来有点累?嗯,因为今天开控嘛……今天啊,他在控上说——最近啊我一直都和相叶君在一起呢,工作也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还一起逛街买衣服,真的是一直一直在一起呢——这可是,当着全场那么多人的面哦……”
“我今天好像做了坏事……那会儿他明明正在唱RAP,我却一个没忍住就跳上他的背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会儿可能脑袋坏了!我应该是有干扰到他吧,但是他就那样背着我转圈了呢……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哦……”
“嗯?脸有点红,没有,不是生病……其实是……好吧算是有点特别的事情……今天在控上他拉过我好像作势要亲我的耳朵……不是的,不知道可能是我误会了!没有这回事!不说了!”
相叶雅纪从没交代过“他”是谁。
小人也不问。
更多时候也许已经只是他的一种自言自语。
有时候,会在枕头上,说着说着,已经睡着。
眼前那张熟悉的一横一样的脸,逐渐模糊,被挡在合上的眼皮之外。
“小翔……”
那样的呼唤大概只是梦呓。
 
 
相叶雅纪开始意识到,那个说“还会有船来”的小家伙已经和自己一起住了很久了。
不知觉几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还会有船来吗?
虽然这样想,但是他并不敢问出口。
而当然还有,他其实很希望小人能一直在他身边呆下去的这种私心。
他知道很不对,但他也只是这样想想而已。
因为小人实在越发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变得好说话,很少再发脾气,还已经总是对相叶雅纪嘘寒问暖。
“你在咳嗽吗?是不是感冒了?”
“不要太辛苦了,还是多睡会儿吧。”
“你最近是不是瘦了,要多吃点炸鸡吗?”
相叶雅纪总是笑着听,并不应声。
——多像。
总体来说,这小人也开始对他越来越放肆了。
有天难得他休息,想要在床上蒙头大睡一整天,结果大概还只是不到中午,就被腿上的一个刺痛给惊醒过来。
“什么!”他猛地坐起来。
看到伸到被子外面的小腿上,正扒着一个小家伙。
以极其认真的姿态和神情,揪起他的腿毛,试图再拔下一根来。
“小翔!”他大叫,“干什么呢你这是?”
“我看它们……好像蚂蚁哦。”小人边说边用手扯着腿毛。
“疼疼疼……快别闹了!放手!”
——腿毛有什么好玩的?
——不要把别人的腿毛当玩具!
“你又一直在睡觉,我起来也没事干。”小人又忽闪双眼皮了。
——其实可能很怕寂寞。
——总之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发现他可能正在看自己。
——各种各样,读不明白的眼神。
——那算是什么?
——是在寻求什么吗?
其实他从来也没想明白过。
好吧好吧。
“我起来陪你。”
 
 
“如果……有一个人,你说到结婚什么人适合时,会想到他,而他提起结婚选什么样的人的话,也会想到你,那你说这两个人算是什么关系?”
相叶雅纪趴在桌上,又像是在问正在旁边吃饭的小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人鼓着嘴,正在捧着一根荞麦面当年糕那样吃。
“你说说看?”相叶雅纪又接着问。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小人嚼着嘴里的荞麦面。
“也是啊……我也不懂。”相叶雅纪叹口气。
“不过,你说到结婚什么的。”小人咽一口面条下去,说:“结婚的话,肯定是要相爱才行的吧?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不然,怎么结婚。”
“相……爱吗?”相叶雅纪微张开嘴。
“怎么,不是吗?你为什么这么吃惊。”
“相爱?……”相叶雅纪挠着头发,好像非常困扰,“相爱?!”
“干嘛一直重复啊。”小人继续埋头啃面条了。
要命。
有些真相一直搁在那里,装装糊涂也过得去。
但是被本人——并不是——戳穿的话,那该怎么办?
“啊——”相叶雅纪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了一把乱草。
 
 
一天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进门甩掉背包,相叶雅纪给自己倒一杯水,走到桌边,从兜里掏出两个玻璃瓶放在桌上,坐下,感觉有点疲惫。
“回来了?”小人的声音从椅子上传来,然后三两下就见他攀上桌来。
“小翔?你还没睡啊,很晚了,早该睡下了。”相叶雅纪看着他爬上桌面。
“睡不着。”他说。
“是吗……好吧,那我休息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睡。”相叶雅纪端起水杯。
小人看着桌上放的两个玻璃瓶,凑近了观察起来。
“这是什么?”他双手摸着瓶身。
“啊,这个啊。”相叶雅纪笑笑,“这个你大概不明白,但在我们这边很流行,大人们都需要。”
“是什么?”那瓶子大概到小人的胸口,小人伸手去摸瓶子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奇妙。
“提神饮料。”
“提神饮料?”
“是啊,就是累了就喝一瓶,就会变得很精神。”
“这样?那岂不是会很贵?”
“哈哈哈哪会呢!”相叶雅纪笑,“再说了我这个也是白来的。”
“白来?”
“是啊,有人硬塞给我的。我说了我不要,他偏说反正他也是从广告商那里白来的,真是笨蛋……”
“哦。”小人似懂非懂,倚住那个玻璃瓶子,双手手肘支在瓶盖上。
“噗……”相叶雅纪看着他这个姿势又笑出来。
——这样子也太像他在卖广告了吧。
——真能可爱死。
——喜欢……
相爱。
相叶雅纪猛地从走神里给惊醒了。
看见小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托着下巴正看着他。
“哎呀,睡觉睡觉。”相叶雅纪摆摆手就想起身。
“诶,这个,你不喝吗?”小人问他。
“啊?大晚上的,谁喝这个啊,还怎么睡觉,傻瓜。”相叶雅纪笑。
“那他不是白塞给你了?”
“……”
——你叫他“他”,这是不是也太怪了点。
——你几时起那么替他担心了。
——在我们的关系里,并没有人受委屈。就算是有,受委屈的那个也必然不是他,你尽可以放心。
相叶雅纪站起来转过脸,已经是习惯性地顺手把小人一捞,捧着带到自己床边。
可能因为那天确实睡得太晚,第二天相叶雅纪起晚了。
慌慌张张起来时,他先跑去按下了咖啡机。
当小人也揉着眼睛爬起来移动到桌上时,相叶雅纪已经洗漱完毕开始往包里拣东西准备出门了。
“早饭我放在桌上了哦你自己吃就好。糟……太晚了。”他说着拎起背包就想往外走,已经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啊啊啊忘了忘了。”
因为他跑向桌边,小人于是指着桌面上那两个玻璃瓶说:“你要喝这个提神吗?”
“什么……”相叶雅纪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啦,我忘了拿杯子。”
他说着从旁边抄起一个灰色的保温杯,跑到咖啡机旁边接满咖啡,拧上扣好,往包里一扔。
“那是什么?”小人好奇地问。
“这啊……”向外走的相叶雅纪转过头,拍拍自己的包,微笑,“这才是喝了会精神的东西。”
 
 
——相叶君,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想要个旅行箱。
——旅行箱?我不是说了以后旅行时会借给你的。
——跟你借东西这事儿,我已经看出来根本不靠谱了,那听诊器再借不来了,所以我不如就直接要了。不用以后旅行时你再现借给我,直接送我一个旅行箱吧。
为什么,会想要旅行箱呢?
仅仅是因为平时没有在旅行时就拎个口袋吗?
想要……去旅行吗?
想要……装下什么呢。
想要一个好看的旅行箱。
能在上面贴好多好多机场的行李贴,经过好多地方,为了害怕在机场被搞混拿错,还要挂上自己的行李签,或是贴上姓名首字母以示区别。箱子外表也许质朴,但很结实,被很多次拖运,擦撞出了小伤痕,反而显得更沧桑。
带上这样的旅行箱,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见到那个想见的人。
不对。
不是明明一直都有见到那个人吗。
哪来的想不想见这回事呢?
其实不是。
其实想见的,是另一个人。
并非那些人前的搂搂抱抱。
也并非那些超乎自然的耳鬓厮磨。
而是——那些装在箱子里,随时光旅行多年的情感。你宁可把它们装在箱子里,也不给我。
那些,你会连同箱子一起借我吗?
你大概从没打算借。
所以,我才直接要了。
哪怕,要来的恐怕只会是一个空箱子。
不,是肯定是一个空箱子。
 
 
“呐,你知道吗,我快过生日了。过了这个生日,我就三十岁了。”
相叶雅纪躺在床上,对睡在枕边的小人说道。
“唔,知道。”
“诶,你终于把我的生日记住啦!”
“哪有不记得过,你不是每年生日都要和我念叨很多的吗?什么应该送他什么啊,要是送花的话送什么花好呢,白色郁金香你看怎么样,后来又曾经说什么看他今年的SOLO觉得送顶军帽也不错……”
“等等,等等……”相叶雅纪打断他,“你是不是搞错了啊……你说的那是他生日的时候吧……”
“……是这样吗,总之就是每年都要听到生日生日什么的,谁知道你说的是谁的生日。”
“难道我提他生日多过我自己吗……”相叶雅纪不知道这该不该笑,反正他笑了,“你说了我才想起来,那年是送过他郁金香呢,那时他那个惊喜,后来还勾肩搭背地一起唱了love so sweet……我真的很喜欢那首歌呢……”
“……”小人躺在枕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相叶雅纪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这么久了我是不是从没问过你的生日?!”
“……”小人不出声。
“我真是,太不像话了!对不起啊小翔……”
“干嘛道歉,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问我也没用。”小人依旧闭着眼睛。
“那怎么行……生日还是很重要的。我也要谢谢小翔的妈妈——虽然她是严厉了点——但还是要谢谢她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相叶雅纪认真地说。
小人睁开了眼睛。
盯着他。
那眼神。
——见过。
——总是见。
——有时灼热有时宠溺。
相叶雅纪差点觉得自己心跳漏拍。
“如果我要走了,你会难过吗?”小人看着他问。
“……你要走吗?”相叶雅纪觉得自己明明应该很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像被施了什么法术,开始觉得神思恍惚起来。
“也许,船就要来了。”
“是吗……那是好事啊,我应该替你高兴才对。”他只能轻声说。
“嗯。其实我没有说过,我们那里的船是有点特别的。”
“什么?”
“……没什么。”小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说,“如果船真的来接我了,我走以后,可能会有点不同。那时候,你可别再错过了。”
“你说什么呢小翔……我怎么听不懂。”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睡着了。
“我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别再错过了,好好去抓住他。”
“啊?……”他真的想问清楚,但是实在张不开嘴了。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相叶雅纪完全睡着了。
 
 
那晚睡着前的几句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在相叶雅纪醒来后,就不记得了。
直到平安夜到来,照旧在工作中度过,早已经过了零时地回到家。
“小翔。”他习惯地叫,“我回来了。”
没人应声。
“小翔?”
他觉得有些奇怪,肩上的包也忘了摘,直接走进厨房,没有。客厅,没有。沙发,桌面,哪里都没有。
“小翔?……”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也许,船就要来了。
“小翔……”
他最后踱进了卧室,走到床边。
看到了枕边一小撮闪亮的光。
俯身,捏起那团光亮。
是那只“手镯”。
这些年来一直戴在小人手腕上没摘过的。
是他摘下来的那只“耳环”。
尽管时至今日他自己连耳洞根本都已经长合了。
船真的来了。
真的去和家人团圆了。
把这个摘下来放在这里,作为道别吗?
相叶雅纪有点出神,手里的包不知觉地滑到地板上,已经喝空的灰色保温杯从没拉上的拉链里滚出来。
骨碌骨碌地,在地板上滚了很远。
 
 
不知道前一晚是怎样入睡的。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相叶雅纪疲惫地起身,抓抓头发,感觉手里头发的手感似乎有点厚,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不太好,滚得全蓬了吧。
走进洗手间,糊着眼睛端过刷牙杯子,挤好牙膏,看向镜子。
牙刷已经送进嘴里,刷了几下,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
镜子里的人,一头金发。
眨眨眼睛。
还是没变。
?!
相叶雅纪牙刷杯子都丢进水池,手摸向镜子。
没错。
金发。
他都已经开拍的剧,明明是纯黑色的头发不是吗?
而且不仅是金发,连脸看起来都是二十代初时的那个样子。
怎,怎么回事?!
——我走以后,可能会有点不同。
不同?不同?
——那时候,你可别再错过了。
什么,什么?
相叶雅纪下意识地侧脸扯过自己的耳骨。
耳洞,清晰可见。
……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站在镜子前,瞪着镜子里金发的自己发呆。
门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反复响了几次,急促起来时,相叶雅纪才终于回过神来。
“来,来了!”
他完全不知道是谁,糊里糊涂地奔到门口拉开门。
门外的光线有点亮。
“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
站在门外的人不满地抱怨,那声音,听起来略微有一点点窄,有点脆,也没有现在的低沉。
相叶雅纪抬眼。
相当好的光线底下,同样一头金发的人,站在打开的门外,手里拖着一只旅行箱。
有点瘦。
至少是比现在瘦。
“还站在那里看我干嘛?让我进去啊。”他说。
左耳上,耳环清晰可见。
相叶雅纪呆站在玄关,一嘴的牙膏沫子。
“干嘛呢这是?”他又说。
“小,小翔?……”相叶雅纪终于结结巴巴地张嘴,喷出星点牙膏沫子。
“还能有谁啊?”拖着一只旅行箱的樱井翔相当不满地说:“昨天大半夜都收工回家睡觉了你老先生突然打电话来,说什么正月有假期想要去旅个行,没有箱子能不能跟我借一个用用……”
樱井翔一连串地说着,不仅语速快,而且用语方法与现在的规矩周密完全不同,好多特别随便年轻化的用法。
“你说……什么呢?”相叶雅纪一头雾水。
“什么?我能说什么?不仅说要借,而且还急得要命,非要我今天早上就送过来不可,火烧眉毛似的。这我大早就赶过来,你却在这里堵着门不让我进,这是想怎样?”金发的樱井翔,看起来比现在要没耐性许多。
“我,我没……”相叶雅纪反应过来,赶紧想要侧过身让樱井翔进来,门外的樱井翔却已经拎起箱子半推了他一把闪身就进了屋。
那轻轻地一推。
说不清的熟稔和亲昵感觉。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别再错过了。
相叶雅纪给一记敲得恍然大悟般。
“小,小翔!”他转过身在樱井翔背后叫道。
“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
“我是说,现在是哪一年?”
“说什么呢?一大早的,发烧了?”
“快回答我!”
相叶雅纪认真起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2002年吗?马上就2003年了?”
果然。
十年前。
——我们那里的船有点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
让时光倒流吗?
会有这种荒唐事?
——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自己和一个借东西的小人一起住了多少年。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好好去抓住他。
看着樱井翔手里拖的那个旅行箱。
跟自己想要的那个,是不是一模一样?
怎样的情绪一下子就冲上了相叶雅纪的头。
他一个跨步,抓住了樱井翔的胳膊。
樱井翔意外地转过头,看着他。
曾经日日夜夜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借东西的小家伙的脸,面对着他。
十年前也好,十年后也罢。
借东西的小人吗?
我懂了。
“旅行,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
 
 
借东西的小人。
可能是坐船而来,然后,又坐船离去。
其实,他真的来过吗?
那多年与他朝夕相对共处一室的,难道不是自己心里对某一个人的所有执念吗。
那些情感和执着在时光岁月的巧手雕琢下,幻化成型,伴他身侧,遣他多年的落寞心思。
是的。
当他坐船来,又终于搭船去,也许该是时候明白,这些时光,原本可以不必荒废。如果让它们全部抽离,如果就当所有时间从来没有经过。
就是船,让我们相遇相识,自那以后,始终陪伴左右。也是船,让我们一次又一次跌进冰冷海水抱成一团。也许对于船,我一直抱有极特殊的感情。而后风浪颠簸,航路起伏,几时起,你淡漠的目光发生了变化,几时起我想的开始有了别的事情,又同时从你那里感受到同样的情绪。
来接走小人的船可以让时光倒流,还回十年光阴,这可能并不是真的。但是,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那些想要在一起的傻气吧?
借东西的小人,他其实是来借什么的呢?
借走胆怯,借走孤独,借走那些不肯行前一步的犹疑,借走那些白白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所有耽搁。
然后,就不用还来了。
再也,不需要了。
 
 
——跟我一起,怎么样?
——等你这句话,也太久了。
——既然这么久,你又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啊。
——你哪里说了!
——用眼神说给你的那么多话,你真的一句也没读懂吗?
 
 
相叶雅纪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借东西的小人SAKURAI。
那是当然的。
因为他的家里,已经搬来了另一位SAKURAI。
他的名字,真的叫小翔。
 
 
THE END


还以为生贺的坚持要断在第三年了T T还好没有,还好坚持写完了。
虽然是得了“怎么写也不萌”的病没药医。。
但是态度最重要!!!(你还是算了吧= =
小人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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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三)


“嗯……”
“啧!”
“唉!……”
樱井翔终于忍无可忍了。
他从文件里抬起头,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对坐在驾驶席上从车开起来以后就没安静过一直在发出各种声音的相叶雅纪说:“你在那里长吁短叹个什么?”
“闷啊……”相叶似乎相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车里真要闷死人了。”
“……”对这位天兵司机,樱井已经不知道他所有言行葫芦里其实是想卖什么药。
“这车里一点音乐和声音都没有,你真不觉得难受?”相叶又接着说。
“不觉得。”樱井像机器一样吐着字,他觉得自己大概要忍不到车开到国会了。
“果然,所谓政客,都是怪胎。”相叶耸耸肩,继续叹气,并且还有意拖长叹气的尾音:“闷死了,唉唉——”
谁是怪胎?还真敢说啊,当真是不知道放肆两个字怎么写的!但真要为这与他计较又何必,樱井想,这一定是一个锻炼自己忍耐力的绝佳时机。牙齿之间大概已经因为强忍而发出了吱吱的磨咬声,“把车窗打开就不闷了。”
“唉,好吧。”相叶降下了车窗。
还一副纡尊降贵委屈迁就的样子!
马上,马上。
还有两条街就到国会了。
他连到了开口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都已经想好了。
——给我滚蛋!
不,这只是他真正想说的,而出口的话,当然必须是要经过包装的。不过这个倒不难,已经是他掌握的基本技能之一了。
文件是注定看不下去了,樱井翔现在只希望从前排吹进来的风不要把头发吹乱。
在他刚刚往座位上靠下去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时,他的车就毫无预兆地来了个猛刹车。
樱井被这一个急刹车晃得险些整个人撞到前排椅背上。
他,最,恨,急,刹,车!
“你!”他气得连相叶雅纪姓什么都一时想不起来了,“你怎么回事!”
驾驶席上的相叶却二话不说推开车门就下了车。
樱井完全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紧皱着眉降下自己身边的车窗,向车前看过去。
相叶雅纪跑到了路边一个女性的身边,关切地询问了什么,而后转身跑回来,俯身到樱井翔降下来的车窗边,对他说:“那边那位孕妇好像不太舒服,我要先送她去医院。”
“……什么?”坐在车里的樱井根本反应不过来,抬眼看着相叶,“你说什么?”
“我说那位孕妇不太舒服,我要送她去医院。”相叶的脸很认真。
“……”什么孕妇?我这是什么车?我是什么人?几乎以为相叶是在故意胡闹,樱井皱眉看着他:“我现在要赶去国会,你知道吧?”
“我知道,所以我说要先去医院。”相叶的语气也开始认真起来,并且听得出来已经有几分急切。
真是鸡同鸭讲。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樱井终于急躁起来。
“时间来不及了,我还要去国会演讲,请她叫救护车。”
“……”相叶看着樱井,目光瞬间变了,他把脸凑到樱井面前,“时间来不及了是我的台词!这里明明有车,等救护车来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那我也……”樱井本来想要说那我也无能为力,但是却在眼前相叶的逼视下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最后只能说:“那有什么办法?国会那边不可能等人。”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那边那是两条人命!”相叶似乎一下子爆发了,他愤怒地看着樱井,“和你的什么国会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樱井翔语塞。
从昨晚见到相叶开始的那些玩事不恭吊儿郎当,似乎全都消失了。
无比的严肃。
连周身的气场都变了。
那双瞪视着他的眼睛里,燃着急切的愤怒不说,樱井甚至觉得,那目光里还含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憎恶,几乎是已经接近于——恨意。也许是他错觉了,也许他只是一时情急,才会露出那样焦躁的神色。
樱井的失神无语,给相叶的情绪火上浇油。
“你是议员吧?你们每天在国会里开会号称拯救国计民生,却可以置一个有危险的孕妇于不顾,连一个普通母亲的生命尚且保护不了你们还能保护谁?口口声声的那些漂亮话还有什么用?!”
相叶的话,字字刺耳,尖锐地钻进脑子。
似乎刺痛了。
明明不应该。
因为踏足政坛这些年来,事情其实并没有相叶说的那样简单。但是那么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他却又已经说不出来。只知道有些原本热情的已经麻木,曾经敏感的早就厚重,再也很难被触动。从政的初衷,并非所有人都只为权力着迷,总还有很多人是为了各自的信仰或是理想。但是渐渐的,便因为那些说不清的人和事,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本来是想怎样,将来的目标又变成了什么。
他是有他的野心。
坊间讥讽政客的话他也听得多了,但也很少再为所动。
其实相叶雅纪说的又有什么特别呢?
好像并没有。
只不过是——实话。
没错。
樱井翔发现,他大概是太久没有听过说过一句实话。当然听的说的也许并非全是谎言,但至少也是在绕弯子。
几句真话,被相叶以某种类似憎恨的口气说出来,莫名戳中了樱井。
他抬眼。
看看站在车外的相叶,发现自己这才是第一次正面端详这个人。
蓝黑色的司机制服,黑色短发的发梢从帽子边沿露出来,戴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正因为急切而扶在车窗边,一双琉璃色泽的黑眼睛几乎看不到眼白,看不透的瞳孔紧张地怒视着他。
——你还能保护谁?
暗自用力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樱井别过脸,“先去医院。”
 
 
“樱井议员,樱井议员!”
又是在樱井翔刚刚走出国会门口,立刻就有记者蜂拥而围,话筒相机几乎顶在脸上。
“樱井议员请问你今天为什么迟到?能否解释一下?”
“是否因为有总理大臣那一层关系,之后的竞选已经胸有成竹?”
“请回答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下——樱井翔今天没有回答问题的心情,秘书山本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他快速地走到车边。照例是没人给他开车门,他倒也开始习惯了,几时起他的适应能力这么强了。
山本凑过来想要替他拉开车门,被他摆手示意不必。
又是自己拉开车门探身上车。
“开车。”他对驾驶席上的司机说。
“去哪儿?”扶着方向盘的相叶雅纪问。
“……”樱井看一眼他的后脑勺和肩膀,莫名生出一丝疲惫。
显然他迟到了。
在送一位突然有早产迹象的孕妇去医院紧急救治再绕回国会议事堂,根本早已经过了他该出现上台的时间。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台了。
看一眼准备好的那厚厚一沓讲稿,他迟疑一下,默默地全部折起来,扣在手底下。
厚生劳动。
到底关乎的都是些什么。
在阐述了太多概念和战略以后,是不是应该有些更为实际的观点和更具备可行性的政策?那些绕着圈子老生常谈的东西,真的还有一直重复的必要吗?既然他身为一个出格年轻的议员身份,那么难道不应该代表最年轻,最新,最真的声音吗?
我们,是不是差不多是时候,该回到“人”这个出发点上来了?
……他这是怎么了。
站在台上,手底下扣着那些精心准备并且早已在心里酝酿成熟的内容不讲,张开嘴有些声音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奔涌而出。
到底是哪根弦搭错了。
会有什么反响,他一时有点没力气多想了。
他并没有一下车就让相叶滚蛋。
也许并不是他不想,只不过是在赶到国会的那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顾这个。
樱井看一眼相叶的背影,那种本来像是一直在故意耍他的天兵姿态,已经转换成了一种冷淡的消极对待。
他能感受得到。
他知道自己本质上根本已经是一个冷淡的政客而已,所以其实不应该再为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也无能为力”感到羞愧才对。
“随便你想开去哪里,总之把车在路上开一会儿。”他疲倦地说。
后视镜里,那渴望割开什么一样的犀利眼神,又一次投射过来。
樱井翔感觉到,但却不想直视,别开自己的脸。
他从来没有不敢直视谁的眼睛。
在此之前。


to be continued


被一声“辣椒酱浇头”的呼唤给萌到,打开了这个坑。。。
所以如果,如果还有对这个感兴趣的,请感谢那样呼唤了我的相方。。
一切皆有可能,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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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井边咒(五)

咒.

 
那一天严寒至极。
牛仔裤贴在腿上就像一层薄冰。
相叶雅纪紧紧衣领,把毛线围巾拼命往上拉,遮住半张脸。
不是都说全球变暖吗,怎么这几年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他这样想,埋头在街边走着。早知道这么冷就不出门了,都是听信了二宫和也那家伙的话说今天并不冷不要闷在家里,结果出来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可遭罪了。
快点回家开暖气吧。
就这样想的一瞬间,有什么光线从旁边晃了他一下。
他一皱眉,转过脸。
看见身边一家小店的店门敞开着,店里有一面镜子,因为已经进入圣诞点灯周期,镜面反射了四下射灯明锐的灯光,晃到他的脸上。
相叶雅纪眯了眯眼睛。
一阵寒风吹进眼睛里,玻璃体干涩了一下,睫毛不听话地扎进眼睛。
他转身跨步走进店里。
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古怪东西,天花板似乎都被这些挂件给带得整体压了下来,店面的空间显得有点压抑。相叶雅纪拨开那些几乎挡到自己脸上的物件,走近那面镜子。
那面镜子挂在店里的墙上,镜面平滑银亮,镜光凛冽。
长方型,深棕木纹画框式边框,不大不小,设计简洁,风格复古。
相叶雅纪在镜子前站定。
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灰色的棉服布料看来暗哑无光,暗花色围巾已经分辨不出本的线色组合,还起了毛球。头发乱蓬蓬的,明明要出门也没怎么打理,脸色更加不能看,黑眼圈深陷。
原来真的这么不修边幅。
在二宫和也嚷嚷着说“就算是空窗也不能这么不像样吧”的时候,他还不屑一顾来着。现在看看镜子,原来是有点离谱。
空窗三年。
算久吗?
算久了吧。
三年里他也没和任何人上过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又从来不是乱来的人。
只不过以前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以前他明明是很讲究穿着打扮时尚风格的人。到了什么季节换什么应季的衣服,逢什么节日也要跟着节日的氛围进行适当的搭配,哪种元素流行了,恰到好处不张扬的点缀也是必须的。总之从衬衫到背包,都是有自己的一套讲究的。
现在这么一切无所谓,只是因为三年空窗?
不应该吧。
做人不能自暴自弃啊。
“这个,多少钱。”
相叶雅纪指着那面油画一样的镜子,问道。
开口的时候他发现,其实自己分明已经伸出双手去摘那面镜子了。
 
 
反手关上8号房的房门。
相叶雅纪满意地看看自己带回家的那面镜子。
把镜子挂上墙以后,拍拍双手,又一次在镜子前站定。
真好看的镜子。
越看越喜欢。
和自己家里也各种相配。
他怎么似乎才意识到,家里居然没有一面镜子。
对于一个曾经对穿着打扮很讲究的人来说,难道不觉得太违和了一点吗?
嘛,算了。
反正现在有的用了,就得了。
相叶雅纪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
说起来,快要圣诞节了呢。
找些和气氛相配的衣服出来穿吧。
拉开衣柜门时,竟然扑面而出一股略显陈霉的味道——是有多久没开过衣柜?哪来的这种味道啊。探身进去翻找,发现里面的各种衣服似乎乱成一锅粥,像是被闯空门的贼光顾过,一通翻箱倒柜之后没有发现,又把所有乱成一团的衣物胡乱地塞回了衣柜里。
相叶雅纪用手背抵了一下鼻子。
这也太不像话了。
必须整理一下。
他把团成一团的衣服一件件抽出来,逐件分类,重新叠好,归类再摆放进衣柜里。这过程里他发现了几件正适合现在穿的衣服,拿了出来。
一件正红色的衬衫。
一件森林绿色的厚针织毛衣外套。
一只白色的波点领结。
簇新簇新的,像是没有穿过一样。
抖一抖,相叶雅纪觉得似乎对这两件衣服也没什么印象。几时买的?怎么好像完全忘记了。
嘛,也算了。反正一红一绿,颜色又正又漂亮,撞在一起肯定可以,正是圣诞周期里再适合不过的搭配。
他把胳膊伸进红色衬衫的袖子里,抻平领子,系好钮扣,拎起那很Q的白色波点领结,再拉过绿色毛衣外套,走到镜子前。
镜光一凛。
大概又是反射了房间里的灯光。
相叶雅纪把绿色毛衣外套穿在身上,再在红衬衫领子里系上白色波点领结。
看着镜子准备正正领结的时候,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哪里有什么违和感。
是哪里,不对劲。
两手拉着领结边,他眯起眼睛,靠近镜子。
红衬衫。
绿毛衣。
黑色短发。
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别扭?
然后他终于发现了。
镜子里的人正双手拉着的领结,分明是黑色波点。
定睛。
没错。黑色。绝对是黑色。

相叶雅纪一惊,但是不知怎么,却并没有感到害怕。
照理说他应该当即后退一步,但是他反而盯着镜子没有动。
视线移动。
终于看见,那黑色额发底下覆盖的眉,和他的并不相同。眉尾微微上挑,修得很整齐。
几分相似又几分不似的眼睛,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
相叶雅纪眨下眼睛。
镜子里的人也眨下眼睛。
相叶雅纪拽拽领结。
镜子里的人也拽拽领结。
相叶雅纪继续往镜子里看。
一模一样的家居摆设。
墙上的钟,10点10分。
看来明明没什么异样,但是镜子里的人,却就是不是他自己。
这算是什么情况?圣诞传说吗?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
“你是谁。”他说。
“你是谁。”镜子里的人也同时说。
——或者没说。那可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在问你。”
“我在问你。”
“干嘛学我?”
“干嘛学我?”
这是什么学龄前的幼稚游戏!
相叶雅纪抿住嘴。
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抿嘴。
“……”
“……”
“我是相叶雅纪。”
“我是樱井翔。”
一格空白。
没错,他没听错。
这回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虽然是同时响起,但分明是另一个声音,说出了另一个名字。
“你说……”相叶雅纪盯着镜子里的另一个男人,缓慢地问道:“你是谁?”
“樱井翔。”镜子里的男人扯动唇角。
樱井——翔?
他认识这个人吗?
他不认识这个人吗?
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认识你吗?”相叶雅纪再问。
“……”樱井翔却只是挑着一边唇角微笑不语。
“你住在这面镜子里的?”相叶雅纪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但大概这一类的疯言疯语也只有他想得到并且还能说得出。
“……”镜子里的樱井翔看着他,“算是吧。”
“你是——魔镜?”相叶雅纪跟着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说。
“噗——”樱井翔在镜子那一边笑了出来,“那你是蛇蝎心肠的坏皇后了?接下来要问我这世界上最漂亮的是谁吗?”
“是谁……”相叶雅纪鬼使神差地把话接了下来。
“反正不是你。”樱井翔乐不可支。
相叶雅纪挠挠头,也跟着笑了。
奇怪。
三年来,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和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妖魔鬼怪的镜子。
他有没有寂寞至此。
没关系。
他最喜欢的四字熟语就是临机应变。
现在就到了需要临机应变的现场反应了。
“那你……为什么穿得和我一模一样?”相叶雅纪问。
“因为——”樱井翔眨了下眼睛,“我是镜子这边的另一个你。”
“……”
“……”
“你其实果然还是圣诞节女巫送给我的魔法礼物吧。”相叶雅纪一脸黑线。
“你魔女小樱看多了。”樱井翔也一脸黑线。
“我不看少女漫。”
“我也不认识女巫。”
“你是女巫做出来的自己又怎么会知道。”相叶雅纪横下心胡说八道。
“……好吧,既然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是被魔法困在这面镜子里的,我本来是个王子。”樱井翔也毫不含糊。
相叶雅纪在镜子前哈哈大笑。
“王子?你还真敢说。”
“我为什么不敢说!”
“好好……那这位王子,你的王国呢?”
“破碎了。”
“哎哟,被女巫给害的呀。”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
“好好,不提了。”相叶雅纪含住笑意,对樱井翔说:“那就,欢迎你入住8号室成为我的室友,王子大人。”
“……”樱井翔看着他,眼波在镜光里晃动了一下,一闪而逝,“既然知道是王子大人,还不行礼?”
 
 
无逻辑全乱来的对谈不知持续到几时。
大概是因为墙上多了个大面积的反光点,所以本来晦暗无光的房间好像忽然变得明亮起来。而又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绿色毛衣毛线织得特别细密厚实,所以一直感觉很冷的的相叶雅纪,身上也开始温暖起来。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因为寂寞太久。
因为冬夜寒冷。
所以第二天早晨起来准备出门,穿好衣服再站到镜子前时,镜子里就原原本本只映出他自己。无论再睁眼闭眼几次,镜子里都只是他,并没有什么被关进镜子里的王子。
是吧。
果然只是场梦。
虽然这么跟自己说,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但却在夜归时,再次不甘心地站在了镜子前。
——被魔法关起来的王子,你还在吗?
却只有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很难看。
昨天的温暖光线呢?
哦,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穿那两件红绿撞色的衣服,所以光线看起来才这样黯淡?
相叶雅纪快速地拎起红衬衫绿毛衣穿上身,然后系起白色波点的领结。
镜光如水波,对角流动闪过。
镜子里正领结的人,手里的领结变成了黑色。
相叶雅纪笑了。
他的某些感觉是很准的。
镜子里的樱井翔拉着黑色领结,也对他笑了。
“你好,王子大人。”
“你好啊,相叶君。你又不行礼。”
相叶雅纪知道了。
这套红绿撞色的搭配,果然是开启镜面活动的关键。像一道魔法,能解开附在镜子上的魔咒,让镜子里的王子出现。
此后屡试不爽。
不管理由是什么,又无论是不是只是一个无聊的梦境。
反正他就是每天回家都想见到他。
讲些不着边际的疯言疯语。
看彼此的眼睛,对彼此笑骂。
似乎只有在那时,他才感觉到光线,体会到温度,知道自己正存在着。
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也许该相信这句话。
又也许自己真的是自己碰到了一个被关进镜子里的王子。
怎样都好。就当他是疯了吧。
这身红绿撞色的衣服,就成了打开镜之国的钥匙,也成了约见的唯一暗语。
 
 
“王子大人,你的国家是不是很穷啊?”
“……”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你只有这一套衣服啊?”
“……”
“所以才只有在我穿上这套衣服时,你才会出现,是不是?”
“……”
“我说对了吧。”
“这身衣服……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特别的意义?”相叶雅纪蹙起了眉尖。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刹那间的莫名敏感是什么意思,似乎他就是知道这特别的意义里包含的内容。
“关系一个很重要的人。”镜子里的樱井翔敛起了笑容。
“很重要……的人。”相叶雅纪轻声重复了一遍。
“很重要,最重要。”樱井翔的眼尾,浮上了不易察觉的悲伤纹路。
相叶雅纪看到了。
什么人。
咦这从心底窜上来的不爽是师出何名?
他紧抿住嘴,不出声。
“相叶君?”镜子里的樱井翔叫他。
“……”
“相叶君?”
“……别叫我。”
“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是啊,他怎么了。
“相叶君——你该不会是……”樱井翔拖长了声音,“喜欢上我了吧。”
相叶雅纪抬眼。
镜子里的樱井翔正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喜欢?
喜欢上一面镜子?
喜欢上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就算是空窗三年,他也不至于饥渴至此?
“你,你……”他想对樱井翔说你胡扯什么,却竟然卡住说不出来。
“是不是?”樱井翔从镜子里靠近镜面。
“……”相叶雅纪移不开目光。
镜里樱井翔的眼睛散出的也许是镜光,所以格外明亮犀利。
像真的有了魔力,吸引着相叶雅纪也向镜面接近过去。
樱井翔张开双手,手掌贴在镜面里。
相叶雅纪目光恍惚,不自觉地张开两手,把手心贴在樱井翔的手掌上。
两人之间距离靠得很近,只隔着一层银亮通透的镜面。
“到现在,还没对王子行过礼呢。”樱井翔盯着相叶雅纪低声说道,声音穿过镜面,染一层浅淡磁场。
相叶雅纪贴着镜面的指尖一阵发麻。
中了咒语。
他一定是中了咒语。
不知名的力量像一种巨大蛊惑,吸引着他探身凑近,朝镜中樱井翔的唇吻了下去。
一眼看去,这是个极其诡异的画面。
像是相叶雅纪对着镜中的自己,吻了下去。
镜面冰凉。
却只在刹那间,玻璃和水银就像融化于唇间,冰凉的质地在两人之间消失,取而代之柔软温暖的真实触感。
好真实的唇。
好真实的触感。
镜子那边的樱井翔探过了舌尖。
相叶雅纪很自然地张开嘴,被唇舌缠绵之间的快感迷惑。
这种满心的雀跃,好像……明明很熟悉,熟悉了很久。
温柔的,深情的,思念已久的。
但是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本来隔镜相贴的掌心,忽然间就被填充进了温度。
樱井翔的手指像从镜子的水银湖面上浮出来,扣住了相叶雅纪的十指。
“因为你行过礼了。”樱井翔挑着唇角,牵起相叶雅纪的手,“所以欢迎你来到镜之国。”
谁的国?
谁的国是接吻行礼啊。
你这个流氓王子。
相叶雅纪这样想,却再一次上前吻住了樱井翔。
——好想你。
——你终于回来了。
不对,这些潜台词是什么意思。
这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又是怎么回事。
这明明只该是一个荒唐的梦境。
却为何让心里被各种情绪充得满满的。
为什么,吻着樱井翔让他眼眶酸胀有想哭的冲动呢。
“你的嘴里……”樱井翔别开嘴唇说:“有点咸。”
你一个镜之国的王子,还知道咸呢。
这人间的酸甜苦辣咸,你懂吗。
“别说话。”相叶雅纪搂住樱井翔的脖子,“吻我。”
吻。
大概因为空窗太久,唇之间的温润触觉已经足够让他感到刺激。
又或者是,这种愉悦的刺激感他以前明明就曾经拥有。
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樱井翔的唇舌让他感觉沉醉了。
那种温柔,和爱意。
他揉搓着樱井翔的头发,声音轻而嘶哑,“脱了你那很重要的衣服。”
“还命令王子……”樱井翔笑着退下他毛衣的袖子,解开红衬衫的钮扣,“到底谁才是王子了。”
樱井翔的指尖触到相叶雅纪的身体时,他一个激灵。
“你手怎么那么冰!”
“是吗……可能因为毕竟我住在镜之国吧。”
镜之国……
其实,他现在是进入了镜之国,还是樱井翔走出了镜之国?他已经分辨不出。
只是,人心会说谎,记忆也会说谎,但身体总是最不会说谎的一个。
被冰凉的指尖划过肌肤时,相叶雅纪的身体瞬间就起了反应。
衣服还没脱完,他身上已经发烫。
大概因为如此,樱井翔的胸口贴过来的时候,才会感觉跟指尖一样冰冰凉的。
相叶雅纪吸了口气。
红红绿绿的衣服,散落一地。
肌肤相接摩擦时,相叶雅纪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
“这么敏感?”樱井翔扯动唇角。
三年没做过你试试——他这样想,但又笑自己。
樱井翔的舌尖绕过他的乳首时,他的胯下直接就发热抗议了。
“又来行礼?……”樱井翔笑。
果然是流氓王子。
“你到底……”相叶雅纪故意顶了他一下,“还做不做!”
樱井翔凑到相叶雅纪耳边,“着急吗?”
张开嘴唇轻咬他耳廓的同时,也握住了他变硬的器官,上下套弄。
“嗯……”相叶雅纪仰起头。
樱井翔的手指一点点用力,相叶雅纪的呼吸声跟着一点点加重。
含住他的耳朵,樱井翔用牙齿微微用力磨咬那些耳软骨。
刺激感加乘地鼓噪心脉。
这种轻快的愉悦。
相叶雅纪深呼吸,很快就小腹发热,缴械投降。
“啊……”他轻叫。
浅烫液体滑进樱井翔掌心时,他像一时脱了力,膝盖发软,顺势跪进那散落一地红红绿绿的衣服里。
樱井翔跟着跪下来,把两根正湿润的手指缓慢地探进了他的身后。
“呃!”
相叶雅纪收紧了肩胛骨。
似乎像是空虚了很久。
终于等到了在等的人。
忽然被进入的刺激,让才刚刚熄下来的火瞬间就又被引燃了。手指骨骼,清晰地在身体里一圈圈活动着。似乎太轻意就触到了欲望渴求的最深处。
想要。
他想要他。
身体在呼唤樱井翔。
他的身体清楚地这样告诉自己。
在樱井翔的手指一点点扩张空间时,相叶雅纪俯下身,将手肘支撑进衣服。
他腰臀的黄金弧线,就这样在樱井翔面前一览无遗。
这个交付和呼唤的姿势。
让人哪还有抵抗的余地。
抽出手指,手扶在相叶雅纪腰间,樱井翔把自己送到他身后的入口,小心地挺身进入。
“啊……”相叶雅纪深吸了一口气。
与其说是微痛,不如说是被进入的充实。
发烫的,坚硬的。
随着樱井翔的进入一寸寸逐渐填满。
像是占有自己的属地,却又十分温柔。
摩擦,充斥,微烫。
强烈的归属感和安心感让相叶雅纪周身发烫,每一个细胞都无比愉悦。
“啊啊——”他轻声呻吟。
到樱井翔的器官终于完全没入他的身体,两个身体严丝合缝结合起来的一瞬,无法比拟的满足和快感甚至让相叶雅纪心尖发抖。
“呃啊……”他呻吟着,汗滴开始一层层涌出毛孔。
当樱井翔扶着他的腰缓慢抽送,汗已经顺着他的下巴滴进红布绿线之中。
安心。
愉悦。
身体又在这样说了。
在樱井翔逐渐加快的抽插之间,进出里的摩擦不仅生热,更反复制造生成更多快感分子,激化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嗯呃呃——”
液体在身体肌肤间粘滑的水声,急促的呼吸声和渐渐不可抑制的呻吟声,让8号室的门里响起了一片情欲淫靡的声音。
“呼……”
有一个呼唤的欲望已经爬到了相叶雅纪的喉咙口。
“雅纪……”却先听到了身后这一声呼唤。
相叶雅纪的心底窜上热流,眼眶一酸,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雾汽。
“小……翔。”他呢喃。
催化。
终极催化。
樱井翔一只手抚摸在相叶雅纪突起的脊椎骨节上,用力加快了抽送。
一次次抽送已经近乎于碰撞。
那些渴望已久的。
“喜欢……小翔。”
激化的快感。
一波波从身后的结合处四散开,游至全身各处。
“呃啊啊——”
“啊啊啊!”
略显冰凉的身体碰撞着他,身体里却涌进了热流。填满,温热,再涌出,顺着腿间粘稠滑落。
宣示属地。
宣布占有。
他就是他的。
情深意重间。
分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他着迷的,沉醉的,正是如此。
相叶雅纪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悬殊而超乎想象的高潮。
直酥麻到每一个骨节之间。
目眩神迷。
像身陷一个宇宙。
意乱情迷之间,相叶雅纪感觉到樱井翔趴在他的背上,嘴唇再次凑到自己耳边,用模糊不清的气声,说了什么。
难以平复的喘息间,自己像是什么也没听清。
像风声。
像水声。
像镜面般平静的湖水。
清凉,舒适,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他再没力气说话和睁眼。
他想要好好睡一觉。
然后,不知几时,压在他背后的重量就消失不见了。
 
 
手机响了很久很久,相叶雅纪才终于醒过来,醒来的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呆了一会儿,醒了醒神,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怎么回事,昨晚好像……
但几时回到了床上,却浑然不知。
手机铃声还在响个不停,他伸手抓过床头手机接起来,迷迷糊糊地应。
“喂……什么……圣诞聚会,顺便给我过生日……不用了,我不想去……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没那个心思……不是的,我没……好好,好……你别嚷,别嚷,我去,我去。”
二宫和也在电话那头差点把听筒喊破。
说是有几个老同学都五年没见过了,他必须来。
没办法,就去吧。
圣诞聚会。
给他过生日。
知道二宫和也是一片好意。
好吧。相叶雅纪爬起来穿上正红色衬衫和森林绿毛衣——那上面大概还有属于那一刻的味道。出门之前还特意翻开自己的饰品箱子,从里面找出一只豹纹包和一副玳瑁眼镜框搭配。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有心思打扮了。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相叶雅纪红了脸。
他明知道。
出门赴约时,外面的空气一样冷到末日要来一般。但是却没有再刮风,而是静悄悄的冷,冷得四下一片肃杀的宁静。
走进约定的店里时,相叶雅纪觉得自己的脸都已经僵了,二宫和也朝他招手的时候,他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
“又这么个难看的脸色。”二宫和也瞪他。
“我是脸冻僵了!”相叶雅纪也瞪他。
二宫和也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下,“但是今天倒还比较像样。”
“我说了我就是冻得不行。”
“你看,我说了他几乎没变吧,和上学的时候一个样,就是瘦了点。”二宫和也和身边的同学说着,手指指着桌上敞开的毕业册上。
相叶雅纪在桌边坐下,“连这个都带来了。”
“太久没见了嘛,想说大家叙叙旧。”同学笑着说,接着逐一看着毕业照里的人。
相叶雅纪也很自然一眼扫过去。
然后。
他的目光被一张照片锁住了。
他死盯着那张照片里的男生,还有照片下的名字。
正在聊天的二宫和也看了他一眼,伸手就想把毕业册拿走合起来,“哎哎人都齐了,我们还是先点菜吧,点完了再聊,这个先收起来别弄脏了。”
相叶雅纪却一把按住了那本毕业册。
啪的一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二宫和也叹口气,“今天高兴的日子,别这样……”
“这是谁。”相叶雅纪不理他,手指着那张照片。
“……”举座无人应声。
“这人叫樱井翔?”他指着照片底下的名字。
“……”所有人面面相觑。
“别这样。”二宫和也想要扒开他的手。
“我问这人叫樱井翔吗!”相叶雅纪甩开他的手。
“你这样大家都很尴尬好吗?”二宫和也斥道。
“他现在人在哪里。”相叶雅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在座所有人看起来都被他吓坏了。
“你在说什么呀相叶君……”
“别吓我们……”
“我只是问你们他人在哪里!没人知道吗?”相叶雅纪却已经顾不得。这张照片里的人分明就是自己镜子里住的那个男人!
“相叶雅纪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二宫和也一把夺过他手底下的毕业册,扔在一边,“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你不要再闹了!”
“你在说什么呢?”相叶雅纪看着他。
“你别再这样了!”二宫和也似乎已经忍无可忍,横下一条心说:“樱井他已经走了三年了,你该接受现实了!”
“你说……什么?”相叶雅纪盯着他。
“樱井翔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自暴自弃到几时!”
 
 
那本毕业册这时候就像一本被破了魔法的书,从页面的照片上,影像四溢散开,如烟尘弥漫升腾,定睛细看,迷了眼。
烟尘里,他看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喜欢一个人好几年,默默地直到毕业。
那个喜欢了好几年人的却居然在毕业前跑来跟自己告白。
告白的方式也很特别。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算哪门哪路的告白方式。倒是懂得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但是谁让他当时竟然也就心花怒放想也没想就承认了呢。
真没出息。
明明就该反过来让樱井翔再来单恋他一把才对。
但是也许应该庆幸他当时没有这样做吧。
幸好没有因为这些无聊的意气和虚荣再浪费生命里更多有限的光阴。
幸好他们还有好好在一起的那些年。
那些要多好就有多好的岁月。
那些随便胡说八道什么都欢乐的时光。
那些无论胡说八道什么最后都总会转到一件事上去没羞没臊的生活。
在那扇8号室的门里。
“哎你知道公主病这个词吗。”
“知道啊,是不是就是说女生总是很娇气爱撒娇,以为自己是公主。”
“你看男人会不会也有这种病?”
“嗯?”
“就是说,比如王子病?”
“哈?王子病?你发明的啊。”
“你看看,比如你是不是就有王子病?”
“谁有王子病?”
“每天要喝威士忌,没有冰块不肯喝,我忘了冻还要骂我;出门吃完饭要回家换个衣服,再赴下一摊约会,赴完这一趟晚上还有约的话,楞是能回家再换一次衣服;还要半夜放洗澡水早上洗澡……你看你这算不算是王子病?”
“这算?这算?!那你肯定也有!”
“我怎么有?”
“你穿衣服那么讲究,一周七天搭配不许完全相同的,换季时没有新衣服就要抓狂。围巾不搭不行,眼镜不搭不行,背包不搭不行,头发不打理不行,那么贪帅,你看这算不算是王子病?”
“你有王子病!”
“你才有!”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按在自己家的镜子前,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然后就听到相叶雅纪背后“喀啦啦”玻璃碎裂的声音。
“怎,怎么……”樱井翔赶紧揽过相叶雅纪的肩把他搂进怀里。
相叶雅纪转过脸看一眼,镜子上已经向外散开了裂纹,他转回头来说:“镜子!被你按碎了!你就永远没轻没重!家具破坏王!”
“是……对不起。”樱井翔笑了笑。
“别再这样不分场合……”相叶雅纪也笑。
“对不起,明天就去给你买一面新镜子。”
“没事,我又不住这里面。”
“诶,镜子里可以住吗?你说的话好梦幻啊,真不愧是王子殿下……”樱井翔笑着吐槽。
“滚!”相叶雅纪笑着推开他。
 
 
就在那年圣诞点灯之后。
“一定要吗?还是算了吧,你看,都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天就要穿,来不及了。再说现在才十点多,也不算太晚,你开车去不就好了?”
“为什么明天非要穿啊,而且你自己明明已经买好了,我就算了吧,好不好?”
“不行,我是因为刚看到这个PARTY要求的是情侣装入场,要不然我之前会把你那套也买来的。所以你就去嘛!还是你到现在还怕承认我们的情侣关系啊?”
“哪来的这回事……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
“记得,衬衫是正红色的,毛衣外套是TOMMY带H字母绿色的那件。”
“记得记得,你就放心吧我的王子殿下。”
……
……
樱井翔就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带着宠溺的笑走出8号室的房门的。
他出门的时候,墙上挂钟的指针正指着10点10分。
但那之后,他却再也没有走回这扇门里。
任相叶雅纪一等再等。
也最终没有回来。
那晚他开车出去买红绿搭配的情侣装,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相叶雅纪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最后一面。
——算了吧,好不好?
他明明那么对自己说来着。
为什么非要逼他出去买这什么破烂劳什子的衣服?!
他脑子是哪里坏掉了?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些见鬼的衣服背包配饰为什么不通通去死?
那么任性的他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要不是二宫和也拼命拦着,他可能也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逝者已矣!
谁也不想的!
别干傻事!
人生无常。
生死有命。
无论发生什么,活着的人总要一直走下去。
是,是,他知道。
但一时的悲伤冲动可以拦得下来,心里对自己的怨恨却不可能拦得住。
相叶雅纪把衣柜里的所有衣服拿出来胡乱撕扯,崩溃之后再冷静,反反复复,到再没有一点力气。最终一眼都不想再看地把他和樱井翔的所有衣服全部硬塞进衣柜,从此尘封。
有些记忆他不敢再去碰。
因为每碰触都会让自己彻底崩溃一次。
那以后,8号室的家里再无镜子。
再以后,不知几时起,8号室里好像也从来没有过樱井翔这个人了。
 
 
——你就放心吧我的王子殿下。
 
 
“已经三年了,该放下了。”
二宫和也这样对相叶雅纪说:“别再继续怪自己,都是意外,不能怪任何人。”
相叶雅纪浅笑,浅得几乎看不出,鼻腔里酸得发苦,“我知道。”
——不怪你。
——别再惩罚自己了。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
在神思迷乱的一刻,他听到的就是这几句话。
住在镜子里的王子对他说的。
已经离开他三年的樱井翔对他说的。
因为放心不下吗。
因为也不想看到我这样吗。
所以回来看看我吗。
真是个温柔的白痴呐。
聚会散时,宁静的天空里无声飘下鹅毛大雪。
相叶雅纪抬起头。
雪片扑在鼻梁上,融化,顺着温热的两颊,化水滑落。
风霜雨雪。
温热冰冷。
就是这个人间吧?
镜之国的王子大人,你那边呢?也是这样吗?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谢谢你那么大老远的还来看我。
其实我真的一直都很想念你。
这人间,没有你,真是有点闷。
但是,我想,我应该没事。
所以,你在镜之国也要好好的。
我们迟早还会再相见的。
推开家门,相叶雅纪走进房间,向墙上的镜子望过去。
本来光滑凛冽的镜面,已经无端从中心碎裂开。
相叶雅纪看着那些碎片里映出的每一个自己。
良久。
一笑。
 
 
你就放心吧,我的王子殿下。
 
 
辰.


肉段子是越来越名不符实。。
就。。总归绿镜红给了个交待也算安心了。
其他就。。骗父没商量了。

拍手[3回]

百花深处(完)


呐,从这里能看见地铁站。
是啊,第一次来你不就说过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常从这里看着你上班走进地铁站?
啊?
怕了吧。
我怕什么啊。
你的一举一动,全都别想逃出我的眼睛。
我不怕,我看你能不能盯一世。
那走着瞧吧,我有的是耐性。
哪天我就去一趟异次元,看你的眼睛还盯不盯得到。
你试试看?
 
 
樱井翔夺门而出。
他要见相叶雅纪。
他要去见他,告诉他原来只是他的钥匙变了形,没办法把门打开所以他才不知道,他的家一直在这里。
他要去见他,跟他说对不起这句话该是由他来说。
尽管他已经脚下踉跄,跌跌撞撞。
尽管他身上根本已经没有足够的现金再拦出租车。
再尽管他也根本不知道相叶雅纪现在住在哪里。
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奔下楼去。
他确实是脑供血不足了,因此几乎没办法形成一条完整的思考,也已经想不到任何合情合理的可行性计划。
他只是还知道——最近的地铁站。
那个从窗口里就可以看得到的地铁站。
去那里,搭上一班地铁,就可以出发,去找相叶雅纪。
他已经是慌不择路。
但是脚下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膝盖完全吃不上力气。
绊倒了再爬起来,走几步又再跌倒。
终于走出公寓楼时,喉咙鼻腔里的血腥味也终于彻底涌出来。
樱井翔感觉嗓子一咸,鼻子一热。
他用手抹了下鼻翼,手指摸到一股湿热。
鼻血。
暗红色的鼻血。
抹掉一把,却感觉满嘴咸味,仍然继续有血涌上来。
手指已经挡不住,鼻血开始滴滴答答,顺着樱井翔的指缝掌心手腕,流进袖子里。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头晕目眩。
他想自己只怕已经半张脸都是血,于是只能张开手掌遮住口鼻,跌撞地走着。
他眼里已经只有那个地铁站。
周围的人和景物开始夸张变形,向外扩散。
心脏像要炸裂的剧痛早已经变得麻木,每一口气都是倒抽着上来。
等一下。
要死你也给我等一下再死。
樱井翔紧按住口鼻,血却从指缝间冒出来。
他要见相叶雅纪。
一定要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地铁站的台阶。
走到站台上时,他已经分不清前后左右。
两边轨道里的列车在他眼里只剩下了连成线的光。
怎么办,往哪边去,往哪边去的车才可能带他去见相叶雅纪。
怎么办。
樱井翔不知所措,无助地摇摇晃晃,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
终于,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
樱井翔缓慢地回过头。
他一定要见的那个人,来见他了。
相叶雅纪。
等等。
看仔细,是不是你回光返照的幻象。
定睛,再定睛。
没错,就是那张脸,那头发,那风衣。
那双漂亮的眼睛。
这一瞬间,樱井翔像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支撑到现在的最后一点意念力被彻底抽走,膝盖再也不能支撑身体,骨节碎裂,猝然倒下。
在身后拉住他胳膊的相叶雅纪赶紧张开双手搂住他,缓慢地跪在了站台上。
 
 
相叶雅纪是被那个业务员慌了神的电话叫来的。
“您家来了一个怪人,我说不清楚,您还是赶紧过来看看吧!”
他立刻就猜到了是谁。
他本以为那夜校外墙下一别,樱井翔是再也不会想见他的。
没关系。
这个恶名他敢担。
这份误解他能背。
只要樱井翔回来了。
一切都没关系。
这世上再没人能知道,当他在825次列车的忌日那天,习惯性循例去到那始终未到达的地铁站里,居然真的眼看着那趟列车缓缓驶进站台时的心情。
也只有天知道,他在全无头绪的未知里,等待从控制中心出来的樱井翔那不知几时才会响起的电话时,紧张无措到了什么程度。如果那个非设定通知的公用电话再不亮起来,他简直就快要把手机给捏碎了。
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在即将面对樱井翔的一刻突然生出了胆怯,下意识地摘掉了手上的婚戒。
他的百感交集,却只能化为无言万千。
当他发现樱井翔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
当樱井翔起身离开。
挽留的话,他没有让自己说出口。
因为他对自己说过了,既然樱井翔敢回来,他就敢担。
只要樱井翔回来了。
什么都无所谓。
哪怕他再也不愿见自己。
哪怕他说要离开这座城市。
自己那些想要解释的话都已经滑到唇边差点就脱口而出,又楞是被自己用牙齿咬碎了吞回去。
他能担!
所以当听到樱井翔出现在他们的家,相叶雅纪很意外,并且莫名地有些不良的预感。
他已经用了最快速度赶来。
但是他现在工作生活的地方都距离原来他们的家太远了。
那是他故意的。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生活在原来的每一寸地面上。一旦接近,就会幻觉樱井翔在身边出现。
所以实在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赶到。
在出租车快要开到那栋公寓楼下的时候,他从车窗里看到了正踉踉跄跄走进地铁站的樱井翔。
那样子太不对劲了。
相叶雅纪想起了最近看到的那些关于2012825事件的报道。
已经陆续出现身体发生变化危及生命紧急展开抢救深切治疗的乘客。
时间空间扭曲对人类身体可能产生的影响目前已经无法预估,请所有相关乘客及家人提高警惕,随时寻求帮助,切勿错过抢救时机。
相叶雅纪跳下车。
樱井翔已经走下了地铁站。
他跟着一路跑进来,就看到那个像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形容落拓的他。
 
 
“雅……”樱井翔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是我,是我。”相叶雅纪搂着他,看着他被血模糊的脸,强忍住哽咽,“我在这里呢。”
“对不……起。”樱井翔吃力地喘着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说这个干什么,白痴……”相叶雅纪的喉咙全被塞住,哆哆嗦嗦地往外掏手机,“我叫救护车……”
“有那个……时间……”樱井翔拽住他的手,“还不如,再和我……说两句话……”
“……”相叶雅纪已经说不出话,只怕一张嘴就已经是哭腔。
“我喜欢你。”樱井翔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大概才真正的开始回光返照了,因为明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却突然能够把话完整地说出来了。他笑着对相叶雅纪说:“是我先说的。”
“……”相叶雅纪捂住自己的嘴。
“我真是去了一趟异次元。你没盯到吧?”
“……”
“还有,你比以前更帅了。真让人嫉妒。”
“……”
“好好的。有家的人了。”樱井翔的脸色已经惨白,表情却安闲起来,“我不在,也要好好的,别再跳地铁,那个不好玩儿。”
“别再说……”
“我一直——”
樱井翔的话没有说完。
就安静下来。
他的手滑落下来。
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定格在八点三分。
 
 
相叶雅纪紧紧搂住怀里的樱井翔。
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
没有眼泪,也哭不出声音。
两侧列车轰然驶过。
无人停留。
似乎风声呼啸,其实万籁俱寂。
地铁从哪个站开来,又将去向哪一站。
和所有人的人生一样,似乎早有定数,其实根本无法预料。
很多时候,一语成谶。
旧时光倏然而逝,一转身已是残垣断壁。
真的很想再和你在墙下坐一坐。
只是那墙已经幻化成灰。
你又去向何方呢。
 
 
光影之中的少年正跨在墙上,转回头,笑着。
阳光底下的男人正走进地铁,也回过头来,挥手。
我一直——
喜欢你。
谁先说的?这次分明是我先说的吧。
我一直就,喜欢你。
 
 

——小翔,小翔?
——小翔?
“樱井翔!”
他猛地惊醒,看到眼前的相叶雅纪,正探身过来,皱着眉,有些气急败坏地推着他的肩膀。
“你怎么回事啊!”
“怎,怎么了。”樱井翔的嗓子有点哑。
“你在地铁里睡着了还是怎么的?班也没去上,就一直坐到终点了,人家地铁的工作人员怎么叫你都叫不醒,最后没办法用你的手机打了我的电话!”
“是,是吗……”樱井翔看看自己坐的座位,和空荡荡的车厢。
“你搞什么鬼啊!我也要上班的啊!昨天没睡好今天就请假,这么大人了,还要我特意来地铁里领你回家啊!”
“我……”
“你什么你啊,到底怎么回事?”
“……”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似乎在端详什么许久未见的珍贵物品。
还是那么年轻。
稚气虽脱纯真不退的脸。
我一直——
樱井翔眨眨眼。
下意识地看看手表。
“说话?”相叶雅纪盯着他。
“……我啊。”樱井翔抬起眼睛,别有意味地笑了。
“怎么?”相叶雅纪疑惑地问。
“我去了一趟百花深处。”樱井翔笑着,张开手掌贴在相叶雅纪的脸颊。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在百花深处。
乱花迷眼。
迷途深陷。
那大概也不要紧。
因为你一定会一直,一直呼唤我。
那声音将碎裂时空,引领我穿过百花,走出迷雾,回到你的面前。
我深信不移。
 
 
THE END


平坑。
好久没试过一个月内平坑,又以作死的写法来了一回= =
又平了一个毫不讨喜的坑。可恶的是自己依然挺喜欢(。。
想说最后这里面我厚脸皮地借了个经典梗来用。。
“手表=陀螺”
。。。
所以,是HE?是BE?
大家眼里是什么就是什么。
就这样。
我接着填。。。

拍手[2回]

百花深处(八)


每个人都跟我说,你已经死了。
每个人都跟我说,算了吧,别再去想。
自从那天你消失以后。
我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究竟是如新闻所说的,你所乘坐的那趟地铁无故从线路上消失了,还是,你跑到一个地方躲了起来故意不见我。而只不过是,这两件事凑巧碰在了同一天。
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仍然没办法判断清楚呢。
因为,我总是不能忘记,你消失那天的前一个晚上。
我们吵了架。
其实是我的不对。
那个周日我一个人在家窝了一整天,在沙发上边打游戏边吃东西,怎么也过不了关,越打就越烦躁起来,把手柄往旁边一摔时,打翻了整盒放在那里的海苔,全部掉进了你拿回来的干洗店袋子。
我赶紧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但是也晚了。
清理之后,你的衬衫上还是沾满了海苔的碎屑。
我其实想道歉的。
真的想的。
但是你从走进家门直到晚饭结束的一张黑脸,让我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知道你加班一整天非常辛苦,但是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你责问的脸,忽然间情绪就顶上来。
之后想想,真的觉得很无谓。
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吵架。
究竟是为了什么吵架。
我想你大概是生气了。
因为承担这间房子的贷款所以你才拼命工作,而我却只会惹你烦躁。
所以你就索性出门找了个地方,对我避而不见。
真的是我不对。
可你也不用一躲那么长时间啊,是不是?
适当地消失那么几天,让我知道一下什么叫害怕,不就行了?
哪能一消失就是这样经年累月杳无音信?
你哪能这么沉得住气?
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一点吗?
啊?!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你的不对了?
什么列车消失这种胡说八道的事情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啊!
前前后后那么多趟车,你哪能就那么巧上了那趟车?
我这人从来没有中彩票的命也不会有这种天降横祸的命!
你怎么能跟我对着干?
去成为这种都市传说的主角是想要怎么样?
你这个混蛋!
 
 
我其实从不相信你已经死了。
只不过是所有人都说,你们和死了也没差别。
或者说还不如死了,死了还有个着落,现在这样的,算是怎么回事?
你每天上班的那个车站,我已经去过无数次。
我希望在那里忽然就碰到你,然后你哈哈笑着从我身后走出来说哎呀我躲这么久你都没找到真是没用还来相信什么地铁消失这种鬼话。
可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我站在那里看一列列地铁进站,出发,大家上上下下,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
从来就没有什么地铁消失这种事,对不对?
可是你却就是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看了多少新闻,听了多少专题报道,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来来回回,不过就是那些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看热闹味道的内容。并且,就连这些内容也已经快要没有了。大家对于那趟列车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少接近于没有了。
是不是再久一点,你的身份证明也将会被注销,彻底成为被人们遗忘的失踪人口?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寻找你真的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
只有这里了。
只有这所房子了。
关于你确实在我的生命里真实存在的证明,就只剩下这个家了。
你离开家的那个早晨,这个家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生怕自己不记得了。
你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不敢动,想让它们就那样,和你还在的时候一个样子。
那样,会不会就给我一种错觉,像你好像还在这里。
所有人都跟我说,卖了这个房子吧,还有那么多的贷款,你一个人要怎么背,背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那怎么行,因为,说不定你哪天就突然回来了呢。
那样的话,自己的家怎么能不在了呢。
它要原样不动的,等着你回来才行。
多辛苦都没关系。
虽然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其实……
我根本已经没有勇气再在这里住下去。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那天你离开后枕头的角度,拖鞋的位置,吃剩的杯碟,全都是你。哪怕就是沙发缝里那些至今也没清扫干净的零食渣,也能让我想起你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教。
我没勇气。
我真的没有足够坚强到,能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幻境,一次次的破灭,而不崩溃。
我能做的,也只有让这里,一直保持原样的,等着你回来。
 
 
天知道我是多不容易才从医院里跑出来回到这里。
这里不能没人照管啊。
我近来已经好多了。
比起刚进医院那会儿。
医生说我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一些了。
比起我想跳进地铁轨道那会儿。
其实我也没想跳的。
只是那一天有点精神恍惚了而已。
谁让那一天有点特殊呢。
要是按照外面的说法,那天就该是你的忌日。但是你明明就还没死,凭什么叫忌日?唉今天不说这个,不吉利。
那天我去了你那趟车该到却到现在也没到的那一站。
早上八点。
我想看看,说不定你那趟车就进站了,你就从车上没事人一样下来了,是不是。
结果,一趟趟列车开过去,都没有你。
求求你出现吧。
我真的太想见你了。
大概就是这样,我一趟趟盯着,走得离站台边越来越近,自己都不知道。
然后我就有一会儿的时间是没有记忆的了。
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拖着胳膊跌坐在站台上,很多人过来问我没事吧。
没事吧?我没事啊。
但是据说我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轨道,一只脚已经踏出了站台。
我一点都不记得。
拖住我的是我的一位女同事。她直到现在也一直在医院帮着照顾我,真的要多谢她。
医生说我精神状态极度不佳,处在崩溃的边缘,所以才会时常恍惚失神,这很危险。总之,大概就是说,我差点疯了,是不是?
疯了的话,是不是会比较好呢。
是不是就总能感觉到,你还像以前那样揽着我的肩,笑出个双下巴来。
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晚上都误以为,你还睡在我的背后,只是因为吵架而互不出声。
是不是也再不会每到洗碗时都会手抖,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一样怎么都破解不了。
疯了,是不是会比较好。
虽然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所有人都跟我说,不行。
我也知道,不行。
你也会对我说不行的,是不是。
你以前常说,我虽然看来随和,但其实是个很有韧性坚强的人。
我希望你没看错我。
所以我会好起来的。
你喜欢我那样。
一定会。
 
 
……我结婚了。
樱井翔我结婚了。
……
其实我真的有点说不出口。
不是我相信你死了,也不是因为我已经忘记了你。
而是我再不开始新的生活,早晚就会死在那个你和我的旧世界里。
我不是怕死。
只是我死了,这里,就真的会变成别人的家了。
那样的话,如果你回来了,没有我也许不要紧,但是不能没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啊。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你是多喜欢这里,眼里全是光彩,跟我规划着未来的生活和你的种种想法……
所以多辛苦我都会撑下去。
为此我必须要活下去。
我怕自己真的疯了。
所以我需要一段新的生活,让我时刻感觉自己身处现实世界,让我不用每时每刻都幻觉你正在身边。
你能理解吗?
你能原谅吗?
我想你大概不能。
要是有朝一日你敢背叛我,就同归于尽——你曾经里面卧室的床上这样威胁过我呢。对不起我现在提起来还是很想笑。
……
所以我想……我大概不会乞求你的原谅。
尽管回来唾弃我的背叛。我不怕你的误解,我会照单全收坦然接受。
只要你回来。
我一定能演好那个坏人。
我敢担这个恶名,你敢不敢回来?
只要你还活着。
你就尽管回来。
 
 
小翔。
小翔。
我想你。
……
我有点想你樱井翔。
我也知道每年都回到这里来,一个人说着这些的自己还是像个疯子。但是已经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我这样叫叫你的名字。我怕时间更久一点,我说不定就会忘掉你名字的拼法?
我的家一切都好。
我甚至已经习惯了。
没你的日子。
也许是这些年来,我什么也看淡了。
你还会回来吗。
你还会回到这个家来吗。
我想说,对不起。
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你。
从第一次看见你笨拙地想要翻上学校的墙却怎么都爬不上去那时候开始。你的金发和耳环在路灯下闪光,明明看起来就好像很犀利,动起来却那么不器用……还要不服输,还要自己跟自己生气……好吧,我承认,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看什么都盲目顺眼吧。
我现在还是会时常拎几罐啤酒,一个人到那里去坐坐。
有事没事,心情好心情坏。
都会去。
也不为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的时候,会感觉很安心,很平静。
可能那个年少的你,还在那墙底下,陪我一起吧。
我仍然喜欢那条街,那道墙,喜欢这座把你给我也把你夺走的城市。
即使到现在。
竟然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半分。
诶,我不是明明什么也看淡了吗,怎么还说起长情什么的来了呢,真是。
就让再我说一次吧。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小翔。
 
 
相叶雅纪。
对着DV机的独白。
在每一个1月25日。


to be continued


突然间有点不敢PO这一章。。是怎么了呢。。

拍手[1回]

百花深处(七)


车票。
从这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其实对于樱井翔来说,只要是从这座城市出发,无论去向哪里,都无关紧要。
樱井翔看看手里的车票。这张能带他离开这座城市的车票。这张几乎花尽了他身上所有现金的车票。确切地说,是他身上现金所能到达的最远地方的车票。
他把所有信用卡都销毁了。所有旧时与身份有关的东西也全部一并销毁扔掉。
只在身上留下这张车票。
他需要去一个新的地方,找一个新的开始——或者说是尽力尝试看看,还有没有可能找得到。
想想,也不过就是人生行至中局,突然一切推翻需要从零开始。这也没有什么。很多人的人生都遭逢过这样的剧变,人人也都还是要活下去。他也没什么不行的。
经过繁华街区的十字路口时,墙上大屏幕的新闻里正在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播放关于“幽灵列车再现”的专题节目,樱井翔快速走过路口,穿过人群,对那些句句都关乎自己的内容充耳不闻。
——“专家认为,此次列车极有可能误入了时空扭曲的入口,而进行了一次为时七年的时光旅行……”
——“对于这种穿越时空缝隙的现象,在科学已知范围内也已经不是偶然……”
——“列车变换时空表面上未有损伤,但车上物体随后是否将有潜移默化的变异则是不得而知的……”
——“此次列车上的所有乘客极有可能受到时空穿梭剧变的影响,虽然目前暂时没有表向,但将来会出现的各类反应和变化却是难以预估的……”
——“在此提醒2012825事件中的各位乘客,如果感觉身体有任何异样,请尽速与事件控制中心取得联系寻求帮助……”
……
信号灯闪烁,樱井翔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耳边只有空洞的风声。
他已经身无外物,再无留恋。
再无……留恋吗?
真的再无留恋的话,为什么他行色匆匆,兜兜转转,眼前的目的地却并不是车站,而是他和相叶雅纪原来的那个家?
又回来了。
又无意识地回到了这间地处繁华交通便利的公寓。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样拖泥带水。
还回来这个早已经不是他的家的地方还有什么意义。
坦白说樱井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也罢了,人生总不可能时时处处都清楚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人始终最不了解的那个,不就是自己吗?
就跟随自己的意愿一回吧。
就当成是,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和曾经的生活做一个最后的道别吧。
不然,只怕总会心心念念,惦记着,舍不得,割不断。
最后,来到这扇如此熟悉的门前,彻底让自己再死心一次吧。
樱井翔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心知肚明,那把旧钥匙还在那里。在把身上的东西扔的扔销毁的销毁时,就是没舍得扔掉它。
攥攥那把钥匙,樱井翔抿着嘴,抬眼看看面前的门。
张开手掌,贴在门上。
——“我回来了。”
——“回来啦。”
——“我说了不用等我吃饭。”
——“那怎么能行。”
——“好吧,我带了啤酒回来。”
——“好哎!”
如果能推开这扇门。
听到那耳熟能详的随便哪一句。
就算是再重复千万遍,他也不会觉得腻烦了。
他差点弄不清他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但其实,他想要的生活,难道不就是推开这扇门,门里有个相叶雅纪吗?
他想要的生活,原来根本一直就握在手心里。
他是个白痴。
啊樱井翔你是个男人,如此幽怨算是怎么回事!
还是赶紧走吧。
“这位先生,请问——”
正当樱井翔准备收回贴在门上的手,下定决心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
他侧过身。
完全陌生的面孔,一身业务员装扮。
樱井翔不明所以。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那业务员见他不说话,微笑着这样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说:“我是来这里找人,您是……”
“啊,找人啊,那您可能是有阵子没来过了,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业务员礼貌地解释。
“没人住?”樱井翔听不明白了。
“是啊,这房子一直还处在转按揭的程序里,虽然这样也并不影响居住,但是这里的户主还是一直没有来住过。我想可能只是想等房子还完贷款以后,再直接卖掉吧。”
“……”樱井翔有点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紧皱着眉,轻声念叨:“转按揭?”
“是啊,原来这里登记的房屋户主好像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样,原本在他名下的房屋贷款就需要进行转按揭,才完成还贷程序。”业务员以为樱井翔不明白,很耐心地解释着。
“你是说……这间房子并没有转卖,而且还在还贷?”樱井翔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揪了起来。
“是啊,虽然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完全清楚,但是在转按揭之后,这里的户主已经坚持还贷到现在了。这不,马上就快要还完了,我办业务经过这里,就顺道过来看看。房屋长期无人居住,我们也是要对各种安全负起责任的,万一漏水漏电……”这位不知道是房产公司或是地产中介的业务人员一开口就犯了职业病,滔滔不绝。
“……”樱井翔心里像被撒开了五味瓶,一时间情绪翻涌却分析不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所以说啊,您说找人的话肯定就是久未联络了吧,虽然房子可能是您要找的人的,但他现在应该是不住这里了。”业务员说着,便掏出一串钥匙,准备开门。
樱井翔的心忽然就像要炸裂了一样地狂跳起来。
业务员挑出大串钥匙中的一把,插进了锁孔,同时仍然在说个不停:“说起来啊,现在这里的户主人也是个怪人啊,我提了很多遍如果长期不住那么还是换把新锁比较安全妥当些,但是他就偏偏不肯,坚持一定要用这把旧锁,这一用就是这么多年,害我总是提心吊胆的,真是要命啊……”
“……”樱井翔心跳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但还是强令自己镇定,“你说——这里没换过锁?”
“是啊,这么多年也实在是……”说着,业务员已经转动钥匙,门锁应声而开。
樱井翔在这一刻没能顾得了礼貌,在钥匙被拔出锁孔的一刻,他伸手就将那串钥匙夺过来,然后掏出自己兜里的钥匙,并在一起。
为什么。
如果没有换过锁,为什么他的钥匙会打不开门!
樱井翔睁大了眼睛。
他发现,两把并在一起的钥匙,比对之下就很容易看出,他的那把,钥匙齿微妙的发生了扭曲变化。虽然大体形状看来仍然相似,但是钥匙锁齿这种精细的东西,错一格则谬千里。难怪他的钥匙之前虽然插得进锁孔,但就是怎样都转不动。那些锁齿的位置,发生了不可置信的移动和改变。
这是怎么回事!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手在轻微颤抖。
“这位先生,您?”业务员吃惊地望着他,显得有些惊恐起来。
“对不起。”樱井翔已经顾不上解释,把那大串钥匙交还到业务员手里,自己转身便推开门,冲进房间。
“先生!先生您要干什么?”业务员惊慌地跟在他身后,以为自己遇到了闯空门的。而这恐怕也并不奇怪,因为樱井翔已经几天没有刮过胡子,几乎没吃过饭没睡过觉眼窝深陷,身上的西装衬衫全都褶皱到不忍目睹,一眼看过去说有点像个逃犯也并不夸张。
早已经不记得脱鞋,冲过玄关时,樱井翔的脚下被绊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玄关处被自己踩翻的拖鞋。
他的拖鞋。
本来应该是摆放在门口玄关处。
一息之间,樱井翔恍然记起七年前他出门的那一天早上,因为几乎整夜没睡气闷胸口,所以出门的时候换完鞋都没有把拖鞋放回鞋架上,就出发上班。
他当然会很容易记得,因为说是七年前,但实际上距他上次离开这个家根本还没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这位先生您等等啊!”有点被吓到的业务员紧跟在他身后,显得不知所措。
樱井翔盯着那双仍然摆放在七年前位置的拖鞋,本来狂跳的心似乎忽然静止下来。
“这里现在正在承担贷款的那个户主人叫相叶雅纪,这里以前那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贷款人名字是樱井翔。他们从十一年前住进这里,七年前,前贷款承担人樱井翔失踪。请您放心,这里是我家。现在,请您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拖鞋,一字一句地说着,显得出奇的冷静。
业务员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樱井翔抬起眼睛,沉下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是我的家。请您让我一个人,在我家里待一会儿。”
被莫名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业务员居然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转身磕磕绊绊地出了门。
樱井翔于是转过身,一板一眼地脱下自己的皮鞋,换上那双拖鞋,走进客厅。
然后,他就在客厅里,原地站了超过五分钟,一动都没有动。
 
 
如果事实不必说出来,如果是他失了忆,那么,他就可以认定,这里就是自己不久前的某个早上离开的那个家,而根本不是一所经过了七年无人居住的房子。
这里的一切,他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全部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出入,简直就是分毫不差。
沙发靠垫的摆法。电视摇控器他习惯的位置。游戏机手柄随便扔的地方。报纸在茶几上摊开。被他拉得半开半合的窗帘。餐桌上他吃早餐剩下的杯碟。
与七年前他们的家,无一处不相同。
四下环顾,樱井翔挪不动脚步。
像被定住了般。
等等,等一等。
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什么他出了门上了趟倒霉的地铁就一晃七年过去这回事,所以回到家来才会和他出门时的样子毫无二致?
不,他没疯。
那到底是谁疯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沙发边干洗店的袋子上。
那个看来已经完全发黄变色的袋子。
是那个袋子吗?
会是那个袋子吗?
但是不是它还会是什么呢。连放的位置都没变半寸。
樱井翔艰难地挪动到沙发边,俯身把手伸进了袋子里。
没有意外的,他的手指摸到了一件衬衫。
握住那似乎已经相当脆弱的布料,他把它拎了出来。
樱井翔强迫自己去直视这件衬衫。
肩膀胸口位置的一大片污迹。
几乎已经看不到原本的绿色碎末,只有零星一些早已经干燥变色的屑状物还附着在上面。衬衫本身也再不是雪白簇新,而是变色到难以辨认究竟该算是什么颜色,材质更是脆弱得像是用力抖一抖就会烂掉般破旧。
整件衣服隐约散出一股放了太久的陈腐味道。
尽管如此,樱井翔当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衬衫。
不会错。
这就是那个那天晚上吵架的始作俑者。
吵完之后樱井翔顺手就把它揉成一团扔回了沙发边的袋子里。
樱井翔其实很想劝自己说不过是他脑子抽了筋,根本就没有过去七年,他还是三十岁,而相叶雅纪还是二十九岁——但是,这件写满了岁月风霜的衬衫却让他没办法这样骗自己。
那些已经不再能辨识出绿色的海苔碎末,吐露着七年时光真实的变化。
而又为什么,为什么这件衬衫居然会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沉睡在这里,长达七年之久。
正常来说,难道不是应该直接拿出去扔掉。
以樱井翔的智商,他心里不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不敢明白。
这件沉睡在这里的衬衫,和这间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与七年前一模一样的房子,完美地相配相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他离开这里时的样子。
这件事,除了相叶雅纪,世间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得到。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既然以为他死了,为什么不把这里直接转卖掉,让那些该死的贷款去折磨随便别的哪个倒霉鬼?就算是不把这里卖掉,又为什么不把这里所有的这些破烂通通丢出去,眼前干净?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里像个博物馆一样原封不动地维持至今?
樱井翔的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裹着让人窒息的真实的绞痛,狂跳不止。
他抓着心口,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膝盖发软,低着头跪在了地上。
好痛。
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并非什么愚蠢的伤感比喻,而是真的将要抽干空气的疼痛。
樱井翔竭力地让自己反复深呼吸,不然他怀疑自己很可能会昏厥在这里。
他弓着背,吃力地喘息着。
身边是干洗店那个古董般的袋子。
樱井翔看着它,百感交集。
余光从袋口边望进去,忽然发现,袋子里还装着什么东西,晃着不属于衣物材质的反光。
樱井翔疑惑地皱眉。
什么东西?
他伸手进去把躺在袋子底那闪着冷光的东西掏出来。
沉甸甸冷冰冰的。
是一部DV机。
太熟悉。那是相叶雅纪某年生日时他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相叶雅纪曾经假意不满,吐槽他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买这种大叔工具,什么手机都可以摄录好吗”这样的话。于是他也只有说了“我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好想想我们旅行好像就还缺这么个东西”那样的话。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把它放进这个袋子里。
那么是。
这唯一和七年前他离开时不同的一件东西,会是什么意思。
简直活像是某个可怕的脱逃游戏,终于找到了其中最关键的钥匙,等待用它来成功逃脱。
樱井翔翻开DV机的屏幕,按下开关。
居然有电。
屏幕亮了。
 
 
樱井翔急促地喘着气,心口揪得越来越紧,他似乎觉得自己开始脑供血不足,指尖冰冷,每一个骨节连结处都像要腐蚀消融,连牙根都开始剧痛起来。
合上DV机的屏幕,他慌忙地想要站起来,却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力。
几次站起来,又几次不支跪在地上。
他紧咬住牙,用力到每一颗牙都快要被咬碎了,伸手抓住沙发扶手,竭尽全力地站起身来。
跌撞着,磕绊着,每呼吸一次都像被砂纸打磨着气管。
怎么回事。
他这是快要死了吗。
怎么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己身体的确正在发生某种不可逆转的异变的实感。
用七分钟过七年,果然到底不可能当没事发生过吗。
从喉咙,到鼻腔,隐约翻涌上一股股血腥味。
不,他拼了命站起来并不是要呼救,更不需要和所谓的控制中心联系。
他只是要去见一个人。
必须去见。
不见到,他不能死。
不见到,他不会死!
 
 
樱井翔夺门而出。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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