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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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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七)


“啊好痒好痒——”
午后的阳光和蝉鸣里,相叶雅纪从门外冲过院子,跑进诊所。
“痒死了痒死了——”
把肩上的双肩背包往桌上一甩,相叶雅纪抓挠着胳膊,咧着嘴在屋里转来转去。
坐在一边翻病历的樱井翔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怎么了?”
那次淋雨高烧退了之后,樱井翔似乎变得比以前话多了。
“刚站在田边跟婆婆们聊天时被蚊子叮了,好痒啊。”相叶雅纪转到药柜旁边,拉开上面的柜门看了看,又蹲下打开下面的柜子探身往里找着什么,抬头准备起身时,头正正撞在上面打开的柜门边上。
“疼——”
相叶雅纪捂着后脑勺站起来。
“你到底要找什么?”看足全本的樱井翔又一次忍不住开口。
“MUHI啊……”相叶雅纪揉着脑袋。
樱井翔看一眼刚刚被相叶雅纪顺手甩在他面前的背包。
他用手里的笔敲敲背包的侧兜。
“这是什么?”
“嗯?”相叶雅纪走过来,看到了塞在背包侧兜里的那瓶MUHI,“哎呀……原来!哈哈哈哈……你躲在这里呀!”
又笑成了一朵花。
樱井翔真的很想瞪他一眼,却不知为什么是嘴角绷不住地想要向上弯。
那一次大概多多少少烧断了他的几根神经吧。
他对病患的接受度已经越来越高了,甚至连给村里的大狗治治基本能解决的问题也已经开始能接受。
而且他几乎每天都感觉很轻松愉快。
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并且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知道,相叶雅纪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当医生的。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只有自己是遭逢变故沦落至此,而相叶雅纪却是从这个村子旁边的地里像竹笋一样自己长出来的。
那通听起来算不上愉快的电话,一直在樱井翔心里打着一个问号。只不过,他没办法也没立场把这个问号提出来。
就还是算了吧。
谁知道自己在这里会呆多久。
这么多事是想怎么样?
所以他把病历一合,随口问道:“你去出诊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啊,我又去办了点别的事情。”相叶雅纪把MUHI往胳膊上一涂,笑着说。
什么事?
既然人家说了是“别的”事情,就是不想明说的事了,哪那么多话?刨根问底什么的最讨厌了。樱井翔又把话咽了下去。
如此反复吞吞吐吐的是想怎样!
樱井翔突然觉得自己很烦,无比的烦,不知道为什么的烦。他有些焦躁地把手底下的病历顺手往桌子中间一推。
“诶?樱井医生在做什么?”相叶雅纪往桌边一坐,拿起一本病历翻开,“在整理病历?”
“嗯,反正没病人,闲着不如了解一下这里的过往病例。”樱井翔无意识地把笔尾在桌上磕了磕。
“真用功啊。”
樱井翔没说话。
相叶雅纪翻看着手里的病历,突然就笑了出来。
“樱井医生你这是——”
他捧着病历乐不可支。
樱井翔抬眼看他,“什么?”
“哈哈哈哈……”
“到底笑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病历上画一个萝卜头?”相叶雅纪把打开的病历展到樱井翔眼前。
病历打开的那一页上,页角上,不知被谁用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难看的涂鸦上去。
怎么,是他吗?
樱井翔不记得自己有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但是他看了看一直握在手里无意识转来转去的笔。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难道还真是他。
话说回来——
“谁跟你说这是个萝卜头?”樱井翔从病历边沿上看对面的相叶雅纪。
“怎么,不是吗?我还觉得这萝卜头画得挺像的呢……”相叶雅纪笑着说:“那不然是什么啊?”
“……”樱井翔抿住嘴,夏末的气温仍然能让人热到脸红么。
“呐,画的是什么啊樱井医生?”相叶雅纪却仍然追问。并且追问得毫无恶意,一派天真烂漫地真心好奇。
“……是竹笋。”
“哈啊?”
相叶雅纪放下病历,笑到整个人伏在桌上。
“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哎哟……受不了,樱井医生你见过竹笋吗?”
“……谁说我没见过!”
“见过,见过的话……那你可真是画伯级别的!”
“……”
“哎哟,笑得我头疼……”
相叶雅纪扶着额头,看见对面樱井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才赶紧拼命收住那抽了气般的笑声。
“对了!”突然间想到什么般,他一拍桌子,“樱井医生想不想吃竹笋?”
“什么?”你话题切换得要不要太快?
“竹笋全餐啊,可好吃了!”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眼里闪亮着兴奋的光,“就在后山,有可以挖到竹笋的地方!”
“竹笋全,全……”
“虽然夏天的竹笋和春天的不同,也长得不多,但是也有特别清甜的品种!”
“我……”樱井翔根本连听还没听明白,相叶雅纪已经蹭地站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跑,“你等着啊,今晚我们就吃竹笋全餐!”
“哎哎——”樱井翔还想阻拦,但是话音没落相叶雅纪人已经消失在院门边了。
 
 
“医生,医生——”
听到有个小声音在门口呼唤,从相叶雅纪不由分说跑走以后就一直在看自己带来的医书的樱井翔才抬起头来。
“啊,是樱井医生。”
是上次那个中午没事跑来玩然后跟相叶雅纪偷偷说他的肚子在叫的女孩。以为他没听到吗?他听得可清楚了!
但是樱井翔不记得她叫什么。
看着她走进来,再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分了。
午后还一片灿烂艳阳的晴朗,这会儿天色却压抑下来,云色暗沉,并且感觉特别闷热。夏末的天,闷起来还是显得特别难受。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看起来似乎有些山雨欲来——山村里的天气,就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
“樱井医生,相叶医生呢?”小女孩站在门边问他。
又是放了学没事来找相叶雅纪玩的吧。
“相叶医生没在……”
但是话说,相叶雅纪怎么还没回来?也去太久了吧。
“相叶医生……”女孩走进屋里,声音细细的,似乎没有往常那么活泼,可能是没见到相叶雅纪的原因。“他又去买西瓜了吗?”
“嗯?什么?”樱井翔没听明白。
“我那天放学时看到相叶医生,急急忙忙地往村外走,头发都被汗湿了。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买西瓜……我还,笑他嘴馋呢……”
女孩说得断断续续,樱井翔却没在听了。
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从没细想过那天那个西瓜的来历。
之所以用得到“来历”这个词,是因为这里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手到擒来的大城市,要买点最日常的东西也要多多少少跋山涉水。更是因为樱井翔知道,那天夜里相叶雅纪开着车把他带回来以后,那辆诊所唯一的代步工具就彻底坏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折腾的。总之就已经到了要送修的地步。所以直到今天,相叶雅纪出诊用的代步工具还是从村里人家借来的一辆自行车。
在那辆老爷车不能开而自行车还没有借来的那一天,相叶雅纪是怎么去给他弄到那个奇甜无比具有退烧奇效的西瓜的?
走路吗?
数公里的山间小路,凭走路吗?凭那双看起来那样纤细的脚踝吗?
那天相叶雅纪的花布绿衬衫,塞在衬衫领口里的白毛巾,颜色鲜明地在樱井翔眼前跳跃起来。奔走在山间的道路上,奔走在灼人的阳光下。
那是为了谁。
难道竟然是他么。
“医生……樱井医生?”
细弱的小声音唤回樱井翔的思绪,看看门外,他发现天色越发压抑,并且已经刮起阵风,夹带着泥土里的湿润气息,以及卷裹起落叶沙尘扑进屋里,召示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大雨。
“要下雨了,你别在这里玩了早点回家去,乖。”
樱井翔匆忙说道,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奔出门去。
 
 
后山可能已经下雨了。
所以才会有那些潮湿的土味。
所以相叶雅纪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别让他担心?
没错。他在担心。
 
 
豆大的雨点砸在额头上的时候,樱井翔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伞出来。明明是因为看到要下雨才跑出来——接人的。他真不是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人啊。
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他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雨往后山方向走,却迎面已经见到朝他走过来的相叶雅纪时,有那么一刹,似乎猛然间有什么强光一闪,照亮了答案。
捧着一只编织筐的相叶雅纪已经被雨淋透了,头发衣服全贴在身上,脚下又一次被泥糊得看不见鞋。额发贴在额头上半挡住眼睛,因此似乎看路的时候有些吃力,走得也有些慢。
雷声轰鸣。
樱井翔这才发现,刚刚的强光其实是道闪电。
“……相叶!”樱井翔不知道自己叫出了声。
相叶雅纪抬眼。
看到是樱井翔的时候,有点意外,但立刻笑出了一口白牙。
“樱……你怎么来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把那声“樱井医生”给吞掉了。
“我看你太久没回来……天又下雨了。”樱井翔朝相叶雅纪走过来,“所以来接你。”
“没事啦,我是先去找那些大叔们借了工具,所以才弄到现在的。”相叶雅纪得意地晃晃怀里的筐,“你看,挖到了不少呢,可新鲜了!”
说话间,樱井翔已经近前。
又有强光劈下来。雨下得越发密了。
“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吃到竹笋全——”
隔着细密雨丝,相叶雅纪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近前的樱井翔一把揽住。
相叶雅纪意外地僵住了。
“樱……怎么了?”
樱井翔的脸颊贴在相叶雅纪耳边,呼吸声在嘈杂的雨声里且轻且重。
“怎么……了?”
相叶雅纪还在问,但只是肩膀被揽得更紧更用力。
“……”
“……”
樱井翔不出声,于是他也不再出声。
肩头相抵。
透湿的耳鬓厮磨。
彼此的呼吸潮热而胶着。
雨声很大。
却又像化进了某个空间,悄无声息。
 
 
樱井翔未必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又未必不知道。
 
 
直到一道道强闪落下得越发频繁,相叶雅纪才终于小声在樱井翔耳边这样说:“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我有点担心……我们会被雷劈到……”
 
 
在这样的场合气氛里,说得出这样绝顶不合时宜的话。
良药苦口利于病。
忠言逆耳利于行。
相叶雅纪,你绝对是一个敬业称职的好医生。


to be continued



我就是想卖萌了而已。
果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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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六)


——你说什么,藤木医生出车祸了?!
——怎么办?马上就要手术了!
——但是这个手术……除了藤木医生谁还能做?
——要不联络其他大学医院吧……
——来不及了,谁能做?!
——……
——……
——我来。
——樱井医生……
——我来。
 
 
刷子刷毛反复用力刷洗指尖的触感,以及大量的失血从指间涌过时即使隔着手套仍然清晰的无力感。
像是从指尖生长出了一种自我吞噬的食人植物,顺着手指,一路向自己的身体反噬上来,撕扯皮肉,和血吞咽。
无影灯光冰冷地注视,无边的恐惧捂住口鼻。
 
 
樱井翔猛地睁开眼睛。
心脏猛跳不止,一身冷汗。
额头上的汗滑进鬓角。
他回一回神,发现自己侧躺蜷缩着,本来搭在额头上的湿毛巾滑落在枕头一边,并且身体正压迫着心脏。
想要翻个身,居然周身酸痛到动不了。
呼口气,眼眶酸胀,他感觉自己的头依然重得像有二百斤。
在荒郊野路上淋雨透湿地睡了一觉之后,樱井翔已经烧了一夜一天。躺在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捂在被子里忽冷忽热,大汗出了几身。
昏睡的期间,迷迷糊糊感觉纸门开开合合,相叶雅纪频繁地进进出出,在他的额头上搭湿毛巾,定时送水喂药。
樱井翔从一开始就明确要求相叶雅纪给他打一针退烧药,以便快速退烧,但是相叶雅纪死活不肯。
“不要滥用和依赖抗生素,这样的情况完全用不着,身体的免疫系统自己可以扛过去。”他说。
——用得着你教我这些?
只不过是谁要躺在这里要你照顾?我一个医生来这里是治病的,不是反而还来给这里的医生添事的。
“……你要我自己动手吗?”樱井翔说。
“你试试看我会不会让你拿得到针管。”相叶雅纪说。
“……”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樱井翔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这里什么都不方便,就是看病方便。”
樱井翔真的很想对这个说着超难笑的笑话还笑得像朵花样的男人一拳招呼过去——如果能给他一针退烧针的话。
高烧恶梦,樱井翔不知这会儿已经是什么时间,只能依靠房间里昏黄的光线判断,大概已经是傍晚了。他一天都没怎么进食,相叶雅纪给他端进来的粥也没喝两口,感觉全身无力。
恍惚间,听到枕下榻榻米传来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
纸门被轻轻拉开。
樱井翔躺着没有动,也基本上动不了。
脚步声一直踩到侧躺着的他的背后,接着,“咚”的一声。再接着,是一堆听不明白的窸窸窣窣声。最后,只听“喀嚓”的一声脆响。
樱井翔实在是太好奇了。
那个男人在他背后搞些什么名堂?
他吃力地咬牙转过头。
相叶雅纪正跪在地上,一手扶着一半切开的西瓜,见他转过头来,于是笑开:“樱井医生,来吃西瓜。”
樱井翔扭着头,眯起眼睛看看他。
身上不是白大褂,而是穿一件绿色花布衬衫,脖子上围一条白毛巾,塞进衬衫领口里。手扶西瓜的角度以及脸上笑开的风情,那样子简直活像是正在做一个卖西瓜的广告。
——没怎么见过……白大褂底下的这个人。
——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就像没切开的西瓜……不知道里面的瓤是生是熟是甜是脆。
——果然是被这西瓜广告给洗脑了。
“不吃。”樱井翔转回头,没好气地说。
“诶——”相叶雅纪拖着长音笑,“别这样啊,吃点西瓜降降温,会舒服很多的。”
——直接给我一针退烧针我就最舒服。
“不想吃。”
“别这样,来乖乖吃了它,烧就退了。”
“……别来跟我玩你那些医生过家家游戏好吗。”
“……”
樱井翔干脆把背对着相叶雅纪,沉默躺着不理他。
身后的相叶雅纪没再出声。
微热而安静的房间里,樱井翔感觉昏昏沉沉难受得厉害,他紧闭着眼,模糊间有些睡着了。他没再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相叶雅纪是不是还坐在背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西晒的日光退却,窗外终于吹进有些凉意的风,樱井翔才有点清醒过来。
一身的汗。
终于感觉有点饿想吃东西了。
翻个身,准备爬起来。
看到身旁的榻榻米上,静静地放着半个水灵灵的西瓜,瓜瓤里插着一只勺子。
 
 
人与西瓜的对视。
勺子的不锈钢边沿挖动瓜瓤的一刻。
 
 
樱井翔你是不是没吃过西瓜。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西瓜竟然能好吃成这样。
好吃得简直都快要让人掉下眼泪来了。
想起了刚才相叶雅纪在背后的安静。
本来酸胀的眼睛更上火了。
其实从头到尾自己凭什么这样一副谁欠了自己八百吊钱的德行?难道从一开始非要自己开车出去买东西把车开出去又开不回来还淋了雨到活该发高烧,任性的不都是他吗?
从顶风冒雨循着夜路去找他把他带回来也没多说什么还耐心照顾他的相叶雅纪,有半寸一厘做错的地方吗?
樱井翔你脑袋里装的东西真还不如这些沙甜的西瓜瓤。
 
 
吃到一干二净只剩下半个空瓜皮时,樱井翔手背一抹脑门儿,发现自己莫名的退烧了。
 
 
当晚樱井翔因为加起来已经昏睡一夜一天,又退了烧,所以有些没了睡意。
他把自己那“贵得不得了的牌子”的听诊器放在自己跟前,默默盯着它。
那完美的材质,优秀的性能,连反的光看起来都似乎特别亮。但是事实上,它和相叶雅纪那看来相对普通的听诊器,有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又在哪里?这些年来他引以为傲的究竟还有些什么呢。
然后坐着坐着盯着盯着,樱井翔就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他起身,脚下有些发软。
推开纸门来到走廊上,他准备去找点吃的。
斜对面的房间里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他有点好奇,轻飘飘地走到相叶雅纪房间门外。
房间里传出来的是讲电话的声音,很清晰。
自从他到这里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过相叶雅纪这么大声地打电话。
樱井翔侧耳。
“你怎么不讲理?”
“所以我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事情不是那个道理!”
“不用说了,爸。”
“我是绝不会回去的。”
相叶雅纪的房门忽然间被拉开,站在门边的樱井翔连闪也来不及闪。
他尴尬地转过身,挠挠头发。
相叶雅纪看了他一眼。
“樱井医生?”
“……”
“你不会是想出来偷针管的吧?”
“……没有的事。”
“少来,是不是还在烧?”
相叶雅纪说着,抬手将手掌贴在樱井翔的额头上。
虽然有点那么想,但樱井翔最终并没有拨开他的手。感觉到相叶雅纪掌心的温热,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完全退烧了。
“不烧了……”相叶雅纪笑着看他,“那,是不是饿了出来找东西吃的?”
“……”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相叶雅纪放下手,“等我去做点吃的啊。”
 
 
他转身。
身上还是那件绿色的花布衬衫,原来还穿了五分短裤。看背影时脚踝那样纤细,脚步轻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哪个邻家的少年。
白大褂里面的那个人。
当然并不是卖西瓜的。
却偏偏有属于自己的法术。
比如,把西瓜变成退烧药。
这样的你……是绝不会回去哪里的?
 
 
樱井翔忽然间很想知道。
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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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五)


“呐,呐,相叶医生!”
相叶雅纪正在给她听诊的那个村里孩子小声地对他说:“相叶医生,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什么?”相叶雅纪笑着按住听诊器。
“那个……樱井医生啊。”孩子凑到相叶耳边。
“别动别说话。”相叶雅纪笑着阻止她。
孩子却不理他的劝阻,继续小声在他耳边说:“樱井医生的肚子在咕咕叫。”
“噗……”相叶雅纪忍不住笑了出来,按着手里的听诊器假意斥道:“别胡说,乖乖坐好。”
“真的啊,真的!”孩子说着就去抓相叶雅纪握着听诊器的手,“不信相叶医生你用听诊器去听听啊。”
相叶雅纪收回握住听诊器的手,笑着对孩子说:“别闹,我看你是什么事都没有,跑来这里就是中午没事来玩而已。”抬眼,看坐在旁边整理病历和药品库存的樱井翔一眼,再瞄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要中午一点了。
因为这样的阿婆那样的小妹一直像接力跑一样轮流上门,自然是可以吃饱了肚子再来,但是他们两个就到现在也还没顾上吃饭了。
摘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相叶雅纪不动声色地侧耳。
似乎真的听到旁边樱井翔的肚子在咕噜作响。
他抿了下嘴唇,藏住自己的笑意。
“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乖乖回去下午上课!”扶着孩子的肩,相叶雅纪把她送出门,然后转过身来对樱井翔说:“樱井医生,我们吃饭吧。”
“哦,好。”
虽然樱井翔同样不动声色,但是相叶雅纪分明又听到了一声空洞的“咕……”
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
当相叶雅纪把午饭端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樱井翔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当相叶雅纪已经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夹菜吃饭的时候,樱井翔还是好像在和桌上的饭菜对视般,没有动。
“樱井医生?”相叶雅纪看他一眼,“怎么不吃饭?”
“……”樱井翔看了桌上唯一的一盘菜一眼。
“不是饿了吗?”相叶雅纪嚼着饭看他。
樱井翔提口气。
他实在是没办法把“今天就只有这个菜吗”的话说出口。
他端起碗,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往嘴里扒白米饭。
“樱井医生怎么不吃菜?”相叶雅纪又疑惑地看他一眼。
樱井翔也从饭碗的边沿上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摆在桌上那唯一的一碟菜——奈良渍。
他不仅没有办法把“我不吃奈良渍”这样的话说出口,他也更没有办法说出“没有那天的咖喱那么好吃的东西也不要紧,哪怕是不厌其烦几乎要吃到腻的炸鸡也好啊,但只有这一盘子咸菜算是怎么回事”这些在心底闹腾的话。
绝对不可能说得出。
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城里人。
只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他不吃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而已。
只不过是每天都要接待明明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来玩来打个招呼来串个门子的乡亲父老而闹得大概连买东西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才会只端得上这一盘子腌咸菜出来。而且就连这还恐怕是人家给送来的。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不再对这样的“病患”有什么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
相叶雅纪能做到24小时随时出诊,他就连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吗?他也不能没用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是!
樱井翔把吃得一粒米不剩的空碗往桌上一撂。
“车钥匙。”他说。
“唔?”还在夹菜的相叶雅纪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们这里最近的市场或是便利店在哪里。”樱井翔说。他总归已经知道这诊所附近走路能及的范围内反正没有可能买到东西的地方。相叶雅纪每次开车出去,也不是出诊就是购置器材药品,从来就没见带回哪怕像是一罐啤酒这样的东西。打开冰箱看看,已经连最基本的食材和生存所需都快没有了。
他还是自己动手吧。
只不过是——他总不能连饭都吃不饱吧。
 
 
“你确定你能认得路?”
“嗯。”
“要不还是等我去吧。”
“不用,说了我能找得到。你放心在诊所就好。”
其实路线是不是真搞清楚了樱井翔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只是认为,如果要等到相叶雅纪去时,自己恐怕已经被饿死了。
相叶雅纪把车钥匙递到樱井翔手里以后,就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院子。
一直走到车边,樱井翔回头看他。
“你跟出来干嘛?”
“……”相叶雅纪没说话,只是从樱井翔身边探身,手指扣住车门,用力往外一拉。他笑着一伸手,示意樱井翔上车。
我自己也能拉得开这门已经顾不得说,樱井翔不可思议地瞥他一眼,“这车你没锁的?”
“先不说这样的车谁会要。”相叶雅纪笑得开心:“就是真会有人想偷,我们这车也没人开得走的。”
你也知道这车破得没人要?
樱井翔看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坐进驾驶席。
拉过安全带,他狠狠把扣板往锁扣里一按,然后抬眼看看相叶雅纪,意思是,你以为我还不懂这辆车?
相叶雅纪眨眨眼。
樱井翔插进钥匙,打火。
那辆老爷车就跟着闷哼了一声,但是没有一点想要发动引擎的样子。
樱井翔皱了下眉,捏住钥匙再转。
车子再哼哼,抖两下,然后重新安静。
再转。
依旧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樱井翔有点起火了。
正准备发作,一直站在车外的相叶雅纪已经探身进来,在樱井翔身前伸出手,握住他正捏住钥匙的手,向里用力一推一按。
因为很用力,所以这一握显得特别紧。握得樱井翔的手几乎发出骨节相错的声音。
喂这位小哥你轻一点好吗!
这话还是被樱井翔忍下来了。
“要这样顶住它再转,有个巧劲……”说着,相叶雅纪握住樱井翔的手再次转动钥匙。
探身在方向盘和樱井翔之间,相叶雅纪的白大褂蹭着他的脸。
淡淡的消毒水味。
夏末午后,樱井翔的后背起了一层汗。
引擎发动的声音终于响起。
相叶雅纪放开手,从车里撤回身,站在车外对樱井翔说:“好了,记得,途中最好不要熄火,回来时还是用这个方法,实在不行的话打电话叫我……”
怪不得你要跟着我出来。
因为料定了我发动不了这辆车。
简直就是——
蘑菇黑发在阳光底下亮亮的,樱井翔踩下了油门。
 
 
看了看放在车后座的两大袋子东西,再转回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樱井翔最终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不,他没迷路。
他真是妥妥当当地摸到了镇上的市场的。虽然没能一次性成功用“那个巧劲”把车发动,但反复试了几次差点把钥匙掰断之后到底还是成功了。
——在揣摩那只握着他手的手的力道和角度之后。
意识到的时候樱井翔觉得今天真是格外的热。于是在把车开到半路时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停下车来从后排袋子里拿了瓶水喝。
然后他就不记得那个“途中最好不要熄火”的提醒,顺手就把车熄了。
把水喝进去矿泉水瓶子捏扁之后,樱井翔才发现,车熄火了。任凭他再怎么反复转动车钥匙,都没办法让引擎再发动。
看来是能打着车的运气已经用完,再不够能量打着一次了。
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路段,掏出手机又再重新揣回去。
樱井翔呼口气。
他就是不想打这个电话。
好像是在求救一样。他从来只救人不求救。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在浴室滑倒以后相叶雅纪给他上药他会那么不自在。
再者,就这么点小事,他是真的搞不定吗?他明明知道不是吧。以后如果有需要他开车来出诊的情况呢,连辆车都搞不定,还遑论其他?
——自己居然有了准备长期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想法,这真是太可怕了。
樱井翔推开车门下了车,决定要像荒野求生里演的那样,直接用引线把汽车引擎擦着。
走到车前掀起引擎盖时,他看了一眼那被泥土糊满的车标,用手蹭了蹭,才发现,这竟然还是一辆沃尔沃的车。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不明白是哪根神经被拧了一下,忽然间就不想动手了。这种自己跟自己较起劲来的情况,从来屡见不鲜,他都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背后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汗浸湿。
有水滴在低下头的后颈上。
樱井翔抬起头。
车抛锚在这乡间泥泞的路上,天下雨了。
真是配合到天衣无缝没话讲了。他是不是还可以再狼狈一点啊。其实他是不是各种运气也已经用完,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这种无穷无尽的背运掉链子了。
雨逐渐下大,樱井翔却没有动。
 
 
放下了,才能云淡风轻吗?
 
 
说得倒是轻松,真放到自己身上时,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坐回车里时,樱井翔身上已经被淋得透湿。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他颓然地坐着,没了半分想动的心思。
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不是说他今天回不去了。也并非指他就不能回去原来生活的那个城市。而是说他其实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大学医院那样的生活,那样的位置,那样的自己。他其实大约早就明白了。只是还不肯承认,所以才会让自己去相信那些别人安慰的客气话。
但其实,回不回得去,这些年来,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些什么呢?
也许抛锚和迷失,早已经不是发生在此刻,而是在很早的以前,就一直是了。他其实,已经就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陷入泥泞的困境很久了。
甚至是个连盏路灯都没有的地方。
还能如何呢。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好几次,他理也没理。或者是,也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发梢上的雨水滑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喂,喂!”
听到有点熟悉的沙哑声音,感觉有人正在推自己的肩膀时,樱井翔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也不知是几时,就在那样颓然发呆的状态里,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樱井医生?”
樱井翔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到从车窗外伸手进来推自己的相叶雅纪。
“你怎么回事?”相叶雅纪一脸焦急,声音也与平时不同。
“啊……”樱井翔回不神来,恍惚发现车外还在下着雨,而相叶雅纪正撑着一把大伞,拿着手电站在外面,“我好像是睡着了……”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相叶雅纪哑着嗓子,表情很不好看。
“嗯……”樱井翔才发现自己全身又湿又冷。大概因为车窗玻璃一向就不存在,所以在他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以后,窗外的雨一直斜洒在他身上。“车熄火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相叶雅纪质问,似乎焦虑难耐到已经有点发火。
樱井翔看了他一眼。
“那大概是因为,你还要忙着在诊所陪阿婆聊天闲扯逗孩子玩医生过家家,我不想打扰你吧。”
这些在心里翻腾的话,他发现,这次是实实在在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了。他身上一阵阵发冷,言行意识都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相叶雅纪咬了咬嘴唇。
即使是这样明显的讽刺奚落,他也没有还嘴。
“快坐到副驾上去,我来开车。”
“不用,我又不是不会开车。”
“会开你用得着在这里淋雨!”相叶雅纪忽然间就爆发了,他猛地拉开车门,把樱井翔往副驾座位上用力推过去,“逞强也多少有个限度!”
等相叶雅纪收起伞坐进车里,樱井翔才发现,他已经被泥溅满了半条裤子,鞋更是直接已经被糊到看不见了。
 
 
是谁,能在风雨加交之夜,找到困于泥泞之中的你。
 
 
引擎发动的声音随着相叶雅纪转动车钥匙响起。
樱井翔还想说点什么,相叶雅纪已经探身过来,拉过他肩上的安全带,二话不说狠命一扣。
转身,踩下油门。
那辆沃尔沃的老爷车轮胎转动,开出了泥泞不堪的路边。
 
 
你知道吗。
沃尔沃。
车标LOGO上有一条斜拉的对角线。
来源于它是汽车三点式安全带的发明者。
 
 
又是谁,能为你扣好一条斜拉的安全带,带你离开久困之地。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沉香屑(十)

第十支香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樱井君!”
“谢谢,谢谢大家。”
被朋友们围在中间的十几岁男孩,面对刚刚吹熄蜡烛的蛋糕,绽开笑容。
“要感谢妈妈生下了我。”他很认真地这样说。
“啊……樱井君说得真好。”
“真的。”
同龄的孩子们纷纷感叹。
“没有啦……”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我从小就被这样教的,过生日时一定要感谢妈妈生下了我,好像是我家传统的样子。”
“樱井君的家教真正规。”
“嗯……听我爸说,我的曾祖父在他小时候曾经反复这样教过他。”
“樱井君家里的传统真好,今年家里送你什么礼物了?”
“啊,是这个。”他说着,拨开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手表。
朋友们凑过来。
“哇——”
“古董表吗?”
“好有年代的样子……”
“嗯——”姓樱井的少年用拇指蹭了蹭手腕上的手表,“也说不上是什么古董吧,就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一块手表。”
“诶——又是曾祖父……”
“嗯,因为我爸好像对曾祖父的感情特别深。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戴着这块表,而且还一直说,这表早晚要给我,因为这是曾祖父喜欢的东西。”
“哦……但是真的很漂亮呢。”
“嗯,曾祖父好像是一个挺喜欢收藏东西的人,家里留下不少他当年喜欢的物件,包括一些奇怪的断了头的摆设,还有像什么已经碎了的玻璃杯……”
“诶?”
“不知道啊,可能是时间过了太久,没保存好吧。但是我爸也不让扔,说是小时候他陪着曾祖父时,天天见那些东西,有感情了。”
“樱井君的曾祖父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啊。”
“哈哈哈谁知道呢,只是听说当年曾经是叱咤风云过的人物……但要我说这个说法可能也多少有点夸张吧。”
“不,看得出来,从樱井君身上就能看出来了……”
“哈哈哈哈胡说……”
“来来来吃蛋糕吧……”
 
 
“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今天去了樱井君的生日?”
“啊,是呢。”
“樱井君还好吗?”
“挺好的。”
相叶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少年和母亲打过招呼,穿过走廊走向楼梯,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一脚迈上楼梯时,他想起了什么,转回身向母亲问道:“妈,我们家和樱井君家是有什么渊源来着?”
“嗯?”母亲在厨房边收拾边应:“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有啊,就是我们到底是怎么成为这种明明不是亲戚又好像是亲戚一样的关系的?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联系还会互相祝贺生日?”
“啊……不是也一直跟你讲的嘛,就是你曾祖父那时,和樱井君家曾经有过一个关系很好的团体……”
“关系好到……”少年歪着头嘟囔:“连生日时要说的感谢词都一样吗……”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靠楼梯扶手上笑笑,“对了妈妈,我们家阁楼上那个储存东西的小房间里,到底都放了些什么?”
“诶……就是你曾祖父那时起家里留下的一些杂物吧,我平时上去也就是扫扫灰什么的,具体有什么,你感兴趣自己去看看呗?”
“嗯!”相叶家的少年转身,几步跨上楼梯,朝顶楼上的阁楼间跑上去。
 
 
相叶宅的顶楼上有一间阁楼,阁楼上只有一间小小的储存室,面积不大,斜屋顶上开了一扇天窗。
推开门走进去时,相叶家的少年不自觉地弯腰探身。因为感觉屋顶太矮,站直了可能就会撞到头。
可能如母亲所说的因为一直有定期清扫灰尘,所以储存间里并没有太大灰尘,只有一些淡淡的陈霉气味。也难免,毕竟已经是经过了三代人的房子。
少年含着胸压着肩,四下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阁楼间。
不大的天窗泻下分割成块的光线,让房间里看起来不算昏暗。
虽然岁月经久,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并且摆放得很整齐。
包括一些家庭里很常规的物品,诸如高尔夫球袋——并且居然还写着曾祖父的名字,棒球和手套以及从没见过的队服,还有相当多的各类T恤纪念品……总之,大概没有什么出奇的东西。
想一想自己小时候曾经多多少少也闯进过这个阁楼间,就是因为没有发现过什么出奇有趣的物品,才会让他一直以来都对这里兴趣缺缺。今天听到一些关于奇怪的物件的说法,好奇心才又被挑拨起来。他想看看自己已经长大了,是不是会有些小时候看不懂的东西,而现在却能发现了。
童心未泯的少年带着一点想要寻宝的心情,四下里观察翻看着。
但似乎确实没什么出奇。
转了几圈,最后看到,在地板上堆放的几撂书旁边,放置着淘汰的电脑,以及几块看起来相当具有历史感的储存硬盘。
想着反正没什么事,少年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打算看看当年自己的曾祖父都读过些什么书。
就在准备抓过撂在最上面的那本书时,他却发现那几块绝对不可能再读得出任何数据的硬盘下面,有一个盒子。
盒子是木制的,也没有锁,只是看起来有些古香古色。
这一副似乎藏了宝贝的神秘模样?
少年来了兴趣。
伸手把那个木盒子从抵下抽出来,多多少少落的一层薄灰在天窗洒下的光线里飘浮散开。
这里面,会有些什么呢。
翻开盒盖时,相叶家的少年当然并没想过,盒子里面躺着的,会是那样平淡无奇的几节断香。一股无法形容的古怪香气扑到鼻子里,除此之外就和最普通的废品没两样了。
他皱了皱眉,想要把盒子重新盖上时,扫到了盒子里同时放着的一盒火柴。
还能用吗?
他只是就那么一顺手,掏出那盒火柴,抽出一根,尝试地在盒侧一划。
居然还能点着。
随手捏起一节盒子里躺着的断香,引燃。
 
 
奇香四溢。
带着森林树海的四香,夹带着轻幽的檀香,刺鼻呛喉的一点点酸涩,扑面而来。
轻薄烟尘被光线搅动起来,在小小的阁楼上旋转成光的旋涡。
四下的景致刹那改变,所有陈放的物件似乎被一束束光线锁定,一件件映照过去,一个个被点亮,包围,再熄灭。
在每一个角落里,不可能引起任何注意的东西。
一个灰色的保温杯。
一袭厚重的灰蓝字母花纹毛毯。
一块不知道签了什么在上面的破旧签名板。
小小的阁楼间里,像卷起了一团小小的,烟尘光影的龙卷风。
呛进口鼻眼睛里的,不知道是香,是尘,还是岁月里已经沉睡了太久的一切。
 
 
是神的恶作剧吧。
让本不会有任何关系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
让本来完全不相同的人发现了其实竟然是同类的事实。
让很多很多本来应当平庸的岁月,登上了万人舞台,所有的情绪和时间,都融化在了光和热里。
让在人群中一直闪耀着的你,在我眼里,始终留着温暖的映像。
让我们之间的一切,既无尚珍贵,却又无比平凡。
让一起始于不经意,又让一切结于不经意。
让一切存在,再让一切都不曾存在。
所有的这些,都是神的恶作剧吧。
但,就算是恶作剧,也都是些奇迹般的恶作剧。
没有任何是值得遗憾的。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开始。
你就始终是你。
是十年二十年后也不曾改变的你。
是我说的,也是我的一厢情愿。
从未对此有过悔意。
所有有限的生命里,我的眼前,也始终总反复闪现一个场景。
那个场景里,在深夜的水族馆中,有个少年张开双手,从荡漾着水波间,光影幽蓝的玻璃幕墙前跑过。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像是跑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客人,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我们就要打烊了。
 
 
我知道。
我们的故事,既已讲完,也已听完。
いざ,未来へ。
 
 
烟尘微光的龙卷风收敛了声息。
旋转着扫过每一件平淡无奇的东西,点亮,再熄灭。
旋涡的涡心,最后转回到燃着的线香的一点桔色光亮上。
然后,所有一切化为光粉,烟消云散。
岁月倏逝。
时光却慢放。
桔色香焰渐渐无疾熄灭,有半寸的香灰,缓慢沉落在地上,水滴瓦解般分崩离析,散入了三千世界。
 
 
THE END



平坑了!
卧槽又一次能说这句话真是泪流满面QAQ
以这个节奏来挽回食言而肥的恶名吧!

拍手[2回]

晚了快一个月的网兜法生贺orz。。
再也不要食言而肥了!!
绝壁是没故事恶趣味渣化OOC的纯肉,嘛。。虽然尺度没达到理想效果。
18R寿星凑合收了啊,然后大家跟着一起吃肉粽W


相叶雅纪意兴阑珊地从酒店的白床单上起身。
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梳理拨弄两下,拎起床边的裤子蹬上,他从鼻子里轻出一口气。
极度近似某种嘲讽的嗤笑。
“对,对不起……”
在另一边慌张系着衬衫扣子的中年男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口道歉,而且几乎已经无地自容到想要落荒而逃。
相叶边拉裤链边说:“钱您一分也没少付,道什么歉?”
语气听来已经是百无聊赖。
朝向中年男人的后背上,干净清爽,连一滴汗也没出。
这更让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好像在传达着嫌弃的情绪。
“……”对方似乎已是涨红了脸,像被一口气憋住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领带也顾不得打,慌忙连同上衣卷成一团就夺门而出了。
房间门一声闷响。
相叶不屑地翻一翻眼皮,似乎是习以为常,又似乎是厌倦已极。他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叠相当有厚度的钞票。
拇指捻着纸钞的边沿划拨一下。
唰——
颇为清爽的声音。
全新纸钞的味道。
熟悉的钱的气味。
他冷笑。
 
 
不过这么三五分钟,就有这么值钱。
这些没用的男人。
 
 
樱井翔那天到那间会所不过是实在难以推辞,想要喝个两杯就找借口脱身的。
但是却没成想,就是脱不了身。
不是因为那会所的氛围比他想象得要莫名神秘,也不是因为那里的酒出乎意料的有品味,而仅仅是因为同行上司老掉牙的三言两语。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就先……”当他这么开口的时候,那个课长就立刻这样把话接了下来:“哎你们别留樱井君,人家马上就是董事长家的乘龙快婿了,哪能和我们一起在这样的地方混,别影响人家前程。”
看似是玩笑,当然根本不是。
其实很老掉牙,但就是管用。
至少对樱井翔来说。
别来这套。我奉陪到底。
当然到那时候为止,他还是不知道那间会所的神秘里到底是藏着哪样乾坤。
直到那个一向看来猥琐的家伙那样说道:“嘛,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樱井原以为是说喝到差不多,可以收摊了。但是看看在座其他几个人讳莫如深的笑意,就又明白不是。而是什么意思,他还不知道。
那猥琐的家伙唤过店长,耳语几句,店长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换地方。
到穿过会所冷光幽暗的走廊,从一道门里走进另一个开阔但仍然光线极度不足的空间里时,樱井还是没明白这样夸张的阵势是为了什么。
当然他也不是纯洁到不明白无非还能有些什么勾当。
只不过他应该没有兴趣。
女人于他来说,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儿。需要上床时就上一上,不需要时他也没有多惦记这回事。
所以对这故弄玄虚的架势,他已然是烦了。
走到一处座池里坐定,樱井打定主意,反正好歹是这样等级的场所,就算是那码事儿,应该也不会低级到哪里去,无非是些讨生活的年轻女人,自己等下若是实在推不脱,就随便逢场作戏敷衍了事,完了事早早回家睡觉。
但事情却朝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过去。
在他等待一群不会出奇的庸脂俗粉的出现时,却始终没见到这样的角色登场。反倒是那猥琐同事,和店长反复耳语,商量着什么又交代着什么。
“怎么样,这次大家都试试新人如何?”
被这么问时樱井想,果然无非还是这些。
他才刚想说自己随便就好,却见课长和几个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什么意思。
樱井还没来得及皱个眉,就听见课长这样说道:“难得樱井君这么给面子,必须要让他开心才行,那个——就让他去吧。”
“赞成。”
“再合适不过……”
一片不怀好意的轻笑。
课长抬手指指他,店长于是朝他走过来。
“这位先生,您这边请。”一个鞠躬伸手。
樱井不明所以,没有起身。
“去吧,樱井君。好事儿。”
“是,你一定得去试试,怕什么。”
难以理解的起哄。
这帮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无论想干什么,归根结底不过是对他即将入赘成为公司理所当然的高层接班候选而生出的嫉妒吧。大抵也无非是想要借机使他难堪,又或是等着看他出丑,而已。
他眯下眼睛。
随便吧,还能是要他的命不成。
他才不怕什么。
倒要看看能有什么花样。
樱井起身。
轻拽下西装上衣的下摆。
顺着店长的指引,绕向了另一个区域里的池座。
脚下锃亮的大理石砖面,几乎让他的皮鞋鞋底打起滑来。
 
 
有些不归路,是不会在路口立出警告“危险”的标示牌的。
 
 
从顶棚上倾泻下来的一簇灯光,与旁处皆不相同。
像是单为那一处半圆沙发而设,那光只朝着一个方向,只为一个目标而亮。
——像极了一种强光锁定。
暗红色的复古式皮沙发,弧度超过三分之二的半圆开口只朝着一个方向,从其他方向都看不到沙发里坐的人。
樱井已经只差几步就走到那半圆沙发的敞口。
他不知道这样有些迷幻的布局究竟是想在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想大概环境的布局对于人的确能起到某种类似操控的作用。不然,他此刻就不会忽然莫名生出了几分紧张的情绪。到底有什么在那看不真切的半圆里,在那突兀的灯光底下,等着。
转过沙发背,樱井听到鞋底和大理石砖面间碰出的啪嗒声,误以为是某种电影里常听到的物理拟声。
沙发里的乾坤,终于路转溪头忽现。
樱井半侧身,看到坐在沙发里的人。
 
 
脊椎骨里有一根针,猛地自下而上狂钻到后颈,扎进了大脑不知哪一根经脉里。
 
 
一个年轻男人。
穿简单的白衫黑裤,半侧着身,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五指张开拎着一只玻璃酒杯。
杯中少半液体,在直射过来的灯光底下轻微荡漾,聚光发散。
男人眼睛被额发遮住,灯光洒下,在脸上投下浅淡阴影,因为这样,看不清晰他的样貌。虽如此,鼻梁骨骼却能犀利到将面上光影分割出黑白灰几个渐层,半侧过脸的下巴也如雕刻般线条分明。
衬衫的领口敞开,扣子直开到接近胸口,修长双腿交叠,姿态慵懒。
专为他打亮的灯光,如舞台聚光灯般勾勒出他的轮廓。
 
 
樱井在沙发边站定,忘了挪动脚步。
还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唾液。
 
 
引路而来的店长已经不知几时从旁消失。
沙发里的相叶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挑起眼皮。
上下打量一下樱井翔。
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
或者不如说是他早已认定,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出奇之人。普通的男人,普通的猥琐,普通的无聊,普通的寻欢作乐找刺激,无非如此。场所再高级,氛围再神秘,本质也都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这也和他要的那样东西一样。
——钱,从来就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这位先生,我姓相叶。”
 
 
听到相叶这么对自己说时,樱井看到他微仰起脸,额发后面的眼睛,在发丝遮挡间闪过一抹亮光。
“请坐?”
见樱井站在半圆的开口外面没有动,相叶探了探身说。
樱井于是才反应过来,几步走进沙发座池,距离相叶几十公分坐下来。
由于无论怎样的设想里,也没有男人出现的预计,所以他显得相当不自在。
果然是作弄。
果然是难堪。
也许在这种场所里,这种事情不算出奇,但把他推到这里来,绝对根本是不怀好意吧。
僵硬着身体,他的局促有些过于明显。
寻思着该如何进退时,相叶已经再出声:“先生喝酒吗?”
樱井抬头看他。
本来拎着杯子的手,食指已经自然地搭进杯子里,指尖几乎就快要碰到杯里的酒。
樱井又一次咽了唾液。
“好。”
在相叶把自己手里的酒杯直接递过来时,樱井在意外中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很自然。于是竟然也没打一个犹豫,顺手就把杯子接了过来。
接过杯子的瞬间,他看到相叶匀称指间的装饰戒指。一眼掠过,他已经看出它们不菲的昂贵价值。
“还算不错的威士忌。”相叶的声音听来轻哑,似乎夹几分没意思的厌倦。
樱井捏着杯子,再次仔细端详相叶。
发现那简单衬衫的优良质地,腰间皮带扣上熟识的LOGO,以及脚上鞋子的意式奢华——以他对奢侈品的认知,相叶从头到脚的这一身行头,大概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目前几个月的收入。
如此高调地奢侈着。
彰显他这一行的收入水准?
这样想时,樱井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以及坐在这里的自己此时此刻又是怎样身份。
——卖的和买的?
他可是要娶老婆的人。虽然也不是说就不能玩玩儿,但是眼前这种玩法,是不是还是有点过于出格?他也知道这种事有时候也与性向什么的无关,很多人无非都是当个玩儿,但是自己要不要这么突然地就开始玩这个?
如此那般,诸多思虑。
奇妙的地方在于……
尽管他是这样想,但是身体却并没有一点要起身离席的意愿。
他把手里酒杯凑到唇边,抿一口那还“还算不错”的威士忌。
根本已经是相当高级的口感。
但其实樱井有几分疑心,滑过喉舌的那份馥郁润滑,有几分是属于酒,又有几分是属于刚刚品过这些酒的那个人。
这样想时,旁边的相叶张开手掌拨起额发,露出眼睛和整张脸,看着樱井说道:“先生今天是只在这里还是?”
他的脸完全迎着那束聚光,映像在樱井的瞳孔里清晰投射。
下巴微仰投下的小角度影子,斜拉进直开到胸口的衬衫领口里。
环境的布局可能直接埋伏了操控心理的目的。光影的用心完全就是不怀好意。极好的酒以及堪比荷尔蒙的淡香简直就是纵火犯。但是——能把一切推在这些身上吗?樱井其实明白,与这些都无关。
有关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
令人想起某些不知名的传说里,总会有那种无关物种无关性别,一旦露面就能瞬间蛊惑人心倾倒众生的存在。面前的这双眼睛,就像是属于这种传说中的存在。本身并无妖异的气息,却直接造成各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结果和现象。
樱井的心口拧了一下。
或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数秒的沉默。
看着那双眼睛和那张脸,樱井后颈的那根针一瞬开始了游走。这让他的不知哪一处脑神经被针尖扎得失去了正常,所有判断和指令皆成了失控。
 
 
——是只在这里还是?
“还——能有些什么?”
 
 
樱井这么问时,唇上还沾着些威士忌。
左耳上,耳洞印记清晰可见。
眼神里的些许迷乱,相叶见得多了。
他明明没有做过什么,但就是几乎每一双看到他的眼睛,最终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就连这都已经让他觉得厌了。
“只要先生有足够的这个——”凑近樱井,相叶懒洋洋地伸出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在他眼前对出一个圆形,“那么想有什么就有什么。”
 
 
樱井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这个”。
或者是他根本就顾不上自己是不是有了。
有没有,够不够,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这一点,在相叶拉开他的裤链为他口交时,就更加肯定了。
那唇舌间的娴熟技巧,让靠在房间墙上的樱井瞬间就硬了。
柔韧的舌尖扫过器官时,竟然像是猫舌上带着倒刺般,柔滑之余撩拨得人刺痒难耐。口腔里空间似乎张弛有度得恰到好处,含住器官的力度多一分则嫌重少一分则嫌轻。
湿润,温热,反复施加绝妙的力道吞吐。
穿过唇齿,直接感受抵到喉咙口的挤迫。
那感觉,就像是打着了一辆顶级跑车的引擎,一踩油门加速瞬间就能上到时速百公里,刺激和快感都来得完全不同寻常。
久未有过的舒适愉悦让樱井仰起头,约略有些明白为什么一直有人喜欢这么玩儿,而更重要的是,意想不到却也是意料之中的,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像是一个让人难以全身而退的妖冶传说。
一想到刚刚那双微眯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那鼻梁,那正摩擦着他下面的唇,尖锐的快感就更变得不可抵挡。
“嗯……”
热流很快就向小腹汇聚,樱井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随着相叶舌尖的又一次旋转卷裹,在两片唇的吞含之间,器官顶端直抵到相叶喉咙口的时候,瞬间加速的高潮不留情面地袭来,射进潮热温润的口腔里。
浅白液体从相叶的唇角溢出来。
樱井仰头靠在墙上喘息,膝盖因为突出的高潮而有些发软。
本来跪在他身前的相叶已经起身,习惯地转身走进卫生间,把嘴里的精液吐进洗手池,拧开水龙头,开始漱口。
哗啦哗啦的水声从樱井身边的门里传出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耻感袭上他的心头。
就好像那哗啦哗啦的水声是在说话,说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传达的只有一种情绪:不耐烦。
这几分钟。
确实有些失态。
樱井咬了咬牙,扶着墙边直起身,看了一眼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相叶。
已经漱了口洗过脸的相叶眉梢上浮着水滴,用手背蹭了蹭嘴边,正了正衬衫的领子,一副已经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架势。
“等等……”樱井从牙缝里挤出略哑的声音。
“嗯?”相叶转过脸看他,“先生还要继续吗?”
樱井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当然。刚刚……”
相叶似乎轻笑了下,“其实先生刚刚已经比一般人的时间长了,不必放在心上。”
“总之……”樱井咬了下嘴唇,“当然还要继续。”
相叶又笑了笑,似乎终于感觉有了一点意思。
“是么。那么,还是之前那句话。”他站到樱井对面,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对出一个圆形,“先生确定有足够的这个吗?”
樱井抿住嘴唇,把手伸进上装的内兜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夹。
翻开,却尴尬地发现,里面并没有太多的现钞。如果说是不是能够那个“足够”的标准,还真是不好说。
他于是从卡位里抽出一张黑卡,夹在指尖。
当然,不言而喻,这样的卡里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足够”。
但是看了一眼那张卡的相叶却笑了一下,“我只收现金。先生。”
确实。
是打算让人去哪里刷你这张卡?
樱井一时卡了壳。
他心里有点起火。
站在对面的相叶需要他略仰视的那个高度,那唇边始终戏谑的笑意,更让他感觉无比恼火。他身体里的反应已经从刚刚的高潮里缓过神来,有新的欲求正在顺着神经抓挠上来。
这一刻樱井其实很有种不由分说把相叶推倒在床上按住然后对他说你以为你走得了的冲动。
但是哪能那么干。
这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是买卖的事情,哪能从中途让自己变了强盗。
相叶的领口还是开在胸口处。
胸肌线条的起伏始终若隐若现。
樱井又一次不自知地咽了口唾液。
被相叶发现了。
无论是这个吞咽的动作,还是早已经紧咬在一起的槽牙。
相叶的目光极快地扫了一下他的胯下,笑意浮上眼尾。
——这个男人,似乎有点意思。
他看了一眼夹着那张黑卡的樱井的手。
从上装和衬衫的袖口里,露出了手腕上那只颇为抢眼的手表。
相叶的眉梢挑了挑。
“先生的这只手表……相当合眼缘呢。”
樱井一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那确实……应该是相当合眼缘的。因为那全球限量的款式以及那天文的价格,在他买的时候,也是拼命告诉自己没关系这是可以一直传给后代的东西所以这样贵也不怕,才最终买得下手。
说“足够”,估计一点也不为过。
这还真是相当合理的买卖啊。
他抿住嘴唇,盯着相叶,伸手拽住表带,拉开了表扣。
 
 
他一定是中邪了。
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绝伦的举动。
只不过,现在,就算是认为再荒唐再无稽,他也只能屈服于他的下半身了。
 
 
樱井并非没有理智的人。
但是在把相叶压在身下解开他开到胸口的那颗扣子时,理智于他来说就已经是暂时消失于字典里的东西了。
指尖只是刚刚碰到相叶的皮肤,已经觉得硬起来的胯下开始叫嚣。
衬衫的扣子一颗颗解开,那从未有过的诡异感,活像是在月光下见证什么妖物的出现。
衬衫褪下去,樱井的手掌紧贴在相叶胸口,平滑而有弹性的身体,带着刚刚适中的体温,击中他的掌心。
他俯下身,近乎贪婪地吻下去。
相叶微张的唇泛着一点点冰凉的水气,樱井吻下去的时候,四片唇像是刚好合上了扣,一瞬就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樱井的唾液似乎像是因为尝到了某种特别的美食而瞬间激增,从里到外,他用舌尖扫过相叶口腔里的每一寸,每一颗牙齿。
用一种想要把一切都吃进去的方式。
吻出了吱唔的水声。
那覆在相叶胸口的手掌用力摩梭,几乎摩擦得他有一点疼。
——不出意外,对他呈现出了无比的贪婪。
——但这种方式,似乎有点意思。
而且通常,相叶从不喜欢买卖的对方吻他的嘴。但是对樱井这种抽尽空气想要把一切都吃进去的吻法,他居然并不觉得反感。
接受。
并且,渐渐有那么一丝迎合的意思。
吻到两人的唇角间几乎有唾液流出来,樱井才放开。
不只是樱井,相叶居然也有了一点喘。
太少见了。
压在身上的这个男人——其实应该并没有什么不同才对?
这样想的时候,相叶抬眼看了一眼正和他四目相对的樱井。酒店房间昏黄的灯光里,樱井的眼睛,像是燃起了两团火。那似乎哔剥爆燃的焰心,虽然应该只是被欲望驱使而露出来的目光,但也居然——相当的合眼缘。
相叶眨了眨眼。
樱井已经再次俯下身,轻咬住了他的耳朵。
又是一种半吻半咬的方式,似乎是也想把他的耳朵吃下去。
居然在疼里又浮出刺心的痒。相叶的耳边一麻,从未在这种场合这种床上有过任何反应的心,竟然感觉被抓挠了一下。
樱井的舌尖钻进他的耳朵,把一点湿润的唾液留在他的耳道里。等樱井的唇顺着耳际吻咬起颈动脉时,耳朵里的唾液开始变凉,以一线线的凉意蒸发,就像是有一阵风,从外到里吹过他的耳道,钻进脑子里。
相叶颈动脉的跳动加快了。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得会调情。
似乎不该小看。
事实上,相叶感觉得到,樱井在舔吻他的胸口,唇齿整个地扣住他的乳首时,其实是想周旋更多点时间的,但是,越来越急迫的欲望已经开始催促他,让他没办法再多忍多玩一会儿。
滑过胸口,抚过腹肌,指尖勾过人鱼线,樱井解开相叶腰间那个顶级LOGO的皮带扣。脱下裤子的时候,樱井把手指抠进了相叶的内裤边沿,连同裤子一起,直接扒下来甩到了床下。
相叶简直怀疑这已经算是一种带有破坏意图的暴力。
大概连樱井自己都有些意外,这种从没有在女人身上使用过的方式,居然会被本能驾驭得如此自然而然。
而接下来他的动作,还更加娴熟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这么玩儿的人。
牙齿磨咬过相叶的髋骨,一厘厘细碎地啄过他的大腿内侧,看了相叶几乎还是没什么变化的器官一眼,樱井舔了下嘴唇,张口含住他器官的顶端。
相叶不知道樱井是不是第一次替别人这么做。但反正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被别人口交。虽然说不多,因为通常只不过是猴急想要从他身上直接索取的更多,但也还是有过。只不过,这感觉似乎不尽相同。
很显然樱井大概没什么技巧,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用力,只是很简单地吞含,甚至还有些不知道避开牙齿,不小心碰到相叶,让他疼得“嘶”出声。但反而不知为什么,相叶被这样多少显得笨拙的方式又一次触动。
该说是与众不同,还是那种除开欲望和本能还有其他什么的感觉——想要他也开心?想要做这个买卖的双方都能乐在其中?因为其实樱井完全可以不这么做,也照样该满足自然能满足,想要的也一样能得到,但是他却即使笨拙也仍然这样做了。也许相叶这样想是有些一厢情愿了,但也只是一种直觉的个人感受。
而因为想到这一层,虽然樱井实在难说有什么技巧,相叶却硬了。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不要说高潮,就算是能让相叶硬起来的男人女人,都已经没怎么出现过了。全是些让他不耐烦的,除了钱以外只能徒生无趣的无聊之人。
今天身体的这个反应,着实让他颇为意外。
然后樱井放开相叶,抬起他的腿,舌尖勾过他身后的缝隙里的入口处,留下湿润的唾液。
相叶当即打了一个激灵。
身后一丝凉意,而且有点滑。
——这个男人?!
抬起相叶的身体,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樱井把胀热的器官抵到了他身后的入口外。
“等等。”相叶却忽然出声叫住了樱井,“这位先生先等等。”
他说着,探身到床边,捞起自己的裤子,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很扁的圆形小盒。扭开盒盖,递到樱井眼前,“这位先生似乎还是缺点常识呢。”
“……”樱井看着他,似乎反应不过来。
相叶用食指从盒子里抠出一块膏状的油脂,抹在手掌上,凑近樱井,伸手握住了他胀硬的器官。
“既然先生不太明白,那就我来吧。”相叶说着,套弄起樱井的器官,将掌心里的润滑膏均匀地涂抹在上面。
滑腻的触感,让樱井有点明白了过来。
他脸上发烫,但也可能是早就已经发烫。
如果相叶再不放手,他简直有点疑心自己又快要把持不住。所以没等相叶放手,他已经再次将相叶推倒压在身下,抬起相叶的身体,再一次顶到他的身后。
顶端顶进去一点时,樱井感觉相叶抬起腰,迎合着他的角度。
不可思议。
那一刻樱井所有的感受都只汇聚成了一个想法:占有这个人。
他一挺身,将器官整个没入了相叶的身体里。
即使有润滑油,仍然感到出乎预料的阻力和紧致。单只是这一进,樱井已经有一种被锁住了脖颈的错觉。
相叶在枕上仰起头,但没有出声。
超乎想象程度的快感让樱井心跳加速,并且已经出了一层汗。这让他身体上的粘腻和相叶身上的光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樱井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喘息,但是相叶的气息却依然仍轻。
没错,两个人的身体反应出现了温度差。
这当然让樱井又一次生出了似乎听到那“不耐烦”的水声的羞耻感。而除此之外,他还生出了另一层的想法: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行?
因为生出了这个想法,樱井撑起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狠地用力抽送起来。
相叶的身体里很紧致,每一次抽出进入,都像在被某种力量吸附住,在褶皱的摩擦间,每动一次,都在被包裹住受力。
樱井胀硬的器官让相叶感觉身体里有团火一样在灼烧着。事实上从樱井刚刚顶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深入的位置,触碰到了自己许久没被碰到过的敏感点上。而当滚烫的抽送反复刺激他身体深处这个点时,他感觉到,自己冷感许久的身体,终于随着血管神经的输送,渐渐唤醒了那些属于本能的细胞。
抽送间,樱井的颈上开始滴下汗来,落在相叶的锁骨上,居然像被滴上蜡油般,传来直穿肌肤的尖锐快感。
相叶的喉结开始滑动。
他终于也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听到樱井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而抽送的力量仍然不减,几乎每一次都顶到他身体的最深处,顶得他的身体一直往床头撞过去。这让他只能抬起手,抵在床头,在樱井每一次顶撞他身体的时候,用手来卸樱井的力。
相叶开始轻微的喘息,但仍然不发出声音。
樱井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顶入,坚持的时间已经比他想象的时间要长,他心底的欲望,逐渐被身体里敏感点的反应揪到了心头上。从刺痒,变成了抓挠喉咙的难耐。
他的身体,似乎终于开始被唤醒了。
这样想时,相叶的身体终于开始发烫了。那一寸寸顺着喉咙爬上来的欲求,开始撩拨他的意识,让他本来的清醒逐格退散。
身体的交合处被器官进出带得粘腻,本来附有油脂滑腻的器官上已经不知道有几种液体,连腿间都已经能感受到樱井的汗液。
——这男人,果真是很有点意思。
相叶伸过本来抵在床头的双手,揽住了樱井的肩。
“再用力点……先生。”
他在樱井耳边轻语。
那声音轻幽软哑,微微带着电波音频般的音色,钻进樱井的耳朵,含着无限的挑逗,像是引着那根本来已经扎进脊椎的针,直接刺向了欲望的爆发点。
本来还能再坚持更长时间的樱井,被这一声挑拨得直接破了功。
高潮不受控制地自下而上,在身体里打了一个转,微烫液体射在相叶的身体里,樱井埋首在相叶耳边,尖锐的快感让他咬住了他的耳朵。
“嗯……”射进相叶身体里的液体浸过敏感的深处,为欲望之源加了温,而耳廓上的神经被牙齿夹扣住,痛感更加剧了快感。他呻吟出声,但是却并没到高潮。
不,是才刚刚要开始。
他才刚刚要开始。
哪能就这么结束了。
虽然他感觉到樱井的器官已经软在自己的身体里,精液正从身后向外溢出,但是……都已经到这一步,他今天一定要。
——这个男人的话,说不定可以。
——不,是必须可以。
这一次,轮到他的下半身说话了。
相叶听着埋首在自己耳边樱井逐渐平复的喘息声,揽住樱井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用指尖在他背脊上轻划起来。自上而下,顺着樱井的脊椎骨节,一节节轻划,抚摸,指尖带过轻粘的汗。
“这位先生……”也转过脸把唇贴在樱井耳边,他轻声说:“你的那只手表……不止值这一点哦……”
樱井本来一直轻咬在相叶耳廓上的牙齿松开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他甚至已经感觉到胯下刚刚射过还留在相叶身体里的器官,正在被内壁用力地向内收夹裹紧。
这是相叶在用力。
用力地暗示。
暗示地问他,他还行不行。
他还行吗?
才刚刚射过一次而已。
马上就再来?
樱井撑起自己的身体,看了看相叶的脸。
他感觉自己的额角里还在向下滴汗,但是相叶的脸上却几乎没有出过汗的痕迹。那双也在看他,看不到眼白的眼睛里,浮着一层迷离的水气。
极尽无言的挑逗。
“先生?”
相叶双手搭在樱井的腰间,用自己还硬着的器官顶了顶樱井,更在身体里暗暗用力,夹紧樱井。
 
 
你不行了吗?
樱井翔你这就不行了吗?
不可能。
你今天必须征服压在身下的这个男人。
不然,不仅对不起那一向臭屁的自尊。
不然——你也对不起你那只手表!
 
 
没试过便不知道,其实自己的潜力可以达到多少。
樱井居然感觉自己真的又硬了起来。
占有达成之后,想法已经转换成了征服。当然也许这两者都并不存在,因为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这只是一场买卖。
感觉身体里的樱井又一次变硬发热,逐渐撑开内壁,相叶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就知道这个有意思的男人,可以。
“先生……”他看着樱井的眼睛,轻笑,“继续?”
算是挑逗,也更像是挑衅。
有本事就再战——樱井是听明白了的。他身体里熄灭已久的那些不服输的斗志就这样被重新燃了起来。无论什么事都好,他能认输吗?就算是——征服一个男人?
尽管放马过来。
他起身,跪在床上,抬起相叶的双腿,扭向一边。
本来躺在床上的相叶不得不跟着转身,身体就这样被翻了过来,变成趴跪在床上。樱井始终还留在相叶身体里的器官,就这样旋转着摩擦了内壁的一整圈。
从未体会过,不可思议的快感。
摩擦间生的热更把所有感受都加了热升了温地散发出去。
“唔呃……”刺激到相叶当即就呻吟出声。
他出汗了。
身体因为承受刺激而发烫到开始出汗了。喉结抽动着,感觉汗正从发根里滑到耳边,流过颈项。
从开始到这一刻,相叶发出的第一声呻吟,彻底打开了樱井准备杀红眼的开关。
勾住相叶的小腹,让他的身体紧紧贴住自己的,双手扶在他的腰间,樱井再次开始顶送胯部,用力抽送。
本来尚且有些阻滞的内壁,已经被各种油剂液体浸染得一塌糊涂,进出几乎已经开始没有阻力。器官滑腻的进出带着各种液体溢出在两个身体交合的部位,让身体之间的碰撞声在轻微的拍打声里,夹杂进隐隐约约的水声。
相叶跪在床上,膝盖底下的床单被拧成一团,体液夹着汗,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流进床单里,让本来已经开始发软的膝盖更感觉滑腻,跪不稳。他把双肘支在床上,低下头,感觉樱井一次又一次地顶进身体里,撞得他一次次向前。晃动间,颈上的汗终于滴下来,没进床单和枕头。
他身体里的各个关节终于都被打开了。
快感一节一节刺激过去,唤醒他的本能。他全身发烫,心跳频率终于启动,拉开了加速,呼吸声也早已经变为喘息。
“用力,再用力……”
“再深一点……”
“再深……”
相叶的意识逐节退散,让他的各种呻吟都不受控制,意乱情迷。
樱井眼前跪着的相叶,脊椎骨一节节清晰可见,肩胛骨性感地突起,腰间凹下去的弧度绝妙得无以复加,没有什么道理地刺激着视觉神经,化为更深的对这个身体的渴望。
占有也好,征服也罢,和这个男人这个身体做爱成了唯一重要的事。
樱井更快地挺腰,粘滑的水声和拍打声连成了最情欲的音效,在房间里竟然像是起了一层回音。
“呼……”樱井喘得上不来气。
“嗯嗯……”相叶的每一根血管都开始过电般发麻,意识已经在耳边的各种淫靡音效里彻底散尽。他迷乱地仰起头,喉结清晰地突出,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好棒……继续,别停……”
樱井开始觉得,自己每一次抽送进出,器官都像是被一个无限的力量向里吞噬,吞进去就不肯再吐出来。不仅没有松下来反而是越绞越紧的力量把他紧紧裹住,颈间无形的绞索也一寸寸不断被抽紧,氧气逐渐缺失。这让所有刺激和快感更加倍,令身体几乎难以承受。
迷离之间,他开始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真是某种传说中的妖物,会将他一点点吞噬进去,然后啃光他的每一块血肉,只吐出一堆白骨。
竟在一瞬因为这样的幻觉而感到恐惧,夹进本能的欲望里,让整个身体几乎快要被刺激感炸开。
“啊啊啊……继续,再用……力……”
相叶身体深处的敏感点已经快要到极限,全身的热流让小腹发烫,身体里更一直像是水里燃起了火。他把床单在手里搅成一团,头后仰到不能再仰。
这样的姿势让樱井的快感得到了极致的满足。
时间其实已经在这样的僵持里过了很久。但是两个人其实都已经没有了概念,更不知道是想一直这样战到几时,但只不过,体力已经一点一滴流失殆尽。
“啊啊……我……”
相叶我字后面的那个“要”还没有吐出口,已经感觉一股热流射进身体里,滚热地浇过内壁里和深处的敏感点,樱井已经率先高潮。
相叶小腹一紧,胯下一热,也终于射了出来。
这久违的高潮实在已经像是从上个世纪的身体记忆里被挖出来,久违到身体的所有肌肉组织都有些抽搐。
相叶眼前像被蒙上一片墨蓝幕布,灵魂短暂出走,从发根一直酥麻到脚尖。早已经发软打晃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床上。
当樱井压在他的身上,相叶觉得两个人已经直接浸在了水里。
他每一个骨节里都在酥麻过后张开,身体像是被重启了一遍一样上下舒畅。
“有……”脸埋在枕头里,相叶无意识地吐出几个难以听清的音节:“意思……”
 
 
那天清晨,樱井离开那间会所酒店时,脚下仍然像是踩在云里。
醒来的时候相叶已经不在。
他不记得最终那一夜里他们后来又做了几次,变换了多少不可置信的体位。彼此亲吻和口交到早上刷牙时漱几遍口都还是觉得隐隐留下了对方的味道。
樱井确实还是感到羞耻了。
为自己居然可以玩到这种无节制的地步。
但同时,却也并无半分悔意。这当然让他更觉得自己其实原来是个品行下流的男人,但是却又在同时已经开始想要再次见到相叶。
最好还是别了吧。
再见又能如何。
除了让自己更加无节制地纵欲,留下妖魔化的记忆,更加不可能对今后的性生活感到满足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呢。
难道会是想再留下那一丝可能即将被吞噬殆尽的诡异恐怖感受吗?
更何况。
他还有第二块手表可以给吗。
 
 
两周后,樱井终于开始觉得那一夜的所有记忆出现了可能即将褪色淡忘的迹象。
他在镜子前认真地系好自己的领带,穿上西装上衣,拨整齐额发,告诉自己镜子里的那个怎么看都是个正人君子。
然后来到公司走进了会议室,准备那天的谈判。
坐定之后他一直在看当天的谈判文件,直到对方公司全部进入会议室,宣布谈判开始,他才抬起头来。
随意扫视了一下谈判桌对面的人。
目光已经移到投影上,却又一次转了回来。
锁定在坐在对面的某个人身上。
 
 
细条纹图案的西装,质地优秀,仅从版型做工上就可以看出不是等闲品牌。
衬衫领子笔挺雪白,压进隐隐的银线,低调里彰显奢侈的品质。
一丝不苟的深墨绿色领带是丝绸制,一看就八成是手工货,领带夹更毫不避讳地直接招呼了奢侈品LOGO。
头发打理得有层次又整齐得体,最清爽的商务款造型。
虽然额发有些遮住眼睛,但鼻梁骨骼却能犀利到将面上光影分割出黑白灰几个渐层,半侧过脸的下巴也如雕刻般线条分明。
支着脸颊的手指净白修长,姿势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
 
 
樱井看傻了眼。
在最不可能最没有预料到的场合,见到最出乎意料的人。
对面的人发现了樱井的目光。
却并不转过脸看他。
只是抬了抬手,露出了手腕。
衬衫和西装袖口里,露出的手腕上,一只手表扎眼到不能再扎眼。
当然不仅是因为那流畅经典的造型,也不是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顶级品牌,更不是因为那早已经知道的全球限量。
 
 
“这位先生,我姓相叶。”
 
 
在樱井仍然反应不过来的呆滞里,坐在他对面的相叶已经有些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他仍然不转脸,唇边浮着浅笑,有意地晃一晃自己戴着手表的手腕,快速而隐蔽地朝着樱井的方向比了一个动作。
——食指和拇指,对出一个圆。
 
 
这位先生,其实——
你的一切,都挺合眼缘的,并不仅止是手表。
并且,你的手表仍然不止值那一夜而已。
如你所见,我并不缺钱。只不过是,一直以来,都缺有意思的事,更缺有意思的人。这种种的没意思,让唯一有意思的东西,只剩下了钱。
不过。
至于你呢,这位先生。
你的所有,我是觉得还满有意思啦。
那,你呢。
 
 
 
THE END
 

拍手[13回]

沉香屑(九)

第九支香
“啊嚏!”
“啊嚏——”
樱井翔看了看被冻得哆哆嗦嗦的相叶雅纪。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外景,把人塞到冷库里来,是看他们年纪小怎么折腾都可以吗。但只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戴着针织毛线帽子把头包得圆滚滚的相叶雅纪……还真是够可爱的。
“冷吗?”他问。
“冷啊。”相叶雅纪几乎有点像是要拖着鼻涕回答了。
对着摄像机,樱井翔抱住他的头用力地揉了一通。
没错,他对着摄像机做过的这类事情还有很多。与其说是做给摄像机拍的,倒不如说也时常觉得已经习惯,摄像机在不在也没什么两样。即使要开口说话时因为能意识到是在“上电视”因而考虑周全,却有很多行为举动看来就没这么考虑周到而是说做就做了。
比如说把手搭在对方的手背手指扣进去啊。
比如说搂住对方歌曲前奏开始了也不撒手啊。
比如说凑近对方的耳朵似亲非咬啊。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肢体接触能够一路不假思索地持续升级,直到最极致。
最极致,是什么呢。
也许该算是勉强扒住电视播出界限的一幕吧。
那一吻。
 
 
总体来说,在这样一个如此讲究“Entertainment”的娱乐圈和电视界,做出什么也不算出奇。尤其对他樱井翔来说,基本也算是个开关一开就无所畏惧什么都敢做的男人,偶像包袱那是什么玩意儿从来就没存在过。从某个人给他剪开T恤露乳首那时,就没存在过。
所以,那唇间的轻轻一啄,也诚如相叶雅纪所说:并没有过任何彩排,只不过是即兴发挥。更诚如他所说:其实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嘛,确实,樱井翔其实也早都已经忘了。
Entertainment达到了,这就成了。
没错,电视就是这样的东西。
才不是什么滴水穿石跬步千里的质变一刻呢。
过了,也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吧。
 
 
很多年来,因为反正还有明天,还有后天,还有很多个每周都见的以后,所以不太去思考的东西,总归还是会来。
不去思考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想到吗?
恐怕并不是。
只不过是,没有某个场景,一定把他逼到那个境界,不得不去想。
——小翔,现在的感受是?
——诶……让我想了很多啊。
那年站在坑底,顺着相叶雅纪的手指望向海边天空的那一刻。烟花接二连三地升上天空,在一声又一声“小翔”的呼唤声中,他是不得不思考了些什么呢?
大概也早已经不记得了。
 
 
“小翔,你喝醉了。”
“什么?没,我没有。”
“不,你醉了。我认得你喝醉的样子。”
“这也能认?”
“这当然能认。就和你出国时前一晚喝醉第二天晕船脸又水肿被骂时一样,那个样子。”
“还敢再提那么远的事。”
樱井翔放下手里的酒杯,看着相叶雅纪笑。
要不是你老先生几乎是用脚踹开那瓶红酒硬是要我去一起喝,我会喝多?
“还有还有,十周年时和经纪人一起的二摊上,你也喝多了,多到一直张罗局面话多到死,而且第二天还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样子,也是,就现在这样。”
“胡扯。”
“才没胡扯。”
“还是看看你自己吧,等下不要又开始一边敬酒一边哭,第二天也什么都不记得!”
“我才不会了……咳咳咳——”
相叶雅纪笑着反驳,只不过听起来多少有点没底气,又因为刚好一口酒喝进去,急着辩驳结果一口呛到。
樱井翔赶紧伸手过去拍他的背。
“急什么……”
“这都已经二十周年了,我才不会了!”相叶雅纪认真地说。
“好好,不会了,顺顺气。”樱井翔温柔地笑。
其实你还是会。
就像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给呛到。
不是你没长大。
而是你始终就是那个相叶。
或者是——希望你始终就是那个相叶。
“小翔,你还记得我们十年前拆过一次时间胶囊吗?”相叶雅纪说。
“……好像记得。”
“还记得你写了什么吗?”
“好像……这都十年了,哪还记得住?”
“哈哈哈……我可还记得呢,你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一个NICE GUY?”相叶雅纪大笑。
“……好像是……”樱井翔也失笑。
“然后十周年那会儿,又对十年后的自己说了一次话。”
“是……”
“你又说要做个一直学习的人。”
“好像是这样……”
“那如果,现在问你呢?将来。”
“将来……”
 
 
就我个人来说……想要有妻子,有孩子,有孙子,过着悠闲的晚年生活。
 
 
“哎不能进去,祖父正在休息呢!”
“我不管!”
“你不要闹!”
“爷爷……”
门外一阵嘈杂吵闹,樱井翔在轻淡的香气中醒过来。
自己房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一个小身影从外面钻进来。
“爷爷!”
他五岁的小孙子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似乎还带着哭腔。
“怎么啦?”他欠身。
“爷爷!妈妈骂我……”孩子跑到樱井翔的摇椅旁边,哭着撒娇。
“爸……”儿子在后面跟进来。
“是么,来,不哭了,爷爷抱。”樱井翔伸手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腿上坐下,“坐在爷爷这儿。”
“爸……”儿子似乎上前阻止樱井翔一直以来的这种宠溺,但是却被樱井翔的一个眼色给制止了,“没事,交给我。”
儿子无奈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房门被带上,樱井翔转过头,对坐在腿上的孙子温柔笑道:“怎么,为什么哭了?”
“妈妈骂我……”
“为什么骂你啊?”
“因为……”孩子抽噎着,“因为我吃鸡蛋把蛋黄剩下了……”
“哦……”樱井翔正色,“那是不对,首先不应该浪费食物,然后呢,妈妈骂你是担心你偏食,偏食就长不高了哦。”
“但是,但是。”孩子抢着说道:“蛋黄剩下反正还可以做蛋黄酱,怎么会浪费呢?蛋清没有用,我就吃掉了呀。”
樱井翔失笑。
还真是童言稚气。
“蛋黄固然是可以用来做蛋黄酱,但蛋清也不是没有用哦。”樱井翔张开手掌拍了拍孩子的小脸。
“蛋清……有什么用?”
“蛋清啊,可以用来做粉笔呢。”
“粉……笔?”
“对啊,就是以后你上学了,老师会用来给你们讲课用的笔,可有用了呢。”
“上学……”孩子抹了抹眼泪,哭丧着脸说:“上学也要吃蛋黄吗?”
“当然啦!不然不仅是妈妈骂你,老师也会说你的。”
“那我不要上学了!”孩子哭丧着脸撒娇。
“那可不行。”樱井翔又正色道:“人呢,一定要一直学习才行,才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不会让自己后悔,知道吗。”
“哦……”孩子似懂非懂地噘着小嘴。
“来,不哭了。”樱井翔捧过孩子的脸,擦擦他的泪痕,说:“爷爷喜欢爱笑的孩子,笑一个。”
“不开心……不想笑。”
“你知道吗?”樱井翔轻声说:“不是因为你觉得开心才要笑,而是你笑了,开心的事自然就会来了,你就会觉得开心了。”
孩子歪着头看着樱井翔,“真的吗?”
“真的。”樱井翔把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晃动摇椅,“爷爷见过,是真的。”
 
 
烟香袅袅。
在午后洒进房间的阳光映照下散发出尘光。
那天的后来,樱井翔靠在微微晃动的摇椅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万人舞台的上方荡秋千般地飞上跃下。
光影强烈摇晃,四周景色全都看不真切。
只记得,在渐渐有节奏的摆动里,他仰起头,有什么人被他夹着,紧紧贴着他,一起在万人欢呼中上下摆荡着。那热度,真切得像是洒在身上的日光。
晃动着,晃动着,眼前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碎片。
很温暖。
很明亮。
像一片海,融身其中。
 
 
那是一个故事。
只不过,岁月经久,已经再难拼出原本的面貌。
渐渐的,也便终于成为了无人知晓的故事。


to be continued

拍手[1回]

每当变幻时(下)

“那个是……接这里的吧?还是扣到那里?我觉得大概应该是这么装没错的……”
松本手里拽着组合式帐篷的的伸缩支架管,一板一眼地搭扣着帐篷。
“嗯……看起来应该是那样的……我再看一看……”
樱井站在一边,仔细翻看着手里的帐篷使用说明书。
“喂,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多少也来搭把手啊!”松本边用力扣接着手里的支架,一边朝左右两边的大野二宫叫道。
这时二宫正悠哉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掌机。
而大野则是蹲在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塑料水桶前,鼓捣着手里的鱼竿。
“有看说明书的,有实际操作的,还有已经去打水准备烧水做饭的。”二宫翻起眼皮看一眼对面的大野,“哦,那边还有一个准备钓鱼回来吃的。你说,还需要我做什么?”
“说得没错。”大野扛起鱼竿提起水桶,起身。
“你们两个……”松本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塑钢支架,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一个一路也不管开车,一个干脆没有驾照!到了这里除了玩就是等着吃了,是吧?”
“你总结得非常准确,满分。”二宫的掌机屏幕上出现一个perfect。
“那么。”大野也一点头,脚步欢快地朝河边方向去了。
“这俩混球……”松本低下头,狠命地把手里支架的接口一拧。
“嘛,倒也说得没错。”樱井捧着说明书笑笑,“本身队长和nino肯来,我已经觉得很神奇了。”
二宫的棕色眼睛快速地转了一下。
——你肯来才是最神奇的吧?
但他不动声色,边拼命按着按键边说:“话说,那个‘瞎搞乱来活动委员会’的会长,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去打个水而已,这么久?”
松本抬起头,“不会是迷路了吧。”
樱井也抬眼,看看天色,“我去看看。”
 
 
走到近河边时,樱井远远已经看到那簇带着荧光绿色的登山服。
好在这时天色还亮,而人也就在规定的正常路线上,并没有迷路。
樱井松了口气。
再走近几步,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师出无名的犹豫。大概。
第一句该招呼什么话,都已经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遍。
其实哪至于生疏到这种地步。
他笑自己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准备上前时,却终于看清,那一簇绿色是正蹲在河岸边的草丛里,像是正在那里出神。
蓬松的发丝被河边的风清爽地吹开,从对岸山巅倾泻下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荧光绿越发亮得耀眼,被阳光挑染般发丝底下的眼睛,既清澈且迷惘,竟然有些像是那个在寻找自己那枝玫瑰的小王子。
樱井忽然很感激自己那历来出众的视力。
他在河风里同样像是失了神,站在原地没能上前,说出准备好的句子。
 
 
相叶感觉脚开始有一点点麻,吸一口气,从草丛里起身。
转过身。
就愣在原地。
樱井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他丝毫没有察觉。
四目相接。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能这样安静仔细地看看彼此。
寝室里无数的低头抬眼,擦身而过。
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都发生了,什么也都已经改变。
漠然的距离,时间一久,竟然也就意识不到。
此刻对望,才发现,这种感觉原来是那样的清晰。
风吹过相叶膝盖下的草,沙沙的声音轻轻的。阳光像是被装进了球形灯,旋转着洒下温暖的光圈。
相叶想要先开口,却竟然发现有点出不了声。他的喉结滑动,拼命想要扯开自己抽紧的嗓子,而后才终于沙哑地发声:“小……翔。”
在那对视的光影流转里,言不明的胶着间,樱井终于拔出自己的目光,轻笑。
“你在干什么呢?”
“我……”
相叶看看脚下,又抬眼看看樱井。
“我在找四叶草。”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门,进屋,开灯,换鞋。手里的透明雨伞靠在门边,走进厅里。公文包搁在桌上,相叶转身脱下外套。
洗个手,倒杯水,走回桌边坐下。
从包里抽出白天去买的婚礼请柬,摊开。
两年前已经和朋友一起开始创业自立门户的松润有多忙是不用多说的,只怕是远比相叶还要更忙上几倍。所以,他已经把同学这方面的邀请联系事宜全权交给了相叶。
对他还真是放心呢。
相叶笑笑,打开同学通讯录,一张张翻开请柬,开始填写。
当手指滑到通讯录上的“樱井翔”这一行时,相叶停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已经快要半年没有跟这个人联系过。
松本要结婚这件事,他知道了吗?
要打个电话给他吗?
打了的话要怎么说呢。
这样想时,相叶忽然觉得,大概这个电话还是没什么打的必要了。反正等请柬寄到,自然就会知道。
——樱井翔。
他在请柬洁白的纸面纹理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三个字。
 
 
把那个打印着“樱井翔”名字的信封递给樱井的时候,相叶根本从没有想过,那里面装着的竟然会是“不录用”。
他想也没想过。
这间每年都会例行面对当年应届毕业生进行招聘的知名公司,只有樱井和相叶去了。
相叶去,其实根本没有抱着什么志在必得之心,他只是在还没有找到公司录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广撒网罢了。
但他知道,樱井去,则是很早以前就把这间公司当成目标的。
也许,只是也许,相叶明明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希望却仍然还是和樱井一起去了笔试,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樱井一直想进这间公司,所以他也才想去一试。
只是也许。
笔试之后和樱井一起接到面试通知时,相叶其实已经在心里实现了自己的预期值。笔试的通过率并非多高,而他能够和樱井一起通过,证明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努力,终于可以有所交代。
他没背任何包袱去进行的面试。
因为他没想过自己能通过。他只是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可能因此而让樱井刮目相看,便已经是最值得愉悦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如此,面试的那一天,他整个人各方面的状态都极其良好,堪称上佳。
所以,当他拆开打印着自己名字的那个信封时,才会得到了那样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录用”。
又一个想也没想过。
这种完全颠倒的结局。
也确实不止他一个人感到意外。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不会被录用,但却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樱井一定是能够成功被录用的。
相叶心生歉疚。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就是特别难过。甚至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樱井。
毕业的各种忙乱,最终也没能让他和樱井好好地说上一次话。但也或许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勇气认真地和对方说上一次话。
在最后班级聚会的那个晚上,同学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喝着酒聊着天,说着曾经的过去和即将的未来。相叶很快就喝得有点多,那晚的记忆后来于他来说变得很模糊,他不记得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是怎么糊里糊涂就在看台上一直坐到了天亮。他大概只隐约还记得,最后大家都把酒喝得乱七八糟,勾肩搭背唱歌笑闹,自己应该是勾住了樱井的肩膀,很久没有放手。
好像还恍惚记得,自己在樱井的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是臆想,他也似乎听到樱井对他说了句“别傻了,一切都是你的努力应得的”。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
因为他的那个对不起,应该并不止是樱井所想的那个对不起。
然后就终于到了各自离开校园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樱井各种不顺利,大家都认为,大概是因为他受到一心向往的公司不录用的打击,骄傲遭了挫败而消沉。虽然相叶认为应该并非完全如此,虽然同学们也都认为,樱井家也并不缺钱,更不缺门路,他要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无论是怎样的都好,直到毕业离校,大家的工作都已经陆续有了着落,樱井仍然没有签到一间公司。
离校分开的那一天,那个由“瞎搞乱来活动委员会”会长拉起来的五人小队站在已经收拾一空的寝室,把手搭在一起,约定毕业后也永远是一队。队长还是打羽毛球的队长,射门的守门的,专门管跑步的,大家不要断了联络。
“不会的,我可是同学会联系人呢!”
相叶最后笑得一脸灿烂,做了结语。
 
 
互相致予的微笑里,樱井看到,相叶黑亮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合上最后一张请柬,相叶在灯下揉揉眼睛。
看看窗外,雨似乎还在下着。
转眼毕业已经那么多年过去,渐渐地,连对学生时代的怀念都已经成为一种怀念了。虽然他曾经信誓旦旦要做好这个同学联系人,但是时至今日,连写一沓同学请柬,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也已经觉得是一项疲劳的负担。对于同学情谊,多少情怀,又还能保持到几时呢。
毕业后没多久,樱井签进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与他们这所颇具含金量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身份,似乎有些不太称头。
但同学们都说,人生际遇,就是如此。
每一次相叶联系樱井,都一定能够联系得到,从未出现过失联的状况。而每一次通知他的同学聚会,他也总会参加,并没有过刻意回避。
除了从不参加第二摊。
那些总难免围绕八卦和情感为主要话题且酒后容易乱说话的第二摊。
相叶并非全不明白。但又并非全明白。
到后来他发现,他对樱井好像一直就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他不是不想明白,但随着年龄越增长,便越无心无力去探究明白了。
雨下得很静。
相叶把一撂贴好邮票的请柬理齐,叠好,塞进公文包,从桌边起身。
关灯走进卧室时,墙上日历上画着红圈标注“松润婚礼”的那一天,在灯光下一晃明灭。
 
 
拱门的白玫瑰花球底下,穿浅色西服正装的相叶向教堂外张望着。
这天阳光晴好,教堂外面的行道树耀出油亮的绿色,天空澄净。红毯,玫瑰,都因此更加明丽动人。
二宫已到,大野已到,虽然大家平时看起来都各有不靠谱的时候,但是关键时刻都很有交代靠得住。
请柬发出去,自然是有来有不来,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只是相叶强制着自己,在发出请柬以后,也再没有给樱井打电话。
他想他肯定会来。
但是却不知为何一直感觉有些焦虑不安。
难道仅仅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樱井吗。
还是因为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今后要见樱井,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朋友同学婚礼的场合,才有可能见到了。
思及此,就不知怎么莫名紧张甚至于惶恐起来了。
过于清新的空气,倒反而让胸口感觉逼仄。
在第八次无意识强迫性看表后抬起头时,明艳的阳光底下,铺置好的红毯远端,有一个身影出现了。
得体的蓝色西装,打理得很整齐的黑发,以及被脚下红毯映得晶亮的黑色皮鞋。
他边抬手看自己的手表,边几步近前。
走到台阶下时,他抬起头。
台阶上,拱门的白色玫瑰花球底下,相叶正背着阳光,站在那里。
樱井站住。
明艳的红毯和明丽的玫瑰,胶着了画面。
想要相视,却又不太敢直面的,矛盾胶着。
很多年前,再很多年前,一些熟悉的画面,在眼前胶片般闪现。一个24格,再一个24格,倏然不停留,眼花缭乱。
无论哪一个影像,都似乎可以重合,又都好像已经完全无法重合。
除了那在阳光底下,还恍惚误以为看到的,金色发丝里的依稀骄傲。
相叶的眼眶有点难受。怀疑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反射强光的地面,所以不舒服。
抬头看着那被逆光勾勒的身影,不真切的脸庞和真切的熟悉,樱井扯动唇角,抬脚迈上台阶,先让画面动了起来。
 
 
“相叶君。”樱井笑着几步走上台阶,来到玫瑰花球底下。
“……”几分之几秒的空白,相叶也跟着绽开笑容,“小翔。”
——好久不见?
不,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开场白。
只不过,怎样的话才算是恰当呢。
也许是岁月让声音沉淀,让轻哑渐渐变得更沉,少年的嗓音早已经蜕变,微沉着沙沙声,扮作花香底下唯一还欠缺的微风。
“来了。”
“来了。”
“大家都到了。”
“嗯。”
“……”
“……”
阳光太好,两人的肩膀都被灼起一层微烫。那微烫的热度许是顺着身体一路被灌到脚下,溶掉了脚底,粘住地面,让两个蜡人进退不得,一步半步也挪不动。
“相叶氏你怎么还不……啊,翔君来了。”
二宫和也在这时几乎像是救世主降临一样打破了难堪的局面,拯救了即将溶化的樱井和相叶。
“这都什么时间了,赶紧进去进去了,还在这里干嘛呢?”二宫边说边摆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了。”樱井笑着往里走。
相叶用手指勾勾衬衫领口,也跟了上去。
 
 
光线明亮却色调柔和,站在神父面前的松本显得特别温柔。新娘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或是有些激动,被父亲把手交到松本手上时,就已经红了眼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那些“在座亲友见证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顺境逆境”的誓词,被松本说出来的时候,变得更加令人信服。
相叶忽然特别感动。
心里一瞬有啊原来结婚也真的不错的念头。
就算是松本不说那些誓词,他也相信,那是一个绝对能够承担起责任的好男人。那种无比真切的我们确实已经长大成人很久的实感,再一次浮出水面。
坐在相叶身边和他肩并肩的樱井,并没有转过脸看他,却其实已经在气息里看到了他湿润的眼睛。
 
 
站在教堂外等待新郎新娘走出来时,空气里飘起了香甜的味道。
看着站在身旁阳光下的樱井,耳际黑发边空着凹陷下去的耳洞仍然清晰可见,那微笑着的眼角却已经浮起了浅浅的鱼尾纹,相叶的心口溢满了不知名的五味百感。
他很想张嘴对他说点什么,只是却在应该尝试冲动的时刻,最终还是优柔下来。
风终于吹起来。
新郎新娘相携而出。
大家欢呼着,花瓣、羽毛、拉花、彩带,纷纷扬扬,彩虹一样铺满天空。
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松本特意转过脸,给了他们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那近乎华丽的光芒差点闪瞎了相叶的眼。
“真幸福啊,松润。”
樱井转过头,满是感慨地对相叶说。
相叶看看他,没说话,抬起手朝他的头上伸过来。
樱井有一瞬变了脸色。
因为他以为他曾经认为也曾经恐惧的情形终于可能要出现了。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相叶的手指从他的头发上拣出一片羽毛,捏到他眼前,笑笑。
樱井的眼波流转。
接着也笑得露出仓鼠样的牙齿。
那一瞬间相叶误以为看到了十年前的樱井。
只除了那最终还是揉进眼角鱼尾纹里,沙甜的风。
 
 
三年后。
 
 
“啧,你看看你这人这个命,人家松润结婚时什么天气,你再看看你。”二宫撑着把透明雨伞,隔着伞抬头看看天空,“一下就是几天不停的雨。”
“嘛……”相叶撑着伞,无奈地笑笑,却显得很无所谓,“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一点雨无非前后将就将就。”二宫白他一眼,看看面前一片湿漉漉的场地,“但是您老先生非要搞什么草坪婚礼,这种天气你是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就来搭上雨棚了,明天宾客们统一都撑一把透明雨伞,也挺别有一番风情的,不是吗。”相叶笑得轻松。
“简直就纯属胡扯……”二宫吐一口气,“我就看你明天还是这样的大雨怎么办,到时候谁来给新娘的婚纱拖尾打伞。”
“哎呀,你的用词好专业啊……”相叶失笑,“拖尾你都懂。”
“少废话!这几年来我看过你们几场婚礼了?这点事还能不知道!”
“真是不好意思害您担心了……”相叶乐不可支,“但是我们选的不是拖尾婚纱呢,她说那种款式太繁复不清爽……你瞧,这把伞看来是省了。”
“啧啧……”二宫瑟缩一下脖子,握着伞柄摇摇头,“瞧你这有妻万事足的模样……我真无话可说了。”
“你还少说话了啊!”相叶笑着捶一拳二宫的肩膀。
“唉……你小子也终于结婚了。”二宫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伤感起来了吧?”相叶笑道。
“我是开心呐……终于有人收得服你。”
“什么话,我从来就没有难收服。”
“是吗……你自己知道。”
“……”相叶沉默了一下。
伞上噼噼啪啪的雨声,在静静的场地里,清晰得像是有了节奏的音效。
“请柬都发出去了?”二宫把伞架在肩头,不经意般问道。
相叶又笑:“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老大,明天就是婚礼了,请柬到现在还能没发出去?那可真是要出事了。”
“……”二宫犹豫了一下,说:“我是说……”
听着伞上的雨声,相叶似乎忽然明白了二宫的意思。
发出去了。
当然都发出去了。
还用说么。
不用了吧。
“我看场地这边没什么问题了,我们走吧。”相叶说着,在雨中转身。
 
 
翌日,绵续多日的大雨于一夜之间晴霁。
雨云遗留下的几缕白色浮游在青蓝天空里,为当天的晴好阳光平添了几分多变的生动。
“你是不是不记得奇迹BOY是谁?”
二宫从一大早就反复吐槽“这小子是晴天娃娃吗”时,松本笑着这样对他说。
“我服,我服行不行。”二宫的脸上其实已经是掩不住放下心来的宽慰。
“你其实从来都只能服,不是活到现在,这点还没看明白呢吧?”松本笑道:“他哪一次的瞎搞乱来活动你最终没乖乖参加的?”
“我——”二宫刚想说什么,已经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
“爸爸……”
松本低下头,看到一歪一扭跑到他身边的女儿,伸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怎么啦,妈妈呢?”
“不知道……”
“不知道啊你这个小傻瓜……那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松本说着,看二宫一眼。二宫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松本转身离开,二宫站在场地前方,抬眼看了看片云背后的太阳。场地里,已经开始有宾客陆续到来。
二宫深吸一口气,草坪里都是雨后的泥土气息。
也不知道——
那个人会不会来。
 
 
樱井已经在同学圈里消失近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相叶几乎完全失去与他的联络。
先是手机号码拨不通,再是寄去地址的所有邀请联络函件都石沉大海。当然,不仅再没有在同学聚会上见到过他的身影,甚至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
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凭空消失。
应该只不过是,有意避而不见罢了。要做到这点,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大家都是这么忙的年代里,联系不上,也便作罢。三五次后,就会习惯。
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那是人家的隐私,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么。
相叶都明白。
他也已经变得,只不过是偶尔才会想起关于樱井的这档事,心生感慨的时间都已经越来越短,想要试图再联系找到他的想法,更是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
直到他也要结婚,亲手填写请柬的时候,他才有了一种,总该让樱井知道这件事吧的想法。无论他来不来,出不出现,那也许都不要紧。
因为这样,相叶向他所知道的樱井的所有地址都寄出了婚礼请柬。包括原来樱井的住址,樱井公司的地址,甚至还有樱井父母家的地址。
为什么如此执着地一定想要樱井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相叶并不知道,也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总之,就是如此。
 
 
当自己的新娘踩着泛着晶亮水色的草坪,被父亲引到他面前,执手相托的时候,相叶自己的喉咙先被哽住了。
整个婚礼仪式过程中,他就这样哽着喉咙哑着声音,在云影日光的流动间,交换了属于自己的婚戒,完成了关于将来的承诺。
坐在二宫旁边的大野好几次用手指偷偷蹭眼角。
二宫狠狠用手肘顶他一下,自己的眼眶其实早已经酸胀了几回。
松本抱着女儿,握着妻子的手,默默微笑。
只不过——
在那个请“在座的所有亲友见证”的时刻,相叶的目光扫光全场,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云影扫过他的脸,他其实早有预料。
樱井大概不会出现。
也许他曾经的那个只能在婚礼上再见到他的想法,也都已经是过于乐观的了。
但是其实,也就不过如此吧。
谁的生活不会继续呢。
相叶低下头,笑得释然。
 
 
“谢谢,谢谢……”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你看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仪式结束之后,相叶在草坪场地上执一杯香槟,感谢着亲朋们致以的恭喜祝福,在人群中穿梭着看大家的携家带眷。
转眼之间。
朋友们携家带眷,换了新身份而来。
相叶热着眼眶,但应该只是香槟略微多喝了几杯。
“相叶君,恭喜。”
“谢谢……”
在习惯地接受一位女性的祝福时,相叶的答谢在惊讶中停顿下来。
眼前这位穿着蕾丝连衣裙黑发轻柔的女性——
“怎么,认不出我啦。”
“香川……”
看着相叶讶异到无以复加几乎僵住定格的表情,香川忍不住掩嘴一笑。
“有这么吃惊吗?我是不是已经老得不能看,所以你才这么副表情啊?”
“不不不……”相叶连声否认,“我只是……”
他只是并没有发请柬给香川。
不仅没有发过请柬,而且他根本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香川本来不是自己院系的,又因为樱井那层特殊的原因,他们之间根本从无联系。曾经相叶以为,樱井也许会带上香川来参加同学聚会,但是也从来没有过。
这样一个几乎已经等于快要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怎么会这样突然间地出现,而且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相叶的意外惊讶也并不算夸张。
“我只是……”他仍然说不上完整的话,“你怎么……”
“虽然我没有收到过请柬,不过,还是有人通知我哦。”香川开心地一笑,笑起来仍然是那么漂亮,好像岁月从来没在她的唇角眼尾留下过那些调皮的痕迹。仰起脸看着相叶,她说:“知道的时候,我想,相叶君结婚,被我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不来。那可是我的青春啊。”
“……”相叶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有听着她说。
“果然,来还是来对了。看到你很好,很幸福,我也非常开心。”香川的声音轻甜好听,一下子就拉着相叶穿过了十数年的光阴。那个穿着及脚面的长裙的女生,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然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既然你来了,那……樱井他……”
“樱井?”香川一愣,念出这个名字的语气似乎无比陌生,而不是学生时代就已经在一起的情侣该有的感觉,“樱井君怎么了?被你说起来,刚才好像没看到他啊。”
“他……你们不是?……”相叶词不达意。
“我们?”香川的黑眼睛闪了闪,聪慧地反应过来,“你不会——不,是大家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在一起吧?”
“难道……不是吗?”
香川笑着摇摇头,“毕业这么多年,我倒都把这回事给忘了。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相叶握住香槟杯的杯脚,刚刚才松弛下来的喉咙再一次紧紧地抽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总去等你,但你总是避而不见,我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不过其实你回不回应,我都没关系。后来……”
 
 
后来,总是在等你的时候碰到樱井君,他起初劝我,后来却只是会在有空的时候和我聊会儿天说说话,或是一起走段路散散步,只是纯粹的从熟人慢慢变成了朋友。
起初我以为他喜欢我,但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只是很平常地和我走路说话,偶尔一起吃个饭,并没有其他任何了。我也曾经觉得奇怪,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交我这么一个身份有点尴尬的朋友呢。
关系变近以后,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相处的时候各种自在舒服。就这样也渐渐相熟而彼此信任。熟悉后我时不时会聊起你,说起我眼中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有时候也会自嘲,说说自己这么执着地喜欢一个人,但其实只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与被喜欢的那个人无关。
樱井君就会很温柔地听我说,还会给我讲一些你的事情,你真实的样子,他眼中的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那个时候的他,会淡淡地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治愈的气场。
我后来渐渐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又为什么愿意把时间分给我,有耐性听我讲,对我说,而仅仅是以纯粹的朋友关系。
我想,那是因为——他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我想他一定也在喜欢着某个人,但又不可能得到回应,而他却就是心甘情愿继续着那份喜欢。
也许,在看我的时候,他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吧。也许,和我说话聊天时,他其实是在和自己倾谈着吧。也许,在给我耐性和温柔的时候,他是在补偿着那个要被得不到的喜欢折磨却还是决定要甘愿喜欢下去的自己吧。
当然,这些很可能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
我只是单纯地——这样直觉而已。
然后同学们好像就开始了误会。对这个误会,我是根本没有在意过,樱井君也一样。
后来就毕业了。
直到毕业我也喜欢你,相叶君。
但那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让你知道。而喜欢你也带给了我很多其他东西,比如说,像樱井君这样值得一交的朋友。我知道毕业时他没能被录用你的那间公司录用,但是他曾经在毕业前夕跟我聊天时很不经意地提起过,其实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他只是不会按照人给他安排好的路去走,如果那样,他宁愿换一条路,即使是很难走,也要自己认同自己地走下去。
虽然多少猜到可能和他家里背景一类的原因有关,但我没有追问。因为我知道,他其实多半只不过把和我说话当成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但有如此,其实也挺难能可贵,不是吗。所以毕业后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系,虽然不频密,但始终是朋友。
然后你看,一转眼而已,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多少呢,实在是不可估量吧。喜欢一个人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我自己一个人拿来反复琢磨,慢慢的,也就琢磨透了。我是学哲学的,对这些看得更淡更开,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今天能来到这里,站在你面前,和你说出这些话,就说明,我已经完全把你放下了。因为完全放下了,我才会跟你说,从头到尾这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用心存任何愧疚。
我来,是为我自己的青春而来。
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其实这也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对了,因为毕业以后我就出国了,所以,今天我可是特意从遥远的地球另一边飞过来参加你的婚礼的。
就为这,你也必须要对我说一句: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和当年在学校路上等我时一个模样。
我开玩笑的。
还有,樱井君呢?怎么没看到他?还是他打的越洋电话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这个消息的。
 
 
“祝你幸福,相叶君。”
 
 
云影翻转。
相叶已经不记得之后的一切事宜。
也许他应该要有一个激烈的反应,可是,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激烈反应的呢?因为太多年前对一个同学的误会?这种理由是不是根本就太不值一提了呢。
当年他递给樱井的那封聘用结果,里面写的真的是“不录用”吗?那时樱井展开信对他们说了结果之后就顺手撕掉那封信的一幕因为实在太过意外至今仍历历在目。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吧?
是因为知道了,由于家里认为樱井想去那里而动用背景让他被录用,所以才这样选择吗?他是不是可以这样去想,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骄傲倔强的少年,会为了证明自己真正的价值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再合情合理也不过的。
更不用说那关于樱井和香川在一起的荒唐误会。如果樱井根本没有和她在一起过,如果樱井给予她那些耐心的目光只是给予自己的,如果樱井在香川身上看到的只是他自己……如果这些年来相叶雅纪所想的樱井翔全都是根本未曾存在,连空中楼阁都算不上的虚幻假象,那么这些年来,关于樱井翔的真实究竟是什么?
怎么……他有权知道吗?
他一个其实根本就早已经放弃去了解一个真正的樱井是怎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知道关于樱井的一切?
今时今日这里的他,这里的这个相叶雅纪,还能够做的,难道不就只有怀念以及告别了吗?
香川的这一番话,难道不是一段关于青春最美好的怀念,以及最绝佳的告别么。他唯一应该悔恨的,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被这样优秀的女性喜欢过。
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吗?
在他这个年龄上,又还有什么是值得动不动就情绪激动一番的呢。
没有。
他需要的,应该的,只不过是继续执着手中香槟,轻快地穿过亲朋好友身边,接受美好的笑容,也报以幸福的笑容。
然后,彻底不记得,曾有一个人,对于别人强加给他的种种误解,从没有过半个字的解释。
 
 
香槟并非不醉人的东西。
但相叶却没有醉。
他手执香槟杯,得体礼貌地和亲朋宾客们打招呼,说感谢,愉悦地交谈,灿烂地完成各种合影里的笑容。
最后,他执起新娘的手,走进草坪,领所有宾客跳起第一支舞。场面温馨而甜美,浪漫且清新。脚下的草坪柔软起伏,翻起雨后最好闻的味道。相叶的眼里,种种看不见的旧时光流光飞舞。
不能再完美的婚礼。
这是他人生的极致一刻。
理应如此。
 
 
相叶君。祝你幸福。
 
 
新婚的第二天清晨,他是在淳厚的咖啡香气里醒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昨天满耳幸福的回音,似乎一下子就都在这一刻被实体化了。
他起身走进客厅,走到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的妻子身后,伸手揽住她,“早。”
“早啊。”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来添乱,去那边等着就好。”
“哦。”
妻子这样说,相叶也就听话地走回餐桌边坐下。
餐桌上,除了两套摆好的餐具以及牛奶水果,还有几样东西。
“这些是什么?”他问妻子。
“啊,那些是昨天礼宾接待处收到的几样礼物,我还没时间拆,你先看看吧。”妻子打两个鸡蛋在平底锅里。
除了礼金,还是有人会把礼物直接放在礼宾接待处啊。
相叶低头端详。
目光被其中的一样吸引。
 
 
那是一个相当厚的礼物。
用棕色牛皮纸包装得方方正正。
用环保纸绳打一个十字结扎起来。
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躺在桌上,看起来静静的。
 
 
相叶伸手去拿起这样礼物。
把它拿在手里的一瞬间,相叶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跳了闸。
那厚重压手的份量,堪比砖头的手感。
历经多年,竟然还能那样熟悉。
相叶的指尖扣紧了包装的牛皮纸,几乎要在纸面纹理上蹭出吱吱的摩擦声。
这是——
这是——
对这份礼物是什么的猜想,几乎已经让他没有勇气去拆开礼物的包装。
妻子平底锅里的煎蛋,发出嗞嗞的响声。
相叶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环保纸绳的十字结。
纸绳绳结解开时的声音和手感,让他指尖发烫。
拨开干净清香的牛皮纸。
里面那熟悉的封面图案就毫不留情地跃入眼帘。
是它。
果然是它。
除了是它,还能是什么呢。
——《牛津英日大词典》。
 
 
那曾经鲜艳饱满的词典封皮,已经写满久经岁月的沧桑痕迹。
真是一本相当旧的词典了。
翻开已经有弯折印记的硬纸板封皮,扉页上三个字如预料之中那般,呼之欲出。
樱井翔。
 
 
相叶眼眶酸涩难耐的程度,让他几乎想要给自己一拳。
他的喉咙抽紧到,连飘过来的煎蛋香气也刺激得他几乎要被呛到。
他把词典摊开在桌上,无意识地翻开。
词典的书页很自然地分开在了某一页上。
因为那里被夹了一样东西。
薄薄扁扁,像是书签。
 
 
一片四叶草。
一片品相非常漂亮完整的四叶草。
已经在词典里被制成了天然标本。
静静地躺在印有“Happiness”的一页上。
 
 
合上那本词典,相叶猛地起身。
“我先去刷个牙。”
勉强从已经完全闭合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把词典夹在腕下走进了卫生间。
蹲在卫生间的地上,背靠着门,相叶紧闭双眼,双手捧着那本词典,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想用那沉重的份量压住自己眼底已经快要不受控制的东西。
压住那些从心底最深处早已经关起的某个卷宗抽屉里,冲破枷锁而出的所有一切。
压住从那跳开的闸门里奔涌而出几乎准备要把他淹没的洪流。
压住它们。
拜托你,压住它们。
拜托你——小翔,词典借我用一下。
 
 
——你问我眼中的相叶君?实在很简单。很灿烂,很爱笑,笑起来的灿烂像个小太阳。他很努力,这样的努力让他很单纯地帅气着。他能勇于打破各种尴尬局面硬是要把气氛给搅动起来,而不在意别人的取笑。而对于他人,他从来很宽容,因为这样的宽容,让他能甘愿把自己献给大家让大家开心。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觉得这样的他真的很男人。
 
 
上千页数万个英日词汇压在额头上,翻涌而来的时光碎片中,相叶又看到了那个对着从他头上捏下羽毛的自己笑出仓鼠牙的樱井。
相叶忽然就意识到,那一次,其实便已经是他和樱井的最后一次见面。
自那之后,他和樱井,实际上就已经算是在此生未死别已生离。
无论他怎样告诉自己此生仍长,何必现在就下这样的定论,仍然无法压制住内心那个“这就是事实”的声音。
然而他的绝望盖过了悲伤,是因为他知道,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没有任何打算去改变这个局面的想法。他为自己的这种想都不想,为内心仍然清楚明白自己此生还是将会如那片四叶草所祝愿般的幸福下去,而绝望得无法自已。
一个真实的樱井翔,他认识得实在是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甚至已经不觉得遗憾。
 
 
小翔。
耳,耳环很帅。
他其实是笑了的。
 
 
那本破旧的《牛津英日大词典》后来就安静地躺在相叶家的书柜里。
并没有什么特别收藏放置。
只是相叶把很久以前买来却已经没什么用的一样小东西,摆放在了它的旁边。那是数年前为松润挑选结婚礼物时,他在不经意间发现的一款链坠。素净的铂金,简单的造型。当时他本来是打算买来,在樱井结婚的时候,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他。但是准备好的不一定用得到,用得到的未必能准备好,人生际遇,不过如此。
那链坠,是一片四叶草。
 
 
很久以后,相叶家的孩子曾经好奇地从书柜里搬出这本厚比砖头的古董词典,翻看当年属于父亲的学生生涯。
那时,有张照片和一片四叶草的标本,一起从词典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捡起来时,发现是一张同学合影。
照得莫名其妙,歪歪斜斜,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张牙舞爪。当中只有一个人特别显眼,因为他没有看镜头,在所有人对着镜头的一片瞪眼惊呼中,他却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相叶家的孩子歪着脑袋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笑了。
——这不是在看爸爸嘛。
 
 
THE END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周里一口气写了这三万字。
没有什么设定,也没有什么故事。有的大概只是,如果我们都很普通。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真的哭了的。
我也是不会告诉你们我有多喜欢这一篇的。

拍手[9回]

每当变幻时(中)

“小翔,小翔,怎么了啊?”
出了教室,相叶跟在走得飞快的樱井后面,边走边问。
“没事。”樱井面无表情地说。
“……”相叶于是也不再追问,一直跟着他走出教学楼,发现他朝宿舍楼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于是叫道:“小翔你去哪儿?”
“电影院。”樱井转头,“去吗?”
教学楼教室里的灯光从窗口洒在樱井的金发上,连带身上那件蓝白条纹的衬衫,似乎都跟着一起亮起了荧光。
应该是春天,夜风软软的。
相叶那时略微有点厚的黑发被吹得轻飘飘的。
风里有点好闻的味道,但说不清来自什么。
转过头看他的樱井,看起来是臭着一张脸,但就像那张入学合影一样,相叶还是觉得,他其实是在笑。
“好啊。”
相叶把那本砖头一样厚的词典夹在自己袖子的黑白横条纹底下,两步跟上了樱井。
 
 
那天看了什么电影,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不仅不记得,而且连讲的是什么也没搞清楚。
与其说没搞清楚,不如说根本不可能搞得清楚。
那天电影开场大概才十几分钟,相叶正拿起自己的可乐准备喝一口,樱井却突然出声喝斥。
“你们两个,要聊天的话请出去聊。”
相叶又给吓了一跳。
探身看过去,樱井隔壁坐了一对情侣,大概是从开场就一直在叽叽喳喳嘻闹个不停。相叶其实也听到了,但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很显然,樱井因此发飙了。
“关你什么事?”情侣中的男人不客气地回道。
“电影院是公共场所,你们已经干扰到别人了。”樱井道。
在大屏幕的光影晃动里,相叶看到身旁樱井的脖子上已经蹦起了青筋。他赶紧伸手扯扯樱井的胳膊,“算了算了。”
“啊?你以为你谁啊!”那边的男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相叶就感觉樱井也蹭地起身任凭自己怎么拉也拉不住。
“算了算了。”他也立刻起身,还在一直伸手拦着樱井。
他也不是怕两个人会打不过一个,但只是已经在心里设想,假如樱井真的出手,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就可能会在学校里被记过。
那是有多不值啊。
所以他拼命按着樱井已经准备扬起的手。
但是感觉眼看着就要按不住。
就那千钧一发之际,终于还是有正义的路人出手相助了。
“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看电影了!要打出去打!”
已经拉开架势的双方都被众怒喝得略微愣了神。
于是相叶就趁这个机会,拽住樱井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电影院。
 
 
到最后一行字幕出完,电影院完全亮灯,相叶才回过神来。
电影院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今天这电影他又不太知道演了些什么。因为他走神了,并且走的时间有点长。胶片一秒种走24格,一部电影的光影里,他其实都看到了些什么呢。
他起身,眼前因为光线的变化而有些恍惚的残像。
那天的后来他才知道,井上要樱井做的“举手之劳”是帮他完成那份用英语做的作业。确实荒唐幼稚得像个小学生。可事实上就算是在进入社会以后,像这样似乎从未能从小学毕业的人也是比比皆是。
关于井上那个从面相就能看出脑袋笨的家伙是怎么进的大学,相叶早就听说过。但是同样,关于樱井是怎么进的这所大学的说法,也没能比井上的好听多少。就算他是优等生,也是那种世人眼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优等生,注定了身上就要被打上标签。
走出电影院时,夜风再次吹来,莫名的熟悉沁入心肺。
相叶闭上眼睛,感觉风从眉梢拂过。
那天那味道好闻的风里,从电影院里拉着樱井狂奔出来的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胳膊底下夹着那本《牛津英日大词典》,扶着膝盖喘气时,却听到樱井忽然就“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喘着气瞥他一眼。
“一个晚上要被人赶出门几次啊,真是……”樱井大笑着,笑到好像连左耳边的耳环都在打晃。
有什么好笑啊?
相叶气喘得倒不上话来。但好像心里又有几分懂。
樱井笑了很久。
相叶有那么一会儿怀疑他是不是快要吐了。
但是好在没有。
在他终于笑到停下来,看向相叶时,是这么说的:“海边,去吗?”
 
 
相叶踩着路沿慢慢走着。刚才的电影已经完全像是没看过一样。
风很好闻,但如果是海风的话就更好了。
海边?是说去就能去的吗?
就比如现在,他也有点想去海边,但是能去的,也只有接下来前面要经过的那座桥而已吧?
相叶从便利店拎出几罐啤酒,走上那座桥,在桥中央,倚着栏杆,向桥下的河水眺望。
河面上的风含着湿润的水气,有那么一点像海风,但仍然完全不同。
风衣的下摆被风撩起一角。
相叶眯起了眼睛。
人生好像就如夜间的河流。即使明明知道河水的流向,却仍然会在漆黑的水面上感觉恐惧。然后边恐惧边顺着生命的水流去向该去的地方,有时逆流而上,有时顺流而下,多几个漩涡或是少几道暗流,最终千江入海,万流归一。
相叶从袋子里捞出一罐啤酒,咔的一声抠开拉环。
 
 
咔——
“给。”樱井抠开一罐啤酒的拉环,递向相叶。
相叶看他一眼。
樱井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么,在计算我有没有成年?”
相叶咬了下嘴唇,有点尴尬地笑着接过啤酒,“没有。”
樱井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啊——好喝。”
相叶这时候其实还没有成年。但是其实谁又真的就在成年之前真的滴酒不沾了呢。他的迟疑其实只是一种直觉反应。
靠着海岸边的堤坝,他也喝一口下去,果然感觉气都透上来。
——去海边?
——不然呢,这个时间反正宿舍楼也已经锁门了,不如去海边过夜。
于是乎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坐了相当久的夜行电车,一路晃当,到达海边时,早已经口干舌燥。这会儿迎着海风一口啤酒喝下去,整个人都清爽了。
“啊——舒服。”相叶捏着啤酒罐转身望向海岸。
“夜不归宿还未成年饮酒,被知道了可不大妙呢。”樱井也眺望着海面。
相叶转过脸,看见樱井身上的蓝白条纹衬衫被海风灌满,空荡荡地鼓起来。金色发丝被风吹开,露出的脸颊其实相当瘦削,自己好像从未仔细注意过。那挑起的眉尾下,映着海面暗色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些小小复杂的情绪。
“哦,有你这个优等生做垫背的,我怕什么。”相叶于是笑道。
樱井侧目看他。
相叶坦然微笑。
四目相对,传递无声的话语。
樱井于是也笑。
“优等生可是特别会打小报告的,奉劝你小心点。”
“哎哟我可真是怕死了,辛辛苦苦考上这个大学你以为容易么,你这不是逼我跳海吗。”相叶说着,把啤酒罐一放,双手撑着堤坝,一纵身就翻了过去。
樱井愣了一下。
因为这里的堤坝离海面还有段距离呢。
翻过去也只是——
但是他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双手扶在堤坝上,他拼命探身,焦急地叫道:“喂,相叶!相叶!”
然后相叶就从堤坝的那一面微笑着慢慢站了起来。
又一次,四目相视。
片刻。
“哈哈哈哈——”
“开什么玩笑……”
“你真是无聊!”
“你比我更无聊!”
“哈哈哈哈!……”
 
 
“啊……”
相叶手肘支在桥栏杆上,咽下一口啤酒,呼一口气。
不知道是没有冰过还是牌子不对,一个人的酒还真是难喝。
比不上那时那夜海边的十分之一。
那天的后来他们一直待在海岸边,好像在海风里说了很多话,但是却完全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只是一直讲,一直讲,直到天空泛白,直到太阳从海平面跳出来。
真是很难找到形容词去形容那时那刻的那种心情。
现在呢。
现在总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站在这桥上站到日出为止吧?
相叶俯下身,看看河面。
幽暗的水面上,那灌满海风的衬衫好像还一直在那里,兀自地灌满风,空荡荡。
酒虽然难喝,不知觉却已经喝下去不少。酒劲儿似乎已经有点翻上来,又想了好多事,整个人头脑不是很清楚。
仍然不想回家。
掏出手机,再次调出了通讯录里“小翔”的页面。
指尖在屏幕上晃动几次,反反复复,最终也没有点下去。
呼口气,他又调出二宫和也的名字,看也没看就点下去。
很快就接通。
“喂?”
相叶当即就卡了壳。
一个女声。
怎么回事?二宫好像还没结婚呢吧?
“相,相叶君吗?”
那女声似乎有一点点激动。
相叶有点听出来了。
自己大概是拨错电话了。看也没看地调出来点下去的不是二宫的号码,而是那个给他发了短信邀约这周吃饭的女同学。
好累。
怎么会这么累。
累到心烦意乱心灰意冷。
相叶心头忽然就刺痒难耐到没办法再忍下去。
他微仰起脸,吸一口气。
“是我。”
 
 
有时候相叶会想,如果他在某些情况下的优柔寡断和在某些时刻下的突然冲动,能够对调一下就好了。有些情况需要冲动一把,但他始终优柔寡断。有些时刻最好能优柔缓和一下,但是他却偏偏就冲动起来。
要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对樱井说过那些话,今时今日,他们之间的境况,是不是就会有所不同?
虽然也曾经这样试想过,但是,那毕竟都是伪命题。
已经是既成事实的结果是,他就是对樱井说了那些话。
那几句,说出去就不可能收得回来的话。
 
 
那个打完棒球往寝室走的晚上,显得有那么一点闷。或者是因为打完球一身汗还没有落,相叶感觉特别闷热。
在走到宿舍楼下时,相叶远远就发现了那个身影。
香川。
穿着及脚面的长裙,手上拎着什么东西,站在那里,他回宿舍楼的必经之路。
又来了。避也避不开。总归是要回寝室,要回就没别的路可走。但是又真的不想上前去说话,因为他既无法接受那份喜欢,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就在那里犹豫踌躇时,他看到有人走到了香川面前。
金发惹眼,有一段距离也能立刻就认得出。
樱井。
应该是刚刚自习回来。
香川似乎叫住了他,跟他在说着什么。
樱井站定,听她说着。
相叶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让他轻轻地走到靠近他们的位置,侧身在路边的行道树后面。
已经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也正要回寝室,不知道他在不在。”樱井礼貌地对香川这样说。
“这样啊……谢谢你。”香川低下头,乌亮的长发遮住眼睛,轻声说:“那我再等一会儿。”
樱井看了她一眼,说:“这也不早了,你一个女生,早点回去比较好。”
“嗯,可是……”
“其实,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还是想说一句。”樱井好像提了口气,轻柔地说道:“你总这样等他也不是办法,如果他总是不让你见到他,就应该说明问题了。”
“嗯,我其实是知道的。”香川笑着抬起头,看着樱井说:“虽然他一直也没有明确拒绝过我,但是我明白的。只不过……”
樱井安静地听着。
“只不过。”香川仰起脸,月光和路灯的光线底下,相叶才发现,原来她其实很漂亮,并且,樱井看着的她目光,很温柔,甚至有着平时难得一见的耐心。相叶觉得自己的手心像是被一小撮火烤着,干烧起来般发烫。
“只不过,我要喜欢他,或者是等他,其实和他并没有关系的。”
“……”樱井看着香川,没有出声。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我自己的事。”
“……”樱井还是看着她。
“啊,真是,我在说什么呢……对不起!”
香川向樱井欠了欠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樱井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走远。
转过身来,才发现相叶正站在他身边。
他给吓了一跳,往后闪了闪。
“回来了?你从哪儿过来的。”
“我出来的不是时候?”
“说什么呢。”
“刚刚你在看谁呢?”
“没有……啊。”
“不是哲学系的香川吗?”
樱井看了相叶一眼,眉尖蹙了一下,“你刚刚在旁边?”
相叶也看着他,不置可否。
“在旁边你不出来?”
“……”
“你还在躲着她,这样不是办法。”樱井看着相叶,“要是不想见她,就干脆点直接拒绝人家,别这么态度暧昧。”
“……”相叶不说话。
“我知道你很多人追很受欢迎,不过……”
“……”相叶还是没出声。
“连我见她等你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看着也怪可怜的。”
“……”相叶盯着樱井,心头搅动着让他失控的漩涡,不该冲动的时候,他偏偏就冲动起来了。他盯着樱井说:“怎么,你这样说是算在心疼吗?”
“你说什么呢?”樱井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我是说你这种处理感情问题的方式是不对的,对一个好女孩来说,这样实在有点残忍你知道吗?”
相叶像被什么刺到一样瞬间就汗毛倒竖,“好女孩?”
“……”樱井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既然是这么好的女孩,既然我是残忍,那麻烦你去对她温柔一点怎么样?”发现的时候,相叶知道自己所说的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樱井的眉尖紧紧拧在一起,他盯着相叶,声音发紧:“你说什么?”
“我说。”相叶心底有一个恐惧的声音让他别再说了,但是他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看着樱井,他说:“既然觉得人家好,那就去温柔对她好了!我拱手相让!”
“……”樱井的脖子上浮起了青筋,相叶知道,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前兆。他甚至看到樱井正在攥紧的拳头。
“你再说一遍。”樱井的声音嘶哑,听来有点可怕。
“我拱手相让!”不知究竟是哪一路冲动的魔鬼,蛊惑着相叶,让他咬牙切齿地这样说。
樱井的槽牙全部咬在了一起,这让他的脸颊看来有骨骼突起,愤怒已经写上眉梢眼角。
相叶其实做好即将挨揍的准备了。
也就是说他明知道自己这样说是欠揍的。
但在那时那刻,无论因为什么,反正,他就是那样说了。
这就是结果。要推导之前得出结果的演算过程,那是已经不可能也没有意义的了。
但是樱井那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却最终没有朝他挥过来。
只有些微隐约如牙齿磨咬或是指节错位的咯咯声,像是给当时那个卡了碟的画面配上了音效。
“这是你说的。”
相叶听到樱井这样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声音嘶嘶啦啦,像砂纸边一样磨过他的耳朵。
樱井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涌起那天暗夜的海面,读不出是深是浅,是悲伤还是其他。
相叶忽然有一种意识,就在这一刻,他说出去的话已经成为泼出去的水,而他和樱井之间,已经有什么,不可逆转地遭到了破坏和改变。似乎有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看到的局面,已经展开。也似乎有他完全不想去走的路,就此延伸。
他肯定是并不想这样的。但是他想的是怎样呢。别说是当时,就算是后来,他也未必真的想清楚了,他其实想要的是怎么样。当然,如果事先就能看得到答案,那也就不至于得出这样一个结果了吧。
“是我说的。”
最后这句话,其实说与不说,大概也已经于事情的局面没什么影响。
只不过,他自己的声音,远比樱井的还更嘶哑难听十倍。那超强砂纸磨过耳朵在鼓膜上留下的伤害,在之后的日子里长久地未能痊愈,伤口每每再犯,都刺耳钻心地疼。
不忍再听。
却挥之不去。
 
 
是我说的。
那些话都是我说的。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想,要是那些话不是我说的,要是当时谁来给我一巴掌,要是。
樱井那双暗涌着海面的眼睛,出现在梦境里,又或者是梦境外。相叶无法分辨,大概是因为,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这些彻底被遗忘成梦境,还是如梦境般拿来珍惜。
即使明明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梦境,却仍然是要拿来珍惜的吗。
醒来的时候,相叶逐渐清醒的意识从本来压抑的哀伤里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还没有睁眼,他已经有点不良的预感。
枕头,床,被子,所有的触感记忆,应该都不是自己家的。
再清醒一些,他心里更加一沉——他身上没穿衣服。
头以宿醉的常规方式疼着。
不想睁眼不是因为困倦,而是不想看到已经估计到八九不离十的事实。
但最终仍然只能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艰难地抬起有点火烧火燎的眼皮。
白色床品毫无意外地出现在视线里。
半拉半掩的窗帘缝里,透露出外面应该已经大亮的天色。一墙之隔的卫生间里,淋浴的水声已经听得很清楚。稍微转动一下僵硬发酸的脖颈,看到的是旁边绞缠在一起的内衣——自己的,以及女式的。
躺回枕头上,相叶合上了眼睛。
手背搭在眼睛上,他仰起脸,长叹一口气。
 
 
“哎,我刚看见香川在楼下……”
松本推门走进寝室和二宫说话时,并没有看到躺在床上的相叶。但话说到一半被二宫拼命挤眼睛用食指抵住嘴的手势拦了下来,他就多少有点明白。他用眼神瞥瞥相叶的床,用口型对二宫说:他在?二宫抿着嘴点点头。
躺在床上的相叶,手背搭在眼睛和额头之间。
对这无声的对话,他其实都知道。
松本没有料到他在床上是很正常的,因为这个时间还早,通常他们寝室都没有人这么早爬上床睡觉的。他也是因为这天头疼得实在忍不了,才早早躺下。
二宫无论平时怎么对他,到这时候还是体贴的。而松本当然更温柔,如果知道他在屋里,是绝计不会提起香川这个名字的。
因为他们都知道,香川已经不是来等相叶的。
她是在等樱井。
这个转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在和樱井的那晚莫名争执差点动手之后多久呢?好像有段时间,又好像也没过多久。相叶没有概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刻意模糊。
总之,香川在等的人是樱井而不是相叶,已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内中缘由,就算是让相叶自己来说,恐怕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并不存在所谓“横刀夺爱”这种说法,别说他根本没接受过香川,单是那句“拱手相让”已经足够让人无言以对了。
樱井和香川,说是出双入对,也好像淡淡的,并不特别高调。但似乎正因为这样,又才让人觉得他们挺认真的。不少人说,其实他们真相配,郎才女貌的,看起来又特别舒服自然。也有人说,樱井这不是捡了相叶看不上的东西吗?
种种难听的好听的说法,一律被严防死守地挡在他们的寝室门外。
关起门来,从没人提起这件事。就好像从不知道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一样。他们甚至还能偶尔再一起组队去踢场室内足球,配合仍然不错,玩得仍然开心。相叶也仍然在拖后的位置上,跑得比前锋还快,回传球的时候,也依然能顺着场上气势叫一声“小翔”。
但也就是如此了。
除此之外,他就几乎没有这个机会了。
也并非绝交。而是漠然。一种没有翻脸的,归于常态却分明拉开了巨大看不见的距离的漠然。淡漠到,相叶几乎已经没有能叫出“小翔”的环境条件。这种无声疏远,远比憎厌交恶来得更让相叶难受。
头疼得越发厉害,似乎有把小锤在他脑袋里有节奏地敲着。手背用力抵住额头,想要压住这种蹦着的疼法,但是似乎不太奏效。他这会儿还不能睡,还有作业没有写,他只是打算躺一会就爬起来接着做的。
转年就将是毕业年,每天有多忙都是很自然的。相叶自知自己是努力型的人,学习上实在难说是凭天赋,压力是常年随身之物。但是他相信,他能凭用功考进这所学校来,就有能力让自己毕业走出去。他很焦虑,但可能并没有恐惧。当然,还是有很多论文作业需要用英语完成。但是相叶已经再也不好意思伸手跟樱井说:小翔,词典借我一下。
 
 
“做好了,谢谢。”
相叶起身,将电子词典递回给隔壁的同事。
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接起来。
“喂。”
“喂?你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二宫和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穿透而来。
相叶坐下,笑着小声说:“我几时不舍得接电话了。”
“得了,你还好意思说啊,已经几个月了,拨你的电话基本上就是无人接听。同学联络的事情也根本没再管了吧,想想我和你都隔了个季节还没见过了。”
“哪有这回事。”相叶放下手里的文件,“我这不是忙么。”
“得得得,别跟我提忙,听见就头疼。这年头问你忙不忙比问你吃了没还自然了。”二宫不耐烦地说:“今天晚上一起去喝个酒吧?”
“今天晚上啊……”相叶看了看手边翻开的手帐,“不行。”
“怎么,您忙啊?”二宫不满道。
“不是,今晚我有约。”
“有……约?”
“嗯,和女朋友。”
“……”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喂?”相叶问。
“你几时有女朋友了?”二宫的声调又扬高了。
“就最近。”相叶浅笑。
“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开什么玩笑啊?”
“那种让我去跟别人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的拙劣玩笑?”
“……没有那回事,真的是女朋友。”
“……”二宫再次沉默。
“怎么,这事儿就值得你这么吃惊啊,话都说不出来?”相叶笑着说。
“……也难怪了。”二宫似乎轻叹一口气,“难怪你忙到什么都顾不上。”
“这话说的,哪至于什么都顾不上了啊。”
“是么……”二宫慢悠悠地说道:“那松润就快要结婚了,这事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相叶卡壳。
“怎么,这个实在有点吃惊,到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几时的事?”相叶确实有点意外。
“我知道这个消息都已经过了两周了。你说,你这位大忙人,还顾得上什么了?”
“……”
他还顾得上什么了呢。
顾得上,大约半年前那个拨错的电话经过一夜酒后乱性却终于为他找到了一个女朋友,这件事?
“喂?人呢!”二宫的声音穿透走神。
“哎,在呢在呢。”相叶赶紧应。
“你有没有空搭理我我也无所谓了,我就问你,松润结婚联系同学这一系列的事,你还管不管?”
“管,管,当然管,必须管。”
 
 
“我不管,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会去的,你明知道我最讨厌风吹日晒。”
二宫歪在床上捧着书,眼皮也不抬地说。
“别这样啦,去啦,明年就大四了,我们几个人一定要趁这个暑假一起出去旅行一趟啦!”
“你不要吵我,你也知道这已经期末了,没看到我在复习吗!”
“在寝室里复什么习啊,哪学得下去。”
“反正你们都去自习室,我一个人在寝室里不是正合适?这不一大早的都已经走光了?”二宫摆摆手,“总之你别在这里吵我。”
“总之你一定要去。”相叶肯定地说:“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会一直在这里吵你。”
二宫一翻眼睛,把手里的书一甩,“就先不说我,另外两个人会去吗?你别在这里一厢情愿好不好。”
“松润都已经答应了。小翔他……”
二宫看着他。
“他会去的。”相叶犹豫了一下,说。
“你怎么……”二宫的话刚说了一半,寝室门被推开,大野智从门缝里探头进来,“那个,我来借个牙膏……”
“对了!”相叶跳起来抓住大野,“队长也去!”
“我只是刚起床发现牙膏没了……”
“队长都去了,所以大家必须要去!”
相叶一脸灿烂,做了结语。
 
 
走进大理石地板光亮洁净的店里,相叶收起的透明雨伞从伞尖向下滴着水。他把伞放进门边的伞桶,拨了拨有点打湿的头发,走进店里。
“先生需要点什么?”
店员在柜台里招呼道。
“嗯,我是来选给朋友的结婚礼物的。”
“您这边请。”
相叶走到光芒闪亮的透明玻璃柜台边。
选择走进珠宝首饰的店面,相叶不是没有犹豫。以他对松润的了解,其实送一些更实用更时尚的居家用品可能会更好。但是从结婚礼物的角度来说,有时候实用性实在只能排在好看讨喜有气氛的后面。而且以松润那种时不时就会突然穿戴华丽吓人一跳,手上各种装饰戒指不断的风格来说,精致得体的珠宝首饰应该还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或是至少对于新娘来说,肯定是这样的吧。
燎眼的各式贵金属和宝石被接二连三地推到眼前时,相叶被晃得有点眼花。
衬得起年龄的,具有长久纪念意义的。
簇亮光线的折射里,发现自己正在考虑这些的时候,相叶不禁歪头一笑。想想松本竟然已经要结婚,他到现在,眼前还是初入大学时松润那个略有得瑟的小模样。然后转眼之间,那个他们中间年龄最小的家伙却就已经携家带眷来到他面前了。
人生,不过如此吧。
大家都会如此吧。
樱井……也是。
自己……也是。
如果,是给樱井选结婚礼物呢。
他会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走进一家店,带着些许感慨,一点欣慰,满心的祝福,来选这份礼物呢。
他又会选什么呢?
是因为下雨天,他才如此细碎的多愁善感起来了么。
他的眼睛被射灯过亮的光线扎得出现残像色线。
在把脸扭向一边眨眨眼想休息一下的时候,他的余光掠过了柜台里的一款链坠。
那是——

拍手[1回]

每当变幻时(上)

“来来来,好了,准备准备。”
“相叶君快赶紧站进来。”
“来了来了。”
“来,一,二,三,茄——”
“喂喂喂——”
“啊啊相机!……”
“等等……”
所有人站好位摆好姿势举起小树杈,相机在闪光灯亮起快门转动的那一刹那,从三角支架上大头朝下,伴着一众惊呼声,划出半道光亮的弧线,栽到地上。
“哈哈哈哈——”
“相叶君你怎么搞的!”
“不是我,它自己——”
“不是你是谁,真服了你啊!”
“总是这样,相叶君真是一点没变哈哈哈……”
“诶是吗,那有什么办法,我大概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吧哈哈哈……”
 
 
“小翔。”相叶雅纪朝正站在桌边收拾东西拎起包的樱井翔叫道:“小翔?”
“啊,嗯?”叫了第二声时樱井翔才听到,他扶着公文包,转过身,“什么事?”
“等下还有第二摊,一起吧?”相叶用手指指身后正在七嘴八舌商量去处的同学们。
“啊……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樱井抬手看看表,笑笑。
“诶,时间还早呢,真不一起吗?”相叶也看一眼他的手腕。
“真不了,你们玩得开心点。”樱井收回手。
“诶——”相叶又看看樱井微皱的西服领子以及衬衫的透明塑料扣子,微微点头笑道:“嗯,那好吧,那再联系。”
“再联系。”樱井背起包,微笑着转身。
 
 
“啊嘞,樱井君呢?”
“啊,他说还有事,就不来了。”
“诶……又有事啊,他有那么忙吗?”
“撒……”
“也算了,有哪次二摊他来过的。”
“……”
“听说他的情况不是很如意……”
“嘛,其实也看得出来。感觉好像特别辛苦的样子。”
“大学时明明那么优秀?”
“这也很难说的啊,也不是成绩好发展就一定能成正比的。”
“唉,也是。”
“总之就,挺令人唏嘘的,不是吗。学生时代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感觉整个人的锐气都没了。”
“唉,这个嘛,人生么……还不就是那么回事。”
“……”
 
 
相叶雅纪听着听着,桌子底下正在抠手的手指不经意间就撕掉了指甲边的一块干皮。
疼得他咧了下嘴。
 
 
“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了?”
二宫和也不耐烦地用指节敲着桌面,对坐在对面的相叶说道:“你能不能别再让我干这样的事了?”
“我让你干什么了?”相叶满不在意地这样应着,眼睛却盯着捏在手里的一张照片。
“每次同学聚会完都是这样!”二宫一翻白眼,“跟你表达好感约你出去的,干嘛总要我去替你传话拒绝?”
“都是女生脸皮薄,再说还是同学,直接拒绝的话,多尴尬啊。”相叶依然盯着手里的照片,若有所思地看着。
二宫和也一拍桌子,“既然知道尴尬那你就少在同学会的时候那么招猫逗狗的啊!”
“你怎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啊。”相叶抬起眼睛,“我可没有。我对谁都是那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啧。”二宫一撇嘴,张开手掌托住脸,看向一边,“从大学时起就是这样,别的女生给你的情书要我替你退回去!觉得烦你就不要去招惹人家啊,真是够了。”
“就说了我没有了。”相叶放下手里的照片,和桌上摊开的一沓照片叠在一起,边整理边说:“这些打印好的照片你来寄还是我来寄?”
“当然你来寄吧,你自己毕业时揽的同学会联系人这活儿,关我什么事?”
“好好我来寄,话真是多。”相叶把一叠照片在手里拢齐,从上面捻出三张,往二宫面前一推,“那至少,队长和松润的由你转交一下总可以吧。”
“这当然比帮你去跟那些女生们说你已经有在交往的女朋友了要简单得多。”二宫白他一眼,从桌上把三张一样的照片拿起来。看看手里的照片,他笑着摇摇头,“说起来……当时那样的情况这照片居然把人都拍下来了……你可真是个奇迹。”
“你看看大家的表情……多有意思。”相叶也再看看手里的一沓照片,眯了眯眼睛,“大家收到的时候,一定会很惊喜的。”
“全都丑死了,还惊喜呢。”
二宫看着照片里因为相机在空中翻转而歪斜的画面,以及因此而伸手瞪眼惊呼的表情夸张的同学们,再次无可奈何地摇头。
而相叶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照片出神。
那个所有人都对着镜头伸手张嘴失色的画面里,只有一个人,不仅没看镜头,并且似乎也毫不关心相机当时所处的危急,只是将眼睛看向一个方向。
那方向里——有什么呢。
 
 
呐。
有什么呢,樱井翔。
 
 
“呐呐,来,过来看照片。”
相叶雅纪走进寝室兴致勃勃地招呼着。
“唔……”二宫和也在床上翻了个身,腿往被子上一骑,嘟囔道:“你就不能让人睡个踏实觉……吵死了。”
“大下午的,睡什么觉啊,起床起床。”相叶说着就去掀二宫的被子。
“又没开始上课你管我几时睡觉啊!”二宫没好气地坐起来挠头,“我昨晚掌机打通宵困得要死好吗!”
“才刚开学你就通宵打游戏……”
“你管我?”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来看照片。”相叶笑着把照片往二宫手里塞。
“照片就有这么好看!”二宫有点想要骂街,心想自己从哪里修来的福气,从上中学就开始认识这个人,因为同坐一条总武线上下学而熟识,一起上完中学再上高中不说,居然连大学也考进同一所,这还不算完,居然还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寝室——相叶雅纪你放过我行不行呢?自打大学开学入校几天以来,相叶就上窜下跳没消停过,二宫最终连气也懒得再气,伸手把照片接过来,“哪有刚上大一就全班合影的,又不是毕业照,你这都什么倡议。”
“一定要的啊,入学留影,将来毕业照时才有对比啊,多有意义。”相叶还在兴奋地用手在照片上指指点点,“而且你看,我们班的漂亮女生不少呢。”
“啊啊,是是是。”二宫被他手指晃得眼晕。
“你看你,拍这照片时就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才刚开学是有多缺觉啊。”相叶指着照片上的二宫说。
“就说了又要你管?”二宫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松本君,样子多元气。”相叶又指指照片上同一寝室的松本润。
“他那只是天生长得浓眉大眼好吗?”因为松本不在寝室,二宫随口就吐槽。
“还有樱井君,你看……”相叶又把手指挪到同样是一间寝室的樱井翔身上,“你看看,嗯……”
“我看看什么,你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吧?”二宫瞥他一眼,手指点点照片上的樱井说:“看看这扎眼的金发,还是这相当嚣张相当臭的表情?”
“诶——表情,臭吗……”相叶歪了歪脑袋,笑道:“我怎么倒是觉得,他其实在笑呢。”
 
 
金色短发。
微皱的眉尖,挑起的眉尾。
似乎吐露莫名挑衅的双眼。
以及那在相叶眼里,其实是勾起一丝笑意的嘴角。
 
 
就在相叶二宫两人还在对着入学合影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斜对面床上的被子堆突然被掀开,有人从被子里坐起来,翻身准备下床。
完全不知道寝室里还有人在的相叶和二宫微张开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对面的人已经一言不发蹬上鞋起身。
“那,那个……樱井君。”二宫真的很佩服这个时候还有勇气张嘴叫住摆明已经黑了脸的樱井的相叶。
樱井转过头看相叶,没说话。
“……”然后相叶就一时也没了接下来的词。
“有事?”樱井淡淡地问道。
“没,没事。”相叶讪笑着摆摆手,“睡醒了啊。”
“……”樱井看着他,面无表情。
二宫在相叶身后用手扶住额头。
“耳,耳环很帅……”相叶看着樱井左耳上的耳环,似乎想要开个玩笑,但却结结巴巴完全听不出像个玩笑。
樱井的眉尾不经意地挑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这人没事儿吧?
二宫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
 
 
相叶却在本来的紧张里笑了。
因为他分明看见,樱井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其实又已经流露笑意。
看不见的笑意。
 
 
把照片塞进信封,胶棒涂一涂封口,压平,粘牢,把信封反过来,相叶从桌上拎起一支笔,笔尖落在信封上时又顿住。
其实这照片他明明可以直接拿给本人的。
何须塞进信封,贴上邮票,走那么一趟不必要的旅程。
但是——
就还是算了吧。
相叶的笔尖还是在信封纸面上滑动起来,按照通讯录抄下那个收信人的地址,写下他的名字。
樱井翔。
 
 
“喂,起床啦起床啦。”相叶伸手去扯二宫的被子。
“老大……”二宫紧紧拽住被子边不让他扯开,咬牙切齿道:“你又想怎样。”
“去自习啦。”相叶不放弃地扯着被子。
“自什么习,我要睡觉。”二宫拉紧被子盖住脸。
“你怎么能从下午一直睡到晚上啊!饭也不吃也不学习,你看樱井君松本君都出去学习了。”
“谁跟你说他们是去学习了,再说……那又关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脑子好使,但这学校也没好念到你成天打游戏睡大觉就能毕业的吧?”相叶还在不放弃地扯被子,“快点啦我脑子没你好用要是毕不了业就麻烦死了。”
二宫终于蹭地坐了起来。
“你少给我来这套!”被强制吵起来的他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红着双眼看着相叶恨恨地说:“你这个全级排过第六名的人少在这里捧杀我,我和你谁比谁更会读书还真是未必!这里真正的优等生应该只有那个姓樱井的,你要能跟上他的节奏放心就肯定能毕业。”
“真正的优等生?……”
“怎么,你以为金发耳洞就不是优等生?你不会到现在还有这种刻板印象吧。”
“不是,我只是觉得……优等生这个词其实有点怪……话说回来,这种词才叫刻板印象吧。”
 
 
“相叶君,相叶君?”
相叶被隔桌的声音叫得从信封上抬起眼睛。
“哎,什么事?”
“下午要用的那份会议材料你做好了吗?”
“啊,基本上做完了。”相叶应着,笔夹在指间,从办公桌一边抓过一个文件夹,翻开,“就还差一些外来语词汇我拿不准。”
“要快一点哦,我还要拿去复印。”
“好的,我现在做。”
“词典给你。”隔壁格子里递过来一个电子词典。
“谢谢。”相叶伸手接过来。
真轻薄。
相叶翻开词典屏幕,按下开关。
和以前的词典大不相同。
比如那种厚比砖头的《牛津英日大词典》。
 
 
在自习室里踢到那本词典的时候,相叶差一点就结结实实被绊倒在地。
他踉跄两步勉强站稳,回头看到躺在地上的《牛津英日大词典》。他心下觉得奇怪,丢什么在地上的都有,这么厚的词典掉在地上会没发现吗。
俯身把词典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
他自己英文不是很好,但也始终没有准备一本这样的词典,是因为知道就算是买来他应该也会嫌沉不会背来背去地用。偶尔想用去跟二宫借时,二宫居然是这么回答他的:“我不用那种东西啊,联机打游戏踢球时都是外国人,我英语没问题。”
相叶抱着词典找了个座位坐下。
摊开自己的东西,翻开了那本英日词典。
扉页上三个字呼之欲出。
樱井翔。
 
 
把词典递给回到寝室的樱井时,相叶笑着说:“还有这么巧的事呢。”
樱井看他一眼,接过词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啊,可不是么。”
开学已经有段时间,但是樱井每天早出晚归或是直接不回寝室住,就连这样搭话的机会都出现得很少。
相叶忽然就说:“这周末我们寝室一起去打棒球吧!”
对这唐突的提议樱井还没有反应,另一边床上打掌机的二宫已经先出声:“你别算上我啊。”
相叶回头瞪了他一眼,接着对樱井说:“别理他,他是肯定会去的,一起吧一起吧,再叫上松润,我们寝室还没有一起活动过呢。”
“嗯……”樱井似乎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可是我不会打棒球。”
“诶。”相叶似乎没料想到这个答案,卡了下壳。
“你们去玩吧。”樱井又笑笑。
“那樱井君平时都玩什么球的?”相叶似乎不打算放弃。
“……”樱井看了看他,不想回答但又不合适,只有说:“足球。”
“足球……足球也不错啊,我们去踢场足球。”
“我们……这几个人?”
“不是有那种,什么来的,五人制还是几人制来的?”
“……室内足球。”
“对对,室内足球,五个人就可以凑一队了嘛。”
“我先声明啊,我可不会踢足球。”二宫在床上出声。
“就是说。”樱井跟着说:“而且,我们也只有四个人。”
“那个——”相叶正想说些什么,寝室的门被推开,对面寝室的大野智探进脑袋来,慢吞吞地问道:“你们屋还有热水吗?”
相叶眼疾手快地拉开门,抓住大野一把拽进了屋里。
“这不是,第五个人,齐了!”
“啊?什么……齐了?”大野眨了眨眼,“我只是来借个热水泡个面的……”
“就这么定了。”
相叶拽着大野的手腕,一脸灿烂地做了结语。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是这样。”
相叶起身走出会议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回到办公桌边放下文件,摘下胸卡,抓起那叠装好照片写好地址的信封,他走出公司。
寄送同学聚会活动通知,管理聚会费用,整理联络事宜,这些事他已经做得驾轻就熟。当初毕业时主动要求负责同学会联络这件事,看来是很自然而然,但他其实也并非没有自己的一点点小私心。
把所有照片都塞进邮筒之后,相叶感觉有点饿。他有点疲惫,不想再多走路去找地方。路边有拉面摊子,于是他直接近前坐下,要了一碗拉面。
挽起风衣的袖口折两折,掰开筷子。
然后在挑起面条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放下筷子,相叶在拉面蒸腾的热气里掏出手机,点下一个名字。
对面响了几下,接通。
“喂。”
“喂,小翔?”
“啊,相叶君。”
“……”
“什么事?”
“啊,没有,我刚刚把上次同学聚会的照片发出去了,你最近注意查收啊。”
“哦,好的,没问题。”
“……”
“还有别的事吗?”
有风吹过,拉面的热气扑到相叶脸上,带着一点点葱香。
“嗯,也没什么……最近工作忙吗?”
“还是那样吧。而且我这里再忙也有限,不太可能像你们那样的大公司那么忙的,是不是现在还在加班?”
“嗯……”
“要加油哦。”
“我会的。”
“那么——”
“那么……”
“再联络。”
相叶不知道,自己在拂面的浅白热气里,对着手机听筒,始终苦笑无声。
 
 
“原来樱井君你是……”
当看到穿着守门员衣服拍着守门手套的樱井走进场地时,相叶有些惊讶。
“哦,我还没说过吗,我的位置是守门员。”樱井拍拍手套。
“哈……这样啊……”相叶咧了下嘴。
站在旁边的二宫斜了他一眼,“这下可热闹了。我们两个无经验者,加上一个那个被你拉来的,听说只会打羽毛球的。”
二宫说着,瞥一眼身后的大野。
“没事没事,还有我。”已经在一边做准备活动的松本润站直说:“我是踢过室内足球的,没问题。”
“啊,就是就是。”相叶赶紧附和着对二宫说:“你看,有会守门的还有会射门的,你还愁什么?”
二宫狠狠地白他一眼,“然后我和你只管在中间跑步吗?”
“哈哈哈哈……”一直站在一边没出声的大野突然就被戳中笑点。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打羽毛球的!”
“哈哈哈哈哈……”
 
 
“这边,相叶君!”
“把球传我——”
“哎哟!”
“你跑位看着点行不行啊?往自己人身上撞?”
“对不起……”
“喂你们是在聊天吗?!”
“带球啊!”
和另一队的比赛开始没多久,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球队的处女秀就精彩纷呈起来。撞作一团的,球被抄走的,一直在说话的,不要说几乎没办法把球传到前场,看起来简直就几乎像是在胡闹。
樱井把守的球门平均每两分钟告急一次。
起初在他眼里,其他四个人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很快他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不停射向球门的球了。就算你们是在胡闹,我也会把这个门守给你们看。他这样想。
樱井的一头金发很快就被汗水浸湿。
发丝底下的眼睛里也逐渐燃起了光。
就这样,在对方的狂轰滥炸之下,居然也没有失球。全队的士气因为这样明明实力悬殊却还能一直保持不输球的局面而莫名渐渐高涨,玩儿闹中认真起来。也不知怎样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由松本单刀在前,二宫大野控制中场,相叶一人拖后的阵型。不仅阵线得体,而且传递配合竟然也有了默契,好像递一个眼神,自己人就明白了意思。
场面忽然就被绷上了张力。
相叶虽然并不真的会踢球,但却在场上逐渐玩得high了起来。因为跑得快,居然也能和对方前锋缠斗上一会儿,在被对方晃过带球过人之后,立刻转身,朝着樱井的球门脱口喊道:“樱……小翔!”
樱井本来已经朝着被射向球门的球扑过去的手,不知为什么迟了半分,差了半寸。
皮球擦着他的手套指尖钻进了网窝。
哨声响起。
樱井扑倒在地。
“小翔!”相叶几步跑过来,“没事吧?”
樱井喘着气,抬眼看他。
额角里的汗,感觉顺着脸颊边滑到下巴。
“没事。”他摇头,并且笑笑。
“没事就好,怪我。”相叶朝他伸出手。
“你防得很好。”抓住相叶的手爬起来,樱井用力拍拍戴着手套的双手,朝自己的四个队友喊道:“没关系,大家再攻上去!”
 
 
那天的比赛从一片七零八落里开场,却在后来变成了一场汗水里的激斗——至少在这临时凑起来的五个人眼里,是这样的。
那天的后来,本来尚且陌生的五个人似乎忽然就成了认识很久的老友,不仅变得熟悉,甚至还有了亲切感。
那天的比赛最后还是输了。但是输了比赛的一队倒是情绪比赢球的还高涨,兴高采烈地一起出去大吃了一顿。饭桌上约定了以后还要一起再来踢室内,现场决定了就地组队,还猜拳决定由大野担任这支球队的队长。虽然大野笑着说诶让一个打羽毛球的来当队长这合适吗,大家还是边鼓掌边热烈肯定了他的上任。
那天之后,几个人之间开始在校内校外有了共同的活动频率。
那天之后,相叶就一直叫樱井“小翔”。
 
 
当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之后,相叶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看看屏幕,从与“小翔”的通话界面退出来,看到一条新收到的短信。点开:“相叶君,上次聚会真开心,这周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相叶皱了下眉。
重新拿起筷子挑起面条,从通讯录里寻找着“二宫”。
找到拨通,吃进一口面条。
“喂?”
“唔喂……”
“什么事。”
“我上次让你……唔让你帮我转达的话……你转达了嗯?”
“……你能不能不要边吃饭边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转达了没?”
“……没有。”
“你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二宫的声音变得尖利,“你当现在真的还和上大学时一样?情书可以由我退回去?你知道到今年大家都是多大的人了吗,这些事情还能当过家家玩闹?”
“……”相叶默默嚼着面。
“相叶雅纪。”电话那头的二宫似乎吸了口气,“你该学会拒绝了。”
 
 
相叶第一次在大学收到情书是在学校的图书馆。
他正站在书架边抬头找需要的参考书,一个同系不同班的女生跑到他跟前,塞过一个粉红信封转身就跑。
拜托,要不要这么像校园剧?
相叶捏着那封情书给二宫看时,就等着他这样吐槽。
但是二宫只是瞥了一眼那信封,说:“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么。”
“啧,谁让你说这个了。”相叶抖抖手里的信。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二宫瞪他。
“比如……说你去帮我把这信退给那女生。”
“哈?”二宫手里掌机的画面一下子跳出了GAME OVER,他把掌机往旁边一扔,“说什么呢你,没发烧吧?”
“中学的时候好歹大家都有鞋柜,把这些直接塞回对方的鞋柜里就好了,但是现在也没这个条件了呀。所以,你看……”
“别开玩笑了,谁要管这种事。”
“是吗……那你以后也不用再替我买游戏了。”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要玩什么游戏就买什么,不用再‘替’我买了让我付钱——其实之后根本就只有你在玩吧?”
“你——”
寝室门在这时候被推开,樱井从外面走进来。
相叶当下立刻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信封慌忙往二宫枕头底下一塞。
二宫看了他这样的举动一眼,未动声色。
“小翔回来啦。”相叶转身挡住二宫的枕头,对樱井招呼。
“嗯,你们干嘛呢?”樱井看他们一眼。
“我们……”二宫有意接话,却被相叶直接拦下来,“我们在这里讨论游戏。”
“哦,又买新游戏了?”樱井笑着转身开自己的电脑,“那你们继续啊。”
樱井一转身,二宫就伸手去枕头底下抽那封信,相叶一把按住他的手,朝他咧嘴,二宫回瞪他,相叶就用唇语对他说:你要干嘛?二宫也一样不出声地回他:你要干嘛才是。相叶按住他的手:不许拿出来。二宫:凭什么。接着就继续想把那信掏出来,相叶就继续手忙脚乱地去抓拦。
两个人在樱井背后纠缠不休的时候,寝室门再一次被推开,松本走了进来。
“相叶君,这个给你。”他说着就朝相叶二宫走过来,手里捏着封信,“你这家伙很受欢迎嘛,都有人托我给你递情书了。”
“……”
“……”
还在互相抓来挡去的相叶二宫面面相觑。
坐在电脑前面的樱井没动也没转身。
松本笑着递过手里信封,“给,你小子,有一套嘛。”
“啊……相叶僵硬地伸手接过来,“谢谢。”
二宫朝相叶摊了摊双手。
相叶瞪他一眼。
自始至终,樱井没有出过声转过头。
 
 
相叶很受欢迎,自此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情书示好不断,最终是闹到二宫左右没办法,里里外外替他挡掉了不少。与此对应的是,寝室里的游戏也越堆越多了。
而相叶的受欢迎程度也随着年级的上升越发有增无减。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毕竟相叶长得好,又会穿搭,运动又好又热心班级活动,学习不差性格又爽朗,也实在很难不受欢迎。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松本那样的反而没这么多的告白?”相叶似乎不胜其烦,对二宫这样抱怨。
“这你不懂。”二宫摆摆手,“松本那样的,太有距离感了,就算是喜欢的,也不敢轻意上前告白。”
大概如此。
松本的气场过于强大,让人容易心生会被拒绝的畏惧感。
那樱井呢?
难道只是因为平时脸有点臭?
相叶搞不懂。
但只是对所有形式的表白能避则避。
大部分女生是会知难而退的,但是也总有锲而不舍的。就好比那个升上二年级之后就执意坚持不断表示好感哲学系的香川。无论相叶避开或是委婉地托二宫送还她那些小礼物几次,她都照样还是会送上各样小东西,或是等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碰到以后说上几句话。
相叶很苦恼。
但渐渐也就那样听之任之了。这样的事情一多,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解决,所以最后也就只想要随便应付一下,然后等事情不了了之。也许他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不对,但那时候他还那么年轻,哪里顾得上那么周全。何况,就算是后来人渐渐长大,都没见处理这些问题就变得多么成熟得体。
人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
大部分人只是普通人。
相叶一向就认为自己很普通。普通的学习,普通的运动,普通的想要顺利通过考试,所以明明想去玩但也仍然要乖乖地去自习。毕业了以后也一样,有不会的东西就要去学,而你不会的东西会一直远远多于已经掌握的东西。
尤其是在他进了现在这间业界出名报出名字就会惹人艳羡的大公司之后,更是时时刻刻都如此。很多人说他运气真是好,在很多公司只裁员不进人的景气下居然一毕业就进得了这样的公司。可是不是运气,他自己知道。
就好像自己准备的那份会议材料,上面那些专业艰涩的外来语,他就算是查过词典也仍然难免错漏。你可以说这些东西谁来做也可能难保万全,做事情的人就总会出错,但是那都不是出现错误时你能拿出来当作托辞的理由。在会议上直接被上司指出错漏,并且毫不留情地批评甚至把材料扔回来让他重做,这种事也几乎已经司空见惯。
相叶懒得争辩解释什么。那也不是他的性格。任何事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做不好那就重做到好为止。
韧性这种东西,是不是远比运气重要。
其实偏见这种东西与刻板印象一样,或者说就是归属其中。
他曾在樱井身上见过的,竟然同样也终于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翔,小翔……”
相叶向坐在身边隔一个位子自习的樱井小声叫道。
“嗯?”樱井握着笔,转过脸看他。
“牛津,借我一下。”他继续用气声说。
“什么?”樱井没听明白。
“那个啦。”相叶指指樱井手边厚比砖头的词典,“你的英日词典。”
“哦,给。”樱井把词典往相叶方向一推。
“谢谢。”相叶拉过词典,边翻开边小声抱怨着:“这门课为什么硬是要用英语做作业啊……要求也太高了……”
樱井看他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做手下的作业。
伴着相叶略显烦躁的词典翻页声,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有人走到樱井的位子旁边,挨着他坐下。相叶是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们两个说话的,因为作业做得有点过于专注。
“不可以吗?”说话的是同班隔壁寝室的井上。
“不可以。”樱井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啊。”井上问。
“你说呢?”樱井反问。
“这么点小事不就是举手之劳?”
“荒唐,这叫什么举手之劳。你以为大家还是小学生么。”
“得了,别这么一本正经,你和我进这所大学的方式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凭家里关系进的这里?虽然说你成绩是好,但听说你爸也是……”
“给我闭嘴。”
樱井的声音突然从气声变实,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吓了相叶一跳。
“怎么!”被樱井一喝,井上的声音也提高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优等生就了不起啊!”
“你想打架吗?”樱井站了起来。
相叶赶紧也从旁边站起来,“怎么了?”
声音已经大到整间教室都听得到了。
“怎么回事,干什么呢?”
“这儿是自习室,要吵出去吵吧。”
樱井提一口气,转头看一眼相叶。
“我们走。”
“哦。”
相叶背起包,跟在往教室外去的樱井后面,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抓起那本《牛津英日大词典》,跑出了教室。
 
 
从街边的拉面摊子起身,把折起的风衣袖子打开放下来,相叶拎着公文包往地铁站走。
迎面吹来味道熟悉的风。
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熟悉。
他的疲惫感似乎又加重了。
忽然间不想回家。
想去看场电影。
毕业这些年来,感觉有些疲劳,或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他都会想去电影院。就一个人,看什么无关紧要,只是在电影院里安静地坐一坐,不用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用做任何反应。在黑暗的环境里自己一个人松弛神经的习惯,是从几时开始形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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