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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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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法则(二)


嘀嘀嘀嘀!!!——
尖锐的蜂鸣般的声音刺进相叶雅纪的耳膜。
他本能地坐起来,俯身到床边,伸手从床底板的边沿拽出一直贴在那里的一台报话机样的小型通讯联络器。
按下通话按钮。
“编号3019821224!”
“到!”
听到通讯器里的声音,相叶雅纪猛地从床上跳到地板上,脚跟一磕笔直站立。
“准确报出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水晶城东区高地蓝山住宅区A座!”
“无误。注意:任务命令即时启动,速至城西地下城区第五特区报到!”
“收到!”
任务命令即时启动。
这是一条口令式KEY。
直接解开了相叶雅纪体内胶囊的记忆锁定模式。
模式直接命令大脑,开关打开。
一声收到,来自身体最深处的强迫反应。
相叶雅纪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的家如此简陋,为什么家里如此冰冷单薄,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和意识莫名混沌。
走到水晶城西,在一处已经废弃的地铁站旁边,拿起站边一部公用电话的听筒,输入自己3019821224的编号,紧闭的铝合金大门打开,走下站里,在第二道门边的电子屏幕上按下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纹,再将右眼对准上方窗口通过指纹识别,二道门打开,眼前空间豁然开朗,数十条轻轨轨道在眼前纵横阡陌。走下五号站台,在一短列列车门前站定,穿一身湛蓝制服的人上前,将一个图钉大小的按章式注射器快速地在相叶雅纪拇指指肚上一扎,绿灯闪亮,DNA搜寻比对通过。列车车门打开,登车。
列车转瞬到站,下车时再进行一次同样的DNA比对,而后走出站台,直接进入第五特区入区大厅。熟悉地走到标刻有3019821224烫金数字的门前,相叶雅纪用指纹锁打开门,几平米见方的空间出现在他眼前。
军装和制服。
杀伤性武器。
将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叹为观止的景象。
但是相叶雅纪已经习以为常。
手指拨过几套军装,停在黑色的那套上。这是最新更换的制服。安全起见,军装随时依不同需要而变更。
更换制服,蹬上军靴,扣好军帽。
正一正军帽闪亮的帽檐。
指尖滑过帽檐和前发。
相叶雅纪站定,目光坚定而冷漠。
他是隶属于政府水晶城军区特别编制雇佣军第五支队的雇佣军。
他是经过政府尖端训练的精锐部队力量。
他的雇佣军身份随需要开启,不需要时进入锁闭模式,生存模式与普通人无异。一切由加入军队时就已植入体内的胶囊自行控制。
军靴底有特制的钉子,随着相叶雅纪迈进第五特区的范围,靴钉有节奏地咔嗒作响。
第五特区,政府地下空间诸多分区中占地最大的一区,容纳特别编制里的雇佣军第五支队训练及各类使用。
雇佣军队不同于政府军队的其他部队,不会执行正式的军事任务,也不会在战场上与敌军进行正面军事交锋。雇佣军队只负责执行政府各类极为特殊或极为隐秘不可告人的任务。这类任务可能关乎情报,可能关乎金钱,也可能关乎更为复杂的争夺,诸如土地、资源、政府命脉。因此,雇佣军队所承担的任务非常复杂和多样化,并且随各类新型事件的增加而日益多变,对于雇佣军人的能力要求也更为综合。
雇佣军,要求有最敏锐的感知危险能力和最高水准的应变能力。
这是可能成功执行任务的基础条件。
每一个入选雇佣军队的雇佣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拥有最敏捷的行动力,最精准的判断力,最敏锐的反应力,以及最高效率的执行力。
政府雇佣军队的存在是政府公开的秘密。
即从理论上来说,政府军队正式编制应并不包括雇佣军。雇佣军——顾名思义,是政府雇佣来的军队,区别于一般普通雇佣军的不同点只是,政府雇佣军是政府专供。政府有任务时集结,政府无任务时即散。一旦任务执行失败,所有连带后果一概与政府无关,政府亦不负责保护雇佣军队安危,生死等同于默认与政府签署过生死状。
也因此,政府雇佣军的最高军令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或者说是“只能成功不然就是死”。
“编号3019821224!”
“到!”
第五特区里亮如白昼的区中心广场上,第五支队列队集合。
站在这里,相叶雅纪已经彻底想清楚了。
自己成为雇佣军已经五年了。
此次任务距离上次任务完成大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里,自己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编号就是身份,编号代表一切,所有的人身情况和记录都蕴含在编号里。从进入军队的那一刻开始,编号就将代表自己,直到死亡。
“编号4019830617!”
“到!”
果然也到了,编号4019830617。
编号4019830617是相叶雅纪在第五支队唯一算得上彼此间有点来往的人。相叶雅纪曾经和他几次在登台站台上同一时间到达同一时间登车,然后搭同一列车到达第五特区。次数多了,彼此间也从一脸漠然有了招呼。
“水晶城人?”
“算是吧。”
“直接进入雇佣军的?”
“不是,以前是特种部队的。”
他问,相叶雅纪答。
“4019830617。”
“3019821224。”
像对暗号一样各自报出一长串数字,便算是认识了。
居然各自都朝对方笑了笑。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身份底下,微笑可真是一件奢侈品。也许谈不上什么朋友不朋友,但是总算是在这个符号时代里的一份动容的生动。
4019830617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在所有任务里,最先一步理解各种情况并能做出准确分析的第一个人,往往是他。
而相叶雅纪一直认为,自己虽然行动力足够敏捷,但对于形势情况的判断,缺乏更为果敢的第一反应。
就比如——昨天面对那个穿黑旗袍的男人时,他就少了一分当机立断。其实摆明了男扮女装只不过是为了给那双能够屏蔽电磁检测的黑色高跟鞋打掩护。虽然那也不过是雇佣军身份闲置时一份用来给身份打掩护的无聊工作,但是事事同理,面对所有事件,自己都应该具备更强的能力。相叶雅纪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那乱花缤纷中的对视。
在失眠的焦躁里,那场景像是被晕染上了红绿不均的色块,一时如眼底残像,驱不散除不掉。
相叶雅纪闭了一下眼睛,站在第五特区的广场中央,这不是什么该出现幻觉的时候。
“第五支队人员到齐。开始此次任务情况阐述。”
广场中央的巨大屏幕开始例行的任务阐述。
据称政府雇佣军的所有任务都是统一安排统一调配统一布置的。但是相叶雅纪从来没有见过布置这些任务的顶头上司,有的只是各支队的负责人。而队长,每次任务的担当队长都不相同。这与正规军中的固定编制完全不同。
4019830617就已经做过一次任务的担当队长。
那次任务完成得相当漂亮。
上面似乎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也因此,可能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有轮担任务的野心。
相叶雅纪有没有想过呢。
天知道。
多数时候,他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也不太认识自己。
“任务代号,A515。任务内容,盗取指定晶片。目标位置,琥珀城。此次的晶片盗取任务略有复杂,为防人手不足,调派第一支队的部分人员协同完成任务。”
什么重要的任务,还要特别增派人员?
相叶雅纪觉得有点奇怪。以前并没有过这种先例,所以他也没见过其他支队的人。更何况,他其实连自己队伍里的人也未必都认清了。
“第一支队,2019820125。”
“到!”
有人出列。
制服与第五支队略有不同。
相叶雅纪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停住了。
虽然脸几乎被军帽帽檐挡住看不真切,但是耳边剃掉的鬓角却是一览无余。
是他。
那个男扮女装穿旗袍的变态。
那个像被热铁烙过一样忘不掉的对视。
昨天那竟然是在执行雇佣军任务?
细想一下,倒确实是过人的身手。不太可能是什么民间的草台班子。
“本次任务担当队长,2019820125。所有人员无条件服从命令听从调配。”
空降队长。
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凭什么让一个完全不了解本队情况的人来担当队长?何况,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相叶雅纪暗自攥了一下拳。
A515任务担当队长却已经在队伍前站定,面对着全队。
帽檐底下犀利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全队。
“所有人各自报出编号。”樱井翔说。
每个人依次报出编号时,他一个个盯过去。
到相叶雅纪时,他有点紧张,或者是尴尬,想要别开眼睛,但是那又不像一个军人的磊落作风。
“3019821224。”报出自己的编号,相叶雅纪挺直背脊,迎视着樱井翔的目光。
樱井翔看着他,不动声色,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
“3019821224。”樱井翔点名。
“是!”相叶雅纪一磕脚跟。
“琥珀城你去过吗?”
“没有。”
“很好。这次入城你领队。”
“?”
“听到没?”
“是!”
“全队听好,今晚在区内各自做好准备,武器装备各取所需。在可承受的负重范围内,机会成本自己计算。明天出发。”
 
 
2019820125。
他叫什么来着?
不对,我并不可能知道他叫什么的。
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快不记得了。


to be continued


快要精分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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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二)



——开什么玩笑,这是一句失职就能解决的事吗?
——你想推卸责任吗!
——这可能是多少条人命,你难道会不知道?
——虽然你可能的确是无辜的,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有些责任,必须有人来承担。
——谢罪!
罪人!
谢罪!
下跪!
……
 
 
樱井翔站在可以俯瞰东京的高级高层公寓的落地玻璃窗前,默默地看着城市新一天太阳的升起。
转身看看冷色简洁的卧室。
走到一体衣柜旁边,拉开柜门,拎出雪白簇新的衬衫。
穿上,一粒粒系好扣子。
眼睛扫过抽屉里的几排领带,抽出看起来顺眼的一条墨绿色,挂在脖子上。
挑出一套简洁款的深藏蓝色西装扔在床边。
边打领带边看着表盒里的手表,领带打好,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沛纳海,在手腕上扣好。然后系好衬衫袖扣。
喝一杯咖啡。
在玄关处蹬上深棕色皮鞋的时候,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有没有乱发。
手里捏着文件和演讲稿走出公寓时,抬眼看见黑色德国产三厢车已经停在门口等着。
樱井翔看着手里的文件走到车边。
——厚生劳动省,概念众所周知。由厚生省和劳动省合并而成,主要职能是负责全国的医疗卫生、社会保险、食品安全监督、就业以及劳动生产安全保障等。但新时代的厚生劳动应该涵盖怎样的新内涵,才能跟上时代经济的变化及国计民生的需求?随着新型家庭的不断增多,家庭结构及生活方式都在发生彻底的转变,国民观念也已经随之出现划时代的跨越。传统的概念需要改变,并非颠覆,而是应该关注日益多样化的人权。
边读边组织着讲稿上的内容要点,站了几秒。
又站了几秒。
他发现他和空气一样了。
没人过来给他开车门。
樱井翔抬起眼睛。
怎么回事。
司机呢?
司机。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换了个新司机。
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
怪得几乎有些灵异。
深更半夜他回到家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所以有些错觉,又或者是睡了做的梦自己没分清楚而已。
樱井翔侧身向前排车窗里探看。
不是灵异和怪梦,对面驾驭席上正坐着那个年轻的司机,双手戴着白手套搭在方向盘上。似乎还在边敲方向盘边微微摇晃着脑袋。
樱井翔不可思议地用食指指节敲了敲车窗。
里面那个似乎是姓相叶名雅纪的人竟然还没听到,继续用手指敲着方向盘。
樱井翔火了。
咚咚咚!——
他用食指猛敲车窗玻璃。
里面的人终于转过脸。
降下车窗。
车里瞬间飘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嗯?”而那位司机竟然瞪着眼睛用无辜的表情望着他,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什么事?
“你干什么呢?!”樱井翔不可置信地问。
“嗯?哦,哦——是你。”相叶一脸恍然大悟才认出他来似地说:“没干什么,等你啊。”
等我?
像个大爷样的坐在车里连个车门都不知道拉的等我?
话说怎么还是不用敬语?!
樱井一时气得无言以对。
“怎么,上车吧?”相叶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语气里的潜台词好像是在说你还等什么呢。
樱井差点想要翻眼睛。
捏紧手里的文件,转身拉开后排车门,探身上车。
流行音乐的节奏在车里有超好的音效回响。
樱井大声道:“把音乐关掉!”
“哦。”相叶又是不以为意地应,关掉了车载音乐。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到底懂不懂一点规矩?真把他这个议员当成一个出租车乘客了?
“开车。”一大早的樱井翔不想自己和一个司机计较,“去国会。”
没想到,相叶的眼睛又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国会?”
“……”这话是有哪里听不懂吗,看着后视镜里的眼睛,樱井心想。看他那语气,好像是还想问国会是什么能吃吗?
“国会在哪儿?”相叶的眼睛盯着他。
“国会,国会在哪儿。”樱井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理智似乎被击倒了,只差没爆出粗口来:国会还他妈的能在哪儿?国会就在国会该在的地方呗!
“是啊,我问你呢。”相叶还在继续问。
秀才遇到兵。
还是天兵级别的。
冷静。
保持风度。
这正是一个政治人物应该修炼的基本内功。
“千代田区,国会议事堂。”樱井顺了口气,保持平静。
“哦,好的。”相叶应一声,踩下油门。
这一脚油门可能踩得有点猛,车子启动得有点突然。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樱井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有什么东西扑下来,靠在肩膀上。
自己的车上从来干净,没有摆放任何多余的东西。
樱井的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他想就算是他最近风头正锐,也不至于现在就有人来搞什么暗杀一类的事情吧。那这是什么东西?从昨晚起就阴魂不散的种种诡异感马上要实体应验了吗!
纵然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但是平素那些应对突发事件的刻意训练和培养还是有用的。樱井到底是把到了嗓子眼儿的惊叫给咽了下去。
他大着胆子伸手,一把拽下肩上的东西。
软绵绵的。
樱井一身鸡皮疙瘩。
东西拿到眼前——
一只猴子造型的毛绒玩偶,正红着脸蛋儿对他笑。
“这——”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东西?!
樱井的粗口又一次蹦到了牙缝边上,硬是给自己咬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樱井抓住猴子玩偶的脖子递到前排座位中间,咬着后槽牙问正在开车的相叶。
“哎呀,大小姐!你别掐着她的脖子啊!”相叶说着就要转身伸过手来。
车开得飞快,方向盘上却空了。
“方向盘!”樱井叫着,迅速把猴子玩偶放回了座位后面。
相叶这才重新握住方向盘,以半责怪的语气说道:“我今天早上才特意把大小姐放到后面的,你别去动它啊。”
坐在后排的樱井已经是一身的冷汗,无端端在自己车上已经被折腾得衬衫都有点被浸湿了。
“你把它放在这里是要干嘛?”他已经是无可奈何,连火都发不起来了。
“你这车一本正经地快要把人闷死了。把大小姐放在这里我才有上班的心情,要不然这车开着都觉得憋得慌。”相叶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牙齿磨一磨嘴唇。
樱井翔调整一下自己的领带。
等会儿车一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辞了这个人!
他发狠地对自己说。

to be continued


相方,议员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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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法则(一)


你有没有试过,某一天的某一刻,忽然间就感觉恍惚。
关于这个地方你好像来过,关于这个场景你曾见过,关于这句话你早说过,关于眼前这个明明陌生的人,却似乎绝对认识他。
有过吗。
有过,却解释不清理由。
那么,你一定是不知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上,正在发生“替代法则”。
 
 
替代法则:政府“保护政策”强制密令第2425号。针对政府军队,包括编制部队、特种部队及雇佣军适用。在普通人群载体进行广泛试验调适后,已99.9%实现完成并成功投入应用。
法则功能:凡隶属于政府之军队,需无亲缘牵挂,需戒情感性事,如此军队方能稳定,提升管控之能力、提高执行任务之效率。政府之根基因而获得稳定,民众方可安居。如有军队人员擅动感情,替代法则将负责替代更改该部分经历感受与记忆。发生替代更改之部分并非完全消去至空白,而以保护原有记忆载体为原则,只涂抹覆盖必要消去之部分。但如遇极端情况,亦允许清空个人所有记忆载体,此标准将由智能程序自行判断。
法则使用:凡隶属于政府之军队,自个体人员进入军队组织起,皆需直接在身体内植入“保护政策”胶囊。不同法则在不同条件下将自动触发启动。替代法则之启动条件为:胶囊载体人员对某一特定目标产生感情,法则将自动生效。如相同情况反复发生,法则多次有效。
法则注意:“保护政策”为保护政府存在根基之根本,任何人任何法则须无条件服从。诸类法则虽已完善,但亦可能存在极端少数例外个案。遇此情况,如有违从,格杀勿论。
——摘自《普世卷宗》(21XX年版)第12卷之“保护政策”
 
 

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天花板。
反应。
意识辨认。
几十秒的时间。
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相叶雅纪有这个毛病似乎已经很多年。
经常在睡醒睁眼的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谁,正身处何地,一片茫然的空白。
意识需要经过几十秒的重新整合,才能够清晰过来,明白自己是谁并且人在哪里。虽然感觉这个毛病近年来犯的次数逐渐减少,但还是会偶发。
眨了眨眼,他翻身坐起来。
这里是自己家。
相当简单甚至有点阴冷灰暗的家。天花板都有几处破损,看起来似乎摇摇欲坠。
床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一条简单的灰色毯子盖在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家是这么副模样。
似乎一直也就如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必要改变。
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应该起床去上班。
觉得身上略微有点乏,但是却原因不明。
看看表,他从不上闹钟,却从来会在需要的时间醒来,这种机械化的生理作息是怎么回事,他也懒得追究。
今天也是一样,需要他早起,他就早早醒过来。
随便抓过件衣服穿上,扣上帽子,出门。
出了门,阳光刺眼。
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物争先恐后地反光发亮,每一座建筑物都像一个光源,将这座城市照射得像是曝光过了度。
由于城市地势高低各不相同,如果站在相叶雅纪这个海拔,放眼望去,会有一种整座城市像是一个水晶晶洞的视觉效果。
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今天有一家耸入云端的国际会所落成开业。
换好自己的制服,相叶雅纪从衣柜门上的镜子里看一眼自己,扁长的镜子里映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他正了正帽檐,关上衣柜门。
自己做这种安保公司的安保人员,已经多久了?是怎么做上这一行的?
相叶雅纪感觉很模糊,似乎竟然对自己的过去也是漫不经心地一片模糊。
总之就是,只要有类似于今天这种大型活动,容易起骚动出乱子的场合,他们公司就有饭吃了。
自己怎么会是做这种无聊工作的人。
总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混口饭吃吧。
相叶雅纪站在新落成的大厦楼下,被四面八方有机玻璃反射过来的阳光晃得眼前发花。
难怪总说这座城市令人目眩神迷。的确是够眩目了!
可为什么总是在这样一片璀璨的光影里,感觉落寞呢。
开业典礼快要开始了,大厦下人流纷杂。
为典礼进行表演的演员穿得五彩缤纷,气球彩带已经开始飘扬,音乐声在空气里悠扬婉转,一派欢乐景象。
但相叶雅纪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这个时代的恐怖活动和骚扰,已经是不问因由地随机发生。不需要有什么特定目标,也不需要达到什么目的,总之只要能造成人员伤亡,能引起混乱就够了。这种案例已经司空见惯,因此再欢乐的景象,也难说不是正潜伏着什么危险。
这大概也和水晶有点像。
看起来美不胜收,但随便一碰一推便支离破碎。
相叶雅纪扫视着四周环境,搜寻着可能可疑的人或事。
对于可能潜藏的危险,似乎在他血液里有着本能的警觉和防范。如果一旦意识到危险存在,他整个人可能立刻爆发出某些潜能,将可能的一切威胁扼杀。
奇怪,他明明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安保人员。为什么却感觉自己似乎有时刻准备面对殊死搏杀的心情,有必要这么严重吗。
但无论如何,反正,当樱井翔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时候,他那根关乎危险与安全敏感的神经立刻就被拨动了。
说起来,樱井翔彼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在那时那地那样的场合里,他那身装扮是非常得宜合体甚至可以说是高贵优雅还带点冷艳的——那样一袭剪裁得体质地优良的中式旗袍,以及那样一头墨黑乌亮的东方直发。
那一身织进丝缕金线的黑色绸缎,高至膝盖以上的开气儿,还有细跟弧度绝佳的亮黑漆皮高跟鞋,简直就可以用尤物来形容了。
虽然以女性来说个子看起来有点高,但是充其量可以说算是骨架比较大的艳丽出挑。
没错。这是在一般人的眼里。
在普通人看来,完全没有人觉得在今天这个场合里,这个穿旗袍黑长发的樱井翔有什么奇怪特别的地方。
但是,他才只是刚一进入相叶雅纪的视线,就立刻引起了相叶的注意。
当然不是因为那表面看来冷艳的视觉效果。
而是因为相叶雅纪敏锐地看出——那根本不是女人。
无论他的下巴有多尖,黑色刘海底下的眼睛有多大多圆,旗袍开气儿里若隐若现的腿看来有多细——那都不是个女人!
没有什么确切凭据,全凭本能反应的感知。
如果他不是个女人,那他如此装扮究竟所为何来,就值得一探了。
相叶雅纪迅速接近樱井翔。
四处是流动的人群。
活动主办方开始向天空放鸽子,满天的彩带雪纸片和飞翔的鸽子,在空中乱舞纷飞。
黑色旗袍在这其中,若隐若现。
越靠近,相叶雅纪越肯定,那绝对不是个女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他走到樱井翔身后,冷冷地说。
樱井翔转过身。
那怎么可能是一张女人的脸?
那眉眼。
凌厉得像能把一切看穿。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也许相叶雅纪还能单纯地把他当成一个痴迷COS的变态来看待。但是那目光那表情那气场,全都出卖了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变态。
对方不说话,无声地盯着他。
相叶雅纪莫名地背脊一紧。
“请您跟我到旁边来一下。”他说。
樱井翔并不理会,转身迈步准备离开。
“请等一等。”相叶雅纪警告。
樱井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相叶雅纪伸手就去扳他的肩膀。
光滑的丝绸手感。
樱井翔只是一耸肩膀,就让相叶雅纪脱了手。
对方绝非善辈!
这样的动作只怕是专业训练的结果。不是擒拿即是逃脱,或者是相辅相承。
话说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是先顾不上这些,相叶雅纪立刻再伸手,死死抓住了樱井翔的肩膀。
“这位先生……”樱井翔压低了声音,抬手抓住了相叶雅纪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扭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掰,“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的声音。
废话。
相叶雅纪早知道。
“你是——”相叶雅纪手腕被反扣着,筯抽着疼,他用力挣了一下,但是没挣开,樱井翔的手死死扣住了他。他只能把两个人的手往下一压,靠近樱井翔说:“什么人!”
“认不得我是什么人的话,就不要上前乱搭讪!”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近,樱井翔几乎是抵着相叶雅纪的额头在说话:“这是一个乱管闲事会惹祸的时代,懂么!”
那双迫近眼前的清亮眸子。
透出那么犀利的光。
相叶雅纪大脑里的某条神经像被电了一下或是拉扯了一下。
这犀利的目光。
这略带沙哑的声音。
自己是不是认得这个人?
没有这个可能。
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无亲无故。
几乎不认识任何人。
那这诡异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只是因为他男扮女装,所以才会给人这种诡异的感觉吗?
“谁会搭讪你——”相叶雅纪的手腕拼命转动,试图挣脱樱井翔扣住他的手——你会擒拿脱逃,难道我不会吗?“这样扮相蹩脚的变态!”
相叶雅纪手腕挣脱的动作是专业的,是尖端训练之后的产物。
樱井翔皱了皱眉。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安保人员。
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今天不会有任何政府军队的人员在场。
这是哪来的歪门左道的错误消息!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不要耽误了他的正经事!
“我没闲功夫和你在这里扯,不要再跟过来,否则后果自负。”樱井翔说着,甩开相叶雅纪的手,将他向人群里用力一推,转身。
但是相叶雅纪哪里肯这样罢手,趋步想要接着跟上前。
彼时的一瞬,大厦门前广场中央上空早已经悬浮在那里的几颗巨大彩球,因已至吉时而逐一开裂,球里吐出缤纷如雪的海量亮片彩带彩条和各种迷了眼的装饰物。
现场气氛高涨,人群开始兴奋。
到时间了。
樱井翔啧了下舌,在纷扬如雪的亮片里踢掉脚下的黑色高跟鞋,沿着旗袍开气儿处扯掉了黑色绸缎的下摆,将两个鞋跟用力掰断握在手里,飞奔向大厦门前搭好的活动台子。
相叶雅纪想去追,但根本在一片因为兴奋而聚集过来的人流和几乎遮了视线的亮片中行动艰难。
他眼看着樱井翔飞奔到活动台前,转身向空中扔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个东西当空炸裂,霎时烟雾四散笼罩了现场,人群受惊而开始骚扰。
相叶雅纪这时候发现,他的视力有点与众不同。他能在这样一片白色烟雾里看到自己想要搜寻的目标。
他看见樱井翔跳上台,接近台上某个人,将手中高跟鞋跟里的东西一把扎进了那人的颈部。
接着相叶雅纪竟然听到头顶有直升机涡轮的巨大嗓音传来。
他抬头。
竟然果然有一架直升机正降落下来,飞转的螺旋桨驱散了空中的烟雾。
有软梯从直升机里扔出来。
樱井翔架过被动脉注射已经失去意识的人背在背上,抓过软梯一脚踩上去,直升机迅速升高。
相叶雅纪仰起头,眼睛被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吹得几乎张不开,但是仍然望着樱井翔,看着他那被撕掉大半的黑色旗袍。
樱井翔也看着他,然后,扯掉头上那一头黑直假发,抛向空中。
极其清爽的短发,剃了鬓角。
心头一凛。
莫名的。
相叶雅纪忽然间不敢眨眼,即使风吹得眼睛生疼,仍然生怕眨一眨眼就会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樱井翔最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直升机终于快速升空飞走。
就这样,大摇大摆极其夸张地在市中心繁华闹市里劫走了一个人。
目的不明。
但在这个时代却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政府与各类名目繁多的组织之间互相掣肘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使得任何人都可能需要被挟持任何人都可能被软禁,以达到各种乱七八糟的目的。
今天的活动有事先设过电磁检定圈。
严禁有任何携危险物品,超频率通讯设备,电磁装置及杀伤性武器的人员入内。一旦有携此类物品的人员进入检定圈范围内,报警设备将鸣笛示警。
但是设备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任何示警。
那些烟雾弹和注射设备是怎样被带进现场的!
其实相叶雅纪明明也知道。
那多半是因为那双黑色高跟鞋的鞋跟,是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反电磁物质,能够有效规避电磁圈的测试。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相叶雅纪当天晚上就失眠了。
他脑中反复出现一双眼睛一张面孔一头清爽得剃了鬓角的短发。
那亮片翻飞缤纷仿如巨大晶洞中飘浮的晶粉一般,在林立的水晶丛中,乱花迷眼时,相叶雅纪和樱井翔对视的场面,如果试着将视角镜头无限拉远,会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复古摆件——雪花水晶球。
那水晶球里亮片如雪纷纷扬扬,雪中有两个人,一个在风雪飘摇的软梯上回眸,一个在乱世人流中仰头。
这种复古小摆件盯久了会上瘾。
看雪花里藏匿的小小世界。
如果雪停了,你就把它倒过来,让雪花亮片重新飞扬。
让你中意的那一幕永远定格。
无非天地倒转,世界颠覆。

to be continued


bella,你大概还记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是越来越猎奇了。
四坑皆已挂起,接下来呢。。

拍手[7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一)


那一天天气特别闷热。
满天被压得极低极厚的靛色云团,气压低到不能再低,空气里潮湿得好像伸手就能抓出一把水来。
没有阳光,温度却极高。
樱井翔用手指勾了勾领口的领带,想要深吸口气,但是满满的热蒸汽像是凝固了一样,被挡在鼻腔外面,吸不进肺里。
喘不过气来。
已经这样闷了几天了。
天气潮湿到樱井翔怀疑家里的墙壁都要发霉了。
以至于他今天需要一件干净清爽的衬衫都差点找不到。
其实这种气温底下哪还能穿衬衫。几乎才穿上身就已经被汗浸湿,樱井翔浅蓝色衬衫的背上就已经因为大量出汗而释出了淡淡的白色盐渍。
但是今天偏偏是个不得不穿衬衫打领带的场合。
脖子领口那里都快被卡死了。
粘乎乎,到处粘乎乎。
樱井翔提着包的手心里更是攥出一团粘乎乎的汗。
他重重喘口气。
握握手里提的东西,红酒也就算了,估计巧克力已经完全化了。
这是谁出的鬼主意,这种大热天的让他带红酒巧克力上门?
全是他家里那些不靠谱的弟妹,给这种建议也要看看季节气候。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自己是这样一个家庭的长子,今天又何须非要走这条路,去这个目的地?
都是命吧。
偏偏这条路还是一条上坡道,樱井翔闷在黑色皮鞋里的脚已经像是快要着火了。
他用力提口气。
还是觉得不适感渐渐加重了。
有自行车车铃的声音在坡道后面隐约地接近。
不是有人在按铃,而是自行车爬坡时链条和车铃发出的那种声音。
樱井翔的意识竟然有点恍惚起来。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沉重到有些抬不起来。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打晃。
自行车的喀啷喀啷声越发接近,似乎已经骑到了身后。
樱井翔的膝盖已经有点发软了。
他摇晃得越发厉害,脚下左右踉跄起来。
“哎哎小心!——”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但是樱井翔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整个人歪向一边,撞在了正从身后骑过来的自行车车把上。
叮铃哐啷一片乱响。
人仰马翻。
樱井翔跌坐在地上,眼前模模糊糊地看到横在街面上旋转着的自行车车轮。
他觉得头痛欲裂,并且有点恶心。
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应该是中暑了。
他想站起来,却坐在原地一时动不了。
中暑性休克会很严重,后果可大可小。因为这个常识,樱井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有人走过来,扶着樱井翔的肩问,“你突然间歪过来,我实在闪不开……”
“没事……”知道不关对方的事,樱井翔费力地挤出回答:“我没受伤。”
“但你脸色很不好看,不要紧吗?”年轻男生的声音,担心地继续问。
“我……”一阵恶心感涌上来,樱井翔捂住了嘴。
“是不是中暑了?稍等下!”
樱井翔眼前只剩下隐约的人影晃动,一阵忽远忽近的移动,有人再次靠近自己蹲下来,把一瓶水递到自己嘴边,“来,喝点水。”
樱井翔正费力地接过水,忽然感觉额头被一片冰凉覆盖。
他抬眼看,发现有人正拎着一塑料袋的冰块,敷在自己的额头上。
哪来的冰块?
但是樱井翔顾不上疑惑太多,先把瓶子里的水猛灌下去。
深呼吸几次。
终于有点清醒过来。
再定睛,才总算看清面前的人。
一张清爽干净年轻的脸,一双眼睛以极其担忧的目光盯着他。
“这种天气,你穿这么多,肯定要中暑的啊。”对方边用手扶着袋子里的冰块边说。
“谢谢……我没事了。”樱井翔说着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冰块,站起身来。
“真的没事?”蹲在地上的大男生也站起来。
“真的没事。”樱井翔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抓出一把冰块捏在手里,“哪里来的冰块?”
“没事就好了。”对方松了口气,转身走到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旁边,收拾一地的狼藉。
樱井翔这才看到,因为碰撞摔倒,自行车上本来带着的所有东西都摔了个七零八落。地上扣着的似乎有碗,有面条,筷子,很多与食物相关的东西,还有散落的冰块。
应该是中华冷面。冰块大概是为了在这样的大热天里保持面条冰凉清爽的口感。
“是不是撞坏了您的东西?真对不起。”大概已经估出对方的职业,樱井翔上前道歉。
“没事没事,小事情。”对方连忙摆手。
“但您的东西……”
“没事,我回去重新取一趟就是了,没关系,小事。”
“是吗……”
“总之,你没事就好,我有点赶时间要先走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把东西收拾干净,穿着家居运动衫样上衣的年轻男生跨上车把车蹬起来,朝樱井翔挥挥手,“再见。”
看着渐渐往下坡方向骑回去的自行车,樱井翔虽然感觉愧疚,但耳边留着的“赶时间”三个字让他想起了什么,抬起手腕看看手表,“糟!”
再四下寻找本来提在手里的红酒巧克力,发现红酒早已碎裂在地面上,巧克力更不用说已经烂成什么样。
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一向小心一向谨慎一向计划周全的他怎么会出这样的错。
尤其是偏要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
算了!
樱井翔咬咬牙,把心一横。
反正今天本来的目的也不是送这些礼物。
他再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摸出几块冰,放进嘴里咬碎,看看坡道的前方,飞奔起来。
 
 
西原家门口挂着的名牌是古朴的原木制和书法体,这与那栋颇富现代设计感的别墅以及整体庭院形成了别致的反差。
站在西原家的名牌前,樱井翔喘着气,看看表,很险还没有迟到。
站定,平平气,樱井翔正了正自己的领带,用手指整整头发,双手搓搓脸,伸出手指,按下了门铃。
片刻,有人从别墅大门里探出头来,看见是他,小跑出来。
及肩的黑色小卷发,水色雪纺连衣裙,皮肤白皙得没有阳光照射都似乎反着光。
“怎么才到?”
看着有点着急的西原豆蔻,樱井翔很想说“别提了”,但是说出口的却是:“对不起对不起。”
“而且怎么出这么多汗?”西原豆蔻边打开门边抬起手擦樱井翔额头上的汗。
“没事没事,天气热。”樱井翔进了大门。
“你也真是,没人说你必须要穿衬衫打领带的啊,这种大热天。”
“那怎么行,这是必须的。”
跟着西原豆蔻进门,樱井翔小心地在玄关脱掉皮鞋。
他今天穿了一双全新的白色棉袜,就是为了周全礼貌。
“请进。”
“打扰了!”
“爸,樱井君来了。”
豆蔻在前面边走边向房间里喊着。
樱井翔抿了下嘴唇,挺直肩膀,走进屋里。
客厅里,西原慎一正座在沙发上,看着走进来的樱井翔。
“伯父您好!”樱井翔周正地鞠躬打招呼。
“嗯,坐。”西原慎一点头。
“是,打扰了。”樱井翔微笑着点头致意,侧身坐在一旁的沙发边。
“外面天气很热吧,看你衣服汗湿的。”
“没有没有,是我这人爱出汗。”
“令尊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那就好。”西原慎一又点点头,“当年你父亲在商场上也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樱井家的商界传奇。”
“哪里的话。”樱井翔似乎有点尴尬,勉强应着。
“豆蔻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你父亲,没想到,你还真是樱井家的儿子。”西原慎一似乎在从上到下打量着樱井翔,“现在你家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这是明知故问。
樱井家的商界传奇破灭已经有多久了。
樱井家的公司艰难为继也是无人不知的事情。
被同行谑称为“没落的贵族”是全家人都已经习惯的事实。
而西原家则不同。
近十年内崛起的西原集团,被业界形容为“巨鳄”。
所以这样问他,除了是想让他感到难堪,让他明白他的身份和西原家大小姐根本不相衬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呢?
“……”樱井翔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接话。
“哎呀,你们别一上来就光顾着谈正事,这大热天的,先让樱井君喝点茶吃点水果。”西原太太在这个当口端着茶盘出现,解了樱井翔的围。
“谢谢伯母,不要麻烦了。”樱井翔起身想要接过茶盘。
“坐坐,别那么拘紧,随便点。”西原太太示意他坐下。
樱井翔正准备坐下,门外玄关处传来一阵嘈杂。
“谁让你来的?”女孩子的声音。
“我不是……这,这是你家?”年轻男生的声音。
樱井翔眯了下眼睛。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你赶紧回去啦!!”女生的声音听来很急躁。
“我……可是……”男生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事在外面吵!这里还有客人呢!没体统!”西原慎一低吼道:“都进来!”
外面静了一下,然后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刚刚在外面争执的人走进客厅。
樱井翔看过去。
走在前面的女生留着齐耳的乌亮短发,T恤短裤,看来还像个大学生。跟在她后面的男生提着送餐的食盒,一头一脸的汗。
他没听错。
这是刚刚那个和他撞在一起又回去重新取餐的男生。
“是送中华冷面的吗?”西原慎一问。
“……是。”对方低着头答。
“怎么,苜蓿,你干嘛不让他进?餐是我叫的。”西原慎一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问。
“……”西原家的小女儿苜蓿低着头,不敢出声。
西原慎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樱井翔身边,拍着他的肩,对苜蓿说:“今天有客人你也不出来,没个规矩。这是你姐姐今天带回家的男朋友樱井君,还不打招呼。”
樱井翔觉得自己肩膀发僵。他虽然一时分析不出眼前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还是很善于识读气氛的。什么“男朋友樱井君”,怎么听都是话里带刺,特别扎人。
“您好……”苜蓿硬着头皮小声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樱井翔也紧张得言不及意。
“然后呢?你还不打算介绍一下你身后的那位吗?这不太礼貌了吧?”西原慎一语气一转,凌厉说道。
“……爸……”苜蓿的声音有点小颤抖。
“说!!”西原慎一忽然怒吼一声。
“这,这,这是相叶君……相叶雅纪……”苜蓿似乎有点快要哭出来,嗫嚅着介绍着站在身后的人。
“……”苜蓿身后的相叶君好像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呆站在原地。
“哎呀,世上的事真有这么凑巧的,我不过叫了一份中华料理的外卖,就来了一个我女儿认识的男人。看看这世界小成什么样了。”西原慎一冷笑,“相叶君,你还不自我介绍一下?”
“我……”应该是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相叶雅纪说不出话。
“怎么,明明很能干的么,连西原家一向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苜蓿都能追得到,一句自我介绍都说不出来?这位西原苜蓿小姐,你眼光不错嘛!”一连串的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屋里明明有中央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但是樱井翔又出汗了。连手心里都出汗了。
今天这一个父母见面,摆明了是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局。
西原家两个女儿,豆蔻和苜蓿。
豆蔻和自己交往已经超过一年,正式在今天约了上门见父母。
苜蓿,现在看来,应该是交了那位姓相叶的中华料理店小哥做男朋友。但是多半因为知道父母肯定会反对,而一直隐瞒。但是大约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这事是被父亲知道了,但是却按兵不动。
西原家的男主人对这两个未来女婿都根本不满意。
今天这个场合,西原慎一叫了他樱井翔来,再同时点了中华料理店的外卖,把早已经摸到底的相叶雅纪叫上门,让所有人当面鼓对面锣,底牌揭个干净。
尴尬。
无比尴尬的场面,尴尬到难堪。
既不给相叶雅纪留任何情面,也给樱井翔莫名的下马威。
樱井翔不傻。
眼前的情况分析一下,就得出了结论。
他的脖子快要被领带卡死了。
这是什么豪门恩怨唐顿庄园的剧情啊。
他这到底是什么命?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那个叫相叶雅纪的年轻男生。
发现相叶雅纪也正在看他。
这时彼此才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命途牵引本不相干的人站到了一起。
你我不能掌控的,就叫命运。
没人看得明白的,才叫未来。
 
 
对不起,谢谢,今后彼此保重——这些话还是等一会儿出了西原家的门,再说吧。

to be continued


三观不正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有雷莫怪,彼此保重。

拍手[2回]

裂变(一)


“先生,先生?到了。”
一只手轻轻拍在樱井翔的肩膀上,叫醒他。
樱井翔睁开眼睛。
眉尖微耸起,形成一个嫌恶的皱眉。
“谁让你拍我肩的?”
“我,我只是,看您睡着了,想叫醒您。”
“谁跟你说我睡着了?”樱井翔抬起手,用手背掸掸自己的肩头,抬眼朝前排副驾位置上的人斥道:“你在干什么?轮得到一个司机来叫我?”
“是!对不起议员!只是刚刚才到,他去给您开车门,我还没……”副驾上的人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侧过身道着歉,但话没说完,已经被樱井翔不耐烦地打断:“别说了,今天就换一个新司机来。这个人每次猛踩刹车时都要把人晃一下,你也没半点察觉的。你这个秘书这样当下去的话,也要好自为之了。”
“是!对不起!我一定注意……”秘书山本立刻道歉,从前排副驾座位上侧过身向樱井翔低头。
话又是没说完,樱井翔已经冷淡地瞥他一眼,从拉开的车门跨下了车。质感深厚的深棕色皮鞋,鞋底踩在地面上时,发出好听的声音。
山本赶紧从副驾上跟着下来,慌张地跟在他身后。
轻轻拉拉西装的领襟,提一提白衬衫笔挺簇新的领子,直直肩膀和脊梁骨,扬起下巴,樱井翔抬脚,让那折痕恰到好处不掩皮质光泽的皮鞋迈上了会展中心门口的长台阶上。迎着阳光,颀长的身影斜拉在长台阶上。
本来散落在门前各处的记者们立刻就被樱井扯过了目光,迅速蜂拥过来。
“樱井议员!”
“樱井议员,请问您对今天的议题抱持什么样的看法?”
“听说您今天准备的演讲又将含有极具攻击性的内容?”
“有传您已经目指厚生劳动大臣?”
“还听说您实际上已经和总理大臣关系匪浅?”
围成圆阵的各路记者举过麦克,执起笔本,相机和摄像机的镜头几乎顶在樱井翔的脸上。
“这些空穴来风的说法,各位记者如果报道出去,可要小心会吃官司哦。”樱井翔笑得绅士而礼貌,官方的微笑里,貌似玩笑却认真的威胁,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
“请让一让,我们在赶时间,谢谢,请让一让!”从身后赶过来的山本冲进记者的圆阵,伸手拨开笔记本和麦克风,让樱井翔通过。
“各位,不好意思了。”樱井翔抬起手,半摇半挥,从蜂拥的记者群中利落地跨步走过。
高档西装面料里织进的亮线,在阳光底下像波普频率一样间或隐约地发着光。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会展中心门外的长台阶上,皮鞋牛筋底踏过砖面的声音,快速而频率整齐地响着。月正挂在半空,没有云。
樱井翔一阵风一样走下台阶,扫视一眼,看到自己的黑色轿车已经开到位置等着他。
他的车不是豪华车型,车头前没有飞天的女神或是奔腾的猎豹金光闪耀,也没有加长的车身威风凛凛。只是一辆扎实的黑色德国产三厢轿车,铁皮扎实,造型厚重,虽然很吃油,方向盘掰起来非常重,但是绝对的稳定,乘坐舒适型。不仅外表看来朴实节俭,内部宽敞的空间也非常实用。
行至车前,紧跟在樱井身边的山本上前一步拉开后排的车门。樱井翔探身上车。“您接下来是?”山本弯腰问道。
“回家。你可以走了。”樱井翔眼睛也不抬地说。
“是。您今天辛苦了!”山本毕恭毕敬地鞠躬,关上车门。
在全皮坐椅上坐定,拉拉西装,樱井翔抬手,看看袖子里的手表。
会议已经结束。跟着的酒会也已经结束。这个时间的话,各路先头报道应该都已经差不多出炉了。
略松一松棉布质地的领带,樱井翔眼睛也不抬地说:“打开广播。”
前排驾驶位置上的人也不出声,伸出戴着棉布白手套的手,扭开了车载广播。
“嗨!回来这里,接下来我们将听到的呢,是这一首新上榜的轻摇滚歌曲,甫一上榜就空降到前十名,会是一首怎样的歌曲呢?那么……”
樱井翔的眉尖迅速地拧在一起。他的车载广播从来只定格在实事新闻的频道波段上,这一点司机秘书都恪守,从来没有从喇叭里传出过这样乱七八糟的内容。
“你放的什么?”
“诶,音乐频道啊?”
应声的声音,樱井翔不认得。是陌生的声线。他探身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都没有抬眼看过的驾驶位置上,坐着并不认识的人。已经不是上午那个敢乱碰他又会猛踩刹车的司机,现在那个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头发和肩膀,都属于一个陌生人。
“你……”
“那么,现在我们就来一听这首空降新曲的真面目!”樱井翔的问话还说不出口,广播里的音乐声更重了起来,几乎淹掉樱井的声音。“把它给我关掉!”樱井翔斥道。
“哦。”驾驶席上的人又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扭掉了正传出轻摇滚前奏的广播。
“你是什么人?”樱井翔质问。
“你的司机啊。”回答的仍然如刚才,语气轻佻——至少在樱井翔听来是这样。不仅没有用敬语,更没有一般人对他的小心翼翼礼敬有加。
“说话时转过头来!”樱井翔心头搓起火来。
“哦。”自称司机的人转过脸来,看着后排的樱井翔。
一张年轻的面孔。和原来那位人到中年的微胖大叔完全不同。脸上也没有那些小心翼翼的紧张和恭敬,清晰的五官呈现出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甚至还挂着一种不知所谓的无所谓。好像自己不是在给一个年轻并且正在迅速上位的知名议员开车,而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樱井翔打量他,身上的司机制服和棉布白手套又表明,这的确是他的司机无疑。没想到,平时一向拖拉的秘书山本,今天不过半天的时间里,倒把换司机这件事办完了。是因为他威胁了让他好自为之?还是说这话的时候面露凶光了?他也懒得理。
“你是新来的司机?”他问。
“唔,山本秘书介绍我来的。”年轻的司机稀松平常地答。
“……你知道我是谁?”
“呵。不好意思,我平时不太看新闻。大概只知道你是个议员吧,虽然看起来还挺年轻。”对方说着,扫他一眼,摸摸头,笑。
樱井皱着的眉头越发拧紧:“你叫什么名字?”其实他连上一任司机姓什么都没问过。
“啊,我姓相叶,相叶雅纪。”名叫相叶雅纪的年轻司机笑着点头。
“……”樱井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什么了。他再次看看表,23点38分了。就算想再换司机,也要等明天了。现在,总要先回家。“开车。”他对相叶说。
“去哪儿?”相叶雅纪抬着眉毛问。
“回家……等等,我家在哪里你知道吗?”
“知道。”相叶似乎笑得别有意味。
樱井翔身上的汗毛有点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里没开暖气有点冷的缘故。应该是山本都有交代,他一句也不想多问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司机莫名地让他全身不自在,不明理由的。他往车后座上靠回来,坐直身子,道:“那就开车。”
“是。”相叶应着,转身面向前方,用手指左右拉拉白手套的边沿,掰一掰后视镜,视线刚好折射到樱井翔的眼睛上。他看着后视镜里樱井的眼睛,声音格外清晰地说道:“23点40分,目的地,你家。”
声音诡异,方式诡异,内容更诡异。樱井皱着眉瞟了一眼车前排,极力掩饰不安的眼神刚好被摄进后视镜里,和正看着他的相叶的眼睛,在镜中对视。
接近零点,月嵌半空。
樱井翔觉得自己的眼睛像被那一面几寸见方的后视镜面吸住,怎么也别不开眼神。
镜面里,相叶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像渴望割开什么一样犀利。樱井吸一口气,拼命集中精神拔出了自己的眼神,迅速别向一边。
相叶一笑,也收回目光,直视着车前方,手扶方向盘,踩下油门。

to be continued


这篇也正式挂起了,挂起鞭策不坑(鞭策而已。。
没事在FB开玩笑又蠢到掉皮什么的那事不要再提了,我到底不是XQ人儿。。。
知道的请装不知道(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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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SP

花与喵丽丝
 
 
呐,我们养只猫吧。
在你那么说的时候,我要是再积极一点,就好了。
我后来,一直,一直这么想。
 
 
“呐,我们养只猫吧。”
“嗯?”
“我说,我们养只猫好不好?”
“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相叶雅纪从沙发上爬起来。
“唔……”正在笔记本电脑前敲教案的樱井翔还是有一搭无一搭,“猫吗……你知道我一向对动物一般的,不是很应付得来。”
“但是,上次我们和二宫老师还有松本君一起去的那家猫猫咖啡,不也玩得挺开心吗?”离开学校已经几年了,相叶雅纪仍然称二宫和也为“二宫老师”。
这时候樱井翔终于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了,“你还好意思提那次啊!我事先可不知道是去什么猫咖啡那样女性化的地方,要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去的。”
“那次怎么能怪我?是因为之前查到的那家狗狗咖啡关掉了,没办法才临时换的地方啊。”相叶雅纪分辩。
“怎么样都好,总之那次只有你一个人玩得很HIGH,我们三个人都尴尬得不行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哪有,你明明抱起一只才两个月大的小猫开心得不行。而且那只小猫的眼睛又圆又大,我们还都说你们长得像……”
“……去都已经去了,干坐在那里不是更奇怪!”
“怕什么啊,爱猫的男人都是好男人!……不是,说到哪儿去了……”相叶雅纪跪在沙发上,挠了挠头,“总之,我们养只猫吧!”
“这可真是怪了,你明明是狗派吧。”樱井翔还在反嘴。
相叶雅纪终于不再说话,嘴角一收眼睛直直盯着樱井翔。
很好,这是要生气之前最后的警告。
樱井翔太知道了。
“……”他把头往后仰了仰,侧身把目光扔回到电脑屏幕上,“好好,你想养就养呗。我没意见。”
十指放在键盘上,樱井翔重新开始敲教案。他想着相叶雅纪大概不过是随口说说,反正他随口一说的事情一向很多,所以根本就没往心上去。
第二天放学他先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时,相叶雅纪推门走了进来。
他没抬眼皮。
但感觉相叶雅纪异常安静。不像平时下课放学到家以后永远一进门就先出声——我回来了,我们晚上吃什么,今天那谁谁又怎么了,实验室的什么什么又着火了,你不知道学生们有多闹,诶诶诶你有没有在听……
不对劲。
樱井翔歪过头,从报纸的边沿看走进屋里的相叶雅纪。
樱井翔眨了眨眼。
相叶雅纪的怀里抱着一只三花小猫。
小家伙从相叶雅纪的手臂里露个小脑袋出来,有点受惊似地睁着眼睛张望。
“那个……”樱井翔歪着头看着正准备往厨房走的相叶雅纪,叫住了他:“你是不是应该先交代点什么?”
“啊?啊,啊哈哈,你说这家伙吧?”相叶雅纪用手指摸了摸小猫的额头,笑着说:“你不是也同意我们养猫了吗?那从今天起,就请多多关照啦!”
说着,相叶雅纪就接着往厨房里走。
樱井翔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跟了过去。
这时候他才看见,相叶雅纪手里还拎着一堆袋子,里面装满类似于猫砂猫粮猫厕所一类的各种东西。
动作倒是真快!
没见你准备教案时这么利索的。
“你等等……”樱井翔在相叶雅纪身后想说点什么,相叶雅纪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手揽着小猫,一手拉开冰箱,“来,咱们看看,有没有牛奶?哎,在这儿呢,马上就有东西吃了啊!”
相叶雅纪说着就从冰箱里掏出一盒牛奶来,然后从袋子里翻出一只红色的猫食碗来,蹲下身,把小猫放在地上,撕开牛奶的屋形封口,牛奶倒进碗里。
小猫围着碗边走了几步,然后才凑到碗边,小心地舔起了碗里的牛奶,几口之后,就开始狼吞虎咽的。
樱井翔这时候才发现,这只小猫的一条后腿似乎有些残疾,走起来的时候一晃一拐的。
相叶雅纪摸着它的头,满眼怜爱地说:“慢点喝,还有很多。”
“这只猫……”樱井翔也蹲下来。
“学生们是在上体育课时发现它的,说它缩在学校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奄奄一息,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生残疾而被遗弃的。他们抱着它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养它。”相叶雅纪低头抚摸着小猫瘦小的骨架。
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去找生物老师吗?怎么会找到你一个化学老师那里去的。
不过樱井翔也知道,相叶雅纪一直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年轻男老师。
和他当年在大学里当教授时不相上下。
原因?
恐怕除了又阳光又帅气像是临家大哥以外,就是因为发生类似这种事情的时候,会二话不说就把这种别人眼里的难题包揽上身的傻气吧?
但是。
“你知道把动物带回家就是要负责它生老病死一直到底的吧?”樱井翔说。
“当然知道……”相叶雅纪抬起头。
“我们两个手上现在都有很多节课,我还是班主任,时间真的不多,你确定能照顾好它吗?”樱井翔看着他。
“……能的。”相叶雅纪抿着嘴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樱井翔起身。
 
 
于是,那天起,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家里正式多了一个成员——一只跛脚的三花小猫。
虽然跛了脚,但是在相叶雅纪的悉心照料下,它迅速地恢复了健康,渐渐长胖,并且精神头十足,喜欢在房间里拖着脚走来走去,视察每一个角落,好奇地嗅过每一样东西。除了身体有一些滑稽地打晃,看起来也和正常的猫没有两样。
樱井翔从小没有养过动物,所以不习惯家里除了人以外还有活物存在,对于有时脚下突然出现的一团毛球会被吓一跳。
偏偏这只猫又没来由地特别爱粘樱井翔。
有时樱井翔一个人坐在桌前备课,正专心时,会忽然感觉脚背上扫过毛茸茸的东西,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雅纪!”樱井翔一后背冷汗,叫道。
从“相叶”改口到“雅纪”,花的时间并没有比说出“我的男朋友”这个称谓的时间短。所以当第一个“雅纪”从樱井翔嘴里蹦出来时,相叶雅纪竟然脸红了。那以后,他叫顺了口总是改不过来的“老师”也终于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小翔”。
“我是猫!不要去烦小翔,他正在备课,来,乖。”相叶雅纪便会这样招呼:“过来啦,给你好吃的。”
樱井翔叹口气。
实在是太怪异了。
他们的猫的名字叫“我是猫”。
哪有给猫起这样的名字的,这根本不是名字而是一个肯定句——樱井翔虽然这样反对过,但是相叶雅纪却不以为意地坚持。
我是猫,来吃饭。我是猫,不要淘气。我是猫,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是猫长我是猫短,我是猫前我是猫后。
你是猫吗!那它是相叶雅纪?
樱井翔有时候会恼火地想要这样吐槽。
但时间一长,也就跟着习惯了。
“我是猫!不要再抓沙发!已经没有新的沙发罩可以换了!”
“我是猫——说了不要在我工作时挠我的脚脖子!”
“我是猫你……不要往我们两个中间钻!……”
“我是猫……”
在樱井相叶都变猫的叫声中,三花小猫一天天长大。
那一天,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公寓阳台门半开着,刚刚入秋的草木花香熟悉地飘进屋里。我是猫差不多已经半岁了。
“我是猫!——你这是干什么呢!!”
听到樱井翔拔高的声音,相叶雅纪从阳台上拎着一本书走进来,“怎么了?”
樱井翔指着一只爪子正按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我是猫,有点抓狂地说:“它走过来一脚就把电脑给踩关机了!我教案才打了一半还没存啊!”
相叶雅纪看了一眼桌上一脸无辜看着他的我是猫。
“我是猫!”他奔过来,一伸手抱起它来,凑近它的脸说:“你会跳啦!怎么跳上桌子的,嗯?爬上沙发跳上来的是不是?你真棒!”
看着耸起鼻子去蹭猫鼻子的相叶雅纪,樱井翔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蹦蹦地跳起来。
“你就任它这样胡闹?”樱井翔站起来。
“怎么叫胡闹?猫就是这样的习性啊,而且它会跳了!你不觉得这是好事吗?”相叶雅纪搂着我是猫说。
“动物和孩子一样,是需要教的!你不让它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以后它永远会像这样乱来!”樱井翔认真地指着我是猫说:“这都不知道,相叶老师?”
职业病。
很重的职业病。
在他们现在工作的中学,樱井翔是出了名严格的老师。学生们虽然喜欢他的课,但同时也害怕他。记得以前樱井翔在大学里好像没有这么严格,但每聊起,樱井翔都会说,对待未成年的孩子们,当然责任不同。这是身为一个老师的职业准则。
相叶雅纪把我是猫在怀里搂了搂,没说话。
“不行,你不能这样纵容它。你就是这样,做人老师也总是怎么都行,所以学生们在你面前都没规矩。你这样不是对他们好,是不称职。”樱井翔说着,伸手从相叶雅纪怀里抱过了我是猫。
“你要干嘛?”
“做错事就必须要有所惩戒,让它知道自己错了。”
樱井翔抱着我是猫就往阳台上走。
相叶雅纪赶紧追过去,“别这么严厉,它还只是只小猫呢!”
“正因为它还小,猫和孩子一样,都要从小管教起,没有区别。”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挡在身后,抱着我是猫走上阳台,把它往地上一放,转身走回屋里拉上了阳台的推拉门。
被关在阳台外面的我是猫一脸错愕,睁圆眼睛向玻璃门里张望着。
“不要这样啦!”相叶雅纪过去就想把门拉开。
“相叶雅纪!”樱井翔喝了一声。
相叶雅纪收住了已经伸出去的手。
“关它一小会儿能怎么样?你有点原则行不行。”樱井翔说。
在一起的几年时间里,通常是樱井翔很怕相叶雅纪生气,但是同样,相叶雅纪也会很怕樱井翔认真地从男朋友变回老师的身份。那个平时很随便甚至有时油嘴滑舌的人会忽然像转换了模式一样认真,让他知道,这时候就要有分寸。
虽然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樱井翔身上从来就都有文人固有的那种偏执,也没办法。
“好了,我知道了……”他担心地看了一眼正抬起爪子扒住玻璃门的我是猫,“但是关一会儿要马上把它放进来啊,别吓坏了它。”
“知道了。”樱井翔坐回桌前,重启电脑,重新开始备课。
相叶雅纪叹了口气,还想站在阳台边看着我是猫,放在桌边的漆光红手机响了起来。
他走到桌边接起来。
“喂?啊,三枝老师……是,没错,我约了明天上午三四节课的实验室……对,需要准备的实验用品表格我填好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没错,两个班用的东西一样……对不起,这次保证不会再打碎东西了……嗯,好的,多谢您啦!”
挂了电话,相叶雅纪把手机放回桌边。
樱井翔瞟了一眼,边敲键盘边说:“你这个手机太旧了,还不换一个?”
相叶雅纪看了一眼桌上正和漆光红手机并排摆在一起的墨绿色手机,说:“你的手机比我的新?”
樱井翔对着电脑屏幕笑了笑。
然后相叶雅纪转过身,却发现刚刚扒在门上的我是猫不在门边了。
他走过去,阳台上什么都没有。
他一把拉开推拉门走上阳台,四下环顾,没有看到我是猫的小身影。
“我是猫!”他大叫,奔到阳台栏杆边四下张望。
栏杆边有他刚刚看书坐的椅子,他不知道我是猫是不是先跳上椅子再跳上栏杆然后掉下了楼——这里是公寓的三楼。
相叶雅纪吓坏了。
我是猫的腿不方便,从楼上摔下去的话一定没办法像正常的猫那样自救。
“我是猫——”他边叫边探身从栏杆边向外四下寻找。
然后他终于看到,和隔壁阳台之间的空调室外机上,蹲着那个小小的三花色身影。
相叶雅纪抽一口气,“你怎么跑到那个地方去的!”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靠近,生怕声音太大会吓到我是猫而让它失足掉下去。
伸出手,相叶雅纪发现距离太远,他的手够不到空调室外机那里。
他想也没想就一纵身爬上了阳台栏杆,然后探身去够我是猫。
伸手,再伸手。
“过来啊,过来……”
但是我是猫受了惊吓,蹲在室外机上一直往后缩。
相叶雅纪着急地用力一探身,脚下一个踩空,身体重心在栏杆上失去了平衡。
这时候,樱井翔正闻声从屋里走出来,一只脚刚刚迈进阳台。
就看到相叶雅纪的背影在眼前一晃,一闪。
消失了。
空荡荡的视野里,满枝花开,香气柔软。
 
 
“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人居然能失足从阳台上摔下楼去!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真是个奇迹,居然没什么大事,只是两处骨折和脑震荡!”
只是两处骨折?
医生你说的真是轻松。
樱井翔坐在相叶雅纪的病床边,看着他脚上的石膏和头上缠的纱布,懊恼得有心把自己臭打一顿。
为什么他要因为那么点小事生气。
为什么他非要把我是猫关在阳台上。
为什么相叶雅纪在阳台上叫着我是猫的名字时他居然想着先敲完手上这一段再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相叶雅纪明明阻止他来的不是吗!
他到底是抽的哪门子疯犯的哪门子混?
樱井翔伸手摸了摸相叶雅纪的脸。医生说他没什么大事,应该很快就会醒,但是他心疼死了。
“我是猫没事,正安静地在家里等你。赶紧好起来回去喂它吃饭,它不喜欢我,你不在它饭都不肯吃了。”
仔细看看相叶雅纪的脸,樱井翔想起了那些在银杏树下的时光。
因为这张如今已经为人师表的脸,仍然掩不住那些根深蒂固的稚气。
虽然樱井翔实在并不想用村上春树那些过于肉麻的句子,但每每面对相叶雅纪时,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的,却总是“你是春天森林里走来的小熊”这一类的字句。
这样想,却绝对没脸说出口。
到底曾经是你的老师。
你先是我的学生,再是我的男朋友,那,之后呢?
之后你是我的什么?
樱井翔正在这样出神,躺在病床上的相叶雅纪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分辨现在的情况。
然后他看到床边的樱井翔。
“这是……怎么了?”他含糊地出声。
樱井翔回过神来,看到他醒过来,赶紧凑近他,“醒了?”
“樱井……”相叶雅纪接着含混不清地说。
“是我。”樱井翔以为相叶雅纪准备骂他才这样叫他的姓,正要放下心来。
“教授?”相叶雅纪却叫出了这个称谓。
“……”樱井翔眼皮跳了一下,看着相叶雅纪。
“樱井教授,您在这里干什么?这是怎么了?”相叶雅纪也看着他。
“……”樱井翔咽了口唾沫,让自己保持冷静,“你在生气是吧。没关系,应该的。”
“生什么气?……这里是医院吗?我受伤了?教授您怎么在这里?”相叶雅纪一脸恍惚。
全套的敬语。
不是装的。
以樱井翔对他的了解。
病房的窗户半敞着。
桂花的香气裹在空气里。
樱井翔从床边站了起来。
按响床头铃。
 
 
“已经和您交代过,他除了两处骨折,脑震荡也有些严重。所以出现目前这种暂时性的认知混乱,都是正常的。这个您一定要我们解释出个一二三四,我们也爱莫能助。至于说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就算跟您承诺了那也是在骗您。但其实这种情况还是乐观的,毕竟对他的各种反应测试表明,除了认知混乱,他的脑神经并没有大的受损。而这种情况也不是说绝对不能恢复,说不定很快就会好。”
“……”
樱井翔无言以对。
相叶雅纪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是不认得樱井翔。他只是不记得现在自己早已经不再叫樱井翔“樱井教授”了这件事。他就是不记得,樱井翔不再是他的老师而是他的男朋友这一点了。
他的记忆和认知,回到了几年前L大里学习生活的阶段。并且,有点间歇性的混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受的伤,却也并不追问,对于现状处于不完全清醒的状态。
关于他们交往的一切,相叶雅纪似乎已经一无所知一片空白。
一口一个樱井老师。
“老师你怎么总是来看我?不用一直来啦,多不好意思……”
樱井翔对此束手无策。
因为他不知道话头该从何说起。
自我介绍说“我其实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
正常来说难道不会把人吓坏?
顺其自然吧。
就算他愧疚死,焦虑死,用自己的头撞墙,也改变不了现状。樱井翔的判断是很客观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相叶雅纪照顾好。只要他能快点康复,就算是不记得他,那都无妨。
直到樱井翔把相叶雅纪从医院接回家,情况也没有任何改观。
“诶,诶?”进门的时候,相叶雅纪疑惑地向屋里张望着说:“这是哪儿?老师你的家吗?”
樱井翔叹口气,把架着拐杖的他扶进屋里。
他认为相叶雅纪多少还是有些精神错乱,现在到了家门口疑惑,但是之前樱井翔在医院接他出院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半分拒绝问“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而是乖乖地上了车。
“来,慢点。”樱井翔扶着相叶雅纪走进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
相叶雅纪用陌生的表情环顾着房间。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我是猫已经摇摇晃晃地朝他奔了过来。
“喵——”它叫着跑到相叶雅纪脚下,拼命用脑袋蹭他的腿。
“这是——”相叶雅纪弯下腰去看它,笑着摸它,“这是老师的猫?好可爱啊!”
“嗯……”樱井翔安置着相叶雅纪的东西,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听到这话想了想,回过头来说:“啊,是啊,我的猫。”
“诶——它叫什么名字啊?”相叶雅纪问。
“我是猫。”樱井翔边干活边说。
“啊?”相叶雅纪抬起头来,“老师你是猫?”
“它的名字,叫我是猫。”樱井翔说着,嘴角扬了扬,想起相叶雅纪给它起的这个名字,长久以来给他们带来了多少乐趣。
“诶——老师你太有才了。”相叶雅纪说得还挺由衷。
樱井翔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到底是谁比较有才。
没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快担心死了。想把自己杀了的心都有了。
只要你没事,那么,就算你再也记不起我们之间的那些,都没关系。
纯属我活该。
从那天看着相叶雅纪在自己眼前从阳台上摔下楼,樱井翔那个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那我也只能别活了的心境终于重新获得一丝开朗。
“今天起你就住在我家养伤,原因么,有点复杂,以后再慢慢跟你解释。”樱井翔走到沙发边,蹲下身单膝跪在相叶雅纪腿边,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好吗?”
像在对一个孩子说话,用这种角度的视线让他有安全感。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似乎在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没说话,看着樱井翔点了点头。
樱井翔也用力地向他点点头。
 
 
两个男人一只猫的生活继续开始。
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变化。
相叶雅纪睡卧室的床,樱井翔睡客厅的沙发。
相叶雅纪叫樱井翔老师,樱井翔从不纠正,也强迫自己不再叫他雅纪。
樱井翔对相叶雅纪的照顾各种细致入微,对我是猫的所有照顾也任劳任怨。
我是猫依然很亲相叶雅纪,相叶雅纪虽然不记得它却很快就和它感情超好,像以前一样。
但和樱井翔,却不同。
那段记忆里缺失了的岁月,硬生生地空白在他们之间。
樱井翔有时候不自觉地碰到相叶雅纪,都会赶紧缩回手。
相叶雅纪仍然对他用全套的敬语,保持着客人的姿态,并且没有半点恢复的趋势。
樱井翔本以为在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一定能让相叶雅纪受到触动,想起什么,但是也没有。
他不想一直提起些旧话题去硬掰相叶雅纪的记忆。因为他认为那样既无效又伤人。
难道那人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些时光,真的要就此消失吗?那么,今后呢,等相叶雅纪的伤完全好了以后,该怎么办?
樱井翔把这一切都强忍下来,不去多想。
这是自己活该,活该。
相叶雅纪因为养伤——当然更因为精神认知混乱根本不记得自己现在已经身为人师——樱井翔替他向学校请了长假。
樱井翔变得很忙。
白天要上课,下班回家还要做家务照顾一人一猫。
“雅……相叶君,吃饭!”
樱井翔把装好咖喱饭的盘子放在桌上,招呼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脚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他的骨折恢复得很快,复诊时连医生都说这种骨骼修复速度也是个奇迹。
从来都是吧。樱井翔想。从三楼阳台摔下去基本没事之后,什么都算不上奇迹了。
相叶雅纪拄着拐走过来,坐在餐桌边。
“又是……咖喱饭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对不起,我不是很会做饭,只能总是加热这种袋装咖喱。”樱井翔歉疚地说。
“不是,老师你别这么说。”相叶雅纪摆摆手,“我只是在想……”
“什么?”樱井翔坐下,拿起了勺子。
“其实……我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相叶雅纪问。
樱井翔挖起一勺咖喱饭的勺子停在了空中。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心跳有点快,但是却不敢这么唐突地问出口。
“怎,怎么?”他有点结巴。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
的确,不觉得奇怪才奇怪。
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一直住在教授的家里?
这种认知怎么能不让人觉得莫名?
樱井翔咬了咬槽牙,有点不知所措。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有些僵住的场面。
我是猫走过来,蹭过樱井翔的脚。
樱井翔低下头看它。
我是猫也仰起脸看着他。
一双圆眼睛瞪得特别大,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
——呐,我们养只猫吧。
那个时候的相叶雅纪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吗?
樱井翔忽然感到了恐惧,以及可能真的就此失去相叶雅纪的绝望。
那样可以吗?
那样真的可以吗?
他抬起头,把勺子放下。
“其实。”他看着桌对面的相叶雅纪,“我和你的关系的确不普通。”
相叶雅纪看着他。
“有些事,你不记得了。”
“什么……事?”
“一些对你和我都很重要的事。如果你一直记不起,那会是很严重的事情。所以,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让你和我在一起,把那些事都想起来。”
“我忘记了什么?”
“……那必须你自己记起来。”
“那如果……我真的一直记不起来呢?”
“……”
是啊,樱井翔,如果他真的一直记不起来呢?
你打算怎么办?
他曾经是你的学生,曾经是你的男朋友,你还曾经想过,那以后他将是你的什么。但现在,却什么也不再是吗?
你的心在痛什么!
一个已经快要人到中年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脆弱!
——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那,后一半的路,你准备好了吗?
后一半的路。
那年轻时读到的文字,只不过当它是文学感慨一下就过的文字,几时曾经认真去想过它的深意。
后一半的路,谁说一定就是平坦的童话之路了。
当然风霜雨雪都会遇到吧。
当然要做好准备披荆斩棘吧。
要不然,当年相叶雅纪又何必问那一句“你准备好了吗”?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樱井翔?
难道你只想要享受有他的花香满径,却从没想过为此需要付出的担当吗?
他曾经是你的学生,曾经是你的男朋友,而今后——他必然是要成为伴你走完后一半人生路的那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樱井翔发现自己如同菩提树下顿悟一般。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振作起来!
他感觉到身体里涌上了力量。
“那——我们就从头来过。”他笃定地对相叶雅纪说。
 
 
如果,你真的一直都记不起来?
那,我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相叶君,我要出门了,我是猫的猫粮也放好了,你记得它吃光了也不要再给它加,它最近实在是太胖了。另外我晚上要去给人补课,可能会晚点回来。”
樱井翔站在玄关,边穿鞋边向屋里的相叶雅纪交待。
已经是秋去冬来。
相叶雅纪的骨折已经基本上痊愈,不再需要拐杖也可以自如行走了。
因为做好了长期一个人负担起家庭收入的准备,樱井翔开始在晚上给学生补课。为了节省开支,他甚至开始给自己准备便当了。
带相叶雅纪的脑科复诊一直在继续,虽然一直没有太大收效,但樱井翔并不着急。
他每天云淡风轻地和相叶雅纪聊文学看电影,有事没事还像当年在L大一样给相叶雅纪布置个读书笔记的题目,让他去找书读。
他仍然用他那已经多处破损的墨绿色手机发Twi,挂起各种文学作品里的句子。而每隔一周,一定会固定挂起那句“死亡的墙角是希望”一次。
无论与他互FO的相叶雅纪是不是会去看,又看不看得懂。
如果你真的再也没办法记起曾经爱过我。
那,你就再爱我一次吧。
樱井翔不是自负,而是准备了足够多的耐性。
走出门樱井翔才发现,下雪了。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早上起来竟然忙得没有顾上拉开窗帘向窗外望一眼。
很大的雪。
雪花大片大片地洒落下来,几乎看不见眼前的路。
他没有下雪打伞的习惯。
所以倒也无妨。
樱井翔小心地在雪地里走着。
“老师——”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呼唤。
雪实在下得太大,樱井翔眼睛都被扑得有些睁不开,四下看不到人影,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幻听。
“老师!——”
那呼唤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樱井翔站住,回头。
四下一片白雪茫茫。
只有一个身影,在一片白光中踏雪而来。
“樱井老师!——”
相叶雅纪的声音。
却像一个尚且年少的身影,在大雪中边向他挥手边奔跑而来。
樱井翔看傻了。
他眼前出现的,分明是那个多年前从他身后跑过来,和他擦肩而过的少年。
大雪纷飞里,相叶雅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跑到樱井翔跟前。
“樱井老师!”相叶雅纪跑得有点喘,提起手里的东西,“你的便当,忘记带了!”
大片的雪花细细密密地洒下来,扑在相叶雅纪的眼睛上,让他的睫毛瞬间就变白了。
“好大的雪……”樱井翔似乎有点恍惚,言不及意。
“别管雪了,老师你的便当。”相叶雅纪笑。
“谁让你跑来的!这么大雪!骨折才刚刚好,再摔一跤怎么得了?!”樱井翔忽然反应过来,怒斥道。
雪片依然无声地洒下。
四下越发静谧,好像因为雪太大而被隔了音。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黑色短发转眼也已经被白雪覆盖。
天地之间,似乎忽然就唯你唯我。
雪太大了。
是不是这些年都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樱井翔几乎睁不开眼睛,同时也再说不出话。
“樱井老师……”却是相叶雅纪先开了口。
樱井翔睫毛上也已经沾满了雪花,看着面前为雪白头的相叶雅纪。
“樱井老师,其实我喜欢你。”
雪真的太大了。
大得四下一片银光璀璨,所以自己才雪盲兼幻听?
“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想说,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樱井老师。”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受的伤,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更不知道我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知道,一定是在这些事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
“一直说不出口,是因为怕给你带来困扰……”
“……”
“果然让你困扰了吧……对不起。”
哑巴了樱井翔!
这是哑巴的时候吗!
我们都在这雪里白了头。
所以是说,我和你这是非要一路反复表白到白头才肯罢休吗?
傻死了。
但是,管他呢!
樱井翔上前一步,把相叶雅纪揽进了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啊,这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只想到一句曾经读过的中国古诗词。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就算那几年无比重要的时光真的被弄丢了,我也不再恐惧。
因为我发现,我们都有信心,再次相爱。
任是什么花开。
哪怕是在纷飞的莹白六角雪花中,都有勇气再说,相爱吧。
 
 
“嘘——今天不行哦我是猫,今天有你不能在场的事情……”
樱井翔说着,把又想跳上卧室床的我是猫抱起来,放在了门外,摸了摸它,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是猫站在门外,瞪圆眼睛盯了那扇门一会儿,“喵”了一声之后,转身一摇一晃地走开了。
至于说那一夜那扇门里的一些声音,它的猫耳朵才不是听不到,只不过装没听见罢了。
然后我是猫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到几时,忽然感觉有人一只手兜住它的肚子就把它抱了起来。
“呐,我是猫,来看看,今天雪已经停了呢!看看,外面多美!”
这欢快而沙哑的声音,虽然这几个月来仍然一直都在,但今天却明显不一样。
我是猫感觉到了。
“哇……你看,阳台上都积了这么厚的雪!”
嘶——爪子好凉!不要把我放在雪上玩啦!
如果我是猫会说人话的话。但变成猫语,就只能成了——
“喵!——”
“怎么啦,你也很开心吧?哈哈哈……”
谁开心!白痴!
“喵喵!——”
“你在干什么?一大早就听见我是猫在这里叫个不停了。”
樱井翔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啊!小翔你不要就这样踩进来啊,我刚刚做好的猫脚印都被你踩没了!”相叶雅纪蹲在阳台上的雪里叫道。
“什么猫脚……”樱井翔说了一半就跨进阳台蹲了下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翔啊……”相叶雅纪一脸不解,“有什么奇怪?”
“那它呢,它叫什么?”樱井翔激动地指着正被按在阳台积雪上的我是猫。
“我是猫啊,小翔你没事吧!”
“这名字谁起的?”
“我啊……你不是还老大不乐意,说这不是名字是个肯定句什么的,啰嗦一堆。”
“那它,它是从哪儿来的?!”
“我的学生们上体育课时捡来的啊……我说你没事吧,是不是发烧了?”
相叶雅纪说着放开我是猫,抬起手来摸樱井翔的额头。
樱井翔却跪进积雪里,一把搂住了他。
“雅纪……”他大概有些哽咽了,虽然他真的不想承认。
“小翔……你到底怎么了。”相叶雅纪也伸出手,抱住樱井翔。
樱井翔把他搂得更紧。
谢谢。
感谢你愿意回来,陪我接着走,接下来那后半的路。
雪后初霁。
晴雪剔透。
风吹过,樱井翔怀疑自己看到了钻石尘。
 
 
——我是猫,其实有名有姓,我是误入兔子洞的喵丽斯。
——你这新挂起的状态又是什么意思啊?
——秘密。
——切,故弄什么玄虚。有本事自己写一部《我是猫2》啊,不是天天说想写小说么。
 
 
我是猫的故事?
今晚就动笔。
 
 
 
兔子洞 回归
END


血亲!相方!花开SP我完成了!麻麻我做到了!
这篇算是给所有亲妈赔不是。。
小清新(严重伪)一下大家喘口气。
另外是说,失忆梗我终于用上了。。又再,只用这一次。。
以上了~

拍手[3回]

画地为牢(番外)

来自樱井翔的825张明信片
 
第1张,邮戳:日本东京
嗨。
近来好吗。
这招呼打得是不是有点唐突?
因为这些明信片真的到你手上的那一天,我大概已经不在了。
别害怕。
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我只是此刻尚且活着,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樱井翔。
不知道你会不会不习惯?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想我的担心一定是多余的。
你早就可以没有我。
 
第12张,邮戳:中国北京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但在写这些明信片时我还活着。
所以其实我只不过是和你同时活在不同的时空里而已,这就和我们只不过是生活在不同的国家城市里是一样的。
没错。所以当你看到这张明信片时,我还活着。
虽然你完全可以没有我,不过我一直都在。
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第24张,邮戳:俄罗斯莫斯科
今天你那里的阳光好吗?或者是,今天的雨水好吗?
我这里还是冬天。
而且是夜里。
我很久没有提起笔写字。
记得还是在刚刚出国那时给家里写过信寄过明信片。
那时候家里人都问我为什么突然坚持要出国呢。
那时候我死不承认,但现在只能说:是因为你吧?
为什么是因为你?
我却说不上来呢。
 
第77张,邮戳:印度新德里
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也应该发现了啊。
这些明信片应该是按照每周一张的频率寄到你手上的。
如果没出什么差错的话。
所以,算起来现在应该有一年多了吧?
一年多了呢。
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应该有新的经纪人了吧。
有没有接拍新的电视剧?
单曲又出了几张呢?
要懂得适时地去和公司经纪人争取,知道吗?
我知道你知道的。
 
第125张,邮戳:不丹
忽然想到,你最近咽炎还犯不犯?
找不找得到我的特制药?
这问题好像想起来得有点晚,都写了一百多张才想起来。
两年多了啊。
这么长时间,早已经找到代替的药了吧?
当然,最好还是你再也不犯咽炎了。
 
第149张,邮戳:蒙古乌兰巴托
今天怎么样?
辛苦吗?
虽然你那里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说实话我其实一直坐在这里。
我的时间几乎还没过,你那里却已经快三年了吧?
但我还是在。
一直都在。
 
第202张,邮戳:巴基斯坦伊斯兰堡
不知不觉,第四年起了。
换第二支笔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问,这些明信片都是怎么寄到你那里的。
你不是问我,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现在却很庆幸,因为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可以帮我寄出这些明信片。
庆幸,那些本来没什么意义的事,最终可以帮我见证你,站上那个属于你的舞台。
 
第222张,邮戳:哈萨克斯坦阿斯卡纳
近来工作顺利吗?
大家都说你是好脾气。
其实你就是太不服输。
有时候适当地退一退,未必不是前进。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时候刻这样提醒自己。
 
第329张,邮戳:伊郎德黑兰
六年了吧?
有没有交女朋友?
也差不多了吧。
虽然在这个圈子里你还是很年轻,但以实际年龄来说,你也算是开始人到中年了是不是?
现在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了呢?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知道。
不需要太漂亮。
也别找圈子里的人吧。
找一个会做饭能照顾好你的人,就挺好的。
因为,如果你太瘦了,会跳不动舞的。
 
第415张,邮戳:土耳其安卡拉
又想起一个现在来问有点晚的问题。
你戒烟了没有?
你呼吸系统不好,说了不让你抽就别再抽了。
尤其是年纪渐渐大了之后。
虽然说我现在手里还夹着烟没什么资格说你。
但是那是因为我已经接连写了几百张明信片没有停的原因。再不抽根烟,我肯定会晕的。
我知道,所有明信片不必一次都写完。
但是,谁让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第444张,邮戳:芬兰赫尔辛基
到现在为止,你有没有发现,明信片是按照什么规律发来的?
你肯定早看出来了。
以日本为起点向西,经过每一个国家的大小城市。
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发出。
要做到这样,真的要费我很大精力啊……
所以最近我经常不能在旁边候场。
其实我这么做有意义吗?
 
第499张,邮戳:捷克布拉格
我有点想你。
对不起。
其实在我在的这里,几乎每天都见你。
可就现在这一刻,还是想你了。
很奇怪这话我就这样流畅地写出来了。
大概因为知道你能看到的时候,我就算丢脸也隔着好几个时空,所以才敢?
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呢。
对不起,我喝了点酒,脑子有点不大对劲了。
 
第520张,邮戳:德国柏林
要是面对你的时候,能像写这些明信片一样心平气和就好了。
一直以来,我对你大概都不够好。
因为一见到你就没法平静。
到底为什么呢。
想想看,只是因为你当年抢了东川未来吗?
那点陈年旧事,我要记恨多久?
那我那些愤愤不平无法平静,到底是从何而来?
想不明白,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能想明白了。
 
第578张,邮戳:意大利罗马
十年过去了吧。
明信片的数量有点多,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十年了啊。
通常来说,早该把一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概我长什么样,你也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想想,这些明信片是不是很多余,是不是阴魂不散?
对不起,这大概也是我的腹黑一面。
就是不想让你忘记我——现在就是有这样自私的想法呢。
 
第617张,邮戳:法国巴黎
话说回来,你肯定已经结婚了吧。
像我说的那样,找到一个会做饭的温柔的女孩子没有?
不需要太漂亮。
因为你已经够惹眼了。
一个家庭要稳固,需要平衡。
平时虽然忙,也要顾及好家人。
这也是你的责任。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
 
第622张,邮戳:荷兰阿姆斯特丹
又想起来,你该已经有孩子了吧?
有没有好好教育他们?
你的孩子一定都很可爱。
要好好养育他们成人,要好好教他们成为好的人。
做什么都不要紧。
但一定要先学会做人。
我……好像没什么资格唱这些高调呢。
但我对你有信心。
 
第689张,邮戳:英国伦敦
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什么类型的艺人了。
还是偶像吗?
嘛,虽然说你做一辈子偶像也是无障碍的。
但也在想,这些年过去,会不会也转型了呢?
无论什么,相信你也会做得好。
但如果还是在舞台上唱跳表演,记得别再乱做后空翻。
是很帅,但太危险了。
你每次翻都看得我提心吊胆。
不要太拼,你已经够努力了。
 
第700张,邮戳:西班牙马德里
就现在,我忽然有点想吃炸鸡翅膀。
不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吃?
以前看你吃的时候,真能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比那更好吃的东西了。
是因为爱吃那个所以才跑得快?
其实那一次我跑不及格,是因为走神了。
是因为看见你跑那么快腿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有点看傻眼了。
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吧。
 
第707张,邮戳:葡萄牙里斯本
我这里很好,你那里呢?
每次写这些明信片,都要抽些烟喝点酒。
这是不良示范,以你现在的年纪,这两样东西能不碰就不碰了吧。
对太太孩子都没好处。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啰嗦。
只不过是写得有点多,我已经不记得什么说过,什么没说过了而已。
 
第724张,邮戳:古巴哈瓦那
不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虽然其实你一直没怎么变,一直像在逆生长回少年一样,但是在我眼里,你始终是长大了。
所以,现在的你,大概也一样还是年轻,但始终都成熟了吧。
虽说你是完全不必我来担心的。
但还是要说,虽然你已经这个年纪,恐怕还是个很单纯的人,这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别太单纯。
男人嘛。
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不择手段有时候也是必须的。
我好像说了很帅气的话是不是。
 
第777张,邮戳:美国华盛顿
说起来,你送我的那对袖钉,我真的很喜欢。
我却没有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把它们弄丢了一颗。
真对不起。
但另一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弄丢了。
因为我这辈子,真的没什么这么喜欢的东西。
想想,又为什么呢。
我明明有那么多袖扣。
人果然是很奇怪的。
 
第803张,邮戳:加拿大渥太华
糟糕。
好像没剩几张了。
但是我好像还有很多话能说。
写这些明信片时,我好像不是自己。
简直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
谁知道呢。
也许这才是另一个真正的我?
你看呢。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得,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好吧,其实差不多,可以忘记了。
明信片都快用完了。
也该忘记了。
 
第825张,邮戳:日本东京
这是最后一张了。
不是我已经没话讲了。
是我就买到这么多张明信片。
其实也是因为粗略算了算,已经快要二十年了。
你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应该也过得差不多了。
我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我们在不同时空又同时活了这么多年。
我已经很知足了。
可以消失了。
折磨你这么多年,请原谅我。
写到现在,我大概有点明白过来。
虽然我的反应总是这么慢,慢到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来不及。
但现在的你反正已经人过中年,早已不惑,再看这些,就当作是回顾一下人生里那些年轻时的荒唐事,笑谈而过吧。
我、、、
还是算了。
现在突然接受十几年前的暗恋告白,恐怕也有点太奇怪了。
所以还是算了。
这是最后了。
因为明信片已经没地方可写了。
从此以后,小生告退。
 
 
END


好吧。。
第二结局始终是不可能的相方。。
就留这么一个我自言自语的东西吧。

拍手[12回]

画地为牢 (完)

二十五
那里满是奇花异草,那里彩虹涂满天空,那里沁人异香飘浮,那里日月同辉,流光飞舞炫烂夺目。
有人在一片繁华中对自己笑。
光芒夺目,日月失色。
是天堂吗?
不可能吧。
自己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上得了天堂的。
那么,是哪里呢?
那对自己笑着的人背转过脸去。
刹那间业火腾燃,吞噬所有的花草虫蝶。
大火无边无际,包围燃尽每一寸空间。
河水逆流,天地倒转。
有长了手脚的人体器官脏腑,四处乱走。有的还长出了牙,面目狰狞。
低下头,发现自己脚踩人骨,脚底正发出骨节逐个碎裂的喀嚓声。有手从地底人骨间伸出来,张开手心像在诉求着什么。
果然,还是地狱吧。
或者其实,天堂地狱从来就是一家。
别误以为自己上得了天堂,也不必害怕自己坠落地狱。
有几秒钟的时间,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是马上就要死了。
他的喉管这一次真的快被相叶雅纪勒断了。
伴随着高潮的到来,意识灭绝引起死亡的错觉,或者是濒临死亡边缘的体验,都在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之上。
但是同时,也享受着空前极致的快感。
像被人扼住喉咙,抽干了最后一滴血。
据说,人的灵魂重21克。
竟然这么轻。
这么轻的灵魂竟然能主宰支配55000克重的肉体。不得不说,人类这个物种始终是一个难解的奥秘。
难怪自己已经完全感觉失了重,一定是因为那特别轻的灵魂已经脱出躯壳。
就这样死了岂不完美。
各种完美。
然而,那不争气的意识却偏偏一丝丝地游了回来,那很多余的呼吸却偏偏也一缕缕地倒了上来。
不知道在床上趴了多久,樱井翔最终还是转醒过来。
他紧闭了一下眼睛,拼命咬了咬槽牙。
你这副破皮囊,有没有这么想活?!有没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非要活过来不可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全身骨架都像要散开一样。看看床上的白色,已经像是经历了一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一般。摸摸着了火似的脖子,发现勒住他的那根领带已经被摘走。
四下望望,看见相叶雅纪已经穿上灰色的运动衫靠坐在床边的地上。
总是坐在那里。
似乎很喜欢那个位置。
尤其喜欢能面对阳光的方向。
但是今天,并没有阳光。
因为天还没有亮,有的话,也只是仅余的一点星辉残光。
以往,樱井翔偶尔会去到与相叶雅纪正相反的另一边,也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抽一支烟。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们曾经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过些话。但是说过些什么,已经不记得。
这一次,樱井翔蹬上裤子抓过衬衫,爬到相叶雅纪的同一边,顺着床边滑下来,坐在他的身旁,穿上衬衫系着扣子。
相叶雅纪只是盯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系好最后一颗钮扣,樱井翔便和相叶雅纪肩并肩坐在一起,安静地望着窗外。
非常静。
异常静。
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看似完全空白的一刻。
却又是藏匿万千的无尽一刻。
樱井翔掏出烟,叼一支在牙间,打火点燃,然后捏着过滤嘴递到相叶雅纪唇边。
“不是不让我抽烟吗?”相叶雅纪目视前方说。
“抽完这支就彻底戒了吧。”樱井翔举着烟说。
“……”相叶雅纪张开嘴,叼过了樱井翔手里的烟。
过滤嘴上沾了一点点樱井翔的唾液,但相叶雅纪仍然能感受到。
烟火明灭一下,烟雾淡淡升起。
透过烟雾再看夜色,似乎就能看出,和这很快就会散开的烟雾一样,夜色将散,天快亮了。
相叶雅纪忽然笑了起来。
樱井翔侧目看他。
他笑得很灿烂。像个全无烦恼的孩子的笑容。
好像,在那个貌似天堂的地方,樱井翔看到的笑,就是这样的。
“笑什么?”樱井翔也用似笑非笑的表情问。
“你不知道吗?”相叶雅纪笑着说。
“不知道。”樱井翔微笑着摇头。
“笑我喜欢你。”相叶雅纪垂下眼睑,“笑我喜欢你呀樱井翔。”
怎么回事。
这句话怎么这样难以理解。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日语原来是一种这么难懂的语言吗?
“……”樱井翔像是一个说不出日语的异乡人,或者是像脖子似乎又给缠上了领带,不知道该怎么透气。眉尖耸动一下,他只能哽咽着声音说:“是吗?”
“是啊!比喜欢放学路上的炸鸡翅还要喜欢呀!”相叶雅纪笑得越发厉害。
樱井翔看着身边的相叶雅纪,微笑,笑得一脸柔情宠溺。
“因为喜欢才做出的背叛,你懂吗?”相叶雅纪仍然垂着眼睑,看着自己膝盖上牛仔裤的口子,“懂吗?”
樱井翔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话就快脱口而出,但最终忍住没有出声。
如果是你说喜欢我,我也说喜欢你,然后一切皆大欢喜这种简单结局就好了。
但是我知道,你也清楚知道,并不是这样。
“我懂。”樱井翔微笑。
相叶雅纪笑着用夹着烟的手捶了他肩膀一下:“你才不懂呢,你这个白痴!”
“你才是白痴,从小手就超重,不要乱打人,会死人!”樱井翔笑着假装揉肩。
“夸张!”
“谁夸张了,估计就是因为鸡翅膀吃多了。”
“哈哈哈哈……”相叶雅纪忽然就抽断了气般仰头大笑。
“大家就是都爱你这个笑吧……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就好……”樱井翔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相叶雅纪听,而是在自言自语。
“嗯?你说什么?”相叶雅纪笑着问。
“没什么。”樱井翔摇摇头,手撑了一下地,从床边起身,朝房间里的小吧台走过去,“这么开心,不如喝点酒?”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的背影,笑容僵在唇边。
站在吧台前,樱井翔上下扫视了一遍,说:“好像也没什么种类,不如就喝点最普通的威士忌好了。你说呢?”
“我无所谓。”相叶雅纪盯着背对他的樱井翔,脸色开始变得苍白。
“那你来弄吧?”樱井翔拿出两个玻璃杯放在吧台上,转身拉开浴室的门,“我去洗把脸。”
相叶雅纪从床边起身。
樱井翔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轻微的水声。外面应该刚好能听到。
伸出双手接水,扑在脸上。
浴室洗手池上的镜子,映出樱井翔的脸。
里面的那张脸上,似乎溅上了点点血迹,眼睛里一片腥红,眼角正在往下滴血。
够了。真的够了。
把脸洗干净一点吧。这是至少的。
抬起手,看一眼手腕上余下落单的那颗袖钉。
时间应该差不多够了。
樱井翔用手抹一把脸,走出浴室。
看见吧台上放着一只已经倒好酒的杯子,相叶雅纪正坐回床边的地上,端着自己的那一杯。
樱井翔的心里,忽然感觉很平静。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这样平静过了。没有过一夜完整安静的睡眠,也没有过一顿安静悠然不反胃不想吐的饭。
这一切大概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走到吧台边,端起那杯威士忌,微笑着向床边的相叶雅纪走过去。
几米距离而已。
他走得如坠梦里。
看那个面对他的背影呵。看那个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呵。那个风一样把他抛在身后的背影呵。那个懵懂莾撞的少年呵。
多可爱,多可爱。
坐在相叶雅纪身边,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樱井翔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抬起来揉了揉身边相叶雅纪的后脑勺。
“真的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站在起跑线上被老师点名时抬起手说‘到’的孩子了。”樱井翔温柔地笑着。
“……”相叶雅纪手捧着酒杯,嘴唇似乎在轻微地哆嗦着。
“我为你骄傲。”樱井翔接着说。
“……”相叶雅纪还是说不出话,似乎连手也开始哆嗦起来。
“干杯吧?”樱井翔转过脸,端起杯子。
相叶雅纪身体僵硬,机械地把杯子碰过来。
杯沿轻轻碰撞,琥珀色的液体微微荡漾。
相叶雅纪忽然转过头来,手伸井樱井翔耳际的头发里,吻住了他。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我骄傲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最喜欢站在舞台上的那个我的。
我知道你一定是最欣赏那个熠熠生辉的我的。
所以我不能失去这一切。
因为失去这一切,我也将不再是你想要我成为的那个我。
而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会前功尽弃。我知道你也不想那样。
所以,你懂的是不是?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也想一直做那个能被你喜欢的自己。
你是不是曾经说过,其实从来就想做一个艺人。不管你后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始终都记得。你年少时的梦,却怎么阴差阳错地被我实现被我替代了呢?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好艺人吗?还是说是因为你已经把你的一切赋予了我,而我,只不过是在替你实现你的梦想,站上你想站的那个舞台,去看你想看到的世界呢?
如果是这样的,我真的会拼尽全力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至死方休。
所以有一个世界不能崩塌,真的不能。因为那个世界不仅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你的。为了保护它,我在所不惜。
所以我们两个人的生命要为了一个目的延续,是不是就必须要有所牺牲?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看来很疯癫,而且很像一个冷血自私的借口,只不过,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所有人不懂不信,我想,你都会懂会信的。
相叶雅纪竭尽全力地吻,他的牙齿有点出血,带着血腥味的咸传过了两个人的唇齿间。
樱井翔平静地接受着他的吻,直到他再也吻不动,放开。
对视一眼。
相叶雅纪的眼睛里腾起了雾气。
樱井翔不敢再多看他,把杯子送到嘴边,嘴唇碰到杯沿,略一停顿,便把头一仰,将琥珀色的酒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穿过食道,到达胃里,只需要一秒钟。
樱井翔笑着摸摸相叶雅纪的脸。
“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相叶雅纪的脸冰凉冰凉的。
十几秒。
樱井翔开始呼吸困难。
血液里的氧分子瞬间全部像肥皂泡沫一样,争先恐后地破裂消失。
五脏六腑开始收缩,心脏以数倍的力量拼命想要跳动,但事实上心跳却已经骤停。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眼睛马上就要炸裂开了。
“不要看我……”他用尽所有力气,挤出仅余的声音,看着相叶雅纪说:“记住,你没杀过人……从来没有。”
“……”相叶雅纪抿住嘴唇,把脸扭向另一边,只张开手掌扶在樱井翔的颈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樱井翔想说什么,但是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十秒。
樱井翔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不是害怕,只是还有一点点不舍。
他其实真的不是多想活。
他只是放下不相叶雅纪。
他最多是有点眷恋这个有相叶雅纪在的世界。
这一点,他现在终于也知道了。
你说你喜欢我。
我当然很高兴终于听到了这句话。
但是你知道吗?我爱你。
我从太早就爱上你。
有多爱。
爱你爱到在所不惜。
爱你爱到夺人性命。
从爱上你的那刻起,我的人生已经画地为牢。
一条有你才能生存的命。一个以你为界而建的牢笼。
因此,注定一生为囚。
这是挣脱不开的命运的枷锁。
所以其实我在哪里去哪里都无所谓的。我在人间或在地狱都没区别的。反正没有你的地方,全都一个样子。而如果你能好好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存,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哪怕是不得不离开你。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成人。
我知道你早已经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我在与不在,其实没有区别。
那么,我就应该去偿还我所欠的那些罪恶了。任何罪恶,不是有一个美好的出发点就能被净化。不是因为我爱你,我就不是一个杀人碎尸的恶魔。也不是因为我爱你,杀人碎尸这件事就能变成诗歌。
所以,我到这里就好。
回头看看这短暂一生,如果问我从哪一刻爱上你?
就从你和我站在70米测速跑的起跑线上,你抬起手干脆喊“到”然后兔子一样飞奔出去,把一个背影抛给我的那一刻起,吧?
感谢你曾经到过我的人间。
就这样,吧。
 
 
相叶雅纪扶在樱井翔颈间的手,清晰地感觉着樱井翔颈间的动脉从仍在微弱跳动,到完全停了下来。
归零。
相叶雅纪手心里的生命,归零。
相叶雅纪生命里的樱井翔,归零。
一切,归零。
樱井翔的头轻轻地靠在了相叶雅纪胳膊上,像是累极了,所以暂时打个盹儿。
相叶雅纪的脸扭向另一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以为他要哭了,但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指尖动脉的悄无声息电流消失,传导回他的心脏上,那深刻悲凉的绝望,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跳动。
相叶雅纪在樱井翔的杯子里放了砒霜。
那是他早已经准备好的。
自从他从那个勒死人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守住自己的世界,将在所不惜。
哪怕是,哪怕是。
哪怕是——你的生命吗?
掌心指尖感觉到樱井翔的体温开始一点点地冷下去,那清楚地告诉着相叶雅纪,樱井翔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散去。
一点一滴,从他的手里彻底消散。
哪怕是樱井翔的生命吗?
直到这一刻,相叶雅纪才真正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已经成立。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不可更改。
他原来竟是这样的恶魔吗?
而他原来又竟然真的下得了手?
他那所谓自己也还不清楚的未知一面,原来竟是这样的?
而当樱井翔真正离开时,竟然是这样的。
这种挖空了骨髓一样的虚无感是什么。
挖空了骨髓再往里面灌进去的又是什么。
相叶雅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眼眶里盛着的像不是眼睛,而是两团即将喷涌满溢而出的熔浆。
哭。哭出来。哭出来灭掉这业火。
相叶雅纪拼命想逼迫自己哭出来,但是无论如何,都掉不下半滴眼泪。
恶魔哪里来的眼泪?!
求你再温暖一会儿。
求你再多把你曾经活过的证据,多留一会儿。
求你。
但是樱井翔的温热,最终在相叶雅纪手中,消散殆尽。
就像是窗外一寸寸升起来的太阳,一丝丝抽走了他的热量一般。
天色大亮。
面对初升阳光。
相叶雅纪直视阳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摸着已经完全冰冷的樱井翔,不知道多久。
直到他感觉指尖碰触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僵硬。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
……如果还能在,还能在彼岸偶遇……你我是不是终于可以,收回那迈错方向的脚步……
应该是错觉。
应该是自己这慌腔走板的人生发出的怪诞声音。
相叶雅纪掏出手机,拨了三个号码。
“喂……我要报案……我的经纪人……好像死了。”
 
 
二十六
“二宫警官,请再阐述一遍案情的详细情况?”
“二宫警官,请问警方是怎样锁定目标和案情的?”
“二宫警官!……”
……
“我再说一遍,这一案件的侦破过程很普通,只不过是警方的日常工作。而关于这一案件的情况,警方也已经向大家阐释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可以再披露的。”
坐在“都市西区河道碎尸杀人事件”的结案媒体招待会上,二宫和也最后这样说。
事实上,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更多地被称作“国民偶像背后竟藏碎尸狂魔”、“偶像身后的神秘碎尸案”、“经纪人不堪冤魂所扰畏罪自杀”这一类接近怪谈的名字。
案情刚刚披露出来的时候,几乎堪称举国震惊。
——国民偶像相叶雅纪的现任经纪人因为不堪忍受相叶前任经纪人的敲诈骚扰而杀人碎尸,其后畏罪服毒自杀——
这样的案情实在让人很难不瞠目结舌。
因为牵涉其中的不是别人,是相叶雅纪。
已然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国民偶像。
两条人命。
以这样惊悚的方式。
——“经纪人杀人碎尸,你毫不知情吗?”
——“身为偶像,是否对经纪人存在纵容?”
——“这一案件真的与你毫无关系吗?”
在案情爆出后相叶雅纪个人召开的记者会上,面对这些问题,相叶雅纪深鞠超过九十度的躬,向社会大众道歉:“出了这样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大家。虽然我完全不知情,但亦不能推卸所有责任。身为偶像,我在处理工作关系及问题上不够谨慎,造成了今天这种恶劣的局面。关于这件事对大家造成的所有负面影响,真的很抱歉。所有非议和责难我都不会逃避,我在这里认真向大家道歉。”
而对于相叶雅纪“并不知情”、“与案件无关”的说法,警方也给予了支持。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是这么说的。
那天早上相叶雅纪在酒店房间报警二宫和也赶到的时候,相叶雅纪的证词是这样的——
“昨晚他约我出来在这里见面。之后我们喝了点酒,然后我就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床边不动。过去叫他时,才发现……”
对于这样的证词,二宫和也不是没有怀疑的。
但是无论是毫无打斗痕迹的房间,还是绝无抵抗迹象、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挣扎过一下、手里紧紧攥住玻璃杯子掰都掰不开的樱井翔来看,都无法说明相叶雅纪说的不是实话,更难说有什么破绽。而由于相叶雅纪所形容的状况,使得房间里和樱井翔身上无论留下了相叶雅纪的什么,都属于正常合理的。
疑点,简直无从说起。
“你们为什么在那里见面?”
“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是指?”
“……上床。”
“……在我把你们带回警局看过那条视频之后?”
“怎么,这还是不犯法吧?”
“不犯,当然不犯。那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看出来……我没看出什么太大异样。”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
“什么?”
“我这只是猜测,是不是和上次被警官你带回警局那件事有关?”
“你觉得有什么关系?”
“那是需要警官你们去查出来的吧。”
在二宫和也给相叶雅纪录口供时,相叶雅纪滴水不漏。
而实际上,从樱井翔身上搜出来的遗书里,那封已经说明所有情况,所杀之人是谁杀人碎尸起因为何,所有的过程和细节巨细靡遗,更把一切责任一己承担,声明与相叶雅纪毫无关系的遗书,是早就已经为案子定了性的。
二宫和也之所以不说这个情况给相叶雅纪录口供,是因为他就是觉得不对劲。樱井翔自杀?那个恶魔怎么会自杀?那个恶魔怎么能自杀?自己才刚刚掌握了所有证据准备来一个十面埋伏,怎么能还没开战就已经先没了对手?
樱井翔你怎么竟然不让我亲手送你伏法!
二宫和也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沮丧中,还有几分愤怒。
但是,那颗碎尸胃里的袖钉是樱井翔的,无论那本来是谁送的,又如何能证明就是相叶雅纪在米兰的XY特别定制的,都毫无意义。所有杀人碎尸的细节,从所用工具到作案过程,都只有真正的凶手才可能知道。因此,在遗书笔迹鉴定确属樱井翔本人的结果出来以后,二宫和也虽然不想承认,但也只能在一切事实证据面前屈服——
樱井翔是畏罪自杀。
一只袖口上戴着那剩下的另一颗袖钉,像似某种赎罪仪式般地,服毒自杀了。
这起几经周折的杀人碎尸案,正式盖棺定论。
无论外界有多少关于“此案一定另有内情”的疯狂猜测与传说,警方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而关于那块芯片上和芯片上的内容,警方更保持了三缄其口,自始至终,就没有人知道过这条视频的存在。这不仅因为这是相叶雅纪的隐私不能随便揭露,也不仅因为视频内容性质不良影响严重不可能堂而皇之公之于众,更重要的是因为,警方高层强制性地将这条视频的事情压了下来。二宫和也严重怀疑这是樱井翔生前做下的手脚——为了保护相叶雅纪。
说到底,樱井翔做的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保护相叶雅纪?
但为了保护一个人,用得着做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二宫和也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个案子里,相叶雅纪绝对不是完全无辜,绝对不可能是置身事外,尤其是二宫和也屡屡感觉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樱井翔那恶魔一般的影子——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他的这些“荒唐”直觉。
事实上,关于这件案子引起的轩然大波,不仅没有将对相叶雅纪的非难与负面影响持续很久,反而更形成了一波铺天盖地的自发性炒作。对于此案背后神秘故事的探究,对于樱井翔这个传奇经纪人的各种挖掘与猜测,对于相叶雅纪案发后对待公众的坦诚态度与泰然风度……无一不是似乎炒不腻的料。
演艺圈存在的终极目的,无非是娱乐大众。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为演艺圈提供了这么多娱乐大众为大众提供茶余饭后话题的劲爆头条的案子,其实无论是传播者还是受众,大家说到底都是欢迎的。
更不用说一众死心塌地绝对坚信偶像无辜的饭们。“天使与恶魔的反转世界”——饭们这样为相叶雅纪与他经纪人这次的事件定了基调。
相叶雅纪的演艺事业不仅没有受到这次恶性案件的影响,相反,他更红了。无论这红里有几分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黑色,让这红变得更复杂更神秘,但反正正如媒体以往对他的那个评价——相叶雅纪是一个奇迹。
樱井翔,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局呢?
二宫和也盯着手里那张当时松本润从侄女手里要来的偷拍照片。照片里相叶雅纪不经意地侧身回眸,和樱井翔在他前面张开挡镜头的手掌里写满的一切不言说。
“S”。
那颗他送你的袖钉,既是你的名也是你的姓的袖钉,你喜欢到,要戴着它赴死吗?
还是说,只是单纯地想强调,你就是凶手这一点呢?如果是那样的话,目的也是不是太过显而易见了,显而易见得已经被人看出刻意?
想要把相叶雅纪护在身后的意愿,就这么强烈吗?
好吧。
如果是这样,我就更要把这份东西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这不仅是为了我心中那些虽然难解但我已经不想去解的疑惑,也是为了你那份那样强烈的执着。这些,不该存在我一个局外人这里,而是应该到达到达的人那里去。
二宫和也看了看躺在桌上很久的那几份东西,起身。
 
 
“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知道!幸好我没有走!”
“为什么非要找我?”
大雨倾盆里,一树和小薰站在某座城市桥梁上。
“我就知道,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离开这里。你一定会在这座城市里的某座桥上出现。”
“何必呢。”小薰打着伞,看着对面已经被淋到透湿的一树。
“何必呢?这话是我想问你的!何必呢?何必要因为害怕以后而不要现在?何必因为担心没有幸福而放弃现在的幸福?你傻,我也跟着傻!这些年来,真的太傻了!我再也不想傻下去了,我喜欢你,想要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听到了吗?”一树的睫毛上都是雨水,雨水扎眼,眼神却坚定。
伞下的小薰眼睛眨了眨,强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
“非要这么执着吗?即使是明明能看到的悲剧,也非要走进去不可吗?”
“是!”
“那好。那我就最后和你约定一次。现在我们就都转身,各自走到桥边去。你走到那边再转过头走回来,如果你能判断对我是向哪边走的,最终追到我,我们就在一起。不然,就再也不要找我。”
“你又……”
“这机率也很大,有50%啊。如果理想地说,人生的悲喜剧起点本来也是各占一半吧?如果被你押中这50%,我也就愿意一试!”
“……好。我答应你。”
两人转身。
各自迈步。
小薰撑着伞,一步步走到桥边,正准备转向。
一树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
“谁还要犯当年一样的傻?谁还会眼睁睁看着你消失?我才不要什么50%,只要我早点转身,不管什么方向,都是100%!为这,又何必不信我一次,悲喜各半的温吞水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就来搏一次100%的喜剧如何?”
小薰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扔掉雨伞,转身,和一树拥抱在一起。
在大雨倾盆中,某一座桥的,彼岸。
“OK!!”
随着导演这一声OK,《栈桥彼岸》全剧的最后一幕,也是两位主角的杀青戏,正式完成。
“谢谢!”
“恭喜,恭喜杀青!”
“太完美了!这最后一幕太完美了!”
掌声四起。恭喜声四起。赞叹声四起。
繁花锦簇。
“谢谢,谢谢大家,大家辛苦了。”接过花束的相叶雅纪向大家鞠着躬,声音似乎哑得特别厉害。
这天真的在下雨。
很大的雨。
这部剧,自始至终都是天公作美。
即使中间出了那么一件简直堪称横祸的案件,但剧集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使收视更加飙高,最终回拍摄完成后,所有人都无比期待最终的数字。
谁又会在意,少了那么一个曾经在旁边候场的人呢。
有工作人员给相叶雅纪撑过伞递过毛巾,相叶雅纪接过毛巾擦脸擦头发。
有人撑着伞上前,在他面前站定。
相叶雅纪抬起脸。
“……”
面前的人是二宫和也。
“又见面了。”二宫和也说:“恭喜杀青,很精彩。”
“谢谢。”相叶雅纪接着擦了擦脸,“警官今天……又有什么事?”
“有几份东西,想要请你看一下。能否跟我回警局一趟?”二宫和也又补充道:“当然,今天并不是强制性的。”
“……”相叶雅纪看了二宫和也一会儿,“没问题。”
 
 
“抽烟吗?”
在警局坐定之后,二宫和也掏出烟,问相叶雅纪。
“我已经戒烟了。”相叶雅纪拒绝。
二宫和也看了他一眼,“你的嗓子好像哑了?”
“没事,咽炎犯了。”因为嘶哑,相叶雅纪轻着嗓子说话。
“我这里有咽炎的药,需要吗?”二宫和也拉开抽屉。
“不用。”相叶雅纪说:“我就是因为找不到以前吃的那种,才一直不好。”
“以前用的哪种?”
“以前用的……”相叶雅纪似乎说不下去,“没什么。我不是来这里和警官你闲话家常的,还是说说今天的非暴力不强制是有什么事吧。”
只不过一阵子没见,二宫和也感觉面前的相叶雅纪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像是一种接近于没有生命体征的冷淡麻木。
二宫和也不再多说,把压在手下的几份报告从桌面上推到相叶雅纪跟前。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并不翻开,抬起眼睛问。
“……”二宫和也沉吟了一下,还是直说道:“你两个经纪人的尸检报告。”
相叶雅纪的脸色变了一下。
但二宫和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判断这是真实的反应还是刻意做出来的反应。
相叶雅纪只是沉默着不动。
“怎么,不想看?”
“……”
“无论你是不是想看,我都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虽然说你跟案子毫无关系,但到底是密切相关人。案子虽然已经结了,但是这些相关的事情却没有人向你交代。不过既然你似乎不想翻开它们,那就由我来代为告知吧。”
“……”
相叶雅纪始终只是坐着不动,二宫和也拿起第一份报告,翻开。
“你的第一个经纪人是被杀死之后又碎尸抛尸的,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不久之前,他尸体的全部尸块终于搜寻得差不多了。这其中,就包括透露致命死因的头部。所以,现在这份尸检报告终于算是份有头有尾的东西了。你第一个经纪人的致命伤是钝器重击头部导致死亡——这一点也和你第二个经纪人的遗书交代相吻合。”
“等等……”相叶雅纪打断了二宫和也的陈述。
“怎么?”
“你说,你说致命伤是……”
“钝器重击头部。怎么你没看过电视报纸关于这件案子的报道吗?虽然不可能全文披露那封遗书,但是基本的案情环节还是要公之于众的。”
“……”
相叶雅纪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以为那一定是樱井翔自己编的。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死因一定是窒息死亡。事实上,当知道樱井翔身上留有遗书的时候,相叶雅纪的反应是,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到反而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他并没有事先准备伪造过遗书,明明他在酒里放了砒霜樱井翔应该不可能知道。就算他明白过来,并且真正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也不应该是提前有所防备的。
还是说,自己竟然已经被樱井翔看透到这种地步。
知道樱井翔遗书的存在时,相叶雅纪感觉自己的神经系统其实已经失灵了。他做不出反应。他明明应该感觉到意外和悲伤,但是却什么都没有。他麻木得自己都意外。就好像,从樱井翔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他每一节骨头里的骨髓被挖走以后,再灌进去的都是水泥。是没有生命没有神经没有造血干细胞不可能会造出血来的水泥。所以他早已经是一个身体里不流淌热血的生物——还能叫生物,只是因为他的的确确还活着。
但是现在,在相叶雅纪认知里明明应该是樱井翔编造出来的致命伤竟然最终与事实吻合,他那麻木的水泥神经居然又感觉到了惊讶和意外。
在惊讶与意外中,他有点耳鸣。细微而尖锐的嚣叫声,在耳边持续不断地鸣响。这让他有些听不清二宫和也在说些什么,直到二宫和也放下手里的报告,从桌上拿起另一份。
“这是你第二个经纪人的尸检报告。”二宫和也翻开报告,似乎也对自己下定某种决心般地开始说道:“其实这份报告已经出来一阵子了,但鉴于你和他的关系特殊,所以是否要告知你,还是需要慎重一些。”
“……”相叶雅纪继续陷入沉默。
“你的第二个经纪人是服毒自杀的,这个你是第一发现人就不用说了。报告最终分析显示,死因是因服用氰化钾中毒——也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山埃——导致窒息死亡。”
说到这里,二宫和也停了下来,似乎是刻意在等待什么。
相叶雅纪仍然沉默着,但是二宫和也看得出来,这种沉默里正在发生着某种翻江倒海的反应。
很像是中了一道魔咒被石化,但所有的石化部分又正在一点点开裂,即将剥落,露出里面仍然活着的人。
二宫和也棕色的眸子里又一次明灭闪光。
“这一点没有可疑,值得奇怪的是,他胃里同时还残留着另一种东西——砒霜。虽然他同样也中了砒霜的毒,但是砒霜的毒性远没有氰化钾剧烈,也没有那么迅速地致人死亡。正常来说,人服用砒霜后虽然会中毒昏迷,但真正导致死亡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而氰化钾则不同,它的毒性可以使血红细胞迅速失氧,心脏停止跳动,人在几十秒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就会迅速窒息身亡,基本无生还可能。”
说到这里,二宫和也极轻地叹了口气,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接着说下去:“这里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一个人自杀要吞下两种毒药?”
“……”相叶雅纪面无血色。
“你怎么看?”二宫和也眯着眼睛问。
“不知道。”相叶雅纪冷冷地说。
“是吗……难道说,他是先吞下砒霜然后觉得自己死得太慢,所以又赶紧再补一剂氰化钾下去吗?会有这种事吗?……还是说——”二宫和也放下手里的报告,双手抵住下巴看着相叶雅纪,意味深长地说:“现场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酒里下了药,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最终身中双毒的奇异情况?”
“警官。”相叶雅纪抬起头来,目光凛冽,“请你出言谨慎。”
但二宫和也分明看到他的肩头开始抑制不住地耸动,他往椅背上一靠,淡淡一笑:“别那么紧张,我这只是一种完全无责任的推测——因为你恐怕也知道,我是没有任何证据的——再说,致命的原因都是事实,都确实与你无关。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我原本也已经不打算再追究这个案子的任何疑点,是怎样,就任它怎样在那里好了……今天的非暴力不强制带你回警局,无非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实,有必要告知给你。告知完以后,我这里就再不剩余关于这件案子的任何东西了。我两手清静。如此而已。”
“还有别的事情吗?”相叶雅纪起身。
“没了。”二宫和也抿着嘴,摇摇头。
相叶雅纪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开。
 
 
二宫和也正靠在椅背上抽一支烟出神时,松本润从外面走进来。
“刚刚是你叫相叶さん来的?”松本润问:“因为什么事情?”
“怎么?”二宫和也吐出一口烟。
“我刚刚在洗手间里看到他在对着马桶干呕,门都没来得及关。”松本润说:“发生什么事了?”
二宫和也看着眼前的烟雾,似乎夹几分悲伤无奈地笑了笑:“没事,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案子,终于彻底结了。”
 
 
尾声
——“记住,你没杀过人……从来没有。”
樱井翔。
我原本以为,这句话你是说来安慰我,想让我心里好过不要有负罪感的。
没想到,你说的竟然是实话。
并且,你也清楚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
——钝器重击头部。
你为我杀了那个我原本没有杀死的人。
——氰化钾中毒。
你为我杀了那个我原本想要杀死的你。
原来人都是你杀的。
原来我真的没有杀过人。
原来我竟然真是这么地置身事外。
你真是恶魔。
我真是天使。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你想一手打造出来的最终结局吗?
我就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做?!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个天使?
你是不是瞎了?!
到底是你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我,还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你?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点什么?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蠢事情?!
为什么最初的起点不过是我喜欢那个金发的少年,最后的终点却跑到了这么个满目疮痍的悲凉地带?
我只不过想要我的金发少年。
还给我我的金发少年。
你能杀掉两个人,却为什么不能做到这样简单的事。
你为什么不来还给我。
 
 
——“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相叶雅纪眼前浮现出樱井翔摸着他脸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那笑。
那宠。
那包容。
“你便是给我毒药让我喝,我也甘之如饴。”——现在想来,这句话的潜台词根本就应该是这句才对吧?
他是不是知道那杯酒本来已经融进了毒药?
那大概是个谜。
相叶雅纪点燃了一支烟。
明明已经戒烟了。
最后一支。
抽完就戒了吧。
人生到底能有几个最后一支烟?
烟熏着眼睛。
干涩而辛辣。
经过喉咙时,严重发炎的咽喉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越发严重了。因为找不到那种樱井牌特制特效药。
——你还会制药,你怎么不说你会飞?
“咳咳咳!!!咳咳咳——”
以往,这样咳一定会咳出眼泪。但是现在,相叶雅纪仍然没有眼泪。
就像他跑进警局的洗手间,明明是所有情绪涌上来,逼得眼睛快要炸开了,但低下头却是张开嘴干呕。
就好像是本该流出来的眼泪被封印住,却想从其他别的出口逃走。
但是无论哪个出口,都逃不掉。
……如果还能在,还能在彼岸偶遇……你我是不是终于可以,收回那迈错方向的脚步……
又来了。
那慌腔走板的诡异歌声,又来了。
等等。这其实不是那部电视剧的片尾曲么。
荒诞的歌声。
荒诞且绝望。
简直像一首哀歌。
不知在悼念谁的过去。
不知在控诉谁的人生。
樱井翔。
你给我画了一间深不见底的地牢。你给我画了一间脚不点地的天牢。
死何其容易。
生的牢笼,你留给我。
你这一招画地为牢,我领教了。
 
 
——“我……”
我其实一直有点在意,你最后的那一个我,后面跟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最后想说给我听的,是什么?
能不能再来说给我听?
当然。
我不过是好奇而已。
烟雾继续干涩辛辣地熏烫着眼睛。
烟火燃到最后,灼烧起手指。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烟火明灭,加速燃烧。
指间的皮肤,被烟火灼烧着烫伤。
正当相叶雅纪怀疑自己此生是不是再也不能哭的时候,指间火焰一热,心间一抽,眼角一凉,一滴液体安静地滑落下来。
 
 
是你吗?
 
 
THE END


在这里的大家,这三观不正严重黑化不讨喜的坑,正式平了。
这是我任性地想要讲的一个故事。
也许大家不能喜欢。
就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
这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篇文。
其实写文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不是没有对自己的质疑。
之如怎么样的文是好文,怎么样的设定是尊重是爱而不是纯粹地乱来,或者是一直坚持做这件在外人眼里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是不是对的。
但是所有疑惑,最终都在SA面前败下阵来。
人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尤其是在还有条件做的时候。而做所有事,出发点当然都是喜欢和开心。
始终让自己勿忘初心,勿弃初心。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坚持着一张大脸继续。
还是那句话,我信所有经过必不留白。
将来会怎么样,今天的一切都不是白白经历。
包括在这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是生命里留下痕迹的存在。
所以谢谢大家。
啊,今天胡言乱语了。大概因为平坑有点感慨。
不多说了。
鞠躬。

拍手[10回]

画地为牢 (二十四)

二十四
那一天大野智本来并没打算去夜钓。
怎么说他也是个有正经工作每天都要上班的人。
但是那一天事情有点巧,本来第二天是自己值班但是部门同事突然宣布要闪婚,几天之后就要办事,要求和他调班,于是那一天之后的一天就突然变成了假期。
对于这种本来不在计划内突然出现的假期,大野智有一种多出一天假期的莫名错觉。于是心情大好,临时决定了租船去夜钓。
但是这决定多少有点不明智。
那天晚上气温实在很低。进入后半夜以后,河道上的风吹过来时简直让人有点生不如死,什么心思都散了大半。
所以大野智熄了灯,准备回船舱里去小睡个一下半下。
就在关了灯转身的一瞬间,偶然一抬眼,他看到从河岸边走下来一个人。
光线很暗,但仍然看得清那人脚步多少有点踉跄,肩上背了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大野智停了下来,因为看那个样子,他怕是不是个喝醉了酒的醉汉,等下不要一个不小心栽到河道里来。最近时不时还是会看到这样的新闻,所以他想看一会儿,没事的话再回舱里去。
他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个人走下来到河道边,放下肩上的旅行袋,拉开,从里面掏出什么东西开始往河道里扔。
大野智觉得有些奇怪,眯起了眼睛。
接着就看到那人走回河滩上,鼓捣了一阵子以后,忽然点起了一堆火。
那人坐下来,火光映出了他的脸。
一张尚且年轻的脸。
与常人相比,大野智一直都有一些相对不同的敏感。
所以此刻在大野智眼里,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一点扭曲。那表情,有点不太寻常。好像面无表情,但又好像已经痛苦至极。万般复杂纠结难以形容的表情,在火光里晃动着。
似乎这样的脸庞若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就是即将要向另一个世界里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这情景让人有点背后发凉。
大野智打了个冷战。
这可不是什么适合灵异事件的时间。
虽然他一向也根本不信这些。
只不过,那个在火里明灭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向他这里传递过来一种异常强大的悲伤感。那感觉悲伤压抑,即使明明隔着一定距离,仍然有一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个人在干什么呢?
这个想法只是在大野智的脑袋里稍微转了那么一小圈,然后就放过了。
人家在做什么,都不关他的事吧。他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大野智站在甲板上看了他一会儿,自己的渔船渐渐驶过,他也就转身走进了船舱。
这件事本来不过是众多次夜钓里一次甚至提不上来的小插曲。大野智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还会有什么后续,他甚至睡了一觉就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给忘了。
大约在那之后十天时,大野智的钓友再次约他夜钓,他把半夜冻到半死的教训抛到脑后,对邀约来者不拒。仍然是租一艘小型渔船,沿着河道水流行船钓鱼。
这一次他学乖了,穿了自己最厚的一件超级厚实的羽绒服在身上。
其实他这一天和第二天都要上班。
上了船便已经开始犯困。虽然钓鱼这个爱好的驱动力已经很强大地让他穿上了渔用雨靴戴上了胶皮手套,但是支起鱼竿,他已经困得精神恍惚,根本一直没有集中精神,自然也没有钓到半条鱼。
确切点说,他简直就是一直在那里睁着眼睛睡觉来着。
跟着,他的鱼竿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被拽住拉弯了。
他醒过来,想不是这样也有鱼自己送上门来吧,看鱼竿的程度,应该还是条相当大的鱼,情绪一下子就有些兴奋起来,动作利索地绕线往上拉。
然后。
大野智看到捞到甲板上来的是一大块莫名其妙辨不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上面还缠裹着一些已经碎烂乱糟糟的黑色塑料袋。
当时的一刻,他的确没有多想。只觉得不知道是什么河道垃圾,看起来还有点恶心,不想再去碰。
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大约十天前夜里本来已经忘掉的那件事。
是这条河道吗?
在河水的流向里,不是这个位置,但是同一条水域。
眼前出现了火光里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张脸。
当时,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在往河道里扔什么?!
完全没关联吧。
但是为什么这些开始向一处集中起来?
一种不良的预感。
难道那些只在电影电视小说里出现的多到已经不再惊悚的情节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吗?不能够吧。不能够有这种程度的巧合吧。
他可不信这个邪。
大野智起身去拨弄钓上来的那块东西。
拨拉开那些塑料袋的碎条之后。
天已经快要亮了,借着天边的浅白光亮。
他眯起眼睛细看。

大野智倒退一步。
惊吓过度差点跌坐在甲板上。
反射弧经过了几秒的反应。
随后便扑到船边趴在栏杆上大吐特吐。
邪门。
真有这种邪门的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吐到吐无可吐之后,报警。
说他被吓到了,并且惊吓过度,其实真的并没夸张。毕竟那个尸块的横切面里,他连各种组织器官都几乎看到了。
被带回警局录口供时,他也确实没撒谎。
但是,他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说出全部。
——“我知道这是很糟糕的回忆,不过还是想请您仔细再想想,当时还有没有什么任何其他不对劲的人和事,或是可疑的情况?任何的?”
事发后一周后再回警局重新做详细笔录的时候,那个姓二宫的年轻警官这样问了他。
那张火光中同样年轻的脸。
——之前我曾经看到过奇怪的人和事。
大野智这话几乎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觉得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怎么能随便乱说冤枉不相关的人。但,也可能是因为,他对当时那张有点像魔鬼的脸和那种异常强大压抑的悲伤,生出了一种既恐惧且怜悯的复杂心态,而这让他在一念之间决定了对那件事保持缄默。
在那之后,姓二宫的警察虽然三番两次地打电话来追问他,他都咬定牙关直接拒否。
当然了,那是因为想一想,他其实已经算是在最初正式录口供时做了假口供。这算是妨碍司法公正吧?所以他接下来只能索性坚持隐瞒到底吧?总之,他真心希望这件事能早点过去,早点彻底被遗忘在他平凡安静的生活里。
但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他后来开始时不时做些恶梦。梦里不是血肉模糊就是火中恶鬼。他有些疑心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包庇了真正的凶手而被死者冤魂讨债。他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再去警局把一切都说出来。
但是就在这样反反复复的拖拉和纠结中,时间很快地过去。
春天到来时,某一天他开着电视看新闻。
一条“国民偶像被带进警局协助调查原因不明耐人寻味”的新闻滚动出来。
晃动的镜头里,无数的闪光灯无数的话筒,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场面混乱。
有人上前伸出手挡开镜头,“对不起,请让一让……”
大野智直起了背。
眯了眯眼睛。
是那天夜里在河滩上那张火光里的脸。
他不会认错的。
因为那恶魔般的气场,恐怕很难再从第二个人身上见到。
警局吗?
果然,果然这个人和那些碎尸还是有分不开的联系吗?
大野智失眠了。
或者不如说他有点不敢睡着,生怕一睡着会有什么冤魂来索命。也许这么说严重了点,但是他一向是有所敬畏有底线的人。所以这种纠结对他来说,实在有点折磨了。
快天亮的时候,反正睡不着,他出门走去了那天夜里的河滩。
在河滩上,大野智双手合十,抵在额头。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他低声念叨。
放下手抬起头,便看见了正在河道对岸的二宫和也。
“对面的人!”二宫和也喊道。
大野智转身就跑。
这其实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
明明根本没有必要跑。
但是谁让他有些认定了自己算是半个有罪之人了?这种想法让他居然变成见了警察会本能想逃跑的状态。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野智边跑边觉得自己实在是荒唐。为什么要包庇一个根本不认得的嫌疑犯来毁了自己的生活啊?哪来的这种道理。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被二宫和也从背后掰过手腕时,他已经打定主意,清清楚楚合盘托出。
——我不是凶手。我只不过是一个想过点没事钓钓鱼画个画的小日子的普通人。所以快让我早点脱离这件破事儿吧!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居然能瞒到现在!你他妈可真沉得住气啊!!”
二宫和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实在是没忍住爆了粗口。
“对不起……”大野智低下头。
瞧那人畜无伤的样儿!还能让人多说点什么啊?真是铁锤打进棉花里。
二宫和也气得无可奈何。
也许总归,总归该庆幸,自己那点第六感无论对了多少错了多少,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再让你见一次当时那个人,你能指认吗?”二宫和也问大野智。
“应该可以……”大野智低着头说。
“到底能不能!”二宫和也吼了一嗓子。
“能!”大野智吓得抬起头。
“很好!”
很好。
二宫和也攥紧了拳。
他手里已经握住了一个制胜的关键砝码。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反而已经不急了。他要耐下性子,一步步慢慢来,无比漂亮地拿下这个案子。
他还有一个嗅觉敏锐洞察力超群的下属呢。
这些日子以来松本润虽然表现得稀松平常,但是他暗地里的执着不放二宫和也都看在了眼里——他最近甚至已经开始翻起那些外文原版的大型奢侈品画册。而因为嫌疑标的已经锁定,对这些品牌按照客户名字逐个排查已经变得简单了很多。
很快,就要万事俱备。
二宫和也感觉到,自己即将可以展开围猎了。
眼前出现那个勾起的嘴角。
姓樱井的,我说过我不会一直输。
十面埋伏时,你最好为自己祈祷,真能插翅脱逃。
 
 
——“我今天有点事要办,不在旁边候场了。”
因为二宫和也的坚持,那条视频的归属问题始终没有结果。樱井翔对相叶雅纪这么说,再次亲自去警局交涉关于视频归属问题的那天,走出警局时,和正在走进警局的大野智走了个面对面。
他戴了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即使如此,大野智还是从几步以外就歪过头眯起眼盯着他。像在动物园看到了什么珍奇物种一样。
樱井翔当然注意到了。
他也隔着墨镜镜片仔细看了看大野智。
并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
但是这种“没错就是你居然会在这里再遇到你”的眼神和满脸的怜悯同情是怎么回事?
擦肩而过。
当天夜里,樱井翔在人脉网络里找几个点连几条线,便得到了大野智是去警局的哪里做什么的内部消息。
“大野智,二宫警官的一个目击证人。今天来警局好像是来指认疑犯照片的,但不清楚更具体的……”
目击证人。
难怪满目的“没错就是你”的眼神。
自己终究是被人目击了么。
至于说是在哪里被目击的,根本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
指认——这已然是被将了军。
果然,总会到这一步。
没有时间了。
尽管他那样竭尽全力争取。
可总有些事是他也无力扭转的。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魔鬼吧?如果是,就好了。
默默抽空一整盒烟,樱井翔知道,早做过决定的事,到时候了。
命运的齿轮已经将刻度推到了这一格上。
抽完最后一支烟。
捻灭。
拿起手机,准备拨出电话的一瞬间,相叶雅纪来电。
这四个汉字闪烁得真温暖。
他怎么早没有发现。
偏要到了只怕是最后一次的时候才醒过来?
亏他一直自诩脑袋好用,原来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蠢货。
“喂。是我。”
“嗯。”
“我想见你,现在。”
“这么巧,我也想现在见见你。”
“那,我们一会儿见。”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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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二十三)

二十三
樱井翔到达现场的时候,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只看见相叶雅纪背靠床边坐在地上,后脑勺对着他。
樱井翔走过去,看到相叶雅纪对面的窗边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脖子上缠着一根领带,嘴唇黑紫,一动不动。
他转过头看相叶雅纪。
看见相叶雅纪靠坐在床边,两眼发直,表情呆滞。手上夹着一支早已燃尽的烟,只剩下过滤嘴还留在手指间。
他蹲下身,伸手拍拍相叶雅纪呆滞没有表情的脸。
“没事,我来了。”这是当时他开口的第一句台词。
相叶雅纪抬起眼睛看他,似乎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他。跟着,眼里就露出了孩子般无辜求助的眼神。
“怎么办?”他张开嘴说话,但完全发不出声音。
樱井翔看看他,再转头看看躺在地上的人,心里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明白了六七分。
因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认识。
他怎么能不认识呢。这张烂赌鬼的无赖嘴脸。
在看到相叶雅纪走进加油站里打工的那个晚上,樱井翔已经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见过这张脸。
相叶雅纪的前经纪人。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烂赌,欠债,借高利贷,生活一塌糊涂,对工作更没有职业责任可言。
把相叶雅纪糟蹋成这样,是你干的?
我如果不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我就不姓樱井。
从国外回来,樱井翔通过人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相叶雅纪的公司里踢出了这个人。不仅如此,还让这个人的职业履历彻底写上黑历史,今后在同业内都不可能再就职。这件事情做起来实在很简单,其实就算不需要人脉也能做成。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一身随时足够让他滚蛋的把柄。而所有的黑历史,不是他樱井翔编的,是每一条都是真的。
然后,就有了对几乎已经萌生退意的相叶雅纪说一句“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新经纪人”的那一幕。
这个人,现在躺在这里的理由,恐怕只不过仍然是非奸即盗。
“发生什么事?”樱井翔从相叶雅纪手里抽走那个香烟过滤嘴,轻声问。
“我,我……”相叶雅纪的嘴唇颤抖着。
“没事,冷静下来,没事的。”樱井翔摸摸他冰冷苍白的脸。
相叶雅纪哆哆嗦嗦地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样东西,递向樱井翔。
樱井翔接过来。
一个U盘。
“这是什么?”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
“这个,这个里面……有,有我们……”相叶雅纪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仍然像被噎住只能结结巴巴。
“我们?”樱井翔皱了下眉。
“我们……酒店房间……”
樱井翔立刻明白了。
“这里面的东西,你看过了?”樱井翔问。
“嗯……”相叶雅纪点头。
“他用这个敲诈你?”樱井翔又问。
相叶雅纪再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樱井翔攥紧了手里的U盘。
“……”
为什么不告诉樱井翔?相叶雅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觉得这件事他自己能应付,还是觉得总有些事他不能总是依赖樱井翔,还是有一种类似于“这次轮到我来解决一次问题”这样的想法呢?他不记得了。或者他根本没有余地想这么多。他只记得,当他第一眼看到赤裸的他和樱井翔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的震惊和恐惧。
那是一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拆开后只有一个U盘。U盘里只有一条视频。
双击。
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现在的世界正在崩塌。
然后,他的手机来电铃声大作。
非通知设定。
一片空白地接起来。
“喂。”
“已经看到自己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戏谑而熟悉的声音。
“你是……”相叶雅纪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也不过这一二年没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以前可是每天都要通知你行程的啊!”
没错,是他的前经纪人。
“这是什么意思。”攥紧手机,相叶雅纪强装镇定,但已经面无血色。
“意思太明显了吧,还用我解释?”
“这是你拍的?”相叶雅纪手脚冰凉。
“谁拍的都无所谓吧!”声音无赖至极。
可以想象得到彻头彻尾的无赖嘴脸,相叶雅纪反而有点冷静下来。
该怎样为人处世,应对各式各样的人或者事。突发事件随时都可能出现,更何况是这个瞬息万变的演艺圈,你必须学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樱井翔教给他太多太多了。难道他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就这种最常见的丑闻敲诈场面他就应付不了了?
“你想怎么样。”
“我的国民偶像!我想怎么样,你说呢?”
“我不知道。用不着拐弯抹角,直说吧。”
“好气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现在的那位大经纪人果然不得了。”
“少废话!”一提到樱井翔,相叶雅纪立即就有被触怒的异常反应,“快说!”
“那自然是钱喽。”
“多少。”
“一亿。”
“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砸了别人的饭碗,还不让人要个饭?你们还讲不讲点江湖规矩了?”
“你在说什么,谁砸你的饭碗?”
“少装糊涂。嘛,不过算了,这根本也不重要。重点只有一个,我要钱。拿钱来,咱们银货两讫,没什么复杂的。”
“不可能。”
“是吗。那么,就对不起了。”
“你想怎么样。”
“这些,应该足够毁了你现在的一切?”
“……”
“怎么,还想回到从前试试?”
断裂的声音,在相叶雅纪耳边响了起来。没错,那就是世界即将崩塌的声音。
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翻涌而来的恐惧让相叶雅纪一阵恶心。
他无法想象屏幕上的这个自己如果被公诸于众的后果。
那后果只是稍微想一下都已经能置他于死地。
除了答应,他似乎别无选择。
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不点地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和这个曾经的经纪人面对面。
相叶雅纪签了支票。
但只有五千万。
“我说,你怎么回事,不识数?这是一亿?耍我?”
“如果我真签了一亿,才是耍你。到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取出那么多钱。我就这么多,要不要你看着办。”
“……啧!”对方扯过支票,“话说,这张支票没问题吧?你不会蠢到搞什么在银行提款时准备埋伏对付我这种事吧?”
“没这回事。”相叶雅纪伸出手。
对方将一个U盘放进他的手里。
相叶雅纪盯着手掌里的U盘,出神。
他心里那些可怕的想法开始快速滋长,迅速侵占他的思维。
对方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相叶雅纪叫住他。
“怎么。”
“就只有这一份?”
“……”对方不说话。
“回答我。就只有这一份,你没有备份更多?”相叶雅纪挑起眼睛,盯着他。
对方站定,弯下腰,探身到相叶雅纪面前,看着他冷笑道:“有或者没有,你有的选吗?”
说完,对方直起腰,转身向门口走去。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刹那被引爆炸裂了。
他甚至听到了“喀嚓”一声脆响。
所有的理智在心火中灰飞烟灭。
这件事情不会有完的。
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银货两讫的事情。
一定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这条视频,一定会缠住他一辈子。
多少钱也解决不了。并且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永远会像被人扼住喉咙,再没有一夜能睡得安宁。
绝对不行。
他的世界里还有很多想要搭建实现的,等着他去完成。他的人生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谁也别想毁了他的一切。
不然。
不然,谁就给我永远地消失!
是你逼我的。
这是你逼我的。
相叶雅纪迅速从床上扯过了刚刚进房间时因为烦躁难耐解开扔在一边的领带,双手拽开。
扑到对方身后,把领带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猛地抽紧,用力向后拉。
“唔!”对方全无防备,始料未及,被相叶雅纪向后一拉,脚下踉跄着向后倒退。
他全无防备,是因为万万料想不到相叶雅纪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自以为他是了解这个曾经的工作伙伴的。他自以为他是了解这个在他看来一直单纯又有点脆弱的大男生的。他以为相叶雅纪对他的敲诈只会默默认了,并且还会一直懦弱地认下去,所以他的下半生已经有一本长期饭票。他根本就从没想过相叶雅纪会起杀心。
他的人生已经输无可输,一无所有到没有任何机会成本可以再失去,所以他才不惧怕走这一步的任何后果。他当然也不傻,也知道做这种事不会一点风险都没有,他也已经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招,但那是本来准备用来对付樱井翔的。如果今天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一起出现,那他一定早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觉悟。但是因为樱井翔没有出现,因为只有相叶雅纪自己,让他完全失去了戒心。
他发现,原来他这个经纪人根本就没有了解过相叶雅纪。
他想伸手去扒开脖子上的领带,但是相叶雅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拽住领带两端,相叶雅纪猛地用力向后一拽,向下一压,让他摔坐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地上,用全身的重量向后拉住领带。
在这种情况下,挣扎实际上是无力而徒劳的。
躺在地上的前纪经人,用那双眼睛向上翻过来死死盯着他。
似乎在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相叶雅纪抽紧手里的领带,扯到领带已经变了型。
他紧咬牙关,拼命拉紧,抵死不放手。
这种横下一条的心狠手辣,不仅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也不过是人类本能失去控制爆发出来的一念之间而已。
人人身体里皆深植暴力的种子。
不过就是给一个契机,它们就抽枝发芽迅速滋长,侵占人的内心,使人迷了心智,失去控制。
杀意由此升腾。
而当这样的时刻降临,杀人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杀人,其实从来是件很简单的事。不必太多复杂的方法,只要你有足够的杀意。
相叶雅纪拉紧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心脏从像要爆开渐渐平静下来。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动了。
相叶雅纪没有反应地呆呆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触电一样甩开了手里的领带。
手撑在身后,他坐在地上向后挪动着。一寸一寸地挪动。直到后退到后背顶住床边,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想说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但其实却在更深处清楚地看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杀人了。
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杀人时丝毫没有的恐惧感,到这时候才渐渐漫过自己所有的神经。
深重的恐惧漫溢过口鼻,无边无际。他开始发抖。
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根本不知道。
他到底不是蓄谋杀人。他也到底不是恶向胆边生的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过一念之间,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但是杀伤性武器使用时很痛快,真正的后作力,都在之后。
一时之间,相叶雅纪的大脑像是有点短路,完全不能有成型的思考。
掏出烟,想要点燃时,手抖到火不能对准烟。
拼命咬了咬牙,握紧火机,稳住火,点燃。
深吸一口。
从气管到肺里都像着火了一样。
再掏出手机。
拨谁的号码。
有一半是本能决定。
“喂?……喂……是我。你能不能,能不能现在过来一下……对,就现在……立刻。”
“我就到。”
樱井翔的声音,稳稳地从听筒里传过来。
 
 
攥着手里的U盘,看看地上躺的人,再看看脸色惨白的相叶雅纪,樱井翔吸了口气。
事已至此,再追究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事没半点意义。
他的大脑迅速分析眼前的情况,做出判断。
不用教他什么是非对错,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但更为重要的,在关键时刻起决定作用的,往往都是自己价值观里的判断,而非普世价值。
相叶雅纪杀了人。但是那又怎么样?那是相叶雅纪。
凡事有逻辑,凡事有方法,凡事也都有取舍。
他做了决定。
“没事。”樱井翔抿了抿嘴,扳过相叶雅纪呆滞的脸,看着他那茫然失焦的眼睛,说:“没事的,看我,看着我。”
相叶雅纪的眼睛找回了焦距,看向樱井翔。
“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知道吗?你现在就整理好衣服从这个房间走出去,从楼梯下楼,尽量平常,不要引起人的注意。你今天没来过这里,你什么都没看到过,什么都没做过,什么事都不知道。懂吗?”樱井翔盯着相叶雅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他……”相叶雅纪看看旁边地上的人。
“你没见过他。你两年没见过他了,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懂吗?”
“懂……”相叶雅纪缓慢地点点头,“那,你呢……”
“我们今天也没在这里见过。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不需要你管。懂吗?”
“……”相叶雅纪想问你要做什么,但却问不出口,“懂了。”
“很好。”樱井翔双手按一按相叶雅纪的肩膀,“现在深呼吸三次,然后走出这个房间。”
在樱井翔的注视下,相叶雅纪做了三次深呼吸。接着起身,整理一下头发,抹了把脸,拉一拉衣服,走到了门口。
握着门把手,他回头看一眼樱井翔。
“走。”樱井翔向他挥了挥手,“出了这扇门,这里的一切就没存在过。”
相叶雅纪望了他一会儿,用力地点了下头,转身按下门把手,推门,走出了房间。
看着相叶雅纪闪身消失在门口,樱井翔并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那个情况,真的不在他的分析判断之内。
就在樱井翔脱下外套只穿一件衬衫,走到地上的人身边蹲下来,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准备去摘下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条领带时,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张开眼睛,用那双充血的眼珠盯着樱井翔。

樱井翔被结结实实地骇了一跳,三魂七魄差点去了一半。
他满以为躺在这里的已经是具尸体了。这一个乍尸还魂让他被吓得一下慌了神,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死而复生”的人转过脸,张开嘴一口咬在樱井翔正准备解领带的手腕上,胡乱撕扯着衬衫的袖口。
樱井翔猛地抽开手。
但是那被勒到一口气没上来暂时缺氧性休克,缓了一阵子又恢复意识转醒过来的人,已经是殊死搏斗。
无论是以为自己杀了人的相叶雅纪还是进了房间下决心善后的樱井翔,两人竟然谁都没有上前确认一下人是否真的已经断气死亡。
事实证明,无论是相叶雅纪还是樱井翔,都不是干杀手这行的货。
樱井翔想要抽开自己的手,但是这处在最恐怖状态殊死挣扎,已经与厉鬼无异的人抬起头挣扎着追过来,抬手扒开樱井翔的衬衫,一口再次咬在樱井翔的手臂上。
并且这一次,无论樱井翔怎样用力想甩开,他都再不松口。
那是在地狱边缘挣扎着的怨怼和力量。
锋利的牙齿一点点切进樱井翔的皮肉,用尽全力扣合。皮肉开始一丝丝和樱井翔的手臂分离开,逐渐被撕扯下来。
这已然是最极致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有任何余地多想和迟疑了。
迅速扫视四周,樱井翔咬着牙,戴着黑手套的手从窗边的边桌上摸索着抓过了烟灰缸。
大理石质地的烟灰缸。
抬起手,朝着咬住他不放的人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
用尽了全力。
一下。
两下。
咬住他的两排牙齿逐渐紧紧扣死了。
三下。
樱井翔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皮肉终于彻底被硬生生撕扯了下去。但是,却也只是一种皮肉分离的实感,而并没有所谓疼痛感了。
但是同时,地上的人也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樱井翔喘着粗气,用手捂住了手臂上正在涌出鲜血的伤口。
他的四肢一时失去了知觉,没办法动弹。
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牙齿不断地打战,嘴唇颤抖不已。
他的脸部肌肉有些抽搐。
用这种凶残的方式要一个人的命,怎么可能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呢。他的人生计划里可当真没有这一步。但是人生,其实从来就没按着计划走过。
又是一样。杀人只不过转瞬间的事,但是之后的恐惧,能把人的五脏六腑全都像拧毛巾一样拧到扭曲变型。
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却不能任自己害怕太久。因为事情还没有完。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尽管那个头部已经血肉模糊,樱井翔还是扯掉手上的手套,伸出手指在他鼻子底下试了试,摸了摸他的颈部动脉。
这次,是真的成为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了。
虽然这个时刻,大脑根本不太可能保持清晰的思维,但是樱井翔还是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深呼吸三次。
还是不清醒。
于是再做三次。
一直反复到自己冷静下来,大脑思维清晰起来为止。
再次分析新情况,再次做出新的判断,再次下了新的决定。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樱井翔只有一折折挽起衬衫,暂时裹住伤口。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走进浴室,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接水洗脸。
他的脸上一定有血,衬衫上也一定溅上了血。
脸上的血迹可以洗掉,衬衫上的血可以穿上外套遮住。
他需要出去一趟再回来。
因为他需要工具处理尸体。
他不可能将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尸体明目张胆地运出房间而不被发现。
所以他买回了几把刀具,数个塑料袋,各种清洗剂和刷子,一顶帽子和一条新裤子,一些纱布和伤药,一小瓶油以及一个大旅行袋。
回到房间,反锁房门,脱下外套和衬衫,重新戴上黑手套,他赤膊把尸体拖进浴室,摘掉还绕在脖子上的领带,扒掉所有衣服,抬进浴缸里。
然后把几把刀具在旁边摆好。
静静地看了眼前的情景一会儿。
深深提起一口气。
他握住了一把刀的刀柄。
攥了攥,再攥了攥。
最终把刀提了起来。
照着尸体的脖子狠命地砍了下去。
砍下去的一瞬间,樱井翔闭眼了。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成为既成事实,有些事他亲手做了。他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有什么印记已经被热烙在他的身上,不可能再去得掉。而接下来的路会怎么样,已经无暇多想。
但是怎样都好,这第一刀砍下去,也就砍下去了。
骨肉断裂,皮肉分离,血肉模糊。惨白的皮色和外翻的血肉,一块块无力地分开,瘫软地露出鲜红的狰狞。
樱井翔不愿也不敢直接去触碰这些已死的人肉,所以他才戴起了手套。但即使是隔着一层手套,人肉的手感还是传递过来——瘫软的肉皮,肉里的脂肪,脂肪里的组织,从皮肉里翻出来,往外涌,一股股滑腻地经过手套。
一阵剧烈的反胃。
樱井翔强压住恶心想吐的冲动。
仰起头,他望着浴室的天花板和白炽灯。
抽风扇在天花板吊顶里嗡嗡嗡地转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地狱。
倒转的,浮在头上的地狱。
但其实,地狱有多可怕呢?未必吧。
低下头,手里的,不就是这号称美好的人间?
有多美好?!
樱井翔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一刀刀接着砍下去。
在最初冲击的视觉刺激过后,也不过是像拆分一个大型玩偶一样,一块块砍断,拆开,卸下来,扔在一边。
大概有血溅在他的脸,溅进他的眼睛,但是他却没有眨眼。
四肢,躯干。
一具完整的尸体,逐渐像乐高积木一样,四分五裂地散落了一浴缸。
樱井翔没有把身体部分砍得太碎,因为他实在不想看见五脏六腑到处乱流。大概只从横隔膜位置,一分为二。大小够塞进袋子,就可以了。
浴缸里,暗红色的血里浸泡起一堆碎块。
樱井翔扔下手里的刀。
他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似乎马上就要脱力,但却警告自己还不行。
拉开一个个塑料袋。
拎起血里的肉块,一块块塞进袋子里。大到大块肢干,小到一块肉渣,直到塞满几个袋子。然后把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衣服都拣起来塞进袋子里。系好口,整齐地堆在浴室一角。
再拿出清洁剂和刷子,走到房间里,刷起薄地毯上沾染的血迹。他拼命地刷着,使出全身力气地刷着。然后再擦烟灰缸,擦桌子,擦椅子的把手,擦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走回浴室,摘掉手套,扳开水龙头,抓过喷头冲洗起浴缸,墙面,地板。
从上到下,每一个边角,每一块砖面,樱井翔似乎成了一个输入程序的机器,完全机械地完成着一系列的动作。
这个过程里,樱井翔觉得自己可能是融进了另一个次元,一个很神奇的次元。那里的自己不是自己,那里的一切也不是一切。
这个过程不长不短,不生不灭。
然后,他终于冲洗过最后一寸角落。
脱下裤子,把所有的刀具,手套皮带裤子,连同所有的清洗剂和刷子一起,全部塞进袋子,摆在一边。
站进浴缸,开始冲洗自己。
他的面部肌肉一定已经是抽搐到麻木了,热水浇过来竟然已经没了知觉。手臂上缺了一块肉的伤口勉强止住了血,但是伤口没有处理,已经有溃烂发炎的趋势,被热水一淋,像又一次被剜走一块血肉一样生疼无比。
但是樱井翔连眉也没皱一下。
他手扶着墙,让热水一直从头顶浇下来,不知道就这样站了多久。
不用再迈出这个浴缸就好了,想想人间也没有赋予过他多少快乐,绝对谈不上留恋。
但是,这人间却还有什么存在,始终放不下。
这让樱井翔最终还是要从水里走出来,走回需要他面对处理的一切里。
擦净身上的水,拭干头发,走出浴室,穿上衣服,系好扣子。打开伤药,涂在伤口上,药物洒在伤处就像一大把盐,几乎冒起泡沫地杀痛着神经。叼起纱布的一端,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拉过黑色的大旅行袋,拎进浴室放在地上,撑开,把整齐排在角落的袋子一个个装进旅行袋里,直到装满,拉上拉链。
他不可能一次背得动所有的尸体碎块,只能分几次运走,这是他早已经计算过的。他买的旅行袋就只是他能提得动背得动的容量。
亮起“请勿打扰”灯,樱井翔穿上外套,扣上帽子,拎起旅行袋走出房间。
他做所有这些事的全过程,究竟经过了多长的时间,完全没有概念。
出了酒店,他才发现,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这是刚刚才过完年的时候。冬夜气温极低,街上几乎没有半个人影。
这倒真是天时地利人合了。还有比这样的月黑风高杀人夜更适合弃尸的吗?
去哪里呢。
港口,或是河道,或是任何相对偏僻的地方。
他知道弃尸的地方无非诸如此类。
但是他不能走太远,因为他其实早已经到了力竭的边缘,还能坚持着走动完全是靠意识在支撑。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开始涣散下来,精神状态变得难以维系。所以,他也不太确定自己都去了哪里的海边,哪里的河道,从旅行袋里将一个个袋子扔下去时,他的记忆其实出现了断点。
扔完了,回到酒店,再把空旅行袋装满,再出门。
如此往复,到第三次,终于在旅行袋里装进了最后一个袋子。
他的脚下已经如踩云端。
实在已经不可能走得更远,经过河道时,他恍惚着走下了河滩。
河滩底下远离路灯,光线在深夜里变得更暗。
樱井翔几乎看不见四周的情况,只大略扫视了一下,感觉四下无人,便走到河道边,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从里面拎出鼓鼓囊囊发软的袋子,一个个丢进了河道中央。
最后剩下两三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刀具和他被血浸透的手套和裤子,一切善后处理用具,还有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他走上河滩的斜坡,把这些连同旅行袋堆在一起,洒上装在旅行袋里带出来的油,掏出打火机,点着。
火苗一下子窜起来。
也许是错觉,黑烟不多,但味道却格外难闻。
火光映着樱井翔面无表情的脸,明灭间,像映出了一张正在成魔的面孔。
火光中,强撑到现在的樱井翔四肢终于脱力,坐在河滩上缓慢地喘气。
终于。
这时的他脑子里只有“终于可以停下来了”的想法,而无法再注意任何其他事情。
这让他最终殊忽了很多事。
而这其中的每一个殊忽,都是致命的。
比如,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时自己的衬衫袖口上已经少了一颗袖钉。那颗第一次被撕咬到袖口时就已经被扯掉吞下去的袖钉。而等到后来终于发现回忆当时情况,想清楚这颗袖钉可能置身何处时,实在为时已晚。他没有机会再去剖开胃取回它了。
再比如,他也丝毫没有发现漆黑的河道上此刻正经过一艘没有开灯的小型渔船,而渔船甲板上正站着一个人,看着河滩上的他。火光中,他的脸庞被映得一清二楚。
当然,这还并不包括他不可能知道的一个事实——这位被害人为防万一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手棋——事先砸碎一个装进视频的U盘外壳把里面的芯片拆出来吞进了胃里。虽然这一手棋只可能作为死亡留言——因为如果他横死必然会解剖尸体——但他最初也不过纯粹是出于以防万一的想法而已。他没有做过自己真的要死的准备,也不觉得那个“万一”的小概率就能中到自己头上。
但是世间事却往往就会如此——错过一万,偏中万一。
在这夜之后樱井翔所做的一切善后可以说算得上万全。
把河滩上燃烧之后不能化成灰的那些残渣碎片全部丢进了河道,看着它们向下游被带走。就算它们还有可能被捞起来,也将很难辨认出原本的面目,更没有任何证据留在上面。
回到酒店最后清理一遍房间,正常结账退房。再立刻通过人脉找到这间酒店的负责人,打通关节删掉了那一天酒店走廊里的监控录像。这件事情做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困难。就像他和相叶雅纪是怎样居然在酒店房间里被偷拍一样的不困难。无非是里外勾结。无非是一些小钱打通关节。那个房间里并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的状况,只要没有警方的血迹反应测试,根本不可能知道里面曾经有人被杀,没事发生时警方又如何会出现。而要求删除某一日某一时的监控录像,这种事在各大酒店其实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在酒店这个场所里,常会发生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之后又需要被掩盖,通过一些不可逆转的权力来做到是很常见的情况。被提出这种要求时,很多酒店都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樱井翔使用的渠道,又具有绝对的压倒性力量。
而最终这一链条上的每一个独立环节,又都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参与到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中,也不可能知道樱井翔在这个链条上的存在。
看起来,堪称完美,简直万全。
但事实上呢。
杀人这回事,从来就没有万全。不存在所谓完美与不完美之说,只有最终被发现,或没被发现的区别。
其实这一点,樱井翔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
从他明明发现相叶雅纪送他的袖钉丢了一颗却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扔掉另一颗开始,他似乎就已经隐约看到了,这件事的最终结局。
尽管相叶雅纪真的谨守他那天说过的话,自从出了那扇门,就对这件事再也绝口不提,真的像这回事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尽管他们之间对这件事的一切讳莫如深从不再碰,也像他们那天根本没在那个房间里见过一样。
似乎,似乎真的如他所说:那里的一切都没存在过。
但是,这假象并没有能维持太长的时间。
从那个清晨赶通告时经过河滩被警戒线拦下不让保姆车通过的一幕发生,樱井翔看着面前目光锐利的二宫和也,再用余光瞟一瞟那条河道,心里就已经有了觉悟,齿轮已经咬合住,开始了转动。一切的一切,可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是长,是短,命运说了算。
直到相叶雅纪和他被二宫和也带进警局。
他和相叶雅纪并无事先串供。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再没有提过关于这件事情的一个字。
是他们根本无需事先串供。
这一点默契和相知,已经是他们两个人的本能。
虽然樱井翔表现得像个恶魔,但是他知道,齿轮又再转快了一点,刻度又再前进了一厘。
他不是没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之所以拼尽全力殊死挣扎,大概只不过是想在有相叶雅纪的世界里,能多得一时,便多得一时,而已吧。
有些事,他们真的发现得太晚了。

to be continued


BUG恐怕无法避免。
只能说,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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