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ブログ

sholovemasaki

[PR]

×

[PR]上記の広告は3ヶ月以上新規記事投稿のないブログに表示されています。新しい記事を書く事で広告が消えます。

每当变幻时(下)

“那个是……接这里的吧?还是扣到那里?我觉得大概应该是这么装没错的……”
松本手里拽着组合式帐篷的的伸缩支架管,一板一眼地搭扣着帐篷。
“嗯……看起来应该是那样的……我再看一看……”
樱井站在一边,仔细翻看着手里的帐篷使用说明书。
“喂,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多少也来搭把手啊!”松本边用力扣接着手里的支架,一边朝左右两边的大野二宫叫道。
这时二宫正悠哉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掌机。
而大野则是蹲在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塑料水桶前,鼓捣着手里的鱼竿。
“有看说明书的,有实际操作的,还有已经去打水准备烧水做饭的。”二宫翻起眼皮看一眼对面的大野,“哦,那边还有一个准备钓鱼回来吃的。你说,还需要我做什么?”
“说得没错。”大野扛起鱼竿提起水桶,起身。
“你们两个……”松本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塑钢支架,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一个一路也不管开车,一个干脆没有驾照!到了这里除了玩就是等着吃了,是吧?”
“你总结得非常准确,满分。”二宫的掌机屏幕上出现一个perfect。
“那么。”大野也一点头,脚步欢快地朝河边方向去了。
“这俩混球……”松本低下头,狠命地把手里支架的接口一拧。
“嘛,倒也说得没错。”樱井捧着说明书笑笑,“本身队长和nino肯来,我已经觉得很神奇了。”
二宫的棕色眼睛快速地转了一下。
——你肯来才是最神奇的吧?
但他不动声色,边拼命按着按键边说:“话说,那个‘瞎搞乱来活动委员会’的会长,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去打个水而已,这么久?”
松本抬起头,“不会是迷路了吧。”
樱井也抬眼,看看天色,“我去看看。”
 
 
走到近河边时,樱井远远已经看到那簇带着荧光绿色的登山服。
好在这时天色还亮,而人也就在规定的正常路线上,并没有迷路。
樱井松了口气。
再走近几步,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师出无名的犹豫。大概。
第一句该招呼什么话,都已经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遍。
其实哪至于生疏到这种地步。
他笑自己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准备上前时,却终于看清,那一簇绿色是正蹲在河岸边的草丛里,像是正在那里出神。
蓬松的发丝被河边的风清爽地吹开,从对岸山巅倾泻下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荧光绿越发亮得耀眼,被阳光挑染般发丝底下的眼睛,既清澈且迷惘,竟然有些像是那个在寻找自己那枝玫瑰的小王子。
樱井忽然很感激自己那历来出众的视力。
他在河风里同样像是失了神,站在原地没能上前,说出准备好的句子。
 
 
相叶感觉脚开始有一点点麻,吸一口气,从草丛里起身。
转过身。
就愣在原地。
樱井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他丝毫没有察觉。
四目相接。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能这样安静仔细地看看彼此。
寝室里无数的低头抬眼,擦身而过。
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都发生了,什么也都已经改变。
漠然的距离,时间一久,竟然也就意识不到。
此刻对望,才发现,这种感觉原来是那样的清晰。
风吹过相叶膝盖下的草,沙沙的声音轻轻的。阳光像是被装进了球形灯,旋转着洒下温暖的光圈。
相叶想要先开口,却竟然发现有点出不了声。他的喉结滑动,拼命想要扯开自己抽紧的嗓子,而后才终于沙哑地发声:“小……翔。”
在那对视的光影流转里,言不明的胶着间,樱井终于拔出自己的目光,轻笑。
“你在干什么呢?”
“我……”
相叶看看脚下,又抬眼看看樱井。
“我在找四叶草。”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推门,进屋,开灯,换鞋。手里的透明雨伞靠在门边,走进厅里。公文包搁在桌上,相叶转身脱下外套。
洗个手,倒杯水,走回桌边坐下。
从包里抽出白天去买的婚礼请柬,摊开。
两年前已经和朋友一起开始创业自立门户的松润有多忙是不用多说的,只怕是远比相叶还要更忙上几倍。所以,他已经把同学这方面的邀请联系事宜全权交给了相叶。
对他还真是放心呢。
相叶笑笑,打开同学通讯录,一张张翻开请柬,开始填写。
当手指滑到通讯录上的“樱井翔”这一行时,相叶停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已经快要半年没有跟这个人联系过。
松本要结婚这件事,他知道了吗?
要打个电话给他吗?
打了的话要怎么说呢。
这样想时,相叶忽然觉得,大概这个电话还是没什么打的必要了。反正等请柬寄到,自然就会知道。
——樱井翔。
他在请柬洁白的纸面纹理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三个字。
 
 
把那个打印着“樱井翔”名字的信封递给樱井的时候,相叶根本从没有想过,那里面装着的竟然会是“不录用”。
他想也没想过。
这间每年都会例行面对当年应届毕业生进行招聘的知名公司,只有樱井和相叶去了。
相叶去,其实根本没有抱着什么志在必得之心,他只是在还没有找到公司录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广撒网罢了。
但他知道,樱井去,则是很早以前就把这间公司当成目标的。
也许,只是也许,相叶明明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希望却仍然还是和樱井一起去了笔试,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樱井一直想进这间公司,所以他也才想去一试。
只是也许。
笔试之后和樱井一起接到面试通知时,相叶其实已经在心里实现了自己的预期值。笔试的通过率并非多高,而他能够和樱井一起通过,证明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努力,终于可以有所交代。
他没背任何包袱去进行的面试。
因为他没想过自己能通过。他只是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可能因此而让樱井刮目相看,便已经是最值得愉悦的一件事。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如此,面试的那一天,他整个人各方面的状态都极其良好,堪称上佳。
所以,当他拆开打印着自己名字的那个信封时,才会得到了那样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录用”。
又一个想也没想过。
这种完全颠倒的结局。
也确实不止他一个人感到意外。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不会被录用,但却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樱井一定是能够成功被录用的。
相叶心生歉疚。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就是特别难过。甚至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樱井。
毕业的各种忙乱,最终也没能让他和樱井好好地说上一次话。但也或许是,他们彼此都没有勇气认真地和对方说上一次话。
在最后班级聚会的那个晚上,同学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喝着酒聊着天,说着曾经的过去和即将的未来。相叶很快就喝得有点多,那晚的记忆后来于他来说变得很模糊,他不记得到底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是怎么糊里糊涂就在看台上一直坐到了天亮。他大概只隐约还记得,最后大家都把酒喝得乱七八糟,勾肩搭背唱歌笑闹,自己应该是勾住了樱井的肩膀,很久没有放手。
好像还恍惚记得,自己在樱井的耳边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或是臆想,他也似乎听到樱井对他说了句“别傻了,一切都是你的努力应得的”。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
因为他的那个对不起,应该并不止是樱井所想的那个对不起。
然后就终于到了各自离开校园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樱井各种不顺利,大家都认为,大概是因为他受到一心向往的公司不录用的打击,骄傲遭了挫败而消沉。虽然相叶认为应该并非完全如此,虽然同学们也都认为,樱井家也并不缺钱,更不缺门路,他要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无论是怎样的都好,直到毕业离校,大家的工作都已经陆续有了着落,樱井仍然没有签到一间公司。
离校分开的那一天,那个由“瞎搞乱来活动委员会”会长拉起来的五人小队站在已经收拾一空的寝室,把手搭在一起,约定毕业后也永远是一队。队长还是打羽毛球的队长,射门的守门的,专门管跑步的,大家不要断了联络。
“不会的,我可是同学会联系人呢!”
相叶最后笑得一脸灿烂,做了结语。
 
 
互相致予的微笑里,樱井看到,相叶黑亮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合上最后一张请柬,相叶在灯下揉揉眼睛。
看看窗外,雨似乎还在下着。
转眼毕业已经那么多年过去,渐渐地,连对学生时代的怀念都已经成为一种怀念了。虽然他曾经信誓旦旦要做好这个同学联系人,但是时至今日,连写一沓同学请柬,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也已经觉得是一项疲劳的负担。对于同学情谊,多少情怀,又还能保持到几时呢。
毕业后没多久,樱井签进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与他们这所颇具含金量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身份,似乎有些不太称头。
但同学们都说,人生际遇,就是如此。
每一次相叶联系樱井,都一定能够联系得到,从未出现过失联的状况。而每一次通知他的同学聚会,他也总会参加,并没有过刻意回避。
除了从不参加第二摊。
那些总难免围绕八卦和情感为主要话题且酒后容易乱说话的第二摊。
相叶并非全不明白。但又并非全明白。
到后来他发现,他对樱井好像一直就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他不是不想明白,但随着年龄越增长,便越无心无力去探究明白了。
雨下得很静。
相叶把一撂贴好邮票的请柬理齐,叠好,塞进公文包,从桌边起身。
关灯走进卧室时,墙上日历上画着红圈标注“松润婚礼”的那一天,在灯光下一晃明灭。
 
 
拱门的白玫瑰花球底下,穿浅色西服正装的相叶向教堂外张望着。
这天阳光晴好,教堂外面的行道树耀出油亮的绿色,天空澄净。红毯,玫瑰,都因此更加明丽动人。
二宫已到,大野已到,虽然大家平时看起来都各有不靠谱的时候,但是关键时刻都很有交代靠得住。
请柬发出去,自然是有来有不来,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只是相叶强制着自己,在发出请柬以后,也再没有给樱井打电话。
他想他肯定会来。
但是却不知为何一直感觉有些焦虑不安。
难道仅仅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樱井吗。
还是因为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今后要见樱井,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朋友同学婚礼的场合,才有可能见到了。
思及此,就不知怎么莫名紧张甚至于惶恐起来了。
过于清新的空气,倒反而让胸口感觉逼仄。
在第八次无意识强迫性看表后抬起头时,明艳的阳光底下,铺置好的红毯远端,有一个身影出现了。
得体的蓝色西装,打理得很整齐的黑发,以及被脚下红毯映得晶亮的黑色皮鞋。
他边抬手看自己的手表,边几步近前。
走到台阶下时,他抬起头。
台阶上,拱门的白色玫瑰花球底下,相叶正背着阳光,站在那里。
樱井站住。
明艳的红毯和明丽的玫瑰,胶着了画面。
想要相视,却又不太敢直面的,矛盾胶着。
很多年前,再很多年前,一些熟悉的画面,在眼前胶片般闪现。一个24格,再一个24格,倏然不停留,眼花缭乱。
无论哪一个影像,都似乎可以重合,又都好像已经完全无法重合。
除了那在阳光底下,还恍惚误以为看到的,金色发丝里的依稀骄傲。
相叶的眼眶有点难受。怀疑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反射强光的地面,所以不舒服。
抬头看着那被逆光勾勒的身影,不真切的脸庞和真切的熟悉,樱井扯动唇角,抬脚迈上台阶,先让画面动了起来。
 
 
“相叶君。”樱井笑着几步走上台阶,来到玫瑰花球底下。
“……”几分之几秒的空白,相叶也跟着绽开笑容,“小翔。”
——好久不见?
不,这并不是一个恰当的开场白。
只不过,怎样的话才算是恰当呢。
也许是岁月让声音沉淀,让轻哑渐渐变得更沉,少年的嗓音早已经蜕变,微沉着沙沙声,扮作花香底下唯一还欠缺的微风。
“来了。”
“来了。”
“大家都到了。”
“嗯。”
“……”
“……”
阳光太好,两人的肩膀都被灼起一层微烫。那微烫的热度许是顺着身体一路被灌到脚下,溶掉了脚底,粘住地面,让两个蜡人进退不得,一步半步也挪不动。
“相叶氏你怎么还不……啊,翔君来了。”
二宫和也在这时几乎像是救世主降临一样打破了难堪的局面,拯救了即将溶化的樱井和相叶。
“这都什么时间了,赶紧进去进去了,还在这里干嘛呢?”二宫边说边摆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了。”樱井笑着往里走。
相叶用手指勾勾衬衫领口,也跟了上去。
 
 
光线明亮却色调柔和,站在神父面前的松本显得特别温柔。新娘看起来好像有点紧张,或是有些激动,被父亲把手交到松本手上时,就已经红了眼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那些“在座亲友见证无论健康疾病无论顺境逆境”的誓词,被松本说出来的时候,变得更加令人信服。
相叶忽然特别感动。
心里一瞬有啊原来结婚也真的不错的念头。
就算是松本不说那些誓词,他也相信,那是一个绝对能够承担起责任的好男人。那种无比真切的我们确实已经长大成人很久的实感,再一次浮出水面。
坐在相叶身边和他肩并肩的樱井,并没有转过脸看他,却其实已经在气息里看到了他湿润的眼睛。
 
 
站在教堂外等待新郎新娘走出来时,空气里飘起了香甜的味道。
看着站在身旁阳光下的樱井,耳际黑发边空着凹陷下去的耳洞仍然清晰可见,那微笑着的眼角却已经浮起了浅浅的鱼尾纹,相叶的心口溢满了不知名的五味百感。
他很想张嘴对他说点什么,只是却在应该尝试冲动的时刻,最终还是优柔下来。
风终于吹起来。
新郎新娘相携而出。
大家欢呼着,花瓣、羽毛、拉花、彩带,纷纷扬扬,彩虹一样铺满天空。
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松本特意转过脸,给了他们一个最灿烂的笑容,那近乎华丽的光芒差点闪瞎了相叶的眼。
“真幸福啊,松润。”
樱井转过头,满是感慨地对相叶说。
相叶看看他,没说话,抬起手朝他的头上伸过来。
樱井有一瞬变了脸色。
因为他以为他曾经认为也曾经恐惧的情形终于可能要出现了。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相叶的手指从他的头发上拣出一片羽毛,捏到他眼前,笑笑。
樱井的眼波流转。
接着也笑得露出仓鼠样的牙齿。
那一瞬间相叶误以为看到了十年前的樱井。
只除了那最终还是揉进眼角鱼尾纹里,沙甜的风。
 
 
三年后。
 
 
“啧,你看看你这人这个命,人家松润结婚时什么天气,你再看看你。”二宫撑着把透明雨伞,隔着伞抬头看看天空,“一下就是几天不停的雨。”
“嘛……”相叶撑着伞,无奈地笑笑,却显得很无所谓,“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一点雨无非前后将就将就。”二宫白他一眼,看看面前一片湿漉漉的场地,“但是您老先生非要搞什么草坪婚礼,这种天气你是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就来搭上雨棚了,明天宾客们统一都撑一把透明雨伞,也挺别有一番风情的,不是吗。”相叶笑得轻松。
“简直就纯属胡扯……”二宫吐一口气,“我就看你明天还是这样的大雨怎么办,到时候谁来给新娘的婚纱拖尾打伞。”
“哎呀,你的用词好专业啊……”相叶失笑,“拖尾你都懂。”
“少废话!这几年来我看过你们几场婚礼了?这点事还能不知道!”
“真是不好意思害您担心了……”相叶乐不可支,“但是我们选的不是拖尾婚纱呢,她说那种款式太繁复不清爽……你瞧,这把伞看来是省了。”
“啧啧……”二宫瑟缩一下脖子,握着伞柄摇摇头,“瞧你这有妻万事足的模样……我真无话可说了。”
“你还少说话了啊!”相叶笑着捶一拳二宫的肩膀。
“唉……你小子也终于结婚了。”二宫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伤感起来了吧?”相叶笑道。
“我是开心呐……终于有人收得服你。”
“什么话,我从来就没有难收服。”
“是吗……你自己知道。”
“……”相叶沉默了一下。
伞上噼噼啪啪的雨声,在静静的场地里,清晰得像是有了节奏的音效。
“请柬都发出去了?”二宫把伞架在肩头,不经意般问道。
相叶又笑:“这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老大,明天就是婚礼了,请柬到现在还能没发出去?那可真是要出事了。”
“……”二宫犹豫了一下,说:“我是说……”
听着伞上的雨声,相叶似乎忽然明白了二宫的意思。
发出去了。
当然都发出去了。
还用说么。
不用了吧。
“我看场地这边没什么问题了,我们走吧。”相叶说着,在雨中转身。
 
 
翌日,绵续多日的大雨于一夜之间晴霁。
雨云遗留下的几缕白色浮游在青蓝天空里,为当天的晴好阳光平添了几分多变的生动。
“你是不是不记得奇迹BOY是谁?”
二宫从一大早就反复吐槽“这小子是晴天娃娃吗”时,松本笑着这样对他说。
“我服,我服行不行。”二宫的脸上其实已经是掩不住放下心来的宽慰。
“你其实从来都只能服,不是活到现在,这点还没看明白呢吧?”松本笑道:“他哪一次的瞎搞乱来活动你最终没乖乖参加的?”
“我——”二宫刚想说什么,已经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
“爸爸……”
松本低下头,看到一歪一扭跑到他身边的女儿,伸手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怎么啦,妈妈呢?”
“不知道……”
“不知道啊你这个小傻瓜……那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松本说着,看二宫一眼。二宫赶紧摆摆手,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松本转身离开,二宫站在场地前方,抬眼看了看片云背后的太阳。场地里,已经开始有宾客陆续到来。
二宫深吸一口气,草坪里都是雨后的泥土气息。
也不知道——
那个人会不会来。
 
 
樱井已经在同学圈里消失近三年。
三年的时间里,相叶几乎完全失去与他的联络。
先是手机号码拨不通,再是寄去地址的所有邀请联络函件都石沉大海。当然,不仅再没有在同学聚会上见到过他的身影,甚至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消息。
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凭空消失。
应该只不过是,有意避而不见罢了。要做到这点,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个大家都是这么忙的年代里,联系不上,也便作罢。三五次后,就会习惯。
至于说为什么要这样,那是人家的隐私,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么。
相叶都明白。
他也已经变得,只不过是偶尔才会想起关于樱井的这档事,心生感慨的时间都已经越来越短,想要试图再联系找到他的想法,更是几乎已经完全没有了。
直到他也要结婚,亲手填写请柬的时候,他才有了一种,总该让樱井知道这件事吧的想法。无论他来不来,出不出现,那也许都不要紧。
因为这样,相叶向他所知道的樱井的所有地址都寄出了婚礼请柬。包括原来樱井的住址,樱井公司的地址,甚至还有樱井父母家的地址。
为什么如此执着地一定想要樱井知道自己结婚的消息?相叶并不知道,也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总之,就是如此。
 
 
当自己的新娘踩着泛着晶亮水色的草坪,被父亲引到他面前,执手相托的时候,相叶自己的喉咙先被哽住了。
整个婚礼仪式过程中,他就这样哽着喉咙哑着声音,在云影日光的流动间,交换了属于自己的婚戒,完成了关于将来的承诺。
坐在二宫旁边的大野好几次用手指偷偷蹭眼角。
二宫狠狠用手肘顶他一下,自己的眼眶其实早已经酸胀了几回。
松本抱着女儿,握着妻子的手,默默微笑。
只不过——
在那个请“在座的所有亲友见证”的时刻,相叶的目光扫光全场,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云影扫过他的脸,他其实早有预料。
樱井大概不会出现。
也许他曾经的那个只能在婚礼上再见到他的想法,也都已经是过于乐观的了。
但是其实,也就不过如此吧。
谁的生活不会继续呢。
相叶低下头,笑得释然。
 
 
“谢谢,谢谢……”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你看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仪式结束之后,相叶在草坪场地上执一杯香槟,感谢着亲朋们致以的恭喜祝福,在人群中穿梭着看大家的携家带眷。
转眼之间。
朋友们携家带眷,换了新身份而来。
相叶热着眼眶,但应该只是香槟略微多喝了几杯。
“相叶君,恭喜。”
“谢谢……”
在习惯地接受一位女性的祝福时,相叶的答谢在惊讶中停顿下来。
眼前这位穿着蕾丝连衣裙黑发轻柔的女性——
“怎么,认不出我啦。”
“香川……”
看着相叶讶异到无以复加几乎僵住定格的表情,香川忍不住掩嘴一笑。
“有这么吃惊吗?我是不是已经老得不能看,所以你才这么副表情啊?”
“不不不……”相叶连声否认,“我只是……”
他只是并没有发请柬给香川。
不仅没有发过请柬,而且他根本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香川本来不是自己院系的,又因为樱井那层特殊的原因,他们之间根本从无联系。曾经相叶以为,樱井也许会带上香川来参加同学聚会,但是也从来没有过。
这样一个几乎已经等于快要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怎么会这样突然间地出现,而且还是在他的婚礼上?
相叶的意外惊讶也并不算夸张。
“我只是……”他仍然说不上完整的话,“你怎么……”
“虽然我没有收到过请柬,不过,还是有人通知我哦。”香川开心地一笑,笑起来仍然是那么漂亮,好像岁月从来没在她的唇角眼尾留下过那些调皮的痕迹。仰起脸看着相叶,她说:“知道的时候,我想,相叶君结婚,被我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不来。那可是我的青春啊。”
“……”相叶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有听着她说。
“果然,来还是来对了。看到你很好,很幸福,我也非常开心。”香川的声音轻甜好听,一下子就拉着相叶穿过了十数年的光阴。那个穿着及脚面的长裙的女生,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然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既然你来了,那……樱井他……”
“樱井?”香川一愣,念出这个名字的语气似乎无比陌生,而不是学生时代就已经在一起的情侣该有的感觉,“樱井君怎么了?被你说起来,刚才好像没看到他啊。”
“他……你们不是?……”相叶词不达意。
“我们?”香川的黑眼睛闪了闪,聪慧地反应过来,“你不会——不,是大家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在一起吧?”
“难道……不是吗?”
香川笑着摇摇头,“毕业这么多年,我倒都把这回事给忘了。其实,我们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相叶握住香槟杯的杯脚,刚刚才松弛下来的喉咙再一次紧紧地抽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总去等你,但你总是避而不见,我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不过其实你回不回应,我都没关系。后来……”
 
 
后来,总是在等你的时候碰到樱井君,他起初劝我,后来却只是会在有空的时候和我聊会儿天说说话,或是一起走段路散散步,只是纯粹的从熟人慢慢变成了朋友。
起初我以为他喜欢我,但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只是很平常地和我走路说话,偶尔一起吃个饭,并没有其他任何了。我也曾经觉得奇怪,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交我这么一个身份有点尴尬的朋友呢。
关系变近以后,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相处的时候各种自在舒服。就这样也渐渐相熟而彼此信任。熟悉后我时不时会聊起你,说起我眼中的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有时候也会自嘲,说说自己这么执着地喜欢一个人,但其实只觉得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与被喜欢的那个人无关。
樱井君就会很温柔地听我说,还会给我讲一些你的事情,你真实的样子,他眼中的你,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那个时候的他,会淡淡地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治愈的气场。
我后来渐渐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又为什么愿意把时间分给我,有耐性听我讲,对我说,而仅仅是以纯粹的朋友关系。
我想,那是因为——他在我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我想他一定也在喜欢着某个人,但又不可能得到回应,而他却就是心甘情愿继续着那份喜欢。
也许,在看我的时候,他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吧。也许,和我说话聊天时,他其实是在和自己倾谈着吧。也许,在给我耐性和温柔的时候,他是在补偿着那个要被得不到的喜欢折磨却还是决定要甘愿喜欢下去的自己吧。
当然,这些很可能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
我只是单纯地——这样直觉而已。
然后同学们好像就开始了误会。对这个误会,我是根本没有在意过,樱井君也一样。
后来就毕业了。
直到毕业我也喜欢你,相叶君。
但那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让你知道。而喜欢你也带给了我很多其他东西,比如说,像樱井君这样值得一交的朋友。我知道毕业时他没能被录用你的那间公司录用,但是他曾经在毕业前夕跟我聊天时很不经意地提起过,其实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意思呢?他说他只是不会按照人给他安排好的路去走,如果那样,他宁愿换一条路,即使是很难走,也要自己认同自己地走下去。
虽然多少猜到可能和他家里背景一类的原因有关,但我没有追问。因为我知道,他其实多半只不过把和我说话当成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但有如此,其实也挺难能可贵,不是吗。所以毕业后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系,虽然不频密,但始终是朋友。
然后你看,一转眼而已,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时间能改变一个人多少呢,实在是不可估量吧。喜欢一个人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我自己一个人拿来反复琢磨,慢慢的,也就琢磨透了。我是学哲学的,对这些看得更淡更开,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今天能来到这里,站在你面前,和你说出这些话,就说明,我已经完全把你放下了。因为完全放下了,我才会跟你说,从头到尾这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用心存任何愧疚。
我来,是为我自己的青春而来。
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但其实这也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对了,因为毕业以后我就出国了,所以,今天我可是特意从遥远的地球另一边飞过来参加你的婚礼的。
就为这,你也必须要对我说一句: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和当年在学校路上等我时一个模样。
我开玩笑的。
还有,樱井君呢?怎么没看到他?还是他打的越洋电话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这个消息的。
 
 
“祝你幸福,相叶君。”
 
 
云影翻转。
相叶已经不记得之后的一切事宜。
也许他应该要有一个激烈的反应,可是,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激烈反应的呢?因为太多年前对一个同学的误会?这种理由是不是根本就太不值一提了呢。
当年他递给樱井的那封聘用结果,里面写的真的是“不录用”吗?那时樱井展开信对他们说了结果之后就顺手撕掉那封信的一幕因为实在太过意外至今仍历历在目。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他“自己的选择”吧?
是因为知道了,由于家里认为樱井想去那里而动用背景让他被录用,所以才这样选择吗?他是不是可以这样去想,他曾经认识的,那个骄傲倔强的少年,会为了证明自己真正的价值而做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再合情合理也不过的。
更不用说那关于樱井和香川在一起的荒唐误会。如果樱井根本没有和她在一起过,如果樱井给予她那些耐心的目光只是给予自己的,如果樱井在香川身上看到的只是他自己……如果这些年来相叶雅纪所想的樱井翔全都是根本未曾存在,连空中楼阁都算不上的虚幻假象,那么这些年来,关于樱井翔的真实究竟是什么?
怎么……他有权知道吗?
他一个其实根本就早已经放弃去了解一个真正的樱井是怎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知道关于樱井的一切?
今时今日这里的他,这里的这个相叶雅纪,还能够做的,难道不就只有怀念以及告别了吗?
香川的这一番话,难道不是一段关于青春最美好的怀念,以及最绝佳的告别么。他唯一应该悔恨的,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被这样优秀的女性喜欢过。
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吗?
在他这个年龄上,又还有什么是值得动不动就情绪激动一番的呢。
没有。
他需要的,应该的,只不过是继续执着手中香槟,轻快地穿过亲朋好友身边,接受美好的笑容,也报以幸福的笑容。
然后,彻底不记得,曾有一个人,对于别人强加给他的种种误解,从没有过半个字的解释。
 
 
香槟并非不醉人的东西。
但相叶却没有醉。
他手执香槟杯,得体礼貌地和亲朋宾客们打招呼,说感谢,愉悦地交谈,灿烂地完成各种合影里的笑容。
最后,他执起新娘的手,走进草坪,领所有宾客跳起第一支舞。场面温馨而甜美,浪漫且清新。脚下的草坪柔软起伏,翻起雨后最好闻的味道。相叶的眼里,种种看不见的旧时光流光飞舞。
不能再完美的婚礼。
这是他人生的极致一刻。
理应如此。
 
 
相叶君。祝你幸福。
 
 
新婚的第二天清晨,他是在淳厚的咖啡香气里醒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昨天满耳幸福的回音,似乎一下子就都在这一刻被实体化了。
他起身走进客厅,走到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的妻子身后,伸手揽住她,“早。”
“早啊。”
“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来添乱,去那边等着就好。”
“哦。”
妻子这样说,相叶也就听话地走回餐桌边坐下。
餐桌上,除了两套摆好的餐具以及牛奶水果,还有几样东西。
“这些是什么?”他问妻子。
“啊,那些是昨天礼宾接待处收到的几样礼物,我还没时间拆,你先看看吧。”妻子打两个鸡蛋在平底锅里。
除了礼金,还是有人会把礼物直接放在礼宾接待处啊。
相叶低头端详。
目光被其中的一样吸引。
 
 
那是一个相当厚的礼物。
用棕色牛皮纸包装得方方正正。
用环保纸绳打一个十字结扎起来。
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只言片语。
躺在桌上,看起来静静的。
 
 
相叶伸手去拿起这样礼物。
把它拿在手里的一瞬间,相叶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突然跳了闸。
那厚重压手的份量,堪比砖头的手感。
历经多年,竟然还能那样熟悉。
相叶的指尖扣紧了包装的牛皮纸,几乎要在纸面纹理上蹭出吱吱的摩擦声。
这是——
这是——
对这份礼物是什么的猜想,几乎已经让他没有勇气去拆开礼物的包装。
妻子平底锅里的煎蛋,发出嗞嗞的响声。
相叶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环保纸绳的十字结。
纸绳绳结解开时的声音和手感,让他指尖发烫。
拨开干净清香的牛皮纸。
里面那熟悉的封面图案就毫不留情地跃入眼帘。
是它。
果然是它。
除了是它,还能是什么呢。
——《牛津英日大词典》。
 
 
那曾经鲜艳饱满的词典封皮,已经写满久经岁月的沧桑痕迹。
真是一本相当旧的词典了。
翻开已经有弯折印记的硬纸板封皮,扉页上三个字如预料之中那般,呼之欲出。
樱井翔。
 
 
相叶眼眶酸涩难耐的程度,让他几乎想要给自己一拳。
他的喉咙抽紧到,连飘过来的煎蛋香气也刺激得他几乎要被呛到。
他把词典摊开在桌上,无意识地翻开。
词典的书页很自然地分开在了某一页上。
因为那里被夹了一样东西。
薄薄扁扁,像是书签。
 
 
一片四叶草。
一片品相非常漂亮完整的四叶草。
已经在词典里被制成了天然标本。
静静地躺在印有“Happiness”的一页上。
 
 
合上那本词典,相叶猛地起身。
“我先去刷个牙。”
勉强从已经完全闭合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把词典夹在腕下走进了卫生间。
蹲在卫生间的地上,背靠着门,相叶紧闭双眼,双手捧着那本词典,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想用那沉重的份量压住自己眼底已经快要不受控制的东西。
压住那些从心底最深处早已经关起的某个卷宗抽屉里,冲破枷锁而出的所有一切。
压住从那跳开的闸门里奔涌而出几乎准备要把他淹没的洪流。
压住它们。
拜托你,压住它们。
拜托你——小翔,词典借我用一下。
 
 
——你问我眼中的相叶君?实在很简单。很灿烂,很爱笑,笑起来的灿烂像个小太阳。他很努力,这样的努力让他很单纯地帅气着。他能勇于打破各种尴尬局面硬是要把气氛给搅动起来,而不在意别人的取笑。而对于他人,他从来很宽容,因为这样的宽容,让他能甘愿把自己献给大家让大家开心。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觉得这样的他真的很男人。
 
 
上千页数万个英日词汇压在额头上,翻涌而来的时光碎片中,相叶又看到了那个对着从他头上捏下羽毛的自己笑出仓鼠牙的樱井。
相叶忽然就意识到,那一次,其实便已经是他和樱井的最后一次见面。
自那之后,他和樱井,实际上就已经算是在此生未死别已生离。
无论他怎样告诉自己此生仍长,何必现在就下这样的定论,仍然无法压制住内心那个“这就是事实”的声音。
然而他的绝望盖过了悲伤,是因为他知道,即使如此,他也已经没有任何打算去改变这个局面的想法。他为自己的这种想都不想,为内心仍然清楚明白自己此生还是将会如那片四叶草所祝愿般的幸福下去,而绝望得无法自已。
一个真实的樱井翔,他认识得实在是太晚,太晚了。
晚到,他甚至已经不觉得遗憾。
 
 
小翔。
耳,耳环很帅。
他其实是笑了的。
 
 
那本破旧的《牛津英日大词典》后来就安静地躺在相叶家的书柜里。
并没有什么特别收藏放置。
只是相叶把很久以前买来却已经没什么用的一样小东西,摆放在了它的旁边。那是数年前为松润挑选结婚礼物时,他在不经意间发现的一款链坠。素净的铂金,简单的造型。当时他本来是打算买来,在樱井结婚的时候,当作结婚礼物送给他。但是准备好的不一定用得到,用得到的未必能准备好,人生际遇,不过如此。
那链坠,是一片四叶草。
 
 
很久以后,相叶家的孩子曾经好奇地从书柜里搬出这本厚比砖头的古董词典,翻看当年属于父亲的学生生涯。
那时,有张照片和一片四叶草的标本,一起从词典里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捡起来时,发现是一张同学合影。
照得莫名其妙,歪歪斜斜,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张牙舞爪。当中只有一个人特别显眼,因为他没有看镜头,在所有人对着镜头的一片瞪眼惊呼中,他却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相叶家的孩子歪着脑袋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笑了。
——这不是在看爸爸嘛。
 
 
THE END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周里一口气写了这三万字。
没有什么设定,也没有什么故事。有的大概只是,如果我们都很普通。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真的哭了的。
我也是不会告诉你们我有多喜欢这一篇的。

拍手[9回]

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