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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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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彗星来了



平安夜前一天的晚上。
相叶雅纪正在浴室里放了水,准备完成日常惯例的五十个俯卧撑之后泡个澡,就隐隐约约听到大门方向传来的敲门声。
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当相叶听到的时候都已经接近捶门声了。
俯卧撑做到一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相叶起身,拎过一件毛衣罩衫套在身上,蹬上家居裤,光着脚往玄关跑去开门。
“来了来了——谁啊?”
探身拉开门,一阵冷风扑进来,相叶下意识地往门后面缩了缩。
“哪位……”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相叶看清了门外站的人。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身上套着两件灰色帽衫的男人抬脚就往门里走,似乎多少有些尴尬,“外面冷死了。”
“小,小翔?”相叶呆愣了一下的功夫,樱井翔已经闪身进了门,极其自然地脱了鞋就往屋里走。
“冻死了冻死了。”樱井径自走进客厅,把手里拎的袋子往餐桌上一放,“怎么那么半天才来开门啊。”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准备洗澡来着。”相叶拉了拉身上的毛衣,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待客有些失礼于人——毕竟已经是很久没见过的人了。
“洗澡?”樱井走到沙发前坐下,似乎挺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梢,“虽然我是回来得有点晚,但也不至于就去洗澡了?”
“哈?哦……”虽然不知道樱井的遣词用句到底哪里怪怪的,这没头没尾的话也不知从何接起,但相叶还是笑着挠挠头硬给接了下去,“因为今天准备早点睡,所以……”
“因为你平时吃的那种饼干最近的那间便利店没有了,我又绕了两条街才买到,所以才有点久。”樱井起身,从帽衫兜里掏出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对了,手机屏不知怎么回事也碎了。”
“啊?”相叶走过去拿起樱井的手机,摸了摸那块果然碎了个淋漓尽致的屏幕,“真的,怎么碎成这样……你手没受伤吧?”
“嗯?啊,没有。”樱井清了清嗓子,走到餐桌前,打开放在桌上的袋子,“刚刚顺手买了点酒,喝点暖和一下吧。”
“哦……好啊。”相叶放下樱井的手机。


——“大家可以看到,正有为数众多的天文爱好者冒着严寒登上观测台,以期一睹今夜经过地球的这颗彗星的风采。”
——“据天文学家介绍,距离上一次这颗彗星光顾地球,已经过去了七十六年的时间……”
——“在慧星接近地球时,地球磁场可能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改变,而这带来的影响将会使空间扭曲……”
沙发对面的电视里,正在走向餐桌的相叶背后,播出着这样的新闻。


在餐桌边坐下,樱井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边扫视了一下桌面。
“啊,你稍等,我去拿碗筷。”相叶说着走进厨房。
“……”樱井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
“你吃饭了吗,正好我这里还有些泡好的寿司米,我给你捏点寿司好不好?”相叶拉开冰箱门朝客厅说。
“……嗯,嗯?”正环顾四下的樱井反应了一下,“啊,好。”
“你也是,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现在这材料就比较有限……”相叶边从冰箱里往外拿食材边说:“这大年底的,正是忙的时候吧?怎么忽然之间有空过来。”
“……”樱井抿了抿嘴。
“嗯,我看看,也就这些了,抱歉啊没有你喜欢的赤贝。”相叶捧着碗筷和一堆材料放在餐桌上,“好在红姜还是有的。”
“……”樱井盯着桌上的东西,没有出声。
“小翔?”相叶朝他摆摆手。
“嗯?”樱井抬眼,回一回神,“哦,好。”
“你没事吧?”相叶看着他。
“没,没事。”樱井扯一扯嘴角。
“果然还是年底太忙了吧?”相叶把酒杯放在樱井跟前,拿起樱井买来的烧酒,小心地斟满,“也好,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是啊,好久……”盯着倒进杯里的酒,樱井抬眼看看相叶,“有多久了?”
“嗯……少说也得小半年了吧。”相叶放下烧酒,把寿司米上的保鲜膜掀开,“感觉几乎整个夏天都没见过。”
“是哦……怎么搞的。”樱井念叨。
“哎,没办法,每年暑期你都要出去闭关找灵感嘛,回来估计也是各种赶剧本,大家都习惯了。”相叶转身去洗了个手。
“习惯了……”樱井继续念叨。
“是啊,反正最适合聚会了搞BBQ了的季节你一般都不会在。”相叶走回桌边,叹口气似地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不问了。”
“我还真是不像话?”樱井有些尴尬地笑笑。
“没办法的事啊,工作嘛……”相叶攥起一把寿司米握在手里,“虽然有时候我偶尔也会想,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樱井看他。
“觉得你是不想见大家。”把寿司米握起来,相叶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是不想见我。”
樱井盯着相叶,“我为什么不想见你?”
“嘛。”相叶笑着把握好的寿司放在碟子里,“自从我开始和时和交往,你就几乎不太见我了的,不是吗。”
“……”樱井看着碟子里的寿司,“时和。”
“虽说时和是还带着前夫的孩子,但只要她本人够好就可以了……再说。”相叶也在对面坐下,“我也老大不小了。”
“哈……说得对。”樱井再次尴尬地笑笑,“可不是么,都不小了。”
“你呢,还是埋头创作剧本,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相叶笑着朝樱井端起酒杯。
“可不是么,老大不小,没个正经。”樱井也笑,端起自己的酒杯。
“……”
“……”
两杯酒端起来,却没人去碰对方的杯。
杯酒微漾,片刻对视。
还是樱井率先一饮而尽。
辣过喉咙。
呛进气管。
“咳咳咳——不好意思——”樱井用手背蹭蹭眼睛,“今天这酒买得不对,这么呛口的。”
相叶也把酒喝下去,静静地再斟满。
“你空着肚子肯定不行,吃点东西再喝。”
“合适吗,你刚都准备睡觉了。”樱井端起酒说。
“你来都来了,现在才来问合不合适。”相叶轻笑,“你不能永远这么狡猾,小翔。”
“我吗……”樱井再把酒一口吞下,“这酒果然不对劲,是不是太烈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我问你将来什么打算,你说大学还是要读的,但不影响你还是要继续搞创作的热爱,虽然可能要并行两立可能会很辛苦。”相叶也喝空自己的杯子,再斟满,“我说不要紧,有时候绕些路并不怕——”
“只要是和你一起走的。”樱井接过他的话,“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樱井记得。
当然记得。
在相叶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就把他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如果让你不舒服了……”
“你明明已经——”相叶维持着笑容,“你就是这样,做都已经做了,然后才来道歉。”
“相叶……”樱井忽然不记得相叶已经反复斟了几杯酒。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们约了共同的朋友一起庆祝生日,我带去一捧白玫瑰,你喝多了,搂着我的肩一直在我耳边说个不停。”
樱井记得。
当然记得。
相叶捧来了一百朵白玫瑰,他当时的难以冷静也是很自然的吧?
——“你说,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最懂得珍惜的那种人?”
“我不懂你那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我只知道你就是不能有话直说。”相叶摇摇头,再把空酒杯斟满,“我现在倒想问问你,你觉得呢,带有玫瑰的东西是能随便送人的吗?”
“我——”樱井的嗓子像是被不适当的烈酒辣坏了,呛哑着组织不了语言。
“你第一部被采纳的剧本正式立项开拍时,我发信息祝贺你,你一分钟就回了过来,让我一定要期待,因为这是献给我的作品。”
樱井记得。
当然记得。
在不知经历过第几次的退稿挫折里,要不是相叶一直用无限的包容和耐心,告诉他有时候绕路并不可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撑到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呵。你没有别的意思。”相叶攥着手里的空酒杯,唇角已经再扯不出一丝笑意,“那部献给我的,纯粹的情感故事——你觉得我会误会什么,我又应不应该误会?”
“……”樱井抿着嘴,耳根发烫。
“我认识时和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好女人,但那时我们什么都没有。我问你,后半生你有什么打算,就真的一直自己一个人过下去了吗,你回答我,找创作的灵感就够你后半生忙的了。”
樱井记得。
当然记得。
他有一万个冲动,每一个冲动剥开,里面都是我当然不打算一个人,我想要的后半生里一直都有你,只有你。但是他说不出,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说不出。
——“只要你觉得幸福,我就放心了。”
“我觉得幸福。我觉得。”相叶拎起一滴酒也倒不出的烧酒瓶,“樱井翔,你这一世都是如此,只会把主动权丢到我这边来。”
“相叶……”樱井的空杯子也攥在手心,“我们究竟……”
“你知道么,小翔。我不是不能选。但你只在害怕自己受伤害,实在是太狡猾了。”相叶放下自己的杯子,想要起身。
“相叶,你还记不记得——”樱井提一口气,叫住他,“薛定谔的猫。”
“……”相叶看着他,眼神迷离。
“不记得了吗,这名字还是我给它起的。”
“是吗。”
“是啊。”


小翔,你听,有猫叫。
什么猫叫,哪里有。
有的,就是猫叫……你看,不是这里吗,这个箱子里……真可怜,这么小就被遗弃了。
你别看我,你知道宿舍不许养动物,你绝对不可能藏得住它。
但是这真的太可怜了,还这么小,没有人喂养肯定活不下去的。
我说了你别看我,这样看着我也没用……
我就知道小翔你是嘴硬心软,还不是每天都一起来和我喂它了。
我跟你讲,我就是不知道哪一天你过来打开这箱子它万一……你接受不了,我才来陪着你。
你别胡说!
真的,你每天就把吃的水放这箱子里面,然后每天来看它是不是还活着——哎,我说,你这简直就是养了一只薛定谔的猫啊。
什么……谁的猫?
薛定谔的猫。简单地说就是把一只猫和毒药同时放进一个盒子里,这样,猫不是会死就是还活着,只有这两种可能的其中之一。但从物理理论上来说,只要盒子不打开,那么猫死了和猫还活着这两种可能性就是同时存在的。两种可能会根据退相干理论互不影响,一直平行存在。只有当盒子打开,两种可能性才会坍塌在一种结果上。
……你在说什么呀。
嘛总之就是说,可能性是一直存在的,但只有做好一切准备,打开盒子的时候,可能性才会压在那个你想要的结果上。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怎么了?
你现在别说话不然我很怕自己会把你给打一顿你这个说明君。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青筋都笑出来了。


“相叶……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的。”樱井说:“薛定谔的猫,我真的看到了。”
“什么?”相叶看着他。
“那个平行存在的可能性……我真的看到了。”
“你在说什么呢,喝多了吗。”
“不,我没喝多,我很清醒,你也知道我其实喝了多少。”樱井哑着嗓子,“你一直知道,我所有的话,都不是喝多了才说出来的。”
听到他说这句话,相叶知道,他应该不是在说胡话。
“本来,我也只是出门去给你,不,给他买小饼干的而已。所以我才会随便在帽衫外面又套了件帽衫,因为准备几步路就回来的。谁知道家门口的店里卖完了,我只能走了好几条街,才买到。本来想说给你打个电话,但是手机屏幕竟然全都碎了。回来的路上,好像经过了一段特别黑的路……平时的路灯照明不可能那么暗的。在那段特别黑的路之后,我才看到了你家——我以为是我们的家的灯光。”
“……”相叶攥了攥拳,不确定自己接下来将要听到的是些什么。
“其实在按门铃的时候我就该发现的才对。这个门铃坏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按都是按不响的,我几天前已经和你——和他说过,门铃我已经找人来修好了——但你这边,门铃还是坏的,因为你这边,没有我去找人来修它,所以它仍然怎么按都按不响。最后没办法,我只有捶门,你才能听得到。”
“……”相叶看着樱井,不确定胸口难以名状的感受是什么。
“你来开门,根本没有预料到是我,你在洗澡准备睡觉。因为你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出门去买小饼干的我,又怎么可能在这里留门等我。从进门我就已经感觉到不对了,直到看到餐桌上我们本来都没有收掉的碗筷全都不在,我终于开始明白过来,所有的违和感都是怎么回事。你这里——根本就不是我应该要回去的那个家,那个有我和你,不,我和他的家。”
“……”
“你这里,是和我的世界平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樱井目光坚定地看着相叶,口齿清晰地往下说着:“你是这个世界的相叶雅纪,有自己的恋人和生活,在这同一栋房子里,过着和我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
“……”
“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实在是有点好奇……我想要看看,究竟是因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那个我——没有能和你在一起。”
“是吗……我倒是想听听,那是为什么。”
“你这里的樱井翔——不是我。你这里的樱井翔——很自私。你这里的樱井翔——只想要保护自己不失望不受伤。你这里的樱井翔——所有该说的话都没有说。”
“是吗……那我这里的樱井翔——他该说些什么?”
“他该说——”樱井站起身,深呼吸,“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该说:对不起,即使你觉得不舒服,我也是不会放手的。大学毕业的时候,他该说:像你这样懂得珍惜的人,就是我想要交往的人。第一部剧本被采纳开拍的时候,他该说:你要期待,这部作品是献给你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你认识时和的时候,他应该说:她真的是个好女人,但是那和你没有关系,你的幸福应该只和我有关。”
“……”坐在对面的相叶忽然之间感觉动弹不得,像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制住,嗓子里全部哽住,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这些话,是他欠你的。”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似乎也有点哽咽:“然后,这个世界的他没有你,全是活该。”
“……”
“我本来想替他向你道歉,但是想想——没有你的这个惩罚,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小翔……”
“嗯,我该回去了。回到有人这么叫我的那个世界去。”
樱井说完,从桌边转身。
相叶想说等等,但却觉得没有理由叫住他。这个人,转身离去的这个男人应该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才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他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感情——但是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胸口是这样揪心的疼。
走到茶几前,樱井拿起自己碎了屏的手机。
“啊。”他转过头,嘴角扬起,对相叶说道:“生日快乐。”
看见樱井瞳孔里分明浮起闪亮的水光,相叶起身时带倒了椅子。
“我走了。”樱井走到门口,拉开门,朝身后摆摆手,“好好的。”


不对。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一定有。
相叶追到门口的时候,在玄关发现了一叠折了几折的稿纸。
俯身捡起来。
翻开。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根本就——
这一切根本就——
相叶拉开门,追了出去。


整整三页稿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刚刚出现在他们之间对话里的台词。
各种回忆节点,各种标识支线,各种提示随机应变。
重点划线关键词:道歉。一定要撑过12点。保持冷静。
一些像似无意识的随手涂抹:
——半年多了。
——没有想过会这样想念。
——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三页稿纸的最后,写着:《那一夜,如果我和彗星一起来》。


混球。
你个混球樱井翔。
居然特意写个剧本来骗我。
居然特意写个剧本来试探我。
居然特意写一个剧本出来,也不能直接跟我把话说出来。
这样大费周章。
就有这么难吗。
你最后的那段台词,那段剧本稿纸上完全没有写半个字的大段“他该说”的台词,不是说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字字敲心没有半分磕拌吗。
怎么那样饱满的情感,那样笑中带泪的情感,那样把我蒙在鼓里的情感,那样真切到绝非存在心底一天两天的情感,竟然不足以支撑你说出一句最该说的话吗。


平安夜的零点刚过。
相叶雅纪奔跑在慧星经过的地球。
他要去追上一个人。
一个和彗星一起来的男人,一个绝不是从平行世界而来的男人。



END






520快乐呀孩子们!
彗星来的那一夜镜像篇(没错喜欢一个梗用到滥(。
但这个反转不是我的脑洞,是老友读者ANNA的脑洞(真的为她鼓掌,太精彩了。
有不止520种说520的方式,我们选择了在这里相见,对吗。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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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十三)


十三

石楠盛开的季节。
不,并非因为这点。
香薰蜡烛燃得正好。
不,也不全然因为这个。
经过一整个炽烈灼烧的冬天,像是还丝毫没察觉到寒冷,冬日时节就已经悄然过去了。被点燃的季节,颠倒了身体对气候的记忆认知。
春风沉醉的夜晚,满室暧昧飘浮,并不由任何外物而起,也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感觉自己射得有些头晕眼花,相叶蹭蹭唇边的粘稠,长舒一口气。
两个人应该是差不多一起射的。
他想。
虽然关了灯,室内还是在香薰蜡烛燃着的浮光里荡漾着波浪光线。
过于尽兴的高潮过后,两个人都在刚刚69的体位里没有动。
不可思议。相叶想。从秋到冬,过了冬又来到春天,这种总是爽到连动也不想再动一下的激情热浪竟然还在。按道理说,同居开始已经有半年多,那些因为关系迈进新阶段而带来的新鲜劲热乎劲以及种种粘乎劲,都该逐渐过去了才对。
像现在这样的不退反增,持续高烧的状态,反而让人心里有些不真实的不踏实。
相叶在终于平顺的呼吸里睁开眼。
樱井腿上的那些血红抓痕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气。
“你就不能好好涂一涂身体乳吗?”相叶拍下樱井的腿。
“啊?什么。”樱井迷迷糊糊地应。
“一年四季就这么抓,明明是用点乳液就能解决的问题。”相叶摸摸那些看起来新旧皆有抓痕。
“我当什么……”樱井在另一头笑,“不就因为总是想不起来吗。”
“你的脑容量是全都用来放六法全书了吗。”
“嗯,也不完全吧。”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樱井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以为那全都是我自己抓的吗?”
“啊?什么意思。”相叶问。
“你不知道……那些也有你的功劳么。”
“什么?”相叶又看了看那些抓痕,果然有几道血印看起来分明是刚刚抓出来的。
“其实不止腿上,其他地方也……”樱井含着笑意,“反正你经常动手,你自己不知道么。”
“……”虽然不可置信,但相叶其实能想起来。确实是他动的手——在意乱情迷欢愉难耐时——不可置信的,是他竟然会动情失控到这种地步。不过就是上床而已,他们认识的这种年龄也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白纸了,这种事又能有多出奇……
就有这么不同吗?
不同到想要撕扯对方的侵略性和占有欲——不不,并没有到这么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职业病是病,得治——不过就是在床上特别尤其合得来罢了,要不又何至上床上到大大超过正常进度地展开了同居生活。有时候,说性是一段关系的深层基础也不为过。
或许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能让相叶的心里稍微踏实那么一点。
“抱歉……”相叶说:“以后我会注意一点。”
樱井从另一头坐起来,揉了揉躺在他腿边相叶的头,“我要是说我挺喜欢的,你不会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吧。”
相叶看着他眨了眨眼,“性癖奇怪有什么要紧吗?”
“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樱井也眨眨眼,“只要你没有意见。”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能有什么出奇的性癖。”相叶把头枕在樱井腿上。
“医生这是准备把我当样本观察吗。”
“随你怎么说喽。”
“那行。那就事不宜迟了。”樱井俯下身压住相叶。
“干什么。”
“样本观察。”
“别说得那么好听,这都后半夜了,不来了。”
“那可已经来不及了。”
“别过来,唔……”


烛影浮光。
满室暧昧持续凝结。
空气里的密度愈演愈烈,浓呛得化不开。
石楠可不背这个锅。


那年春天的整个后半段,相叶每天总会下意识地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手腕,肩头——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奇怪的气味。
为此家里的古龙水都消耗得快了很多。
每一次只闻到和樱井越来越一致的味道时,相叶都会笑着摇摇头。
但愿所有幸福过头时总会伴随而来的不安都是人类的矫情,根本不会有什么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就像好吃的甜品带来的就是幸福感,根本没有后面一系列断不断糖的问题。
相叶正在自己办公室享受下午茶时,接到了助理通知他外出面谈的提醒。
打开手机确认一下路线。
相叶手里的甜品叉转了转。


手机振动起来的时候,正是樱井准备把手机放静音之前的最后一刻。
一手整理文件,一手利索接起来。
“喂。”
“喂,你现在法院吗?”
“嗯,正准备上庭。”
“那你到停车场来一下。”
“嗯?马上就要开庭——”
“很快,就一下。”
“好吧,稍等。”
樱井拿起文件,整理好西装,一路小跑到停车场。
抬眼就看到靠在车门外的相叶。
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怎么?什么事。”樱井走到他车前。
“喏。”相叶把手里捧的东西往樱井跟前一送。
“什么?”樱井看一眼那坨用保鲜膜包成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
“布丁。”
“布丁?”
“布丁。米兰布丁。”
“所以?”
“吃了它。”
“哈?”
“我的下午茶,特别——好吃。”相叶拖着长音强调。
“不是,我正要上庭——”樱井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你就抓紧吃啊。”相叶理所当然地捧着裹在保鲜膜里的布丁。
“在法院门口?”樱井咧咧嘴,“这里不能吃东西吧?”
“有吗?这种规定。”相叶打开保鲜膜,掰下一块送到樱井嘴边,“来,真的很好吃,你吃了就知道。”
“怎么看着这么脏乎乎的……”樱井侧着脸。
“哎你就赶紧吃了!我只是经过这里,接下来也还有事!”相叶把手里的布丁往樱井嘴里一塞。
“唔嗯……唔。”在法院门口被人喂布丁吃,这种场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樱井一脸勉为其难地把这口看起来模糊无状的布丁吃进去,却发现意外的适口。“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是不是?”相叶把手里那团布丁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好了我走了,你把它吃了,开庭顺利。”
“喂——”
樱井虽然惯性地叫了一声,但其实也知道总归就是要看着这位神经刀踩油门扬长而去的。
摇摇头。
却不知道,笑意一直浮在唇边。
那笑意在金牌律师身上反差到几乎要在庭上把对方律师给笑到发毛了。
喂。
这样的胜诉算不算是使用非正当手段胜之不武啊。
他才懒得理呢。
他一门心思只有赶紧收拾了对方退庭,回家接着吃那好吃到过分的——布丁。


“怎么……”当天相叶在到达约好的面谈地点,见到预约人的面时,一时间几乎要当场却步后退。
明明刚刚蓝天白云他同居恋人的笑颜眩目,明明刚刚开车时指尖还留着把布丁塞进恋人嘴里时留下并不真实存在的湿润,怎么忽然之间就踏进冰窖眼前一黑,指尖潮热一瞬间全变得冰凉。
过于突然的落差让他站在原地,想不明白这种断崖式的陡降是怎么发生的。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哟,好久不见。”坐在咖啡厅卡座里的男人朝相叶抬手招呼。
“……是你。”相叶站在对面,像是连入座都不想。
“是我。”黝黑面孔的男人笑道:“怎么,坐啊。”
“……”相叶犹豫了一下。
“打算一直站着和客人说话吗?”
“你怎么会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呢。”
“没什么特别的话,我先走了。”相叶说着想要转身。
“站住。”男人叫住他,“怎么,如今做了心理医生,果然和在医院精神科时不同,可以对病人挑挑拣拣了?”
“你是病人吗?”相叶转回身来,压低声音说:“你约我出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话说的。这么久没见了,就算只是单纯叫你出来见个面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对吧。”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相叶医生——你诊所的预约金可不低,你不是就这么一点职业操守吧。”
“……”相叶攥了攥拳。
男人往卡座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肩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没放下,相叶雅纪。”


to be continued






年更摇!今年不要再姓年!(姑且听听(。

拍手[9回]

镜像二重(完)



A
夏夜的风夹着饱满的水分,在檐廊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潮湿。
只穿一条大短裤的樱井翔在廊下躺成一个大字,听着院子里不知名的虫鸣声。
有脚步声从屋里的榻榻米上一步一步轻巧踩过来。
樱井没睁眼。
直到脚步声近前,有人盘腿在身边坐下。
咔——
一声抠开拉环的脆响。
合着咻咻冒起的碳酸气泡声,樱井的脸颊上感觉一冰。
他还是不睁眼,只把双手收回来垫在后脑勺下面,笑着说:
“别闹。”
“在这里睡觉会中风。”
相叶雅纪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听装啤酒贴在樱井脸上。
“我今年是十七不是七十。”樱井撇撇嘴。
“那也不必光着个膀子就躺在这里。”相叶把啤酒罐往他锁骨窝里塞。
“修学旅行就是想怎样就怎样。”樱井一缩肩。
相叶坐在樱井前面,看着他身上因为潮热而出的一层薄汗。
一直看到那条纹相间的大短裤,针织材质间的起伏。
喉结滑动。
相叶把啤酒罐收回来。
樱井听着啤酒罐里持续放出二氧化碳的声音。
“居然敢未成年饮酒。”
“我只是想听听这拉环的声音。”
“那有什么好听的。”
“就是觉得那一下碳酸冒起来的声音很好听。”
“那现在拉环拉开了怎么办。”
“你喝吗?”
“怎么能喝。”
“不是你说的修学旅行就是想怎样就怎样。”
“回去睡吧,这里蚊子多。”
“你为什么不回去睡,不怕蚊子么。”
“太热了,我睡相不好,半夜肯定要踹你。”
“我不怕。”
“……”
“你睡着了吗。”
“……”


樱井并没睡着。
只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嘴被冰凉的嘴唇贴住。
他强制自己装睡不动。
就隐约尝到了那冰凉嘴上的微苦。
是啤酒。
他依然没动。
直到听见起身的脚步声。
“喂。”樱井躺在那里说:“我是直的。”
榻榻米上的脚步声略顿一下。
“不好意思。”他说:“我也是。”


十七岁的夏天。
他知道了一件事。
如果是他。
自己能维持的直男时间,只有一罐冰啤酒。


B
“超,小超……等等,等等我——哎哟!”
相叶雅纪扑倒在走廊里的过道上。
“哈哈哈哈——”
从旁边伸出腿的男生笑成一团。
“你干嘛……”相叶从地上爬起来,肩上的书包滑落了半边。
“都上小学了话还说不清楚,大舌头——”
“谁,谁是……”相叶涨红了脸,扶正自己的书包带。
“你刚刚在追谁?”
“小超……”
“谁是小超啊,我们班有这个人吗?”几个小男生嬉笑着。
“樱井,超……”相叶攥紧了手里一直拿着的帽子。
“樱井超?哈哈哈哈——”一片哄堂大笑,“还说不是大舌头!”
“……”相叶低下头,扁了扁嘴。


“干什么呢?”
相叶抬起头,看见拎着书包走回来的樱井翔。
“没,没什么。”带头的男生稍微瑟缩了一下。虽然樱井不过是个小个子,但班长的身份对于一年级的孩子还多少有那么一点的震慑力。
“放学不赶紧回家,你又在这里磨蹭什么。”樱井走到相叶跟前。
“你的帽子,忘了……”相叶握着手里的帽子,抬眼。
樱井从他手里把帽子抽出来,抖开,端详一下帽沿,说:“回去让妈妈帮我把名字绣上,就不会丢了。”
“嗯。”相叶点头。
“就绣超吧。”樱井说:“我喜欢超人。”
“咦……”
“咦什么咦,走不走。”
“走——”


七岁的春天。
他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世上真的有超人。
在他的小个子身体里。



C
樱井是被一连串的气球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的。
其时他正在厅里和人聊着最近的汇率。
朝外面泳池的方向张望一眼。
“那边是……”樱井从吧台边起身。
“啊,他们今天好像准备了很多游戏。”一边的同学说:“难得集资租了这么夸张的地方。”
“是啊,同学聚会而已,还搞泳池派对这么洋气的。”
有人这么说的时候,樱井已经走到外面。
泳池的斜对面,他没看错。
戴着拳击手套击打气球的,正是相叶雅纪。
一片欢呼掌声。
樱井眯了眯眼睛。
看到相叶快准狠地连打爆一整排气球,笑得一脸灿烂脱手套时,他沿着泳池边走了过去。
经过酒水台时,拎了两罐冰啤酒在手里。
“啊。”快走到近前时,相叶发现了他,“小翔。”
樱井把手里的啤酒握了握。
“好久不见。”走到相叶跟前,樱井递过一罐啤酒,“相叶君。”
“哦不用了,我刚开了一罐果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他们拽过来玩游戏。”相叶笑着转身,“我去找下,不要浪费。”
“……”樱井的手僵了短暂的瞬间,但还是很自然地收了回来。


咔——
碳酸气泡从抠开的拉环里咻咻地冒出来。
大概是刚刚在手里晃得有点厉害吧。
直到樱井把手里的第二罐啤酒打开,去找自己果酒的相叶也并有回到他跟前来。
秋初的天气,还显得有些化不开的闷。
啤酒罐上一层水滴接着再出一层水滴。
还真是会出汗。
樱井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口。
想不起刚刚的好久不见,实际上到底是有多久了。
或许是太久,久到要不是那一声扑通的落水声和无数惊叫,他还在未知内容的回忆里出神。
泳池边一阵小小的骚乱。
是有人在嬉闹间被挤落水了。
樱井蹙了蹙眉。
那是谁。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对面的位置迅速移动过来的。
“没事没事——”相叶正笑着从泳池边爬上来,“刚刚是谁推我的……看我上来饶了你不。”
湿透是肯定的了。
薄毛衣遇水全部翻起来堆叠在背后。
撑在泳池边上来的时候,裤子也几乎要挂不住腰。
樱井俯身伸出手。
但是相叶可能没看到。
“真的受够你们了,谁出的泳池派对的主意!看我——”他爬上来,从樱井身边闪了下身,“小心你的衬衫,我这湿透了。”
虽然很轻很快。
就像刚刚短暂一瞬里露出来的腰线腹肌。
樱井觉得今天自己不该喝啤酒。
舌根底下怎么还越发回苦起来了呢。


二十七岁的秋天。
他知道了一件事。
在十七岁时就判断自己是直的,还是有点太早了。


D
伸手从架子上层把那个雪花球拿下来的时候,樱井才看到这排商品架的对面还站着别的客人。
原本和雪花球摆在同一层的另一面,一只砂时计。
正被对面的客人倒转过来,草绿色的细沙在玻璃里如涓流淌落。
樱井先是被那绿色落沙吸引了注意力,而后才发现了砂时计背后的眼睛。
他在商品架之间侧过脸。
“相叶君?”
站在对面的人抬眼看向他。
“……”似乎犹豫了一下。
“我啊。”樱井歪着头朝对面打招呼,“樱井。”
对面这才眨了眨眼睛,“樱井……君?”
“是啊。”樱井笑了笑,“这么巧。”
“可不是。”相叶也笑笑。
“好久不见。”樱井说。
“好久不见。”相叶也说。
“也是来选礼物?”隔着一排商品架,樱井朝对面问。
“礼物?”相叶重复了一遍,眉眼在架子间的大小商品间忽隐忽现。
“现在卖这种传统礼物的店面不多了呢。”
“传统礼物?”
“嗯,像这种雪花球啊。”樱井举起手里的雪花球晃了晃,“我是看见外面橱窗里摆着,才进来的。”
“哦……传统。”相叶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在对面盯着自己摆弄的那个砂时计,“对,现在不是流行复古么。”
“……”樱井想说的话其实有一大堆,并不是关于什么复古了礼物了这些,而是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最近怎么样,真的好多年没见了啊……这个好多年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时间久到连这些问题都几乎无从问起了。
“嗯,你等下——”樱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想要问相叶接下来有没有别的安排,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聊一会儿。
但是刚想往对面走过去的脚下猛然一晃。
这横向晃动的幅度相当大,让樱井一个趔趄险些扑倒。
一只手扶住商品架勉强站住时,接二连三的晃动逐渐剧烈。
地震。
樱井回过头。
“相叶!——”
他的声音被接连从架子上掉下来的玻璃制品摔在地上的碎裂声淹没。
“相叶!”
他看到正在伸出双手护住那一层各种砂时计和玻璃制品的相叶雅纪。
“你在干什么?赶紧走,危险!”
相叶也许是没有听到。
反正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樱井有些气急败坏地从对面绕过来准备拉起他往外走。
“你怎么回事?”
“怎么了?”
“地震!”
“停了。”
相叶这么说的时候,樱井才意识到,脚下的横向晃动已经平静下来。
“那也——”樱井握着相叶手腕的手没有松开,“等下有余震怎么办。”
“怎么,你是在国外生活的时间有点长了吧。”相叶笑道:“日本人对地震不会这么慌张的。”
“……”樱井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国外生活。但想想,他又为什么会不知道。
“雪花球,没事吗?”相叶看看他。
“雪花……”樱井这才想起刚刚手上拿的雪花球,恐怕是已经无意识地脱手掉落了。
“没关系,这边还有。”相叶张开手,从护住的那一层玻璃制品里拎出一只雪花球来,递给樱井,“这些东西很易碎,但要保护好就不用怕。”
“……”樱井接过来,忽然感觉那分量是如此压手。
“是买给孩子的吗?”相叶问。
“嗯。”樱井不能否认。虽然他有点想。
“那回去时要小心点哦。”
相叶再把绿色细砂已经落尽的砂时计重新倒转过来。
有点满意似地说:
“刚刚好,重新开始。”


三十七岁的冬天。
他知道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重新开始。



E
张开合十的双手,相叶抬起头,转身。
迎面看到正从外走进来的樱井。
握了握手里的念珠,相叶微微朝他点点头。
接着就擦肩而过。
这实在算不上是个适合碰面和攀谈的场合。
祭拜结束之后,还要参加亲属安排的答礼。
相叶安静地跪坐在桌前,手握念珠按在膝盖上,盯着自己黑色丧服的袖口。
直到樱井在他身边坐下。
没有招呼。
相当时间的静默。
靠得很近的静默。
交换无数无声讯息的静默。
“有些突然。”樱井哑着嗓子轻声说。
相叶深呼吸一下,“是还太年轻了。”
“听说是突发心梗。”
“这个年龄阶段,好像越来越多了。”
“嗯……所以要尽量珍惜当下,不留遗憾吧。”
“不留遗憾……”相叶轻声重复。
“……”樱井意识到了什么,但告诉自己并没有。
攥紧按在膝盖上素净的手。
有些话,实在无法,也已经没有必要说出口。
在今时今日。
“不过也许,今后这就是我们的常态了吧。”相叶说。
“你指什么。”樱井问。
“不会再在同学的婚礼上碰面,而是只会在同学的葬礼上碰面。”相叶说。
樱井侧目,“这么悲观。”
“这是悲观吗。”相叶的侧脸看起来十分平静,“事实而已。”
“……”樱井抿了抿嘴,不知该怎样把话接下去。但在老同学葬礼这样的场合里,又还能谈些什么呢。
也许相叶是对的。大概相叶从来都是对的。
“事实的话,笑着面对就是了,人生终究——”相叶轻声说:“将来,我希望自己能笑着赴死。”
“这样说的话。”樱井也把语气放轻松,“我的野心就是一个有掌声的葬礼吧。”
相叶转过脸看他,“你这话说的。”
“怎么。”樱井也看着他。
相叶轻摇摇头,“那我岂不是就一定要争取活得比你更长一点。”
“嗯?”
“这样才能去给你鼓掌。”
“……”
“……”
静默,且黑白。
比如一部无声的老电影。
胶片轻微受损。
可就是那样画面里的几线瑕疵,在对视的瞳孔底留下了永难磨灭的闪烁残影。


——你这一生,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道别的时候,樱井发现这句话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出不了口。
而出不了口的原因,是他发现,这句话并非是问相叶,而是他想要问自己的。
没有。
人生应无悔。
可是。
转身背向时,樱井听到脚下踩碎枯叶的声音。


四十七岁的秋天。
他知道了一件事。
人生,当下不再来。
但如果有些当下真的还能再来,他可能会不顾一切。
在十七岁,二十七岁,和三十七岁。


F
夏夜的风夹着饱满的水分,在檐廊上留下一层薄薄的夜露。
只穿一条大短裤的樱井翔在廊下躺成一个大字,在院子里不知名的虫鸣声里睡得迷迷糊糊。
有脚步声从屋里的榻榻米上一步一步轻巧踩过来。
樱井没睁眼。
第二次了。
在那段关于直与不直的对话结束之后。
明明听到他回去睡了。
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可别再来了,他不保证他还能招架得住——从刚刚开始他的心率始终没有慢下来。所以才一直睡不熟,只是越呼吸越躁热地迷糊着。
樱井没有动。
侧耳听着,那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玄关方向而去,直到开门的声音响起。
樱井坐了起来。
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是要去哪里?
他从廊下起身,回去看一眼果然空着的相叶的被窝,抓起一件自己的T恤穿上,跟着奔出了门。
这条修学旅行住宿的老式商业街并不很长,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店面还开着了,相叶一个人能跑去哪里。
樱井站在街上左右张望。
凭直觉转向还亮着些微光线的左手边。
其实他跟出来干什么。又能有什么事。
可就是放心不下。
手指下意识的摸摸嘴边。
心跳又明显加了速。
不,不。
——他明明是直的。
樱井甩甩头。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路中间歪着一只拖鞋。
那是相叶的。
怎么会只有一只?这是出了什么事?
樱井发现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到感觉不适的程度了——胸口好闷。这种因为担心一个男生而产生的真实揪心感,是正常的吗?
——他真的是直的!
就在他对自己这样呐喊时,眼前闪出了一道人影。
是相叶。
樱井不用细看也立刻就知道。
他几步跑过去。
看到只穿着背心短裤,脚下只穿着一只拖鞋的相叶,站在那家拉面店门前,一脸的恍惚呆滞。
拜托。该不会是梦游吧。
可真是服了你。
樱井轻轻走上前。
不敢太大声地叫他。
“相叶?”
相叶像是忽然被叫醒了似的,转过脸来。
“……”他眯着眼睛,似乎不大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是个怎么样的场景。
“你没事吧?”樱井扶了扶他的肩膀。
“没……事?”
“你在搞什么鬼啊,怎么还光着一只脚?”
“超?……”相叶看着他,口齿不清地含糊一声。
“……”樱井扶在相叶肩膀的手僵了一下。
在那片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别人问起相叶从来不以为意也从不刻意遮掩,自由绽放的胎记上。
从掌心传来的记忆告诉樱井,他在意这片胎记并非是从此刻才开始的。他的在意也绝不与旁人的好奇探问相同。他的在意是——
伸过手,樱井把一脸懵懂的相叶搂进了怀里。
“别让我担心啊。”他在相叶耳边细碎轻语,感觉到他因为出汗而湿漉漉的鬓发:“别让我担心。”
“……翔?”相叶像是终于开始醒过神来。
“……”樱井只是把脸半埋进他的头发里,不出声。
“小翔?”
“……”
“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你说呢。”
“是梦里吗?”
“为什么,说是梦。”
“因为……你不是直的吗?”
“……那你不也是吗?”
“嗯,所以我刚刚做了特别可怕的梦。”相叶轻声絮叨着:“大概是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才跑到这个梦里来的。”
“在说些什么鬼话。”
“不,比鬼可怕多了……而且是个好长好长的梦,怎么想醒都醒不过来……最后你从我面前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怕得要命,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在后面追你,一直追一直追……怎么追也追不上。”
“……”
“然后,就跑到这里来了。”


夏夜将尽的风里夹满了水气。
湿漉漉的。
热乎乎的。
猛跳的心,敲击对方的胸口。
乱哄哄的。
赤裸裸的。
紧贴的唇,想要把那些可怕的鬼故事全部封印。
急切切的。
沉甸甸的。


十七岁的夏夜。
他知道了一件事。
他很有可能是做了什么将会扭转一生命运的事。



G
“没事没事——”
泳池边一阵小小的骚乱。
“刚刚是谁推我的……看我上来饶了你不。”相叶笑着从泳池边爬上来,薄毛衣遇水全部翻起来堆叠在背后。撑在泳池边上来的时候,裤子也几乎要挂不住腰。
站在池边的樱井俯身伸出手。
但是相叶可能没看到。
“真的受够你们了,谁出的泳池派对的主意!看我——”他爬上岸,经过樱井时闪了下身,“小心你的衬衫,我这湿透了。”
扫一眼相叶露出来的腰线腹肌。
樱井觉得自己今天不该喝这么多啤酒。


全身滴着水走回别墅里,相叶找到洗手间准备进去换个衣服——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衣服可换了,不过是来参加同学聚会而已,怎么可能还带着备用的衣服——但至少要把衣服脱下来拧拧水吧。幸运的话,再看看有没有洗衣机可以把衣服烘干一下。
把粘在身上的薄毛衣脱下来,刚准备把洗手间门关上,就有人从外面推门跟了进来。
“你跟进来干嘛。”相叶瞥一眼走进来的樱井,攥着湿衣服准备去研究旁边的洗衣机有没有烘干功能。
“所以我就说让你跟我在厅里,偏要出去玩什么游戏。”
“同学难得见个面,大家高兴最重要。再说你在那里讲那些汇率什么的我也没兴趣听。”
“闹够了没有。”樱井看一眼相叶的后背,明明是落水,上来却活像涂了一层的健身油一般,异常的光泽润滑。
“闹?闹什么,谁跟你闹。”相叶也不转身,拉开洗衣机滚筒门。
“从昨晚到现在了,至于吗。”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樱井说:“不过就是个为了喝啤酒还是果酒的事而已,有必要气这么久?”
“是吗?是我在气吗?”相叶把衣服扔进滚筒里,“分明是你自己先怪我买的啤酒换了牌子怎么那么苦,拿果酒给你又说比荔枝还甜的酒能喝么——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没事找茬儿。”
“那你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樱井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赤膊的相叶,在他耳边吹着炽热的气声,“回事吗。”
“干嘛呀……”相叶吓了一跳,“都说了我身上是湿的,你衬衫不要了?”
“你管我。”樱井低下头,在相叶颈窝里轻咬一下。
“哎!——”相叶一个瑟缩,想要挣开他,“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我当然知道这是哪儿。”樱井手上用力搂紧了他,“就为了这个同学聚会,昨天晚上就死活不肯做……”
“那是,你这个人说话从来不算,答应了我的不会在身上留痕迹都是骗我。”相叶已经察觉到身后的樱井硬了,他想着不会吧,他不会这么没分寸吧——这么想却又不知怎么有点兴奋起来。“还不止一次!害得我没法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谁敢问,照实告诉他。”樱井的胯下顶了顶相叶。
“你这个人怎么……”发现樱井已经伸手解他的牛仔裤拉链,相叶有点慌张却又并不想让他停手,“喂……不是来真的吧。”
“怎么,反正要等衣服烘干还得有一阵,不要浪费时间。”樱井吻在相叶肩头的胎记上,“你不是也不喜欢无谓的空当么。”
“那是——唔!”
“嘘……这不是家里,声音真的不能那么大。”
“你还有脸……别舔……啊!”
“……”
“慢点,别——”
“谁让你自己润滑成这样……”
“你这个衣冠……”
“你再说?”


春宵苦短,秋月无边。
总是不够用。
所以要充分利用其他各种时间,和喜欢的人,做爱做的事。


二十七岁的秋日午后。
他知道了一件事。
他并不像自己十七岁时所想的那么直,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H
玻璃弧面里粉色细雪纷扬飘洒,草绿色的细沙在砂时计里涓流淌落,在粉雪与绿沙之间,清秀眉目忽隐忽现。
剧烈的横向晃动开始时,站在货架之间的樱井一个趔趄。
是地震。
刚刚摆在面前的那只雪花球眼看着被晃得掉落下来。
樱井一个探身把它接在手里。
接着本能地朝对面张望。
看见站在对面的相叶正张开手护住架子上的砂时计。
“干嘛呢?”樱井不可思议地提高声音。
“嗯?就,这些东西,怕碎啊……”相叶脚下也踉跄一步,但还是努力站稳,“哇,这真的晃得挺厉害。”
“真是……”樱井无可奈何一步三晃地绕到对面,张开手掌挡在相叶头上,“胆子要不要太大,这上面有玻璃制品掉下来砸到可怎么得了!”
“你自己还不是……”相叶看一眼樱井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雪花球,笑开,“还顾得上抢救了一只雪花球。”
“这是……”樱井看一眼自己手里,也有些失笑。
“这么喜欢吗。刚刚看到外面橱窗就非走进来不可。”相叶在逐渐平息的晃动里站直,“明明家里电视机旁边已经摆了满天满地那——么多。”
“你就夸张吧,哪有那么多。”
“不多吗,而且也不讲究个高低错落,就那样摆成一大片。”
“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么放安全,像今天这样的地震,才绝对不会从高处掉下来。”
“这什么歪理……”
“这怎么是歪理,明明你自己说的,这些东西怕碎。”
“嗯……怕碎。”相叶看看自己刚才护在手里的砂时计,绿色细沙已经落尽,他把它翻转过来,“刚刚好,重新开始。”
“刚刚好?”樱井看他一眼,“开始什么。”
“没有。”相叶并没有说,他好像在刚刚地震的瞬间里,透过这个砂时计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而那一个幻觉里的自己,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特别忧伤。他不想说给樱井,因为只怕说出来那样的画面就有可能要成真,也生怕不把它倒转过来,就要被那边的世界给翻过来。
“我刚刚就想要用这个砂时计算算看,你准备在那边偷看我多久。”相叶只是笑着这样说。
“说什么……”樱井抿了抿嘴,“我那是正大光明地看好吗。”
“好好,你最大公无私——”
“说的什么鬼,不要乱用成语。”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相叶伸手过去挽住樱井的胳膊,“那走吧?等下真有东西砸下来,你以为你手真档得住啊。”
“那不然——”樱井看了看手里一直握着的雪花球。
“买了买了,我给你买,啊。”相叶笑着,又转身从货架上把那只草绿色砂时计拿下来,“这个也一起。”
“嗯?”樱井侧目。
“我把它带回去放床头,看看你在床上……时能有多久。”相叶在他耳边压低声音。
“说什么?”樱井一个哆嗦。
“没,没说什么啊。走了走了,下周就出发了,一堆正事等着忙。”相叶挽着樱井往外走,“也不知怎么想的,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度假。”
“东西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樱井说:“再说了——在一起都二十年了总要有个纪念旅行什么的——不是你这么说我才安排的吗?”
“嘘……你不要这么大声,生怕全世界不知道。”相叶笑得皱起鼻子。
“我是啊。”樱井挑挑眉梢。


人到中年尤如热恋。
这样的事换谁也会怕全世界不知道的。


三十七岁的冬日傍晚。
他知道了一件事。
直与不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重要的是,谁是挽住你一直走下去的那个人。



I
捻动念珠,双手合十。
擦身而过,并肩落座。
相叶手握念珠按在膝盖上,盯着自己黑色丧服的袖口。
樱井的手伸过来,掌心覆在他手背。
相当时间的安静。
靠得很近的安静。
“别太难过了。”樱井轻声说。
“嗯,只是还太年轻了。”相叶也应道。
“听说是突发心梗。”
“这个年龄阶段……也许今后这就是我们的常态了吧。”
“你指什么。”
“同学聚着聚着,只剩下一桌的照片。”
“这么悲观。”樱井侧目。
“这是悲观吗,这是事实吧。”相叶看起来十分平静,“事实的话,笑着面对就好了……将来,希望我也能笑着赴死。”
“瞎说什么呢。”樱井握一握他的手,“别胡扯。”
“怎么,你在怕什么。”相叶笑着看看樱井,“有你在的话,我从来都不怕的。”
这固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但在这样的场合里,似乎也再正常不过了。
也许相叶是对的。相叶从来都是对的。
“这样说的话……”樱井也把语气放轻松,“我的野心就是一个有掌声的葬礼吧。”
“……”相叶攥了攥拳,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说,我有点为难呢。”
“嗯?”
“我会很犹豫。不知自己是要活得比你更长久,还是活得没有你长久。”
“怎么呢。”
“我怕自己不能去给你鼓掌。但我更怕的是失去你的自己。”


樱井起身离席。
在走廊的转角处拼命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
不能哭。
他的人生并没有值得后悔的事。所以他不必要哭。如果哭了,就只怕某些潜伏在内心未知深处的当时当下若不再来,会翻转过来。
那就不是会不会后悔的事情了。


“所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遇到过我,是不是会更轻松。” 当天离开的时候,樱井这样问并肩而行的相叶,“将来就不必面对那么为难的选择了。”
“如果?”相叶像是觉得这个词很好笑,“如果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更轻松,那我早在十七岁那年你第一次跟我说你是直的的时候,就放弃了。”
“那个仇……”樱井也笑出来,“你还要记多久啊。”
“我早告诉过你,我也是直的。”
“是是,你最直了,要不是因为我。”
“所以呀,你让我为难的时候可多了,为难得我世界都被颠倒过来,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相叶挽起樱井的胳膊。
“真是难为你了。”
“知道就好。”
“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么。”樱井问。
“这难道还有为什么。”相叶倚在他身上慢慢踱步。
“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标准都定义不了我。”樱井拍拍挽住自己的相叶的手,“能定义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样啊。”相叶笑笑。
“不,不对。”樱井又说:“是能定义我的,只有你。”
“哎哟,这什么了不得的情话……”相叶乐不可支,往樱井肩头一靠,“你可是快要五十岁的人了!”
“不过你说得对,其实根本没有为什么。”樱井抬头摸摸相叶的脑袋,“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什么理由都没有。”
“你这个——”相叶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也绝不允许哽在喉咙里的东西翻涌上来。


脚下枯叶碎裂的声音。
像踩在冰面上的开裂声。
像一路如履薄冰,冰面平滑如镜像倒映,脚下的另一个世界。
稍有不慎,当下就会踩落缝隙,跌转到镜像的另一面里去。
所以要相携而行。
所以要永不放手。
所以要绝不轻言放弃,哪怕是从梦境的那一头,奔跑回世界的这一头。


四十七岁之后的每一个秋冬春夏。
他和他知道了一件事。
他们,都是直的,的他们,共同走过了每一个无可挑剔的当时当下,走进了永远的另一头。



END





Z
“不是的,明明不是的啊……”
相叶雅纪一个人坐在河滩的草坡上,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小超……他怎么可能……”
额头抵在膝盖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帽子。
“你怎么了。”有人在相叶身边坐下,空气里飘来一股没闻过的淡淡香气。
相叶抬起头,看看身边这个穿了一身黑色的大人。
“你是谁?”
“我吗,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叫超吗。”
“我才不叫——你,你怎么知道小超的!”
“怎么,那帽子不是你的么。”
“这个……”相叶看看手里的帽子,紧攥的帽沿上绣的那个“超”。
“帽子是小超的吗。”身边的人又问。
“对……对!这说明,这说明!”相叶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似的,在草坡上坐直。
“说明什么。”
“说明小超,他是真实存在的!”
“真实存在?你这个小朋友说的话真有意思。”
“他们跟我说,跟我说……根本就没有小超这个人,他,他是我自己幻想出来……出来陪我的。”小学一年生的相叶孩子气地激动起来,“我不信,并不是!小超,樱井超……樱井君他,是真实存在的。”
“哦?”身旁坐的大人似乎觉得有趣得紧,托着下巴看着相叶。
“因为,你看,这帽子……上面绣的不是他的名字吗?”小手指着帽沿上的“超”,抬眼看着一身黑衣的大人,像是渴求一个成年人的肯定和认同,以证实他说的是真的,“这不是他真实存在的证明吗?他才不是,不是什么我幻想出来的。”
“哦,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啊。”
“是吧,是吧?”
“所以这个樱井君,樱井超同学,是你的朋友吗?”
“樱井君,他不叫樱井超……”
“你这话我又听不懂了。”
“他的名字,应该是,应该是……”
一年级的相叶还没有完整学会写出他人名字的汉字,只能扒开黑衣人的手,在他的掌心里用手指划出了“しょう”。
“哦——”黑衣人恍然道:“那这个不是超,这是翔,樱井,樱井——翔。”
“小超自己说他就喜欢超的。”相叶嘟囔。
“樱井——”黑衣人却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没办法将这几个字连名带姓地叫出来。
“你没事吧?”相叶发现扒住的这只大手冰凉冰凉的,关切地问道:“你手好冷。”
“是啊……冷。”
“你怎么了,你从哪里来的,你家在哪里?”
“是啊,我是从哪里来的啊。我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你找不到家了吗?没关系,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一起送你回家,不用怕。”
“送……不,送不回去了。”
一身丧服的相叶雅纪看了看身边的孩子,说:“这帽子,给我看看,好吗?”
明明是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小小的相叶却给出了自己的信任。他把帽子递给对方,“给。”
相叶接过来,指尖摸摸帽沿上的“超”。
那一刻。
从他指尖和那个“超”接触的地方开始,他的手,和那顶帽子,一起冰裂雪碎般地开始分崩离析。
小小的相叶被吓呆了。
“你,你怎么……”
“别害怕,我要回家了。所以别害怕,你没见过我,我没来过这里。”相叶看着自己已经散作尘埃的手,柔声对小小的自己说道:“记住,这顶帽子也是,你没见过它,这顶帽子和它的主人一样——从来都没存在过。”
“不是的……”
“是的。你记住,是的。大家说得是对的,没有樱井超这个人,没有。你没有遇到过姓樱井的人,没有。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四十七岁——都没有。”
小小的相叶已经快要哭出来,快要在空气中飘散消失的相叶却看着他笑起来。
“没事的,没事。你会好起来的,一生都会很……”
最后的话音消散在粉雪绿沙的春风里。


七岁的春末。
他知道了一件事。
从某个终点回到起点,一切归于原点的点上,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他虽然忘记了,但他却清楚记得自己忘记了这件事本身。
即使他也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这一点。
他是忘记了。
却始终记得自己忘记了。
在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四十七岁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关于Z的理解,欢迎来和我聊一聊。

拍手[3回]

S2番外



潘朵拉的无人机


嗡嗡嗡——
嗡嗡嗡——
“喂。”弥生用胳膊肘顶一顶坐在旁边的相叶,“你的手机在振动。”
“我知道。”相叶小声说,盯着从眼前T台走过的模特。
“不接吗。”
“这正在看秀,专心点。”
“嗯……那要不你把它换一边放?”
“怎么,什么意思。”
“它真的反复振动好久了,很闹心哎。”
弥生这样说,相叶侧目看看,确实,秀场座席就是这样挤挤挨挨,自己西裤兜里装的手机紧贴着弥生。
“要不还是看看,万一有什么急事。”两手勾在膝盖上,弥生不转头地小声说。
相叶没办法,侧身从兜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越洋来电闪烁。
实际上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
“喂。”
“喂,少东。”
“现在工作中不是很方便。”
“我知道,我就一句话。”
“说。”
“你工作台下面有一个抽屉锁着,那个钥匙在哪里?”
相叶雅纪蹭地站了起来。
吓了旁边的弥生一跳,更几乎不记得这是正在秀场做观秀嘉宾。
“别动那个抽屉。”
“不能不动啊,你工作间要改造,工作人员都已经到了,旧的工作台要搬走,里面东西要清空啊。”
“你就不能——”相叶用手捂住话筒,欠身快步往秀场外走出去。压低声音,他说:“你这是一句话?”
“你告诉我钥匙在哪儿,不就一句话的事?”
“……”相叶走到外面,心里盘算着就算是再快飞回去也要十几个小时,哪里还来得及,“你就非得我不在的时候搞这些事情吗?”
“哈?”电波那头的樱井似乎一头雾水,“不是你自己嫌改造这间改造那间的一天到晚都很吵,主动要求和董事长一起出国去看秀的吗?”
“……”相叶没法反驳,因为樱井说的是事实。自从他们家的改造工程开始,他就一天到晚都觉得踏实不下来,想着不如出门转转,找找新灵感也好。
“而且走之前还跟我说监督这工程的任务就交给我了?”
“好吧……”相叶呼口气,“那就这样,工作台不用换了,就现在那样挺好。”
“你又开玩笑,我之前明明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要把你工作间空间重新规划一下,要辟出专门的制衣区和VR设计区……”
相叶扶着额头,是,樱井这话也不假,这事也是絮絮叨叨跟他提过好几次。即使他已经说过现在的工作间功能就已经足够他用,不必再整那么多先进的东西,但樱井总之就是坚持,说是现在用不到不代表将来用不到,反正要改造就不如一步到位。
“总之就。”相叶只能说:“那个抽屉不能开。”
“为什么。”樱井在电波那头问:“事到如今你还能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知道的。”
事到如今?
相叶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圈闪光。
后半生都给他了,还有什么他能不知道的——是这个意思吧。
真是时时刻刻都忍不住在那里炫耀。
“实在不行,这样。”相叶攥了攥手机,“你把那个抽屉单独留下,等我回去处理。”
“……”远隔重洋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


挂了电话,樱井蹲在相叶工作台旁边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前。
——你信我的邪。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首先值得一锁,再来还值得不让我动。
并没有什么小黄书一类的东西见不得他,就算是情趣玩具一类的东西他又不是不能接受。除此之外,他再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有任何值得隐瞒的事了。
不,他一点都不怀疑。
他纯粹是好奇心旺盛。
他的另一半——他的男人——居然有一个上锁的抽屉。
这样的发现难道能让他等到相叶回来才去动吗。
不可能的。
连专业工人都已经到场了。
开这样的锁还需要什么钥匙。


这可是潘朵拉的——


几十个小时之后,当相叶踏进家门时,发现家里异常安静。
以为樱井不在,放下东西正准备脱衣服去洗澡,经过工作间的时候随便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果然如樱井所说,彻底进行了重新布局。除了四下还摆放的一些需要归位整理的资料,看起来工程已经基本完成了。他刚想走进去仔细看看,发现工作台电脑屏幕的后面坐着个人。
相叶往后退了半步。
当然立刻就发现是樱井。
“你在那里干什么?”相叶转到工作台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吓我一跳。”
樱井只俯身低着头,也不答话。
“喂,怎么了。”相叶伸手过去拍他的肩,“别吓我。”
抬起头,樱井转过来。
把手里的手机屏幕朝相叶一举。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画面,相叶眨了眨眼,“我就知道——”
“你就在抽屉里锁着这个?”樱井说。
“我就知道不能信你。”相叶扁着嘴,“竟然乱动我的隐私。”
“你的隐私?”樱井指指手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中的视频,“这里面全都是我的隐私,我知道过半分吗?”
“那不过就是——”相叶伸手过去一把拿过那个手机,“一些偶然拍到的……”
“所以你在家里放迷你无人机原来是为了这个……”樱井起身,别有意味地看了看相叶。
“我也真是偶然才发现的。”相叶脸上有点发烫。
“那你把它锁起来是?——”樱井盯着他的脸。
“……”
“还不让我知道是——”
“……”
“留着它是准备——”
“偶尔!”相叶朝樱井举起手,“我发誓!就是极其极其,偶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偶尔——”
樱井过去攥起他举起的手,“好了,什么事值得你指天对地的。偶尔就偶尔呗,哪怕你是经常——我也没什么意见啊。”
“我没有经常!”相叶脸上越发烫得难受,“有你在我经常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也就是我不在时——”樱井摸摸他的脸,“看看又烫成这样。”
“你不在时我也……”相叶含糊着声音,“我就是放着……”
“以备不时之需呗?”樱井笑着,揉揉他的脸颊。
“是不是还要继续说下去啊?”相叶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好好,我知道了,这都是我要存的,以后也别偶尔了,就和我一起看。”樱井揽过相叶的腰。
“我还没洗澡……”
“那正好,我也在这边乌烟瘴气地搞了半天了,一起洗。”
“谁和你一起洗。”
“怎么,你是不是怕无人机不防水……”
“樱井——”
“哎,怎么,这个姓氏好不好,要不要改姓——”
“你——”
“不好吗?”
“等等,你现在就顶着我是……你老实说,在我回来之前看那些到底看了多久!”
“久到早就忍不了了……别再说了,再说我就要把你绑去浴室了。”
“哎哎——放开我!你怎么回事——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你都不肯跟我姓,还提什么亲夫。”
“……怎么不是你跟我姓呢?”
“……”
“哎哎你倒是说话啊你——放我下来!”


谁的姓氏不重要。
打开潘朵拉的无人机。
看看怎么做才对得起十指交扣间的两圈闪光。
再看看,闪光的另一面里,两个姓氏是不是早就镌刻进阡陌掌纹里,难分彼此。
——SakurAiba。


END



拍手[6回]

霓.裳SEASON2(完)

十八

指尖蹭过玻璃杯的杯沿,顺时针一圈,逆时针半圈,反反复复,杯子里的威士忌和冰块怕不是都快要被相叶雅纪的手指弹奏出魔音来。
并没有喝酒的心思。
那也是很自然的吧。
半倚在吧台边,看着近处远处三五成群闹得正欢的年轻人,相叶只觉得这一晚太过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捱。
说到底这个馊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恭喜樱井CEO高升啊!来来大家再碰一个——”
“好了好了,什么高升,就是一次普通的职务调动,你们差不多得了,别在这儿找机会灌我啊。”
“诶樱井CEO不能这么说,我们等这么一个机会也不容易……”
“说得我平时怎么欺压你们了一样,你们可都得摸着良心说话啊。”
“哈哈哈这可是您说的,不是我们说的——”
“你们整那无人机围着我转的时候我可是什么都没说,我还让你们别管它怎么飞该下班下班——怎么还反过来我成了苛刻你们的?我可不能带着这种污名走。”
“哈哈哈哈……”
听着同事们和即将调往集团上任的樱井翔一来一去的嬉闹,相叶心里觉得有点可爱,然而却笑不出来。
——给执行CEO办一个离开霓裳的送行party,这样没事找事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来着。
闹得他身为设计总监总不好不出现,于情于理,他要是拒绝都会既不自然更不体面。
话说回来,他又有什么可不能出现的理由呢?他和樱井又没有分手——只不过是那天从自己办公室走出去之后,樱井这一两周里就没有再回过家——相叶不知道他是去住了酒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大家都冷静冷静。相叶明白。这样也好。再硬要呆在同一屋檐下,非出事不可——不,并非还会吵什么,成年人有成年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但像次卧一夜那样纵欲无度的做法真的还是要适可而止……指尖无意识地搭在唇边,看着玻璃杯里醇厚的琥珀色,相叶舌底全是某种无法名状却难以忘怀的味道。
“嘿,出什么神呢。”
相叶抬眼,看见弥生走了过来。
“没,这不是喝酒呢么。”相叶捻着杯子。
“喝酒杯子还是满的。”弥生看看几乎没动过的威士忌,“怎么,不是长岛冰茶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小孩子才……”相叶忽然住了嘴,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原来是这样的特别。
——这地方是谁选的?
“说什么呢,长岛冰茶可是烈酒。”弥生笑道。
“说的是。”相叶也笑笑。
“给你叫一杯。”弥生说着抬手。
“不用了,我不大想喝。”相叶拦住她,“等下我还要开车。”
“开玩笑,送行pa你还准备开车啊。”弥生拍拍他的肩膀,“都能保持清醒出去叫车就算不错了。”
“你们要是都这么打算的,那我更不能喝了。”相叶说:“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家。”
“们?”弥生探探身。
“嗯咳。”相叶清清嗓子,“你,大小姐你的安全我要护周全,好不好。”
“别岔开话题。”弥生挨紧相叶,压低声音,“心情不好?”
“为什么。”相叶说。
“对我不诚实也没用啊。”弥生耸耸肩,“我是不是早说过了。”
“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像你说的,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说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诶——听这话音,是后悔了吗?”
“别瞎扯了。”相叶把挨靠在自己身上的弥生往外一扛,“说真的,这地方是你选的吗?”
弥生鼓着嘴摇摇头,一脸的毫不知情。
“算了。”相叶也摇摇头,“去,过去和他们玩吧,别腻在我这里了。”
“以前年会庆功气氛都是靠你的,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还玩儿什么呀。”弥生说。
“是么,我看那位要高升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不是在那边搞得挺嗨的。”相叶说。
“是,是不是今天穿了套新西装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弥生扫了一眼那边的樱井,“我怎么好像不记得霓裳出过这一款。”
“你见过就奇怪了。”相叶没好气地说:“高定那边手倒是快,这就做好了。”
“咦,是你专门设计的啊。”弥生说:“那你既然都做给人家了,还不许人家穿啊。”
“我那是给他去上任的贺礼,这脚还没离开霓裳呢就穿上了。”
“啊啦啦,都多大的人了,不是小孩子喽——”弥生拖着长音,转身跳开跑走了。
“……”
应该只是巧合吧。
相叶盯着熟悉的吧台台面。
想着这里曾经端上来的整打整打的试管,燃烧弹,蓝丝线,从这头一直排到了那头——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来着。
然后那些玻璃试管里的烈酒就从那头一管一管被清空,烈酒酒精一点即燃,在空气中腾起一些烟火焰光般的幻觉,回到这头来。
这里——
“您的长岛冰茶。”酒保从吧台里端出一杯长岛冰茶,推到相叶跟前。
“不好意思,这个不是我点的——”相叶正这么说着,已经有什么人,嬉笑玩闹间撞到了自己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有人在背后道歉。
“小心一点,没事吧。”相叶说着转过身,“叫你们别喝那么多——”
“并没有喝多少。”樱井站在那里。
“……”相叶看了看他,没说话。
“那杯长岛冰茶。”樱井笑着说:“我请的。”
“不用了吧。”相叶也扯起嘴角,“就算是喝,也该是我请你的。”
“一杯酒,不用这么计较了吧。”樱井说:“对于即将升迁的人,应该有点绅士风度?”
相叶感觉这话多少带着挑衅,想想总不至于也不并值得在这种地方吵开,但又不知为何没办法压住心里腾起的不知名火气。
“是么,那既然要请,敢不敢请点真正的酒。”他说。
“奉陪啊。”樱井语气轻佻,“你想喝什么,喝多少,不如来赌一把,赢了我请到底。”
说着,他已经从吧台的另一边拽过来一个骰盅。
“这什么……”相叶说着,心里却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那有点好看的骰盅的样子,在记忆里深刻的程度已经到了随时什么时候见到什么时候都会立刻想起附着在它上面的情景光影。
“来,谁赢了,请谁喝这里最烈的酒,敢不敢?”站在吧台边,樱井把扣住的骰盅往相叶手边一推。
相叶很想说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且不说这些年你的技巧有没有长进,求赌必输还记不记得。
“这可是你说的。”相叶盯着樱井的眼睛,“记得愿赌服输。”
樱井扬了扬下巴,“这次你先。”
相叶把骰盅按在手底下,指尖的触感在他心里问了一声:这次?
是了。
时光的那一头里,一帧帧的影像燃着岁月里的喜乐悲欢,亮着暗着,明灭闪烁,重合到这一头来。
樱井站在他的面前。
像从未经过这些年的时光,又像是写满了这些年里的所有。
从八年前——不,从二十几年前,他所有的幸运与哀愁,不安与不甘,每一针每一线穿梭起来的,都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了。
按着骰盅的指尖忽然发烫。
像要引燃焰火一般。
相叶深呼吸,发现自己的喉咙莫名哽住。
有什么溢满了胸口。
握住骰盅,相叶不知自己想要摇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来。


手上稍一用力。
才只是稍一用力。
啪——


很轻巧,很清脆的一声。
绝不是六七个骰子噼哩啪啦的碰撞声。
整个骰盅也轻得像是什么也没扣在里面。
手上根本就没有用力,就已经听到一声脆响。
轻巧得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碎掉一样,让人不敢再发力。
什么东西。
这里面扣了什么东西。
相叶疑惑地抬眼看向樱井。
“好了?”樱井朝骰盅歪歪脑袋,“打开看结果啊。”
相叶完全不明所以,胸口溢满的情绪让他没办法思考,那一声清脆像钻进他脑子里乱窜,那声音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怎么,忽然间输不起了?”樱井挑起唇角,“来不及了。”
相叶无意识地拎起扣在台面上的骰盅。


素净。
简洁。
没有装饰。
安静小巧地躺在那里。
却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那分明就是金属的碰撞声。


一只铂金戒指,从打开的骰盅底下,出现在相叶眼前。
一瞬间里,相叶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全都被抽走了。
不,实际上是他自己屏住了呼吸。
似乎稍微呼口气,眼前的一切就会被吹走。
他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好像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梦境,随便一动就会醒来。
直到樱井从吧台上小心地拿起那枚戒指,俯下身,单膝落地。
相叶差点一个趔趄退后,一只手拼命按在吧台边才在原地站稳。
樱井手里捏着那只铂金圈,抬起头来望着他。
“少东。”他的声音听来也多少有些沙哑。
“……”相叶屏住呼吸,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把后半生交给我,好吗?”即使沙哑,即使有些抽紧,但樱井还是流畅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相叶完全说不出话,嗓子里堵了个严丝合缝。
“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完美的伴侣,但如果,我所有的骄傲都关于你,那我想,你也许是能把后半生交给我的——因为我绝不会辜负我所有的骄傲。”樱井仰起脸,一字一句,说得坚实肯定,落地生根。
“……”
“该是时候了。”
“……”
“我们,早该迈进新的阶段了。”
“……”
“你别不说话啊,没错我这就是在求婚了,你多少给点反应?”
“你……”相叶竭尽全力,还是只能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这已经是第三次鼓起勇气了,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到第三次都还能这么势气十足,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樱井笑着说,声音里像溢满了牛奶化开的热可可,“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可真没信心还能再来一次了。”
“……”相叶努力做着深呼吸,好化开哽住的声带。
“所以,答应我吧。”
“你……”相叶用力挤出来的声音几乎要连自己都听不清,“你就是一定要逼我在公众场合哭出来,是不是。”
“那你到底,愿不愿意。”樱井举起戒指。
相叶伸出了左手。
“我愿意。”


记忆的断点就出现在那里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不记得了,不如说是高光时光的高光实在亮得太过,亮得发白,已经亮到人什么都看不清顾不上记不得了。
樱井把戒指戴进相叶的左手无名指,站起来拥吻他,所有那一切一切。
下一个连接上的记忆点,似乎就是飞去他们注册地的飞机上了。
升不起来的隔板。
分不开的十指。


“啧啧啧……”弥生端着咖啡杯把脸扭向一边,“可闪死我了,快把你的左手收桌子底下去。”
“我这要戴后半辈子呢,你自己看着办吧。”左手捏着杯耳,相叶笑得一脸灿烂,“要不这样,我给霓裳新开发一下配饰,咱们自己做墨镜。”
“你给我闭嘴吧!”弥生把咖啡往桌上一放,“我一直让你给我讲讲那天的后来,你都小气得不肯说,现在又来得瑟什么!”
“那并不是小气。”相叶抿一口咖啡,“那是不能分享。”
“所以是怎样,是不是那种,单膝跪地拿出戒指,哗——那种特戏剧化的场面啊?”弥生眨巴着眼。
“……”相叶抿着咖啡不说话,心想,虽然真说出来是这么羞耻,但是当时当下,不,即使到了此时此刻,那种“特戏剧化”的画面也还是让他如此受用。每每想起都一个人笑得收不起来。
那就够了,不是吗。
毕竟那也不是有必要和他人分享的事。
好在樱井对这一点还心里有数。
当从拥吻中被松开时,相叶满心里都是不知道要面对周围怎样的场面,结果定睛时——四下一片寂静。
大约是从弥生从自己身边跳开,樱井就已经给出信号开始清场了。
等撞到相叶身后时,最后一批“无关人员”全部撤出现场。
对,也是,现场调度过那么多大型秀,调度这点小场面算什么,对樱井来说只不过是信手拈来——
信手吗。不,只有樱井自己知道,这是有多么举重若轻。诚如他自己所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鼓起勇气准备求婚了。早在从意大利度假结束时,他就已经赶去相叶说的饰品工坊,定做了一对戒指。他知道有些地方曾经昭示身份的饰品再也不可能戴回来,但是人生有的是下一步该迈进的新阶段。如果耳洞堵上了,那就把曾经属于彼此的印记,戴在手上好了。
取上那对戒指赶到机场时,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想到即将到来的机场求婚——他也不觉得他是这种懂得罗曼蒂克的类型,只是和相叶在一起,所有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罢了。
结果箭在弦上弦竟然会断。
在接下来经历了一系列这样那样次卧纵欲……之后,樱井是再一次下定了决心的。他其实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他和相叶之间之所以一直出现这种反复的纠结拉扯,明明感情没有任何问题还与日俱增越发深厚的情况下,所有师出无名的问题,都是因为,他们早就该从情侣关系迈进下一段新的关系了。
因为这种不清晰不确定,才会有各种不安试探和为彼此无端的考虑。
该是时候成为彼此的伴侣了。
该是时候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对方,把对方的后半生接过来了。
这才是所有解不开的题目的症结所在。
这一点其实在樱井走进弥生办公室得到集团调令的消息之前,他就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了。在拿到那份调动文件时,他就更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走进相叶办公室的时候,他是再一次做了准备,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清楚的。
又是没成想,又或者也早该想到,那个永远不会按套路出牌的男人,是不让他再折戟一次不会甘休的。
时机一错再错。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小的挫折。
但樱井不是普通人。
他只觉得心里有团火被点燃,越烧越旺。
也许这火烧得正好。
他和相叶,他们之间,需要的就是一个烙印。


“我发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计划的。”弥生举起手,“我真的以为他就是准备和你好好谈谈呢。谁能想到接着就接到你们要拿大假出国的信息——而且还是婚假啊。你们这也太突然了。”
“突然吗……”相叶笑笑,眼角卷起些微曾经走过都在心里的笑纹,“不,一点都不突然。”
那那个差点站不稳的人是谁来着。
相叶笑自己笑得低下头。
“哎哟我受不了了,你从回来到现在,这种痴笑就没停过,简直是——我看下不去了。”弥生一甩手就准备走。
“哎等等——我们还一直没商量找职业经理人的事呢,这是正事哎。”相叶在她身后说。
“哈?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也对也对,度蜜月谁聊工作这种扫兴的事儿。”弥生抓一抓已经及肩的卷翘发梢,“不需要找了,这事也不用再提了。”
“啊?什么?”相叶没听明白。
“你的执行CEO,他根本就不走,我们找经理人干什么,钱多啊。”
“你等等,别闹。什么意思?不走?”
“是啊,我叫他来告知他这个消息的那天,他就当着我面把那份文件撕了。”
“不可能……他那天明明还拿着那份文件……夹,来着。”


那是一个空文件夹呀。
你这个笨蛋。
他那天几次三番递过来,就是想让你翻开,看看里面空无一物的,他的答案。
相叶放下杯子,张开手掌挡在眼睛上。
你啊。
你。
你就是一定要逼我在公众场合哭出来就是了。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更广阔的空间。
只有你,和你教给我的一切。
我所有一切的骄傲都关于你,我到过的最美的地方,我所见到过最高远的天空,都是你带我去的。没有你,我的前半生将会是怎样的。没有你,我的后半生又该怎样开启。
而霓裳。没有霓裳,我们怎么会遇到,没有霓裳,何来今日的你我。不是霓裳离不开我,是现在的我根本就是霓裳的一部分。
谈何离去。
让我们回到原点。
让一切没有未知,只有答案。


出于节约环保可持续的理念,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婚后并没有购置新的房产,而只是将原本的住所重新装修改造了一下。新改造的住所没有次卧,只有新增加的健身房,以及需要不断合理扩充利用空间的衣帽间。
无论任何问题绝不过夜,成为这对新晋中年夫夫的第一条婚姻守则。
因为并没有什么问题是夜里解决不了的。
难道到这里,还用人教吗?
对了,还有一句夜间解决问题时的金钥匙。


——如果霓裳是我的命,那你就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THE END






这个故事成为了所有平行宇宙里最长最丰盈的一个世界。
大约是最初怎么也料想不到的。
写到最后竟然真实不舍。
这是在127之后更新完成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概内心深处也告诉自己,如今的每一次谢幕都是在告别吧。
这个过程对我来说真的不容易。
活在当下吧。
我想我们也许都遇到了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人间这便已经值得了,不是吗。
我会继续。
感谢还在的你们的陪伴。



拍手[11回]

霓.裳SEASON2(十七)

十七

领子。
领围的测量在高定制作范畴里通常是最需精细对待也最有必要的,领口周长的精准度,就像是一件衬衫的准星。
相叶从一排的白色领围布料中抽出一条,熟练地一围一钉。
——舌尖一路跟随滑落下巴的威士忌,从脸颊到颈项,将带着体温的酒精舔吻进口中。是酒味,更是他的味道。唇舌温热的吞含收到来自动脉的回应,忍不住直往颈窝锁骨里吻下去。这样的饮酒方式实在令人着迷,也太容易上瘾。
肩宽到臂展。
从来存在于私人数据库的基础尺寸,在这么多年的零距离亲密接触里,早已成为烂熟于心的密码。
——被相叶吻过来的时候,酒已经顺着樱井的掌心手腕洒出来。他捧过相叶的脸时,整瓶酒所剩无几地沿着手臂湿了半身。酒瓶掉落在地时,也确实已经用不着它了。那“不错”的威士忌几乎并没有浪费地洒了两个人一身。
相叶把自用软尺直接在布料上一拉一定,标好记号直接就画线。
胸围。
胸围像是一件西装的圆心,同时也是人体最容易频繁变动的尺寸数值。
——唇间交换着一样却也不完全相同的威士忌,吻着趔趄着,急迫地把樱井的睡衣从胳膊上扒下来时,酒已经透湿他的胸口。倒进床里时,相叶已经贪起杯,舔吻过樱井的胸肌时,疑心今后的酒都这样喝是不是更好。
在打版布料上下剪刀时,相叶凭的全是自己的手感。不需要借助更多数值的衡量,他对樱井的size感觉就是到了如此凭本能有把握的地步。
腰线。
腰间剪裁是现代西装的灵魂。不同品牌不同设计师之间的差异很大程度就体现在腰线尺寸比例的拿捏上。
——贪杯贪到樱井的小腹时,已是酒入三巡。顺着人鱼线再到耻骨,相叶虽然知道自己是有些醉了,但想要做什么心里还是一清二楚。他发现这一天他们又穿了同款内裤,甚至想到这时脱下来扔下床去明天恐怕又会分不清哪条是谁的——但其实从樱井的内裤全由他来负责开始,只怕早已经不知道来回混穿到了什么地步,真的有人在乎过这个吗——在乎的反正从来是内裤里的东西。
将标记好的布料剪裁好,每一片各自比对在人体模特身上,相叶从系在手腕上的针线带上取下大头针一一将布料固定。手掌间对尺寸的感觉甚至精准过数据,直接用指间记忆卡出腰线比例,把针别好。
裤腰立裆以及拉链。
西裤的设计风格随年代变迁而各不相同。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宽大风格到本世纪初的商务休闲,从低腰流行到高腰复古,经典裤型与多元化调整共存共进。
——将樱井胀硬器官含进嘴里反复吞含,黏稠液体滑进口腔时,温热裹挟唇舌间的酒精,涩苦里涌过淡淡腥气,相叶当然是没打算就此罢休的。他想两个人的酒量都根本不止于此,此刻这般不过是借酒行事而已。因此他的吞含舔吻就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是带着更多的稠滑粘腻——体液汗水和酒,多少有些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从胯下到小腹地逗弄着,直到被早已按捺不住的樱井翻身压在了床上。那时所有理智都已经被发烫的欲望彻底蒸发,只剩下一份想要把对方吃了的本能,一个进入一个迎合,手足相抵痴缠如兽。该是明明已经射到射不出什么了却仍然不能甘心似的,直做到所有黏稠都逐渐液化,血液里的酒精也都随着汗水挥发一空。
相叶对比一下长度比例,在布片上画出曲线弧度。亚洲男性臀部曲线通常并不突出,但自己亲手为他设计打版的这个人则并不通常。这种不通常让他穿西裤的性感也不同寻常,相叶想,但愿这一点是其他人领会不到的,即使是能够发现,真正切身体会的也只有自己——他发现以前从没觉得自己有过所谓占有欲这种心情,却原来绝不他让的意图心从来都在。可人不是物品,你说不让就不让。他的好属于你,更属于他自己。
最后,裤长。
相叶笑笑。其实已经该是没有什么可特别多做的了。这种因人而异的纯私人化的问题,只有具体人具体分析。他想起樱井从没承认过他的裤子比他短,想起他可爱的不服输,想起他年轻时明明一点就着的脾气,这些年来为自己改变和收敛了多少。是长是短,因人而异。在哪里下剪刀,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想想不过只是昨天夜里而已,是不是很久没这么个做法,密度太大,所以才让人恍惚过了很久。这样借酒乱性的方式也许谈不上有什么副作用,只不过这种喝威士忌的方式对心脏刺激太大,并不值得推荐。以及,肌肉酸痛和宿醉都是值得的,也都不值一提。
呼口气,相叶揉揉肩膀,扶着脖子站直。
从头到脚打量一下人体模特上初步打版的这套西装。
全球只此一款的设计师独家定制,只为一个人而做。
这样的设计过程简直浑然天成,仅凭手感就可以本能地完成。一气呵成,心无旁骛,酣畅淋漓——从樱井那里得来的性高潮,完美复刻进了这个过程里。
这样的事情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年来,他是不是得到的太多了。
该到了想想能为对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相叶站在办公室里出神,连樱井走进来也不知道。


“董事长?……”
挣扎着从次卧床上爬起来,到桌边摸起振动了很久的手机时,樱井意识到自己很彻底地睡过了头。
“现在吗——”揉揉眼睛,樱井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表,被指针显示的时间吓了一跳,“哦!现在,好。”
转过头看一眼,才发现相叶竟然早已经起身离开。
床上床下,整个房间一片凶案现场般的不忍卒睹。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樱井对电话那头说:“相叶在你那边么……没有,哦没事,我很快就到。”
挂了电话,樱井边朝浴室走边扶额头。
一阵宿醉的恶心——其实不是,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喝进多少酒——倒不如直接承认是纵欲过度的虚脱。
怎么搞的,明明是准备了几车的话想要好好谈谈的,最后怎么变成这种局面?是怎么忽然之间就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说什么都多余只想结结实实地做。谁也不能认输地做。什么有用的话没谈成不算,次卧的卫生还不知要怎么打扫,全套的床品只怕都不能要了。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樱井下意识对着镜子摸摸脖子,侧过脸端详昨天晚上有没有被相叶留下什么不方便见人的痕迹。
——“看什么……到这里,还要人教吗……”
樱井一个激灵。
不是幻听。昨天夜里当他翻身把相叶压在下面的时候,被相叶眼中墨黑唇边淡白勾勒出来无限情色的面孔摄住了心魄。那被点穴定住般的时刻,他绝对是听到了这一句,在相叶软糯沙哑的声音里穿越时空而来。
还要人教吗。
该是正如相叶所说,早已经出师了。
到这里。
八年来。
不,是半生以来。
半生以后呢。
该是时候了。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时,樱井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消息正在等着他,但有些事他已经想得十分清楚了。


走进设计总监的办公室时,白衬衫袖口挽起的相叶正站在打版用人模前摆弄调整,绸布软尺搭在肩上,左手手腕系着针插手带,右手手里拎着一贯最称手的金色剪刀。
樱井的心跳漏了一拍。
工作的时候总是这样专注,连他走进来都浑然不觉。
不忍心打搅。
便也只是立在门边,陪着他站了相当的时间。
无法确定这段时间的具体长度。
直到相叶终于揉揉肩膀,扶着脖子站直。又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在已经开始斜洒的霞光暮色里忽然醒了过来,抬眼瞥见早已站在那里的樱井。
拎在手上的剪刀一哆嗦。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相叶赶紧把剪刀放在身后的办公桌上。
“大概从你在那里边用手比边琢磨裤子拉链的长短时,我就已经在了吧。”樱井挑挑眉梢。
“……你多少出点声音?”这个方向该是逆光的,不怕樱井看到自己的脸色,不然这种被窥见最私密一面——可话说回来又还有什么样的私密是没被他看过的。“吓得我把剪刀掉脚上就有意思了。”
“你这种水准的设计师绝不会让剪刀针线脱离自己的控制。”樱井几步走过来,把手里的文件夹朝相叶一递,“所以说,昨天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
相叶并没有接,解开手上的针插放在桌上,“什么。”
“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樱井晃了晃文件夹,“这份东西董事长一定是先让你看了,是不是?即使这样不合规矩,她也还是这样做了,对吗。”
“……”相叶不想回答。因为私人关系而做出这种判断的弥生,就算是出于私心他也还是想要去维护的。或者不仅如此,潜意识里他还抗拒着直面这一刻的场合,而让他根本不想接话。
“不回答就是你不想说谎,我知道。但这本来也不重要,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樱井握着文件夹再上前一步,“就这份文件,让你为难成昨天晚上那个样子吗?”
“我并没有为难。”相叶说的是实话。
“没有吗?”樱井看着他,“那那种往死里做过了昨天就没有今天的做法,是我理解错了?”
“你理解成什么都不要紧,想做就做而已。”相叶说。
“你以为我会走?”樱井看看手上的文件夹。
相叶也看一眼昨天压在弥生手底下她豁出去说把它塞进碎纸机的那份文件,再看看樱井,“我不想说我以为,我只想听你的决定。”
“我怎么可能——”樱井说:“只要你说一句,我就绝对不会走。”
“所以如果留下,就是为我留下的了?”相叶盯着樱井的眼睛。
“……”这话里的意思风向不对,樱井说:“是也,不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
“所以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你才选择留在霓裳。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不,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是的,可能还会有别的原因,比如霓裳是离不开你的。”
“我没这么说过,你不要用自以为的臆测——”
“你知道我以为的是什么吗,就是像现在得到的答案这样,你的所有决定和选择都不是因为霓裳本身。”
“……”
“如果你的留下,并不是因为霓裳值得,而只是因为我,是因为你知道霓裳是我的命,你认为霓裳需要你,所以你不会离开——你觉得,我会不会替霓裳要你这份施舍?”
“我怎么是这个——霓裳当然值得?”樱井开始意识到这段谈话的核心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而有些慌张起来。
“小翔,我可以很心平气和地告诉你,真的。”相叶的声音的确异常平静,“我一点都不想说什么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所以我要放你走这种貌似很伟大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是,霓裳不需要任何人的迁就,它能够起飞是因为它自己有翅膀。”
“我什么时候……好,就算是,就算。”樱井闭了下眼睛,感觉到也并非是怒火的气往上冲,那也许反而是一种吐露真情的勇气,“就算是只为了你,难道不足够吗?”
“说实话,对我来说,足够了。”相叶看着他,眼里盛下的也是无限柔情,“但是霓裳不需要。”
“……”
“……”
“少东,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还用以前不成熟的方式处理问题。”樱井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
“你说得对,所以我已经准备了很成年人的诚意。”相叶朝模特身上刚刚打完版的西装张开手,“我连你去集团上任那天穿的西装都给你设计好了。”
樱井是真的变了脸色。
为什么明明丝毫不关乎信任与否误会与否,自己却是这般百口莫辩。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总是不能按套路出一次牌,让他不要这样每每拆不出招被动至此。
当然,即使他真的离开霓裳,也不代表他们的关系就一定会有什么变化——但也不是就一定不会有任何变化。这种未知变量的悬空让人内心不安也是很正常的吧,双方的表现也都证明了这一点。但要解决这种悬空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无解,他明明都已经把解题思路想得一清二楚了。
他走进这间办公室之前准备好的一切都没办法进行了。再一次的他认为是时候了却竟然又错失。
又一次的箭已上弦竟不能发。
到底怎么会搞成这样的。
明明就已经该是时候了。
在夕阳收走的最后一缕光线里,樱井看了看那身全球只此一款的西装。
点了点头,他对相叶笑笑。
“那就却之不恭了。”
转身往外走时,樱井背对相叶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
有一句话,相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见了,樱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过。


“霓裳是你的命,那我呢。”




to be continued







不知不觉,这系列已经成为篇幅最长的一个故事了。



拍手[5回]

霓.裳SEASON2(十六)


十六

“我真的是犹豫了很久。”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村上弥生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看着坐在对面的相叶雅纪,“真的是翻来覆去考虑再三。”
“什么事,别这么故弄玄虚。”相叶说。
嗡嗡嗡——
“本来这件事——”弥生挑起眼皮扫一眼从她头顶飞过的无人机。
“怎么。”相叶习惯地翘起腿。
嗡嗡——
“本来这件事应该——”弥生终于从办公桌上抄起一个文件夹,朝正从身边飞过的无人机迎头一拍,无人机应声落地。她坐回椅子里,呼口气,“世界终于清静了。”
“这公司资产你记得照价赔偿。以及——”相叶眯起眼睛看着她,“这件事情让你这么焦躁吗,我倒有兴趣听听了。”
“按道理说,本来这件事应该先告知本人,或者是直接把你们两个一起叫来同时告知。但是——我也懒得说了,从之前你号称要出去放大假,从意大利回来到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有数,除了例会想要同时见到你们两个都是难事。”弥生说着抬起手,“可千万别跟我解释,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是因为什么——”
“放心,这事也轮不到来烦你。”相叶说。
相叶想起直到昨天夜里还睡在次卧的樱井,以及从飞机降落回国到现在的几天里,除了工作原因不得不说的内容,没有说过任何其他别的话的两个人。
陷入冷战。
毫无疑问。
这样不合时宜的,人到中年的冷战其实很危险,往往一开始就难以控制,更有可能无法收场。
仅仅因为一个机场偶遇的松本君吗。
相叶不知道。其实却又可能是知道的。
“总而言之,我只是不想让尴尬再更尴尬,我也没有力气去处理那个场面。所以这件事必须分别单独和你们说。”弥生又叹了口气,“其实我现在先把你找来,真的于情于理都不合——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摆在这里。”
“你越说越严重了,你不要告诉我霓裳有事。”相叶说:“那些财务数据我可都是有在看的,我心里有数。”
“这个时候你还是一门心思只想着霓裳,那我就多少有点放心了。”弥生眨了眨眼,正色道:“其实这件事真的应该先把执行CEO叫来,毕竟升迁调职这种事,最先应该告知的就是本人。”
听到的内容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这让相叶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升迁?谁?”
“樱井,翔君。”弥生翻开手底下放在最上面的文件夹,“集团总部想要把他从霓裳调离,从此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工作。”
“……”
“你现在能明白这件事让我考虑了多久吗?反反复复,我最后只能决定,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老实说,身为董事长,我当然是不舍得的,毕竟你和我的经营天分加起来可能也没有他一个人多——这一点我们两个都该心里有数。但正因为从经营的角度来说,霓裳的舞台自然是不可能和整个村上集团比。”
“……”
“所以集团会做这个决定,我倒也觉得是合情合理的。用人之际,他在霓裳做出这样抢眼的业务能力,不可能不被看中的。”
“……”
“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他可能有更无可限量的未来——所以出于他个人的发展来看,我没有理由阻拦——但是,你就不同了吧。”
“……”
“你说句话?”弥生探身,盯着从刚才起就像变成定格画面一样的相叶。
“嗯?”相叶抬眼,“我应该说什么呢。”
“说什么。”弥生歪歪头,“说你同意吗?”
“我同不同意……我有什么立场说同不同意?”相叶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立场。”弥生咬了咬嘴唇,“但我想要听你的一句话。”
“我的什么话。”相叶问。
“如果你现在跟我说一句你就是不想放他走。”从椅子上起身,手按在文件上,弥生豁出去似地说:“我可以现在就把这份文件塞进碎纸机,以霓裳董事长的身份正式回绝这份调令。”
“……”
“我希望你能对我足够坦诚,因为在这件事上开弓没有回头箭。”
“……”相叶看着弥生,沉默了相当的时间,然后才说:“你疯了吗。”
弥生点点头,坐回椅子里,“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么。”相叶垂下眼。
“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回答,我就明白了。”弥生说:“接下来我会叫他来正式告知他的……至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相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霓裳也不是请不来更好的职业经理人,这点你也可以放心。”
“我不担心。”相叶平静地说。
“你没事吧。”弥生放轻了声音。
“我能有什么事呢。”
“你对我,其实可以诚实一点的。”
“你看,话说到这里。”相叶从椅子上起身,“是不是我们两个都已经默认了一个共同前提——就是只要告知了他,他是一定会离开的——是不是。”
“……”弥生没说话。
“这说明什么,你这样通透的小脑瓜,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相叶往办公室的落地窗边踱步,“如果我们明明都觉得那确实才是更适合他的路,又怎么能去阻止呢。”
“嗯。”
“我对你真没有什么不诚实的必要。”相叶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水泥森林,“只是哪样的他才是更自在,更像他的他——已经与我是不是诚实没有关系了。”
“但其实。”弥生说:“就算他离开霓裳也不代表……”
相叶站在窗边笑了笑。


樱井是准备和相叶好好谈谈的。
在次卧睡的这几个晚上足够他用来冷静的了。
到了这个年龄,早该是无论什么问题都不过夜的了。可现在竟然不只过了一夜,还有看不到尽头的趋势。其实为了什么呢。有这么严重吗。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松本君吗。
他还是冲动了。明明以为今时今日的自己已经不会再这样了。
无论是谁来看,也会觉得他早已经是稳健沉着的性格,不会轻意有大起伏的。但只要到了相叶面前,就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年轻的时候,往往是在没脾气和控制不住脾气的一线之间。可到了现在,根本不是什么脾气不脾气的问题了。
早已经过了别扭怄气的阶段。
如果还出现这种长时间的冷战,那么问题就真的不能忽视急需解决了。
真的无关一个松本君,或是一个女装部。
樱井知道。
自己在相叶面前,或者说是在这整个时尚圈面前,一直在内心深处存有虽然微弱但始终也不曾完全消失的怯场。这微弱的异样让他即使是被相叶掰到了这一边来——该怎么说呢,或许就像相叶说的那样——在相叶身上的性高潮,是他梦寐以求的;可在时尚身上的性高潮,不是说得不得到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连想要都不想要。
这种本质上的差异,让他在任何外物带来风吹草动时都显得没那么底气十足。而这种明明应该并不存在却竟然能扰乱心境的不自信,以及这种不自信带来的种种不正常的表现,都是他深恶痛绝的。
他手心里捏着的那把汗,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了。
他真的想要和相叶好好谈谈。


就在樱井已经不准备再在次卧过夜的当天夜里。
他听到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知道相叶已经回家,准备稍过一会儿就出去,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就听到次卧的门被敲得一阵乱响。
咚咚咚“小翔!”——咚咚咚“小翔!”——
樱井给敲得一阵心慌,赶紧走过去拉开门。
相叶从门外走进来。
手里拎着一瓶威士忌,边走边笑着说:“来喝呀,小翔……”
浓重的酒味扑过来,樱井看到相叶的眼神都已经有些迷离飘忽了。
“怎么回事,你是在外面喝酒喝到这么晚吗?”他想过去扶他,生怕他在不熟悉的房间里磕了碰了。
“跟你说,这个威士忌,不错哦。”相叶举起威士忌,敲敲玻璃瓶身。
“你喝醉了。”樱井蹙了下眉。
“瞎扯,我酒量好得很。”相叶摆摆手,脚下趔趄半步。
“你真的喝多了。”樱井过去抓他的手腕,想把酒瓶拿过来。
“干什么!”相叶一甩手,瓶里的威士忌晃出来,洒在两个人的手上。“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你在闹什么?”樱井说。
“闹。我闹。对。”相叶点点头,转个身,再点点头,摇晃着酒瓶对樱井说:“是不是这些年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只是在任性。”
“忽然间的,你这是……”
“不忽然。不忽然。”相叶说:“说真的,霓裳是不是让你很操心。”
“……”樱井卡了个壳,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有的事。”
“时尚圈是不是也让你很操心。”相叶又说:“这里的瞬息万变,这里的难以理解,这里的不讲道理,这里的一切。”
“……”
“我是不是说过,我是很幸运的。那是因为什么,你知道么。那是因为,我在你面前,一直都可以做自己。无论在你这里,还是在时尚里,我都是最真实的那个我。”
“……”
“但你呢。为了让我做自己,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适应和改变。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做得成自己?”
“……别说了。”
“如果和我在一起,做不成真正的你——”
“别说了。”
“那我,我,是不是就不值得你——”
“我说别说了!”
樱井一把夺过相叶手上的威士忌。
“要喝是吧。”他攥着瓶口,看看相叶,“今天我就陪你喝。”
仰起头,烈酒以并不适当的方式猛灌,呛进口鼻又呛出来,从下巴滑落。


我想说。
成不成立女装部我根本就无所谓。
我想说。
是不是要把松本君请来我根本就无所谓。
我想说。
那一切根本都无所谓。
我想说。
有所谓的,只有你。只有你能不能以你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只有你能不能活得更是你自己。
我想说。
放你自由这种话只不过是自我满足。你本来就是自由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爱上你。
我想说。
我真正想说的一切,都没能说出口。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霓.裳SEASON2(十五)


十五

来得及么。
还来得及么。
应该来得及吧。
已经是快要赶不上的边缘了,但是凭自己的极限赶法,还是赶得上的吧。卡时间赶行程这种事不是他天生带来的超能力吗。
反正事已至此,来不及也要来得及。
必须等到,必须赶上。
这才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樱井已经是连手表都顾不得看,脱下西装,拎在手里就往机场里飞奔。
拜托啊,一定要赶上。
这可是最关键的——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腿都因为焦急加紧张而有些开始抽筋,发根里都在冒汗发烫,樱井终于远远看到了自己登机口的数字。
应该是赶上了。
他稍微放慢脚步,也因为实在不想到了登机口时样子太狼狈。
等下的场合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太狼狈。
相叶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自己说还有点事要办,兵分两路,让他一个人带着行李先去机场等。
虽然相叶问了好几次你要去干嘛,中途又发了几个信息催促,但樱井当然都必须先按下不表。
快了。
很快就走到了。
樱井听着耳朵里的心跳声,还有自己努力想要平缓下来的呼吸声——别,不要激动,要举重若轻。
再走过这一段传送带,就很近了,对,他都已经看到相叶的背影了——
正站在那里和人交谈的背影。
仅仅从背后看,都能立刻察觉到这该是一段相当愉悦的对话交流。
相叶那黄金般的比例从头到脚都写着放松,自在,轻微点头时的后脑勺都显得那么愉快舒适。以往如果紧张就会攥紧的手也自如收放,边说话边时不时抱肩,西装的皱褶都是流畅不阻滞的。
樱井耳朵里鼓膜的鼓动声更清晰了。
相叶背对着他,与他交谈的人则面朝向他。
毫无疑问,樱井认识那个正与相叶愉悦交谈的男人。
他视力好得不得了,由远到近,他把对方认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相叶背影上流露出来的每一分愉悦,都成为落在他身上的不自在。
他知道这毫无理由,但这并由不得他控制。
“对,是有那么回事……”
已经可以听得到相叶的声音。
樱井感觉发根冒出来的汗正在冷下来。
“你还记得哈哈哈……你那会儿还不是……”
相叶笑得开心,抬手捶了下对方的肩膀。
樱井在很近的距离外逐渐停下了脚步。
“诶,已经到时间了吗?真可惜,能多聊会儿就好了。”
相叶的声音已经字字清晰入耳。
西装搭在手上,樱井站在了原地。
“嗯,你说的我会考虑。我的电话你也留好,回去一定会找你。”
相叶这样说着,和戴起墨镜转身离开的人道了别。
樱井所站的位置确实应该已经很近,以至于相叶才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啊,你到啦……”
原本应该就是在等他赶到,本不该意外的声音里有那么稍微一丝的打晃。
让樱井的心也跟着晃了一下。
他努力平缓呼吸,直了直背,上前两步。
“嗯,总算是赶上了。”樱井扬起嘴角。
“应该正合适,就快登机了,正好我刚刚……”相叶似乎犹豫了一下,这个犹豫的瞬间里,他面对樱井的目光闪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看你头上这汗,跑来的吗?坐下休息会儿。”
“你刚刚怎么?”樱井重复一遍。
“啊,我刚刚才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到哪了。”相叶笑笑。
“哦。”樱井点点头,却也不坐下,只是站在原地,再点点头。
——他对他有所隐瞒。
而他明明不必隐瞒。如果那快乐轻松自在的背影只是因为面对一个令人愉快的老朋友,他就大可不必向他隐瞒任何。
而他却隐瞒了。
身上本来几乎要沸腾起来的热度全部冷了下来。
敲击鼓膜的心跳声也消失了。
攥在手心里的——原本就是汗吧。
樱井有些机械地恍神,几乎没有意识接下来怎么登的机。
事实上樱井知道并且相信,什么事都没有。相叶和那位戴上墨镜反而比不戴墨镜还更抢眼的老朋友之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什么事都没有。但他却没办法对于相叶的闪烁和隐瞒完全不耿耿于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介意,明明非关信任与否,却能让他感觉这样受打击。
是时机问题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但总之,是错失了。
这种阴差阳错的打乱和错过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让他在起飞之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出过一声。
“你知道么,弥生居然催我们回去了。”照例坐在头等舱位另一边的相叶却似乎没有发现,只以为他是赶飞机一路跑得太累在回神,如常地翻着杂志聊着天,“这家伙,明明前两天还说让咱们只管玩,她一个人管公司更自在。”
“是么……”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节抵在嘴边,樱井应着。
“是啊,不过回去是也有堆成山的事等着没错了。”
“是啊……”
“对了,正好回去之前和你商量一下。”相叶转过头对樱井说:“我有一个想法。”
“嗯。”樱井说:“什么。”
“我想给霓裳成立女装部。”相叶倚在隔板上说。
“……什么?”樱井像是终于醒了过来,他转过脸看相叶。
“霓裳是时候可以开创女装品牌了。”相叶正色。
“怎么这么突然……”樱井说。
“不突然,你不是想让霓裳更赚钱吗?”相叶说:“这就是更赚钱的必经之路。”
“是倒是,不过也不是说来就来,总要先经过一些市场调研再——”樱井抿了抿嘴,忽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你接着说。”
“现在的你,能立刻就把女装拿起来吗?”樱井看着他的眼睛,“你毕竟设计男装设计了二十年。”
“真不愧是我的执行CEO。”相叶笑开,拍拍樱井的肩,“立刻就能说到关键。”
“什么意思。”樱井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我们需要引进一位女装设计。”相叶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樱井暗自咬了咬嘴唇,耳压原来还没调整过来,耳朵里轰轰嗡嗡地,吵得他心烦意乱。
“而且还得是金牌女装设计师——”相叶的语气,像是已经把那块金牌攥在手里。
“……”樱井仍然在奋力压抑不该冲动的冲动。
“需要多年的从业经验,敢想敢干的冲劲,这一行赏饭吃的天赋——”相叶全无察觉地说着。
“你说的这个人。”算了,樱井也知道自己是忍不下来的,“是松本君吗?”
“……”相叶终于停了下来。
“是你留了电话给他的松本润君吗?”樱井看着他。
“你……刚刚在。”相叶说。
“……”樱井挠了挠眉梢,一阵焦躁涌了上来。他并不打算说他刚刚本来的打算是什么了,他现在只觉得刚刚目睹的所有那些愉快都已经转化成了自己的不愉快。
有天赋的,敢想敢干的,多年前已经共事过的,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像是有哗啦啦的骰子声,在承受气压的耳朵里闷声散落开。
在樱井不在的场合里,已经有什么主意一拍即合,灵光乍现般地冒出无数好点子。多年前已经才华横溢崭露头角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对他这种原本时尚圈外行的半路出家,是要对比得更强烈一些才过瘾吗。
“女装品牌的主意。”樱井手敲一敲隔板,“是松本君出的吗?”
“也不算是……”相叶告诫自己耐住性子,“是这样,这么巧竟然在机场碰到润君,我们好久没见了,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欧洲这边工作学习,最近才准备回国,说起近况我们就一下子聊开了。”
“你为什么要解释?”樱井说。
“……你说什么呢。”相叶说。
“我没有让你解释这些。”
“我并没有解释什么啊。”
“没有吗。”樱井皱眉。
“……没有。”相叶的笑容也彻底消失。
“……”
“……”
“你已经决定了的事,何必问我。”樱井别开了眼神。
“……”相叶看了他一会儿,也转身坐正,“说得也是。”


飞机引擎轰鸣。
却只觉静默无比。
不是的,剧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他原本想要说的做的,和现在发生的这些本该八杆子也打不着。
怎么搞的。
原来即使箭在弦上,也竟然会有弦断时刻。


to be continued






哎哟,又要近尾声了呢。


拍手[4回]

霓.裳SEASON2(十四)


十四



“小翔。”

“……”

“小翔小翔。”

“……”

“小翔你看我一眼嘛。”

相叶用手里的刷毛拨弄一直埋头在手里皮鞋上不抬眼的樱井的额头。

“嘶……”额头被刷毛尖扎得刺痒,两手都占着没办法挠的樱井耸耸鼻子皱皱眉,抬眼看相叶:“干什么呢?”

“叫你不应我。”相叶继续用刷毛分开樱井几乎要遮住眼睛的额发。

“痒死了,别闹。”坐在长木桌案边,樱井继续用手里的棉布擦拭那双手工制皮鞋的鞋帮,“那刷鞋的刷子,你也往我头上刷。”

“这些都是动物毛,纯天然的,你刚没听那位老师傅说吗?”

“我就听见你说那是树懒毛了。”

“你也没说对啊。”相叶索性从旁上手直接撩开他的头发,“还说什么兔毛……”

“诶你怎么回事?”樱井一抬胳膊肘挡开相叶,“从刚刚开始就和我这头发过不去。”

“……”相叶盯着樱井的额上眉间,没说话。

“人家那么认真讲了半天,总要好好做一下。”樱井把皮鞋套在手上,端详着鞋面,“你现在弄得我痒得要命又腾不出手……”

“那,要我帮忙吗?”相叶往樱井身上靠了靠。

“那倒——”等等,樱井眯起眼睛,“你是在说些什么东西。”

“没什么。”相叶正色道:“我看你都出汗了,想给你擦擦。”

“好了。”樱井把手里的鞋往桌案上一放,“还记得我们是来干嘛的么,说要来带我好好放松一下的人可是你。”

“你还记得我是带你来是放松的啊。”相叶看看桌上的几双手工皮鞋,“你这也实在认真过度了。”

“怎么,你都大老远把我拉到意大利来看手工制鞋皮具保养的传统作坊了,不是要来为霓裳在米兰的高定做功课的吗。”樱井说。

“你是这么理解放松的吗……”

“不是这么理解吗?”

“是也……不是啦。”相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主要还是想要让你好好放个假,是你一直追问到底来干什么的再不做点什么你的头就要开始疼了,我没办法才……硬是找了这么个地方。”

“放假?现在是合适放假的时候吗?再说,我们两个跑出来休假,把弥生一个人留在公司,合适吗。”

“怎么,你对她还不放心吗。她是个合格的董事长了,我都已经不把她当妹妹看了,怎么你又来了。再说,永远也不会有适合放假的时候的,只有该休息就必须休息。工作得太急太过身体会出问题,就像之前……”

“之前怎么了。”

“还疼吗。”相叶问。

“什么疼不疼。”樱井眨了眨眼。

“额头上的伤口,还疼吗。”胳膊支在桌面,相叶扭过脸看他。

“还在惦记这个,早没感觉了。”

“早没感觉了你总拿头发遮着它。”

“没有的事,我头发一直这样。”

“你头发一直什么样我会不知道。”

“少东……”樱井打量一下相叶。

“怎,怎么。”相叶赶紧转回头。

“你到底一直在纠结些什么?”樱井问。

“……”相叶咬了咬嘴唇,心里对樱井额上那个伤处的愧疚始终说不出口。他知道樱井绝不会不可能有一丝一毫这样想,但于他自己来说,还是一直没办法把“是不是自己的过度任性把太多压力留给了樱井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想法彻底抹去。

尤其是直到痊愈之前,樱井都一直各种想方设法不被他看到几处伤口,晚上洗完澡头发也会拨下来遮住额头,手上的创可贴也都是自己换。似乎是刻意地想要避免他认为这些伤和他有什么关系。

双份的体贴相加,得到的总未必是更加体贴。这个道理放在别人身上时就很容易看明白,轮到自己时却总还是被绕在里面出不来。

相叶想说一句对不起,哪怕不为真的有人做错什么,只为他的心疼——但又觉得樱井并不需要,硬要说出口的话也只像是一种自我满足。

“你不对劲哦——”樱井拖着长音,打量几双摆在一起的皮鞋。

“没。”相叶起身,一拍手,“还是想想等下去哪好了。”

“稍等。”樱井也站起来,“等我选一下。”

“选什么?”相叶站在旁边一起看。

“你刚有没有听那位老师傅说,今天这几双鞋都是他亲手做的,我想给你挑一选。”樱井说。

“……”相叶看看他,“真是出师了,如今轮到你来给我选东西了。”

“我也是正正经经做买手过来的好吧。”樱井也不理他的玩笑,拎起其中一双黑色德比鞋,一本正经道:“像这样全球绝无撞款的手工鞋,机会难得。”

“既然这么难得,不如接下来就去饰品工坊好了。”

相叶这样说的时候,沉迷在自己选的鞋和相叶有多相衬的想象中的樱井并没有发现,相叶盯着他左耳空洞的印记,直盯到眼圈泛红。





“饰品?”在街边的咖啡馆休息时,樱井捏着杯子,“饰品的必要就不太……倒不是说配饰我们不能自己来做,但对于现在的霓裳来说,这个领域暂时还没什么太大必要吧。”

“又来……”相叶扶着额头,“我再说一遍,我是带你出来放假的。度假懂吗,不要三句话不离工作好吗?”

“好好好,总监大人都对。”樱井笑着抿口咖啡,“不过,饰品的话,我们也没……”

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下,从相叶的脸颊到自己杯子里的咖啡。

“你想说什么?”相叶侧目。

“没有啊。”樱井喝光了咖啡,看看手表,“那就抓紧出发吧。”

“……”相叶忽然没有了心情。站起身,他说:“算了,确实也没什么需要的,回酒店吧。”





彼此都知道,对双方来说具有重要纪念意义,记载着这段感情发生质的变化,曾经在左耳上的耳洞,从此不再能戴回可以昭示身份的饰品了。

那对曾经穿针引线最终成就他们的钻石耳环。

——“不需要它们了。”

虽然樱井是这样说的。

——“不再需要靠它们来证明什么了。”

虽然他说得是这样有道理。

在一段感情刚刚开始建立,正在恋爱热浪的风口浪尖上,标记和占有对方的初始原点已经完成。什么外物也干扰不了,什么外物也无需借助。

但是当感情随着年龄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推移变化,总会在某些时刻,心生出缺失和遗憾。那可能并非是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刻,正相反,是一段感情太好太过成熟,已经发酵到需要再来一次质变的时候了。





多少有些低气压地回到酒店时,樱井也说不清楚有什么不对劲又是哪里出了问题。放下手里大大小小一堆袋子,看见相叶进了房间就有些懒懒地往外间沙发上一歪,樱井脱下西装先进了浴室。

解开领带脱了衬衫,长出一口气。

怎么回事。

到底有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明明霓裳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数字一天比一天向好,能够提供给村上集团的资金周转也越来越充裕。每一场秀都大获成功,无论是董事长还是设计总监都已经在时尚圈成为明星人物,品牌话语权与风格认知度正在与日俱增。

相叶雅纪本人,和他亲自领飞的整个飞行战队,都可以说是帅得没边了。

还能有什么是不对的?

靠坐在浴缸边沿,樱井出了一会儿神。并没有泡澡的心情,站起来打开另一边的淋浴喷头,准备冲一冲清醒清醒。

直到浴室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吓得他一耸肩。

“怎,怎么了?”双手正在头上搓揉泡沫,樱井眯起眼睛看站在门口的相叶。

“你又雾化玻璃干嘛?”话说着,人已经走进来。

“雾……”樱井反应了一下,“我洗澡啊?”

“洗澡玻璃有什么可雾化的?”相叶又说。

“我……”樱井吃进了半口香波泡沫,心想我也不知道洗澡玻璃有什么可雾化的,你说呢。

“不知道我准备在外面看的吗?”

“哈?”樱井的眼睛也进了泡沫。

“你不知道这种假日酒店浴室的整面玻璃对着房间就是用来给人看的吗?”

“哈?”樱井被泡沫迷得睁不开眼睛,心想你当这是投影幕布还是怎么的,给你当电影看的,“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

樱井只听到相叶的声音近前,感觉有人伸手抹去他眼睛上的泡沫,撩起他的头发。

“我说——”相叶的声音已经就在他耳边,“我想念你的额头了。”

“……”水在头上哗啦哗啦的,樱井张开眼睛,看到相叶紧凑到跟前的脸。

“好久没看到了。”相叶的声音在水气里发热,“就连做的时候都关灯。”

“说什么呢。”樱井向后闪了闪,“别闹。”

“谁跟你闹。”相叶却执意把他的额头全露出来,看着那处寸厘伤痕,“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该我心疼的我就该心疼。”

“……”

“就算是真留了疤,也是给我看的,你挡什么挡。”

“少东……”

热水暴风雨似地浇下来。

浴室里腾起的热旋风暴让玻璃不雾化也雾化了。反正唯一该进场的观众已经进场,再大的迷雾也是阻隔不住视线的了。

如果有什么伤痕是因为爱而不能坦诚相对的,那解决的方法也应该只有爱而已。

无论如何吧。

总之樱井最后的理智应该是被相叶的这一句当即烫化的:

“知道么,你大光明是最帅的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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