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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十一)

十一
听到相叶雅纪打电话的声音,是樱井翔关了喷头正在往头上抹洗发液的时候。
从斜对面的房间那边,传来的声音由弱变强,听得越来越真切。声音里焦虑的情绪让音频变得很特殊,一波波地钻进耳朵里。
和那天一样的声音。
只在那天听到过的那样的声音。
他高烧不退,吃了相叶雅纪的西瓜才退了烧,在走廊里听到那通电话的那天。
“爸,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次说得很清楚了,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
“你不要再寄那样的东西来了!我这里已经被你这样拆台了多少次,还不够吗?你这样简直就是违反行业道德!”
“我说得过分,是因为你先做得过分!”
——“那样的东西”?
樱井翔挠着头上洗发液起的泡沫,想起了刚才回到诊所进门时,别在大门上的一封挂号信样的信封。当时相叶雅纪立刻伸手把那封信扯下来,三两下揉起来揣进了兜里。樱井翔本想问那是什么信,但是看相叶雅纪的样子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张嘴也是白问。
现在想来,那封别在门上的信就是“那样的东西”吧?
那样的东西又是怎么拆了相叶雅纪的台?
樱井翔的好奇心又窜了起来。
不。其实并不是好奇心。而是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想要知道的,关于相叶雅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医生。
就以他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观察,相叶雅纪的医术绝不仅止于乡村医生的水平。不仅对于病况有着敏锐的感知力,还拥有特别果断的判断力,就算是把他放到任何一所大医院里也是绝对能够胜任的。
樱井翔想要知道。
想要知道相叶雅纪。
因为他自己可能已经有点明白却又不敢明白的原因。
“我不是不尊重您,但是我也同样需要尊重。”
“谁说我这里撑不下去了,您不要自说自话……我这里现在已经有很优秀的医生了。”
为了听清楚斜对面的声音,樱井翔没发现,自己已经从喷头底下走到浴室的门口了。
“至于哪儿来的医生愿意呆在这里就不用您操心了!”
“不……不会的……他和以前的那些医生都不一样……”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听不真切了。
樱井翔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拎过睡衣穿在身上,推门走出了浴室。
“……我就是知道,他绝不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的。”
斜对面的房间里,相叶雅纪的声音像一根线,牵着他的耳朵——和心。
“他就是不会,我相信……随便您想怎么做!”
樱井翔向斜对面迈出了脚。


咕咚!——


正站在屋里按掉手机的相叶雅纪给这门外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有点熟悉。
不久前才刚刚出现过。
但是……不会吧。
相叶雅纪赶紧伸手拉开门。
门外的走廊上,樱井翔歪倒在地上,脚下全是水迹,头上顶着一脑袋的香波沫子,身上的睡衣都被水浸湿了。
“……”相叶雅纪呆了那么几分之几秒,然后赶紧俯下身,“樱……你干什么呢这是?!”
已经是夏末秋初,夜里的地板上有些起雾般的露水。没察觉自己一身是水才从浴室迈步出来就被脚底下的水滑倒在地的樱井翔,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一钻。
“没事,没事。”他挣扎着想要赶紧爬起来。
“有没有伤着?”相叶雅纪伸手扶他,发现他的睡衣上全都是水,“怎么这么浑身湿溚溚的就跑出来?”
“没事,没事的。”樱井翔想要挣开相叶雅纪的手。
“哎呀,逞什么强?”相叶雅纪似乎有点不耐烦,张开双手揽住樱井翔,想要把他架起来,“别又摔到上次那里的伤处,伤筯动骨可大可小的。”
被他揽住的樱井翔没再出声。
“唉,这些道理还用得着我说么,明明都是医生……”
“……”
“就算是想要吃竹笋全餐也不用这么急,擦干了再出来也来得——”
相叶雅纪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樱井翔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又一次。
几乎一模一样。
相叶雅纪也给出了同样的反应。
“樱……怎么了?”
樱井翔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沉默。
“没怎么。”他在相叶雅纪的耳边说:“就是想要抱抱你。”
相叶雅纪的耳朵登时发烫。
他跪坐在地板上,耳根儿连着脸颊,火辣辣的。
沉默片刻。
“为什么?”他问。
“……”樱井翔搂着他,没说话。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樱井翔还是没出声。
于是相叶雅纪说:“那,不如还是先去把你头上这些泡沫洗了吧……我觉得都蹭到我脸上了……”
“……”
樱井翔笑了出来。
不过是偷偷的。


“没事就好,总算上次没落下什么病根。”相叶雅纪说着,把一只盘子放在桌子中央,坐下来放好筷子,“竹笋全餐也不是说吃就能吃上,时间那么晚了去哪儿挖啊,好在之前还剩下一些,但是做不出太多东西,而且可能也有点老了。”
房间里清香袅袅。
终于把一头的沫子洗干净,穿戴整齐坐在对面的樱井翔拿起筷子,默默地夹起一块油亮的笋块。
送进嘴里。
又是浇了油,所以有点烫口。
清甜也不在了,而是有点难嚼。
樱井翔嚼了几下,都没能把这块笋嚼烂咽下去。
相叶雅纪看出来了。
他探身过来,说:“果然是老了吧?嚼不烂就算了,吐掉吧。”
这么说着,樱井翔却已经一口把嘴里这嚼不烂的笋生生吞了下去。
然后抬眼,看看关切探身的相叶雅纪。
他把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按。
起身向前。
凑近相叶雅纪,吻住他的嘴。
相叶雅纪没防备,就已经感觉带着热油微烫的唇舌伸进了他的口腔。
血管发麻。
就像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里的拥抱。
潮热,缠绵。
难耐得让人忍不住地回应。
他想身为医生的他们一定都不是笨拙之人,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
可虽然笨拙,却一路惬意到心尖儿上。
惬意到舍不得放开,对方那柔软的温度。
直到相叶雅纪怀疑自己有一点缺氧,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然又为什么感觉接下来可能就会即将失控什么都做得出来。
直到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两个人还仍然难舍难分。
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个不停。
“唔……”相叶雅纪别开脸,“我接电话,可能是病人……”
樱井翔也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看着相叶雅纪掏出手机接起来,听到他说“好的我马上来”,看到他说这话时脸上自然浮起的微笑,毛茸茸的发梢微微翘起,樱井翔心里有什么东西,大片大片地化开。
相叶雅纪挂了电话,边站起身边对他说:“我去出诊,你慢慢吃。”
樱井翔看着他,笑着说道:“还真是龙猫一样,随时需要你就会出现呢。”
相叶雅纪转回头,看了看樱井翔。
对视片刻。
他扬起嘴角:“那大猫巴士,你跟着一起来不?”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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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十)


“哎呀,樱井医生,仔细看看的话,你真是和相叶医生一样可爱呢!”
樱井翔正伸进衣服底下握着听诊器的手一个哆嗦。
“嗯……”他脸上发烫,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正坐在一边的相叶雅纪赶紧出声:“哎呀阿部婆婆你别说话,正给你听诊呢。”
“哼。”坐在另一边的老爷子也出声:“相叶医生你还不知道她,你以为她真有病呢,她就是想把你们弄到这里来看看。”
“你这老头子别瞎说!”
“我哪儿瞎说了,原来一个相叶医生,现在又多了一位樱井医生,你不就是一直好奇想要看看人家。”
“你这老头子再乱说看我不收拾你!”
“哈哈哈婆婆你别乱动……”
“麻烦你们安静一点,我在听诊。”移动着听诊器的樱井翔抛出这句话打断欢快的嘻笑。
“哎呀樱井医生你不要这么严肃,不然就没有相叶医生可爱了!”
“哈哈哈哈……”
“……”


钻进车里拉上车门时,相叶雅纪看了副驾上的樱井翔一眼。
正是夕阳西下,温厚的霞光打在樱井翔的脸上。
相叶雅纪满以为他一定会一张臭脸或是抱怨这样的出诊。
事实上却并没有。
不仅没有,看起来一脸平和,而且还一边自己狠狠把安全带扣板按进锁扣,一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开车吧。”
相叶雅纪看着他。
樱井翔也看看他,“怎么了?”
相叶雅纪笑笑,转过脸,打火,“没什么。”
迎着霞光,道路安静延展。
这辆老爷车自从被樱井翔大修过那夜之后,就没有以前那么吵了。不仅不吵,也不怎么再冒黑烟了,开车时车内空间甚至清静得相叶雅纪有些不习惯。
让他不习惯的还不仅这些。
而是樱井翔。
那夜之后樱井翔的种种变化。
不但开始主动跟他一起来这种“浪费医疗资源”的家庭出诊,而且还耐性十足。就以刚才那样的场面,如果是以往,肯定早就大翻脸甩手走人了。不但开始给足了这些婆婆妈妈们耐性,而且在诊所里的时候也是态度大变。开始跟来看病拿药的孩子们说笑,高兴的时候还会奖给打针听话的孩子空药瓶玩,更甚至连面对来看诊的大羊小狗都没有半声抱怨。
不对劲。
不对劲得让人有点发毛。
霞光温和,照在脸上却不刺眼。
车里太安静。
相叶雅纪想起怜奈康复归来第一次到诊所来时的情景。樱井翔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小声说着“真是太好了”,红了眼圈。
突然间让人有一瞬间,不记得他是从大城市大医院来的大医生。
霞光橙红由浅入深,山间道路如展开的画卷,光影跟着车里一起安静,相叶雅纪忽然有点走神。


“小心!”
突然听到樱井翔一声惊呼。


相叶雅纪才回过神来,看到车前方正有只大狗横穿过道路。
他觉得自己来不及反应了。
但是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樱井翔从旁边扑过来,伸过握住方向盘,用力一转。
车头方向一歪,冲进了路沿之外的树丛里。
相叶雅纪这才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
在一片稀里哗啦声里,沃尔沃的老爷车熄火停了下来。
相叶雅纪惊魂未定,一口气提在嗓子眼。
然后身边的樱井翔也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相叶雅纪才觉得有什么不对。
看看眼前。
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正被樱井翔紧紧攥住。
能感觉到,樱井翔的手心里出了汗。
带着粘热贴在自己的手背上。
最后一丝霞光就要消失了。
相叶雅纪卡在嗓子眼的一口气始终出不来。
这温度让他终于记起了那个人仰马翻的夜晚——之前——的那个下午,他去山里采笋,然后风雨突至,他一副狼狈地往回走时,突然看到迎面而来的樱井翔。被莫名抱紧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其实是有点空白的。好像心跳得有点快,脸上明明都是雨水却有些发烫。
然后那时那刻耳际的厮磨温热,不知为何让他感到血管发麻。
那个被太多事情冲走的瞬间感受,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捡了回来。
如果那之后,没有发生那么多事,那天晚上将会发生些什么呢?
相叶雅纪没有动,似乎僵在了座位上。他看着身边的樱井翔,脖子上还挂着刚刚出诊时用的听诊器。
心里忽然像是被一针扎下去,说不清疼还是痒喜还是忧。
而被他这样盯着的樱井翔,似乎终于先回过神来。
“早跟你说了开车要专心,不要打手机不要走神!”樱井翔弹开攥住相叶雅纪手的手。
“哦,哦……”相叶雅纪卡住的一口气也似乎终于吐了出来。
“……”
“……”
“那,没什么事,的话,回去吧。”相叶雅纪有点语无伦次,慌手慌脚地想要把车打着。
“对不起。”樱井翔却忽然说。
“……”相叶雅纪抬起头,看着他。
“过往一切,都别和我计较了吧。”樱井翔又说。却只是望着前方,不看相叶雅纪。
“……”
“我有点想要……”樱井翔轻声说:“云淡风轻的机会了。”
声音轻到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相叶雅纪看着他,感觉手背上的湿热似乎还未褪去。
“你说什么?”
樱井翔笑笑,转过脸,看着相叶雅纪。
“我说,我想吃还没有吃完的竹笋全餐。”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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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tter Man (A)

A
相叶雅纪从浴室里走出来,手上抓着浴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穿过客厅走到暖系米色的沙发边,伸手捞起小巧的摇控器,转身按下音响的开关。随机播放的乡村音乐响起,丢开摇控器,相叶雅纪往沙发上一坐,从旁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翻开。
打开网页,浏览娱乐热点。
果然。
今天是有一场电影首映式的。
首映式现场红毯秀的新闻图片排在了娱乐热图榜首。
那意气风发的笑脸。
挥手的动作简直骄傲得活像在检阅军队。
相叶雅纪眨眨眼。
掰了掰双手指节,骨节错响。
十指落在键盘上,提一口气,敲起来。
咔嗒咔嗒。
咔嗒咔嗒。
边敲边轻咬嘴唇,水滴从相叶雅纪的发梢尖滑落,渗进键盘的缝隙之间。


这天樱井翔到家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
本来应该喝点酒或是干脆直接赶紧睡下。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洗完澡还是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然后强迫性地打开了电脑,浏览起来。
鼠标滚轮咕噜噜地滑动。
一圈。
再一圈。
电脑屏幕上光标闪烁,字符涌动。
樱井翔眨眨眼。
不自知地用力向内抿紧嘴唇。
握住鼠标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指甲发白。


——在首映礼的红毯上出现这样的身影简直像是一场令人不忍目睹的车祸。那与不知为何呈现暗红的肤色几乎浑然一体的西装颜色,让红毯上的樱井翔活像是一堵行走的砖墙。更不用说那厚而无当不知为什么还不修剪的头发,配合死死封到下巴的衬衫领口,头重脚轻到了令人担心的地步。当然,那看起来无比浮夸的垫肩是为何而存在的,已经众所周知到不用我再多费什么唇舌了。


这是一个时尚名博的页面。
文字搭配着樱井翔今天出席的电影首映式红毯的多幅图片。图片全方位地展示了文章里所描述的他的种种“形态”。
看看时间,才刚刚更新。
也就是说,自己刚刚参加完的这个活动,新闻照片刚出,这位博主就立刻跟上了。
一如既往。
真是足够关注他的呀。
真是足够有耐心的啊。
一年半来,几乎每一次他的任何公开活动,但凡有留下影像的,必然都会有这样一篇图文并茂的博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将他奚落一番。
不,说奚落真是太客气了。
简直就是极尽能事地毒舌攻击。
每一次。
几乎每一次。
嘲笑他的领带,讥讽他的腰带。这个颜色错了,那个搭配大忌。溜肩也就不提了还动不动胖出一个双下巴。究竟找他代言的那个奢侈品牌是怎么想的是太有信心独孤求败还是被打入了内奸不想干了?
每每这些尖酸刻薄的毒舌都能博得无数眼球,引来评论过千。怎么说他也是娱乐圈里可大可小一呼百应的一个,怎么说这个时尚名博开博至今的关注也过了十数万,长久以来在这样的状态下造成了多少恶劣影响简直就不可估量了。虽然在这个博客里对于各界艺人的衣着风格评论也不在少数,但除了对他,很少能见到这种程度的毒舌攻击,多数也不过是性质温和的点评甚或是不吝热情的赞美。
除了对樱井翔。
但这些还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樱井翔仰起头,深呼吸。
从前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别说什么毒舌,让你讲一言半句别人的坏话,你都是说不出口的。
你从来就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什么时候?
一年半前的那时候吗。


是。
就是一年半前的那一天,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分手了。


“跟你在一起真是太累了。”
“……要是这样的话,不如算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要是让你这么累不如我们就算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樱井翔?”
“我知道我是让人很辛苦的类型,我能理解你。”
“这是你说的……算了就算了!”


樱井翔捏了捏眉间鼻梁。
他不想再回想那一天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之后的一年半来,自己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不仅仅是因为相叶雅纪一直如影随行地毒舌恶讽他,而是其他别的原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樱井翔关了电脑,嗡鸣声逐渐熄灭,屏幕一片漆黑,映着他的脸。


那天晚上樱井翔好像做梦了。
梦见一年半之前的一年半之前。
那时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他第一次见到相叶雅纪。
那时相叶雅纪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他一遍,然后把墨镜腿儿递到嘴边咬住,边轻咬边轻笑。
樱井翔被盯得笑得有点发毛。
“初次见面,我是樱井。”他特意说得很大声,想要提醒对方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这种样子是很失礼的。
“我知道我知道。”相叶雅纪却答得很随便,松开牙齿把墨镜往领口一塞,“今天开始就全面负责你的造型工作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只不过——”
他又笑了笑,“闻名不如见面,真是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樱井桑,万千少女的偶像,私服居然会是这种模样……”
樱井翔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哪种模样?”他抬起头。
“灰色帽衫白短裤而且……”相叶雅纪似乎在忍住笑意,但是同时又发现了什么一般,两步走近樱井翔,从他脸边伸手到背后,拎起衣服背后的帽子,不可思议道:“帽衫居然穿了两件?!”
语气里极尽匪夷所思。
樱井翔还来不及对这个突然接近的陌生造型师的突兀行径做出什么反应,相叶雅纪已经开始发出再也忍不下来的笑声。
“哈哈哈哈灰色帽衫……哈哈哈双层……哈哈哈双层帽衫……”
樱井翔的耳朵有多敏感。
这摆明了盛满嘲笑的大笑。
满到都快溢出来了。
“我说……”
“那个……”
他几次想要张嘴打断相叶雅纪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却楞是插不进去。
“喂!”
“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哈……”
“你给我适可而止!”
樱井翔大喝一声。


“你给我适可而止!”
樱井翔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手里紧攥着被角,像是做了什么恶梦,睡得很不舒服。松开被角,他发觉手竟然用力得有点发麻。
翻身看看床头的闹钟,凌晨五点。


相叶雅纪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才醒过来。
因为从一年半以前他就不必准备上下班,而是成为了时尚名博这种看起来非常新业态的自由职业者。
由于各种网站对他图片博文的转载以及各个时尚奢侈品牌需要他这样的权威来进行美言,他在这个职业上的收入并不比之前少。应该说,过得很自在。在一般上班族的眼里,他这样的自由又滋润,简直就是最理想的状态。
以他自己的性格,明明应该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为什么,他却会在每天睁开眼的这个时刻,看看空荡荡大床上的天花板,无法抑制地涌上一丝极致的空虚感。
没有日程。
没有逼人的工作。
没有给他从早到晚安排得密不透风的行程。
多好。
多轻松。
多自在。
——却为什么就是这样百爪挠心地难受?
这种空虚感会迅速随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到洗漱到吃早餐逐渐完全清醒过来而愈发强烈,一直从心里蔓延到指尖,让他从骨节里开始发痒,难耐得像在被无数小虫蜇咬一般。
难耐。
难耐得他几乎有点快要吐出来。
这种难耐逼得他只能夹起笔记本电脑端起自己的黑咖啡迅速坐到窗前的桌边,翻开电脑打开网页,强迫症般地键入关键词,搜索相关新闻图片。
——樱,井,翔。
回车。
即时图片视频连篇加载。
熟悉的身影闪现屏幕。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熟悉到他如果穿哪样的鞋走路就会是哪个样子都心里有数。
至少,是曾经吧。
盯着屏幕,喝一口黑咖啡,杯壁贴着唇边,相叶雅纪眨了眨眼。


樱井翔的脚上,一抹艳丽的漆光红,分外夺目。


to be continued

拍手[1回]

陀飞轮 (完)

这篇是给相方的生贺。
没错我是所有的贺都拖得不知道是什么贺星人。
你们还要这个渣渣真是太伟大了T T
关于手表的执念,关于时间的讨论。
这篇送给相方,也是自言自语的答案。
债,终于一篇一篇地还清了QAQ(还并没有!




时代广场上大球落下来的那一刻,樱井翔的身边并没有可以拥抱和亲吻的对象。
在一片“新年快乐”的欢腾中,他只想要转身退离涌动的人群。但是其实他早知道,来到这里站在这儿就根本已经别想再随意移动,只能是被拥在人群之中,直等到人潮自然散去。
相拥的,接吻的,迎来新一年的人们在身边制造着沸腾的温度。
但是樱井翔还是觉得冷。
可能纽约和东京的气候还是大不相同,日本的除夕夜虽冷,但也没有感觉这样刺骨,即使是被拥在万人之中仍然不觉得暖和。
如果是换一个曾经熟悉的场所,这样的数万人,制造的温度早都已经令人汗流浃背了。或许是他穿得少了,或许是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没有那么会出汗了——从发根里到脸颊上都满是汗滴。可不像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在万人欢腾的场面里,他的脸上恐怕是冰冷干燥到看起来很僵硬。
大球也已经掉下来了,该差不多了吧?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拨开风衣的袖管,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两点。
而且应该还是下午的。
他的手表并没有调到美国时区。
手腕上行走的,还是东京时间。
毕竟只是临时起意。
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味不明。
樱井翔用手心在表蒙上蹭一蹭,感受到玻璃的一厘凉意。
如果是在东京,这个时候会是在做什么呢。
以前的话,通常应该是在拜过神之后各自回家看电视吧。而这个时间的话,自己很大概率会是正一边喝酒一边看除夕夜的节目录像。
看看场面是不是控制得不错,看看是不是没吃太多的螺丝,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很上镜,看看……
某个人有没有在混乱中被话筒撞到牙。


“啊——大家都辛苦了!”
“接下来一年也请多多关照了!”
樱井翔掏出自己纯黑色的墨镜。
高度紧绷之后,一时松弛下来的浅淡疲乏感。
他把墨镜扣在脸上。
“小翔。”一行人准备离开神社,走到樱井翔旁边时,相叶雅纪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嗯?”樱井翔看看手表,“老样子吧,回家喝个酒,看看电视。”
相叶雅纪于是也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说:“我也还有一会儿时间,不介意的话,我也一起去喝一杯?”
樱井翔墨镜底下的眼睛眨了眨,“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那太好了。”
相叶雅纪笑笑,羽绒服的防寒面料在新年第一天的阳光底下反着光。


“那么,就干杯?”
樱井翔端起烧酒杯的时候,相叶雅纪相当意外地看着他说:“诶,我还以为小翔会喝威士忌呢。”
“这不是大过年的么,总要应一应景。”樱井翔笑笑,按开了电视。
“诶——”相叶雅纪也端起了酒杯,“我还以为一定都是在用我送的玻璃杯呢。”
“是有在用啊,不过今天不用而已。”樱井翔看着电视说。
“诶,是看昨天晚上的啊……”
“是啊,我每年都会看的。”
“啧啧……真是。”相叶雅纪咂着舌,双肘支在桌面,“不愧是一直以来的工作狂。”
酒杯贴在唇边,樱井翔看着电视的眼睛斜相叶雅纪一眼,“你可不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一个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啊。”樱井翔继续盯着电视,捏着酒杯的食指伸出来指指电视,笑着说:“看看你,话筒都撞到牙上去了。”
相叶雅纪也看着电视,抿着酒,淡淡一笑,“这么看才发现,居然那样也被你看到了呢……那么乱的情况里……”
樱井翔耸了耸鼻子,没说话。
“啊……时间真是快啊,又一年就这么忙完,又一年就这么开始了。”相叶雅纪轻声说。
“可不是么。”樱井翔也抿一口酒。
“说起来,今年小翔许了什么愿?”相叶雅纪接着说。
“也没什么特别吧,就是身体健康这样的啊。”
“是嘛……”
“相叶君呢。”
“嗯……倒也是没什么特别的。”相叶雅纪想了想,歪着脑袋说:“说是许愿,其实有些想法也不会拿去说给神,毕竟神明也是很忙的,不可能顾得了我们这么多事情嘛。”
“哦?……”樱井翔再喝一口酒,看看相叶雅纪。
烧酒说淡不淡,说烈不烈,和着电视里已经亲身走过一遍的舞台、镜头和声音,松弛下来的气氛让人有一点点意识抽离。
“呐,比如说身体健康这种事当然是大事,但就有很多事情其实也不值得一说,更多可能只是自己的任性吧。”相叶雅纪有些懒下来,伸开胳膊趴在了桌上。
“说来听听。”
“嗯……比如有时候会很想去一趟迪斯尼,开开心心玩一天。再比如说,可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跨年……”相叶雅纪的脸枕在胳膊上,缓慢地轻声说着。
“……”樱井翔捏着酒杯。
一阵沉默。
只有电视的声音,不很大,但一直清晰地飘在空气里。
有一会儿的时间里樱井翔以为相叶雅纪睡着了,不过事实上并没有。
相叶雅纪轻呼口气,从桌面上爬起来,看一眼手表,起身,“嘛,我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回家。”
樱井翔瞟一眼相叶手腕上露出来的手表。
“回去好好休息。”他淡淡地说:“早点把感冒养好。”


那只手表。
应该是宝玑无疑。
从那风格一脉相承的经典款式上,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他是那么喜欢手表的一个人。


“来,小翔,咖啡。”
相叶雅纪把纸杯咖啡递过来时,樱井翔正坐在长椅上,放空地望着公园里的人来人往。
“啊,谢谢。”
他伸手接过相叶手里的纸杯。
“怎么,睡着了吗?”相叶雅纪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会,没有。”樱井翔眨眨眼。
“我还以为你和利达一样,准备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睡一觉呢。”相叶雅纪笑。
“我可没他那个境界,我也不懂这里鸟类的语言。”樱井翔也笑,“最多只有这种走累了中途找个地方坐一坐的层次而已。”
“买东西也能买累啊?”相叶雅纪的肩膀蹭着樱井翔的肩头。
“再怎么也经不起我们一直在走啊,而且还经常认错路来回来去地走冤枉路啊,怎么可能不累啊。”
“学那么难的舞也没见你叫一声累。”
“你也学得很开心啊。”
“哈哈哈你说我们是不是精力太旺盛了,排完舞还不觉得累还要出来逛街买东西……”
“关键是还一如既往地那么会迷路!”
“哈哈哈哈……”
相叶雅纪双手捧着纸杯。
“像这样,其实真的挺不错呢。”他说。
“嗯?什么不错。”
“就是像这样啊,在随便一个公众场所,也不会有人认得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自在说笑……”
樱井翔侧目,“很想要这样?”
相叶雅纪摆摆手,“也没有啦,不过是偶尔能有这样的机会,觉得也挺不错的。”
“……”樱井翔不置可否地沉默。
跑步以及溜狗的人四下经过,风的味道显得很陌生。不会有人侧目停留,靠在长椅上的每一个骨节都处于无戒备的放松状态。
“嘛,等下小翔还想要去哪儿?”相叶雅纪转移话题。
“嗯……想去看看手表。”樱井翔说。
“诶,又准备买新手表啦。”相叶雅纪看看他的手腕。
“什么又……”樱井翔看着他,“我也没有很频繁地买好吗?”
“哈哈哈这大概是一种印象……”相叶雅纪挠挠头发,“反正至少,你是咱们当中手表最多的人嘛。”
“……”樱井翔喝一口咖啡,“那只是习惯被你们看到了而已。”
“……”相叶雅纪抿着嘴想了想,“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樱井翔呼吸着号称这座城市心脏的空气,看着枝叶透隙间的美国阳光,说:“没关系,我也只是想去看看而已,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去转别的。”
“不会啊!”相叶雅纪赶紧说:“我其实也一直没问过……小翔为什么那么喜欢手表?”
“这个……”樱井翔眼睛望着远处的草坪,“也不是一个说得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呢。”
他转过脸来看着相叶雅纪,“就像我要是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炸鸡,你能回答吗?”
“那个……嘛……因为好吃?”
“嗯嗯……没错,那我就可以说是因为好看。”
“……小翔你一定是在闹我。”
“没有没有……”樱井翔笑笑,“只是说,有些事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种未必说得出理由的喜欢吧。”
那曾经与人耳语的不知名的鸟类,在长椅前的路面上轻跳着。
相叶雅纪挠了挠自己的耳朵。
耳廓上原来穿过耳洞的位置上,莫名的有一些刺痒。被抓挠过之后,更觉得发起烫来。
“最初可能是源于奖励,家人的,朋友的,还有自己给自己的。每一个目标的达成,都值得给自己一些好东西。可是我们不缺吃也不缺穿,什么才是所谓的好东西呢?比如能够随时跟在身边,能够提醒你时间在前行……这样的东西?”樱井翔却像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下去:“然后渐渐的你会发现,这件标记时间的东西,也正在被时间标记。它会变成所有有意义的时点上的标志,看到它你就会想起你的那些时间和经历……再然后,它还会带着所有这些时间和记忆,将故事一路传承下去。”
咖啡纸杯被手指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把这张长椅当成你的主播台了吗?
——这位樱井先生。
——简直就像在看イチメン。
——但是果然……总是能把事情说到令人信服。
相叶雅纪张了张眼睛。
“就,就是你说的,传家宝么……”
“哈哈哈哈……”樱井翔仰头大笑,“你这才是在闹我吧!”
“那比如——”相叶雅纪却用手指敲敲樱井翔的手腕,“这块表上,都有些什么呢?”
樱井翔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
“看你很喜欢戴这块表,老戴。”相叶雅纪又说。
“这块啊……”樱井翔用手指蹭了蹭表蒙,“这块就是纪念主播生涯的标志。”
“……”相叶雅纪又眨了眨眼,没说话。
和迎面拂过的风的味道仍然混得不是很熟。
所以才有这种异乎寻常的情绪反应和表现吧。
耳边的刺痒发烫似乎化开了,顺着耳廓一路散热,往耳朵里暖去。
“就是那个——”他想了一下,“宝玑吗?”
“是。”樱井翔看着自己的表。
“那。”相叶雅纪从长椅上起身,“我们这就去找一家宝玑的店逛吧!”


小翔……手表好贵啊。
少在这里装相,你比这贵的单品不知道有多少。
难怪你说是传家宝了……
你再闹就把你轰出去……
拖……飞……
陀飞轮。
嗯?
陀飞轮——宝玑对钟表制造最大的贡献。
什么是陀飞轮?
嗯,怎么说呢,就是用来抵消地心引力对钟表机件造成的影响。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明白。这里有官方说明,你自己看。


陀飞轮,是指装有“旋转擒纵调速机构”的机械表,陀飞轮机构,是为了校正地心引力对钟表机件造成的误差。陀飞轮表代表了机械表制造工艺中的最高水平,整个擒纵调速机构组合在一起并且能够转动,以一定的速度不断的旋转,使其把地心引力对机械表中“擒纵系统”的影响减至最低程度,提高走时精度。
在曾经一段时间以内,创造并拥有陀飞轮的宝玑手表,代表了机械手表的最高水准。


……还是有点不太明白。
我也没有那么明白,总归就是,能让手表走得更准确,校正手表的机械误差。
嗯——所以才那么偏爱这块表?
也并不是……
今天不买一块吗?
你当传家宝是能每天买的啊!
哈哈哈哈……


如果手表能够标记时间,如果手表又能够被时间标记。如果你的人生可以被一块手表记录,那么你会最终爱哪一段的时间和记忆?
而如果生命可以化身为齿轮和指针的转动,那么,所谓陀飞轮,是不是就可以理解成,能够调整你生命出现的一些小偏差的机件呢?
虽然你不是那种会让自己人生出错的人,但是比如那些因为地心引力般不可抗力而出现的错误,是不是还是难以避免呢。
那些突如其来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一种未必说得出理由的——误差。
你有没有想过要校正它们呢……
用——陀飞轮。
用——你最高水准的——克己。


那个夏天的纽约之行非常圆满。
学习了难度很高的舞蹈之外,樱井和相叶还一起出去逛了街购了物。
听说还在中央公园玩得很开心。


那之后没多久,樱井翔在极其偶然间发现,相叶雅纪手腕上多了样东西。
不是手链手带。
是一块手表。
乍一眼看上去时几乎吓了一跳。
——和樱井翔那块宝玑的款式相似度达到90%。


“这块表……”
樱井翔犹疑地出声。
“嗯?”相叶雅纪看了樱井翔的目光一眼,了然地说:“啊,是我自己的表。”
“……”樱井翔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抿在唇边。
“是宝玑的哦。”相叶雅纪却笑着对他说。
“哦,是吗……”
“是啊,这可是经典款式呢。”


这段对话就止于此。
陀飞轮?
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的这块表有没有。
他没有问。或是忘了问。
他不知道有没有,也不想知道。
反正他也没那么在乎那些偏差和误差。
硬要说的话,也许对于那些偏差,他很喜欢也说不定呢。毕竟像地心引力这种不可抗力什么的,自然规律要遵从,不是吗。有时候,人生有些小误差,那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不管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都好。


手表的指针行走不停。
一个表盘间,几个开窗里,不同的指针,各自沿着自己的顺时针,转动相同或不同的频率。
经历刻度,又刻度经历。
标记时间,也被时间标记。
一个周期结束,同时又开始。
戴手表嘛。
只是一个看得见的习惯。
相叶雅纪开始有点明白樱井翔的那句话。


“感冒好了吗?”新年过后的第一次见面,樱井翔问相叶雅纪。
“好了啊,很快就好了。”相叶雅纪笑笑。
“那就好。”
“有机会再去你家看电视喝酒啊。”
“啊,好啊,改天。”
“嗯,改天一定。”


但是改天,就成了再没有那一天。
改天,通常就是最难等到的那一天。
改天,相叶雅纪的那块新手表也已经到了更换皮质表带的时候。
改天,樱井翔也早已经有了更多标记不同时点的“传家宝”。
改天,表带上的折痕已经不再那么能引起注意,因为就连鱼尾纹也都再不是令人惧怕的东西。
改天,终于不用再在除夕夜里一直忙到凌晨。
改天,总算可以在自家的电视机前,边喝酒边迎来新年。
改天。
只不见原本改天要见的那个人。


这一年美国的冬天不知道是不是遭遇了史上罕见的严寒。
被拥在人群里的樱井翔感觉鞋里的脚已经完全冻僵了,连尝试着在鞋里活动一下都显得很困难。
他开始后悔自己出来得这样匆忙。
只是在一个没有任何安排的除夕夜,临时决定飞来这里。
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没有想得太清楚。
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人来这里看那个大球落下吗。
——比如有时候会很想去一趟迪斯尼,开开心心玩一天。再比如说,可以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和大家一起跨年……
狂欢的人潮持续不散。
樱井翔已经冷得忍不下去了。
他开始伸手拨开人群,准备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不好意思,借过……不好意思……”
他艰难地穿过人群向外挤着。
终于挪到了人流相对稀薄的位置。


有人从眼前走过。
樱井翔反应了一下。


等等。
他想说。
但是没有张开嘴。
走过去的那个人已经迅速淹进了人潮之中,向着另一个方向的街区而去。


改天,我陪你一起,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跨年?
改天一定。


等等!
樱井翔用力地拨开人群,跟着跑过去。
那个身影在人海中起伏,闪现,又消失。
追过一条街,再一个红绿灯。
樱井翔脚下发僵,四下张望。
灯光闪烁,人声喧哗,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他咬着嘴唇,感觉牙齿一直冰到了牙根。
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飘散。
他看错了吗。
只是幻觉吗。
不知道。
樱井翔下意识地抬起手,看手表。
那只宝玑。
时间很精准,东京时间的下午两点多。
因为有陀飞轮吧,从来不出错的。


翌日,樱井翔在头昏脑胀中睁开了眼睛。
他怀疑自己可能患上重感冒或者是即将马上就要重感冒。
要赶在那之前上飞机。
不然很有可能不能飞回去,又或者是在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受尽煎熬。
起身,把所有带来可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部从包里掏出来,一件一件套在了身上。
拿起手表准备扣起表带的时候,发现棕色的表带已经皮纹迸裂,颜色都有些褪了。已经很久没有给这块表换过表带。
看看指针显示的时间。
应该还有一点时间,来得及。
樱井翔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往包里一塞,冲出门去。
在去机场之前,他先让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宝玑的店门口。
站在店外,准备推开门的一瞬间,隔着橱窗玻璃,他看到店里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樱井翔在橱窗外站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了这家店。
就是曾经从中央公园出来直奔这里的这家店。
站在人家店里用日语大讲这里的表真的好贵啊,陀飞轮是什么啊,然后哈哈大笑。在没有人认得出的地方,用毫不掩饰的态度。
那年,他手上戴的,就是现在这块表。
记忆,一次一次地被手表标记。
时间却在无声无息中,被指针转过了无数圈。
今后,也仍然还会如此吧?
今天来这里,我们是不是都为了同一件事?
为了手表。
为了表带。
为了……
如果这所有一切,都不再是一个人做。
所有的一切,都有你的参与。
那么,是不是时间就可以相互见证,而不是非要在意那由于地心引力而误差掉的一分几秒?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在意,陀飞轮是不是还在起作用?
樱井翔推开门。
迈步走进店里。


“喂,相叶。”


正把一截表带捏在手里的相叶雅纪转过头。
“小……翔?”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的台词也是这句。
我来换……我是来跨年的。
那,我也是。
……
……
说话啊。
你才是。


樱井翔不自觉地紧紧抿住嘴,嘴唇全都被抿进嘴里看不到。
倒是相叶雅纪先笑了。
“喝杯咖啡吗?看你好像很冷的样子。”
“嗯,反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又笑笑,看了他的手腕一眼,“那就一起吧,弄好好去喝咖啡。”
“嗯,一起。”樱井翔抿着嘴点点头。


“咖啡你请啊,换个表带也贵死了。”
“啊?哪有这种道理,我也换了啊。”
“你反正一向就是砸钱给传家宝的。”
“传家宝也不是每天都砸的?”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
“喝完咖啡,什么安排?”
“嗯……你,想去迪斯尼吗?”
“啊?”
“去迪斯尼啊。”
“这里是纽约,没有迪斯尼的……你知道的吧?”
“……那就飞去奥兰多好了。”
“小翔……”
“……怎么。”
“你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
“……你自己不是也有手表吗。”
“我的手表——没有陀飞轮,走得不是那么准。”
“……不用太准,我对时间有概念。”


“相叶——来,你的机票。”


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乱叫我相叶。是不是想把全世界人民都带坏啊?
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不是叫我小翔?你也知道全世界人民没有那么认识我们吧。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怎么。
你还敢不敢背我?
……
怕了吗?
怕什么,这里又已经没有H的跟拍。
……
……
那你站稳了,我要跳了啊。
喂喂喂你等一下这里是机场啊——
等什么,等了太久了……
喂喂喂说了让你等一下啊——
哎哟!
……
……你把自己穿成个球一样我怎么跳啊?!
你以为我今年多大了啊?
我不知道,问你的手表!


手表能告诉我的事有很多。
也还有很多不能。
只不过当我意识到,每一块手表的表蒙上都曾经反光映照过你的脸。
我才发现,那些小小的误差,一定都是因为你的美好,而偏错了。
这个时候,陀飞轮就失效了。
那让我突然间想要,和你站在人群中一起跨年。


所以,那天晚上时代广场的大球落下来的时候,我到底是不是看到了你?


THE END

拍手[2回]

夜色14

夜色
Notte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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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地面时,旋转气流卷搅着泥土的气息,和着樱井自己身上沾染的浓重烟草味,将他身上夜色的味道衬托得更加突出,缠绕在周身挥之不去。

那个只留下一瓶打开了的香水的清晨,成为那之后樱井和相叶之间得以维系的最后一根纽带。
稻草般不堪一击,却仍忍不住紧紧抓住。
他开始变得像个瘾君子,每时每刻一定要让夜色覆满全身。
一旦闻不到夜色的气味,就像是犯了瘾一般,神经几乎快要抽搐起来。

留住这个气味,就像留住相叶雅纪。
虽然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溺水的人绝不会放手。
溺水。
没错。
自从相叶离开,自己其实就已逐渐被某种绝望没过头顶。拼命挣扎,却无力地再次沉入其中。
樱井知道,如果找不到相叶,结果将不仅仅是他不能获救,自己恐怕也将被一起淹没。

人都是有本能的。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一介常人。
他不能失去相叶。

为此,他的本能只能逼迫他同意那个“保我一个万全”的条件。不然,自己的生命就会连同相叶一并失去。
他清楚明白,因此当机立断。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不会为这个选择后悔。
即使再重来多少次,他也必然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都明白。
原来他竟然也是如此。
会为了某个所谓不得不为的理由,去做本不该做的事情。哪怕这些事情是触犯法律、且明知不可为的。

罪恶就是罪恶。
他的信仰一直以来是那么清晰。
可原来他也和那些人一样。

原罪。
他也有。

从几时起,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几时起,相叶雅纪和他的本能挂上了钩,甚至如果没有了相叶,他也将失去生存的可能?

当直升机进入东京湾海域上空,海水的咸涩味道随着海风卷进螺旋桨片本身搅起的气流旋涡里。这一刻,樱井感觉自己像置身整个旋涡的中心。
轰鸣声像被隔在风暴中心之外,充斥却又只有微鸣。
探照灯闪烁晃动,在漆黑的海面上洒下光雨。

所有一切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樱井竭力想要集中精神,却又一直被某种力量往外拖。
海水咸涩,呛人烟草,在夜色里裹进寒风。
将旋涡中心的樱井,卷入了未知的次元。



在那里,樱井正坐在一张吧台边,闻着靠近过来的夜色淡香,心想为什么我们还在用同一种香水。
他不换,难道我就不能换?
自己不是明明讨厌着这个人吗。

“先生今天要什么?”
站在吧台里的人轻声问道。

相撞的香气。
相熟的声音。
这场景有点熟悉。只是不愿回想。
大概因为这场景每每出现,他的本能其实都在蠢蠢欲动,而他的那些信仰和骄傲则在极力压制住他的本能。这种看不见的较力让他疲惫不堪,却又一直找不到原因。

这一回,樱井忽然想说真话。
想甩掉所有,让一切以开诚布公的本来面目,赤裸呈现。
因为信仰倒塌,还是缘于本能觉醒。
总之,他不想再抵抗自己身体里最原始的命令。

“我想要你。”
他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

那双眼睛的睫毛低垂下来。
“怎么,”眼睛的主人淡淡道:“先生不是无论哪天来,都只会点同一种吗?”

能拥有这种眼睛的,果然只有这个人。
只有相叶。

相叶抬起头,“今天变了?”

樱井看着他。
“因为你为我调的那些,都不够烈。”
“先生说笑呢,”相叶轻笑,“没有不够烈的酒,只有不想醉的心。”
“这话不错。”樱井也笑。

一模一样的夜色糅粝着,捻进空气的缝隙。

“无论如何,我下单了。”樱井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相叶回答。

“那你靠近一点,我解释给你听。”手肘支在吧台上,樱井探身向前。相叶无奈,也略微俯下身来。
樱井伸出手。
手掌蹭过相叶的脸颊,指尖穿过发丝,勾住他的后颈。将他拽到自己前面,迎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麦田里的风般。
在舌尖齿间拂过。
魅惑的夜色。
淡呛的烟草。

樱井吻得很用力。像要把对方的唇吻肿般。
没有意外的,即使是这般用力,相叶也温柔地回吻了他。
仿佛要化在云端里的温柔。

樱井放开手。
“你喜欢我。”他说。

相叶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喉结似乎轻微滑动了一下。

“我没说错吧?”樱井又说:“你一直喜欢我。”
相叶笑笑:“先生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樱井问。这大概是他一直以来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你明知道我讨厌你。”
相叶的笑意更深。
“为什么……”他重复着,似乎觉得这个问句滑稽极了,“需要问吗?”
“……”
“如果需要的话,”相叶抬起眼睛看樱井,“大概因为我喜欢得还不够吧。”
樱井心口抽了一下。
翻江倒海般涌回来的记忆,刺激过于强烈一直让他想要吐出来的,或许是心头堵闷的气血。

“先生大概从不知道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相叶接着说:“其实,我倒也没想让你知道。”
樱井觉得心口抽得越发紧,要是不转移个话题,自己大概会失去控制。

“我们早就认识。你为什么不说?”
“有什么可说的。”
“说我其实失忆了?”

相叶直视着樱井的眼睛,“你信任我?”
“……”夜色的味道丝丝缕缕浸满了整个空间,让樱井几乎窒息。
“如果信任我,自然会相信我做的一切。如果不信任我,那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把以前的事一句句讲给你听,你会信?”

麦田上微风拂动,却突然落下闪电。
樱井压制着心口抽动的那缕血腥。

“也许先生想听到的是,因为你救过我弟弟,因为你曾对我以德报怨,因为你向我推过来一碗荞麦面……所以我才会喜欢你。”相叶在吧台里站直,脸上流动过苍白的涟漪,好像岁月从未侵扰,又似乎已经饱经沧桑。

“很遗憾,都不是。”

那个金发,苍白,瘦削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又一次站到了自己的对面。
记忆里的影像排山倒海。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被救赎。”
相叶眼里漾起浅薄温和的光。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樱井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

“我就是喜欢你呀,先生。”
相叶的唇边绽开笑容,声音轻哑,如露似电。

落雷如火。
柔光里,相叶的轮廓嵌入了燃起的火焰中。
樱井感觉自己被这一笑里的巨大力量向后推去。

“你叫我,什么……?”
他吃力地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



——先生。
——先生?

不,不是这个称呼。
你不曾这么叫我。

——樱井警官?
——别再这么叫我。

——樱井!
——樱井!

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唤。

樱井被巨大的冲击力推进了海里。
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背后如业火灼烧,头顶海面上一片火海。
冰火胶着。如坠地狱。
然后,有人朝他伸过了手。

确实不能再叫你——樱井警官。

不是这个。
你也不是这么叫我的。
你如何叫我。

那样令我念念不忘,曾经想忘也忘不掉的。
有一个……
独一无二,只有你叫过的称呼。

那应是——

“……翔ちゃん。”



樱井猛地抽上一口气来。
一鼻腔的香水烟草和海风气息。
眼眶咸涩难忍。
嗓子里布满血腥味。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灌满两耳。

旋涡中心的未知空间,消失不见。
他刚刚完全失去控制的五感,归位。

从直升机拉开的舱门向下望去,只有东京湾的海面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只有直升机的探照灯光照亮海面上来回穿梭的巡逻艇。

自己用信仰和骄傲换来的情报,应该就在这一带无疑了。
但越接近目标位置,他却越发恐惧。
他不知道是否真的能找到相叶。
也不知道相叶是否真的还能支撑到现在。
他全不知道。
越想相信,就越不敢相信。
如此害怕失去,因为太想拥有。

拥有什么?
再喝一杯他调的酒。
再吻一次他温热的唇。
再听一次他说喜欢自己。
再一次拥有他整个生命。

还有,再一次把相叶搂在怀里,抚摸他一头黑发,听他用轻哑声音呢喃呼唤:
“翔ちゃん。”

相叶雅纪。你不能死。
因为……
我喜欢你。



“找到了!警官!找到了,在东南方向!”
顺着探照灯光所指的方向,直升机靠近海面。

是那艘橡皮艇。
当中蜷缩着那一团只有黑白两色的男人。

无边黑暗之中,如一叶小舟。
单薄,但顽强地飘浮着。
如同一直以来的相叶雅纪。在无尽黑暗中,挣扎着,竭力发出自己的一抹微光。

樱井心口的痉挛已到极限。

“相叶!”
“相叶雅纪!”

他拉住直升机舱门,探出半身,向海面上那一叶小舟声嘶力竭地呼喊。
“——相叶雅纪!”

心口气血随这一声呼唤散进血管。

相叶雅纪。
原来一直以来那些让他厌恶反感的东西,是从未曾知晓的对这个人的渴望。
它们堆积,郁结,成为了解不开的病症。
不关乎任何别的人和事,只关乎相叶。关乎一直以来,他近乎残忍对待的对方。从头至尾,喜欢却不问为何的对方。

如果能让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如果能再听你叫一声“翔ちゃん”。



几声呼喊已经彻底哑了喉咙。樱井张嘴,却已喊不出声音。
还没完全降到适当高度,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外套。
从软梯上爬下橡艇里时,回头看那一团黑白色,樱井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呼——
呼——

相叶一定还活着。

不,其他人都不要动手。
全都不要靠近。
他要亲自确认。
无论是死是活,他都要亲手摸到,亲眼看到。



反绑了双手,只穿了衬衫马甲的相叶雅纪蜷缩在艇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
所有时间都停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

有些景象,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樱井跪在相叶身边,看他苍白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极薄的冻霜。
嘴唇暗紫,眉毛和睫毛也结满了白霜。

无数次曾对他轻蹙的眉尖,翕动的睫毛。
曾经鲜活的一切,全部冻结。

通常这时应该做的,是伸出手指按住他的颈动脉,确认是否还有脉搏跳动。但樱井只是颤抖双手,扳起相叶的肩膀搂住他,抱起他,贴近自己的胸口。
很轻。
极单薄。
似乎已经凝结成了冰。

“相叶。”
“相叶……”
“醒醒!”
他用力把相叶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像要把他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拼命搂住他。
完全没有一点温度。
冰冷得像正紧搂着一片海水。

“我知道你还活着。”
樱井的声音嘶哑,语不成调。

他张开手,轻抚相叶结了一层薄霜的脸颊。
指尖一片冰冷。
声音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听不出是不是带着哭腔。
“醒醒。”
他的脸颊紧紧贴住相叶的眼角,想用自己的温度融化掉他睫毛上的冰霜。

醒醒。
我来了。
我来救你。

樱井慌乱到始终不记得去确认脉博,或者根本恐惧得没有勇气去获取那个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几时起变得这样脆弱。
其实像这样搂住相叶的机会,他曾有过无数。
但在那无数次里,他竟然想不起一次温暖怀抱。

——想要什么就要。
——我无所谓。

樱井眼眶发烫,但被冰冷的海风吹袭,干涩得合不上也睁不开。

醒醒。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并非想替自己证明什么。
只是再给我一次,温暖你的机会。



螺旋桨在海面制造的骚动仍在持续,气流里卷起的全是刺骨的寒气,巡逻艇从四面靠近过来,让这一叶风雨飘摇的小舟在海浪里起伏颠簸,几乎要被倾覆。
以自己的警阶,这已是他能动用力量的极限。
其实已经不合规矩。
有滥用职权嫌疑。
但在他答应那个此刻也正被拷住、站在某条巡逻艇上的人的条件时,他已经谈不上滥不滥用职权。
其实已经刑警失格。
他清楚。
但仍然做了这个选择。

这本来应该无比严重的事,现在已经不值一提。
他只知道,在各种探照强光的后面,四周有无数目光正将焦点集中在这艘橡皮艇上。
此时此刻,他几乎是这整片海面的聚焦中心。
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眼前这整个世界,都在沉默地注视着他。

即使如此,樱井还是紧紧搂住怀里的相叶,细碎地吻过他的睫毛,蹭过他的脸颊,一路融冰化雪,最后按压在他青紫的嘴唇上。
虽然冰冷,但幸而还未僵硬。

所有人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但那又如何。
反正所有人都加起来,也没有一个相叶重要。
也包括他自己。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把相叶裹进自己的怀里,用体温包裹住相叶。
他用力地晃动他的肩膀,像是要将怀里这一把瘦削的骨骼都晃散一般。

只要身体还没僵硬。
我一定会将你唤醒。

起来。
最好能像往常那样不耐烦地跳起来。
就像在那天雨夜的后巷,不耐烦地跳起来用膝盖狠狠地给我来那么一下。那一下疼得抽不气来,但不得不说真是过瘾。这辈子还没被谁那样揍过,大概只有你能做得到。
起来。我可以让你揍得更解气。
揍完了——就跟我回家。



“相叶雅纪!”
“给我醒醒!”

怀里的相叶依然没有反应。
刺骨寒风中,樱井的嘴唇也开始发抖。

——觉不觉得,这有点像那个关于火柴的童话故事?
——童话里,点起火柴,就有了温暖的家。

眼前全都是相叶抱着膝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火柴的画面。

不。
别用那个童话的结局来比喻。
就算命运结局已定,我也一定会将它扭转给你看。

樱井哆嗦着从身上摸索出火柴。抽出一根,想要在盒侧擦燃。
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几次三番地勾擦,也没能点燃火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的行为。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樱井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直转进他的肺里。
紧咬着牙,他再掏出一根新的火柴,用食指和拇指捏住。

硫黄划过红磷。
摩擦生热,一勾即燃。

啪。
一束火光。

樱井怀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相叶,忽然有了反应。

瞬间。
在樱井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相叶用力张开嘴,用还打着战的牙齿尖,无声地,颤抖地,用力地——
咬住了樱井的肩膀。

皮肉迸裂。
樱井肩头一热。
并没感觉疼。
热流猛然冲破皮肉向外涌出,有尖利的刃仍然在向里剜去。
樱井搂住相叶,在相叶背后刚刚擦燃的火柴直烧到他的指尖,接着被海风吹灭,掉落。

他活着。
相叶还活着。
终于被烦得忍不下去,所以肯醒过来,给自己这么一下。



“……翔ちゃん。”

轻哑到几乎听不到。
如果不是在他耳边。如果不是这样熟悉。
如果不是与那簇银光,一直在耳边嘶嘶啦啦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丝依赖。
一线企盼。
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安心。
一直以来。
未曾改变。
此时此刻,他终于听明白。

相叶歪倒进樱井的怀里。
像一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信任地将自己完全托付。
樱井发誓自己并不想哭,但眼角的湿气已经被凝成了霜。

那一豆并没有点燃在相叶眼前的火,却燃进了他的次元,照亮了他找到那个人的路。
那个在光与火之中,冰与血之中。
从天而降的樱井翔。



“不要睡。保持清醒。”
“不要睡……相叶雅纪!”

在被转移到附近的巡逻艇上时,整个过程里,相叶耳边一直重复回响着这几句话。
不厌其烦,像跳了针的唱片。
是在海上漂了太久所以一直感觉波浪起伏,还是其他原因,上上下下,自己被晃得厉害,头晕得不行。
虽然真的很困很困,很想睡一觉。
但是好吧。
别再吵了。
……不睡就不睡。

相叶在巡逻艇的甲板上张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瞬间,看到樱井跪在身边,身上只一件单衣,肩头一抹鲜艳红色。
他则被裹在樱井的外套里,被后者抱上巡逻艇。

强光晃动着刺眼。
螺旋桨搅动着周遭的气流,让视线里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切地变形。
他的牙齿仍然止不住地打战,唇齿间全是血腥味。

看到他睁开眼睛,跪在身旁的樱井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看得到我吗,相叶?”
相叶想要出声,但是没能张开嘴。
“听得到我吗?”樱井再挥挥手,凑近他,大声说道。
相叶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唇边全是血色。

樱井伸手勾住相叶的后颈,将他再一次搂进了怀中。
“没事,没事的。”他用脸颊反复蹭着他的脸颊,“已经没事了。”
他的肩膀,这时候才终于开始感觉到火辣里的生疼。

没事了。

相叶在樱井肩头,感觉早已经冻僵的脸上逐渐恢复了知觉。
那是一种本能响应。
对樱井翔的响应。
化作四散的热流,溢进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

相叶抬起眼睛,在强光里四下张望。
周围的几艘巡逻上,所有目光都正在注视着这里。
他拼命眨眼,在变形的视线里搜索着什么。

“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去医院了。”
樱井说着,反身抬头,朝直升机打信号。
担架很快被放下来。
樱井兜手将相叶抱起来放在担架上。
相叶的眼里,转动着黑亮的光。

他看到一个人。
在四下摇晃的光线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就是在找这个人。

因为他知道,樱井翔能够出现在这里,只能是那个人说出来的。
不知道是樱井拿了什么条件作了交换。

不。没有这么简单。
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刚刚恢复聚拢的意识这样告诉自己。
他太了解那个人。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这样简单地让他最恨的樱井如愿。
毕竟自己和樱井一起毁掉的,可是对方半生的心血。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就这样被樱井救走。
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抛出无关紧要的自己,恐怕……
恐怕只是——

“再坚持一下,会很快。”
樱井转身,准备站起来。
“等……”
相叶却伸手扯住了樱井的衣角,企图起身。
“怎么?”樱井跪着回过身,“好好躺下,我帮你把安全带扣好。”
“等等……”
他努力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起身,想要说些什么,话音却已经被樱井身后的警员淹没:“警官,总部呼叫。”
“好。”樱井说着,再一次转身准备站起。

相叶一直在四下里张望扫视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发现了什么。
就在樱井起身的一瞬间。
在某个蛰伏已久的地方,一点光亮,猛地一闪。

相叶全身上下的关节或许都被冻僵了。
但大脑没有。
他太了解这个组织的作风。
他太知道这个组织的首脑,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抛出无关紧要的自己,恐怕只是想请樱井翔入瓮。

那一点光亮。
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等待樱井起身,全无防备,目标清晰的这一刻。
不仅如此。
这一刻,还必须让相叶亲眼目睹。

没错。
这才像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

你不仅休想把人救走。
……你根本连自己也别想走。



十方一念。

那一点光亮,是枪口擦出硝烟的刹那间,狙击镜的反光。
也许是组织受到重创已不剩几人,才会派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狙击手。
但也只一刹那而已。

相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

“翔ちゃん!”
同样,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清晰地呼喊出来。

将起身而未起身的樱井,被这一声音量异乎寻常的呼喊吓得转回身来。
相叶却已纵身扑向他。

扑的一声。
极轻。
瞬间,便淹没进了螺旋桨片巨大的轰鸣声里。

相叶扑倒在樱井身上。张开双臂,搂住了樱井的肩。
裹在身上的外套缓缓滑落。

“怎么……?”樱井吓了一跳。

相叶的下巴硌在樱井肩头。
那个刚才被他咬下的火辣辣的痛处,被硌到钻心处。
樱井却似乎只听到了他口中一声粘软的“翔ちゃん”。

“……相叶。”以为他是劫后余生的情绪波动,他也伸出手揽住了相叶,手掌在他的黑色马甲包裹的后背上摩挲安抚,“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翔ちゃん。”相叶的唇贴在樱井耳廓,用气声对他说:“谢谢。”
樱井的眼窝猛地酸痛。
“说什么呢。”

“……谢谢你来。”
说完。
相叶脑袋在樱井肩头一歪,瞬间没了声音。

“笨蛋……”樱井轻抚着相叶的后背,甚至有了一丝对不听话的孩子无可奈何的笑意,“怎么又睡了,不是说了要保持清醒,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吗。”
没有反应。

“好了,起来吧,赶紧躺下,好把你送到医院去。”
没有反应。

“喂,相叶,起来了。”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樱井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相叶?”他拍着相叶的背,“相叶雅纪?”

手掌突然触摸到了粘粘热热的液体。
他一愣,整个人仿佛停摆的钟表般,瞬间停了下来。
粘热的液体还在以相当的速度涌过他的掌心。
粘稠,滚烫,带着与冰冷脸颊完全不同的热度,钻过他的指间。

樱井移开了手。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手掌里的是什么。
但那一掌心的血红,还是已经如针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相叶……”
“相叶?”
“相叶……雅纪?”

樱井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谁。

“别再睡了,我已经说过了吧?”
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拉过从相叶身上滑落的外套,胡乱地往相叶身上裹着。

“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用手拼命将外套朝相叶肩膀按压着。但鲜红的粘稠很快透过外套,几乎以汹涌之势,浸过樱井的手指,向外继续涌动而出。

“不……”
不是这样的。
事情不该是这样。
结局和命运,不可能是这样。

明明已经将他搂在怀中。
明明听到他再叫自己翔ちゃん。

怎么可能得而复失。

这种事……
怎么能允许?

——“相叶!!”



翔ちゃん?
谢谢你来。

光亮到来的那一刻,我已经得救。
最真实的,我一直以来最想要却又求而不得的救赎。
所以没有遗憾。
曾经你为我挡的那枪。义无反顾扑向我、为我挡的那枪。
以及所有种种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欠你未还的一切——这次一并还给你。

所以你大概无法想象,当这颗子弹巧合地以当初和你同样的位置,穿碎肩胛骨,没入锁骨下方时,我内心反而产生的那种解脱。

翔ちゃん。
……翔ちゃん。

他吐出最后一声低语,然后放任自己被淹没在视野里,炫目如灯下Whisper酒液般摇曳的光影中。



闪电雷火,在一片晴空下突然砸落。

很安静。
世界再次变得安静。
身处旋涡中的人们却还不自知地装模作样。
强光,轰鸣,全部碎成尘埃。

别开玩笑。
……别开这样拙劣的玩笑。

——我知道你讨厌我。
——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被救赎。

不。不是这样。
樱井把脸埋进了相叶的头发里。

咸涩的味道。
夜色的香味。
麦田的气息。

我还有话没说。
我还有事没做。
别惩罚我。
别现在就用这种方式给出回答。
没有你就无法被救赎的人,是我。

有液体涌上樱井的眼眶,却瞬间就被某种灼烫的温度蒸发了。

相叶弹起来扑向他的一刹那,发生了什么,其实不用想也已经明白。
是他被过度的欣喜掩盖了五感,居然没有比相叶更早意识到。
居然到了这一刻,还需要相叶挺身而出,挡在自己前面。
最后救了自己的。
居然是这个,他一直以来笃定认为有罪的人。

樱井抬眼。
看到对面巡逻艇上站的那人。

是那个人。
是他。
从一开始。
他用相叶的位置要求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如此打算。
而自己竟全然没有察觉。还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一步步按照设好的陷阱,将相叶引向死路。

相叶的血以樱井的掌心为原点,浸入他的掌纹阡陌,蔓延全身,引线一般勾燃樱井血液里的火药。
这让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熔浆般叫嚣起来。
此生从未有过的愤怒,让他整个人已经濒临爆烈的边缘。
他沉默地望向对面巡逻艇。

站在甲板上始终注视着他的那个人,似乎正对他微微颔首。

大概那个人正以为,计划很完美,简直滴水不漏。
大概那个人正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束手无策,因为他是一个警察。
大概那个人正在得意着,压抑着心中的冷笑。接下来想看着他撕心裂肺,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保我一个万全。
他想起来那个人的话。

于是,樱井小心地放怀里的相叶躺在担架上。
然后起身。用沾满血的手,从自己腰后的枪套里,缓缓地掏出了枪。

……你错了。

握住枪托,樱井抬起手。
枪口指向了对面的巡逻艇。



“警官!”
“你做什么?”
“樱井警官!”

看见樱井举起枪,四下传来惊呼。
唯独那个被枪口对准的人,纹丝未动,面带微笑与樱井对视。

开枪啊?
别忘了你可是个警察。

那人的嘴角,扬起一抹明显且绝对自信的,挑衅的笑。

樱井心中冷笑。

你一定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你一定认准最后我还是会把枪放下。
大概你认定我不敢对一个看起来似乎没有威胁、手中还握有警方需要的许多未明线索的嫌犯开枪。
何况,我还是个警察。

你以为我还想保全自己。
你以为我还想当个警察。
你以为我不会为了相叶雅纪,逾越曾经由自己画下的界线。

……你错了。

樱井用食指勾住了扳机。指尖的血顺着扳机滴落在甲板上。
身上的单衣在海风里鼓动,肩头一抹血红像一朵盛放近凋零的蔷薇。
虽然全身上下都像有烈火灼烧,但脸上却冰冷木然。

他知道,自己再迟疑片刻,马上就会有人上前夺下他的枪。
眼前清明,耳边安静。
一生至此最炽烈的爆怒,已经全部集结在扣住扳机的食指上。

在几又几分之几秒里,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动作。

于是。
樱井翔,毫不犹疑地扣下了扳机。



啪!
枪口干脆利落地射出子弹。直穿进对面甲板上那个人的咽喉。
喉管射穿,动脉爆烈,血浆横飞。

一瞬间。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突发于过短的时间里,以至于被一枪毙命的本人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直挺挺向后倒在甲板上。

樱井指尖的热度迅速散去。
枪口硝烟未散。
他面无表情。

在对方身体因为倒下而撞击夹板的重重声响传来的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

那个曾经对自己作为警察的骄傲和信仰深信不疑的樱井翔。
抬起手,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枪,连同胸口那在暗夜里闪着寒光的警徽一起。

抛在了甲板上。



TBC


本来预定完结,现在将临时加演,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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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13

夜色
Notte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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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涛涌动。
星空摇曳。
空气中飘来潮湿的盐腥气。

相叶侧躺在橡皮艇上,手脚被绑住,恍惚地感觉着与自己隔了一层空气的不断晃动的海水。
而那种仿佛回到母体的晃动,如今他也已经快要分辨不出。

刚开始时的神清气爽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海上寒冷的空气和冰冷的潮气透过单薄的衬衫,逐渐渗入皮肤,漫进血管。
恍若一种剧烈的慢性病毒,沿着身体内部所有最细小的神经脉络,侵入感觉中枢。一脉一脉,持续刺激着相叶最直接的感官。

冷。
很冷。
冷得,想死。

相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咬住牙齿了。
事实是。随着体温的迅速流失,他已经手脚乏力,浑身上下也不剩多少热量。相叶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挪动了一下身体,变换了一下姿势。抬起头看了看星空,他索性放松了牙关,张开了嘴巴。

随着上下牙齿松开,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着的声音慢慢传来。他却任由那声音持续着,慢慢地,就连声音也仿佛都消散在周围的浪涛声中。
五感已经开始渐渐丧失。



在漆黑一片的海域和夜空的包裹之下,就算再怎样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东京的轮廓线。
他散乱地想。

记忆中,东京的夜景比千叶热闹许多,是仿佛连天上的星星都倾倒在了地上那样令人心悸的光景。
繁华绚烂,世间难再一般地,竭尽闪耀。

那么多光。
那么多闪闪烁烁,万家灯火。

却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点。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能明白死亡临近时的感触。身体仿佛陷在一片冰雪组成的沙海中,意识则悬在半空,冷漠地看着脚下的自己慢慢下沉,直至没顶。

在相叶的记忆里,曾经也体会过一次死亡临近的感觉。
他已经不怎么记得那个时候的细节了。只记得父亲仓惶的叫喊,母亲惊惧的低语,用冰冷的发着抖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他手里牵着那时还不懂事的弟弟,在昏暗的灯光下睁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单纯地感到脸上那冰凉的指尖用力将自己推进墙角的衣柜。
柜门关上的瞬间,他似乎已经看到黑暗中四处飞溅的绛红色彩。
红色缓缓淌下,有一些顺着柜门的缝隙流了进来。像是侵蚀了画布的颜料,渐渐从一角开始,直至浸染了他的全部视野。

头脑中如同被沉重的血气锈死一般,仅余空白一片。
他只能近乎机械地遵从着母亲最后的嘱咐,用手紧紧捂住弟弟的嘴,蹲在衣柜里,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再次恢复寂静。

一片死寂中。
啪。
那盏从衣柜门缝里可以看到的窗外街角的路灯,突然闪了两下,接着便黯淡了下去。

终于。
就连最后那盏可以照亮他的光。
也熄灭了。

而那些他曾经深深渴望的救赎。
也随着光芒褪去,而从此,完全断绝。




相叶闭上眼睛,想要冲淡那些经历岁月后仿佛已经变成粉末一样的回忆。动了动手指,为了能让自己就算虚幻也好地暖和一些,他闭起眼睛,想要回忆起来之前曾经出现在眼前的,那簇来回颤动的微弱黄色火苗。

那朵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因为那个人老套又固执地不肯改的使用火柴的习惯而产生的火苗,一度被他牢牢刻在心里。
曾经只要需要,无论是情感还是身体,就可以在瞬间顺应自己的需要,于脑海中描摹出那豆跳跃的火光的模样。

火光里,映着樱井的半边侧脸。
眉眼低垂。
唇角夹烟。

轮廓分时隐时现。
黑白分明地,仿佛一塑被火照亮的,沉默的雕像。



身体仿佛已能极清晰地感到血液流速在减缓,复而慢慢凝注,最后将固结在身体里,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火,没有光。
……那就算是能想起来那个人的脸,也是好的。

他仰躺在已经不知飘流了多久的橡皮艇上,在还不知将会持续多久的剩余生命里,努力想要回忆起对方的样子。
从电视上简单的新闻里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那时还是少年的他连饭也顾不上吃,砰地一声摔下碗,跌跌撞撞地跑出拉面店。
等来到警察局门口,却猛地停了下来。
找到对方,又要做什么。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
灰色的连帽衫,染成金色的头发。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边缘有点磨破了的帆布鞋。
不用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Ma kun?
身后追上来的组里兄弟气喘吁吁,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你跑来条子门口干嘛?

……没什么。
相叶使劲握了握拳头,感觉指甲刺进了掌心,一阵清晰的疼痛。
他转过头,对着兄弟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走吧。

冬日下午的和煦阳光,爬上电视里报道的那位警官所在的警察局门口。
从漂亮的樱花警徽上,反射出了明亮的,温暖的光。

而相叶却在这时转过身,将自己的身影再次埋进了太阳所照射不到的东京璀璨光华的外表下,那些从不曾见过天日的阴影之中。



在这个冷得想死的时刻。
他能想到的所有和樱井有关的东西,竟然都是温暖的画面。

冒着白色蒸气的荞麦面。咔嗒一声,是樱井为他掰开筷子,默默放在碗沿。
拥抱他时覆上来的炙热体温。进入他时一寸一寸熨过去的炽烫动作。
红磷一擦,点燃那簇照亮侧脸的火焰。

还有那颗子弹射来的电光火石之间,他转身扑过来。倒在自己怀里时,那些一丝一缕粘腻地氤氲上他手臂的,温热的血。

……樱井的血。

等到体会到极致冰冷时,相叶才发现。
原来在他的记忆里,一直以来,樱井都是温暖的。

他抬了抬嘴角。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冰凉。
眼角却好像是被点着了火,烧得发烫。

四肢都已经冻僵了。
他本已准备好了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对组织的背叛,对同伴的背弃,让他在靠近樱井的温暖之前早就已经有了承担任何后果的觉悟。他原以为,就算最后被怎么样都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也就不会勾起一丝一毫的希望。

然而。在这个冷得想死的时刻。
在这片早就因为绝望而平静的海域里。

此时此刻。
他却竟然,很不争气地,燃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微弱。
却慢慢地,在心里清晰了起来。

不想……。
不想这样冷。

不想,死。

相叶紧闭着眼睛,感觉眼角终于有粘稠湿润的东西流了下来,一路缓慢而磨人地爬过脸颊,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狠狠烙刻下灼烧过的伤痕一般。

想要火。
想要光。
想要温暖。

想要,那个人。

想要。
……樱井翔。



“不……”
在意识即将涣散之前,相叶却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再次咬紧了牙齿。
从唇齿的缝隙中,挤出了一声近乎嘶哑难辨的,仿佛绝望呼喊一般的低语。
“我……”



樱井警官。
樱井翔。

……翔ちゃん。



相叶睁开眼睛,视野里映进一片已经被模糊了的星空。

那些环绕在他心中久久不曾散去的血的气息。
那双惊惧地捧着他脸颊的温柔双手。
那个藏在衣柜里,不停在心中祈求着幼年时他自己连都叫不全名字的神的深夜。

倘若能有人。
倘若能有束光。
在千万人的都市中。
为他,点起一盏光亮。

如果有人能实现那个他心中一直被亏欠着的救赎。
如果只要祈求,就可以换来那些已经多年不再奢望,但却于内心深处深深渴求着的救赎。

那么他——
他——


“我……”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用被冻僵到没有知觉的四肢撑起已经连冷都感觉不到了的身体。相叶扬起脖子,从喉咙底部,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哑不成句的叫喊。

“不想、死——”



“谁……”
“谁来……”

最后几个关于救赎的字眼,却仿佛被深深地卡在了喉管中。
冻得发疼的喉咙口泛起一阵血的腥甜,那股让他几乎干呕出来气味,将那句话向更深处地顶回了他的身体里。
直至再也无法吐出。



就在相叶觉得自己就要连喉咙里的血甜都要感觉不到时。

从似乎是遥远的天穹的那边,又或许似乎另一个他所不曾知晓的世界里。
传来了细微的空气震动声。

然后,越来越近。
越来越响。
越来越轰鸣。

咸涩的液体已被同样咸涩的海风吹得干结在了睫毛上,相叶睁不开眼睛,只得凭借着本能,辨别着空气中那些响动来自的方向。

巨大的螺旋桨搅起冰冷的空气对流,搅动着托着橡皮艇的海水骚涌起来。一波又一波,
仿佛正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正在从上空落下,猛地穿透了整个海洋。拂起冷风,如冰刀般刮过相叶的脸庞。

……有人。
有人来了。

有人,来找他了。

恍惚中,窗外那盏路灯似乎又亮了起来。
他蹲在衣柜里,衣柜门慢慢被人打开,有穿着警服的人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抱起他瘦小的身体,裹在了自己怀里。

不。
不是幼年的自己。

相叶已经无法动弹。却本能地感觉到,那股温暖逼想象中的来得更加真实,那束光亮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加炫目。似乎正悬在他头顶,尽管随着空气波动而来回摇晃,将他整个人牢牢地锁定在了明亮光晕的正中央。

有人正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用尽全力地,将他拥进怀里。

温暖的,滚烫的。
像是火。
像是光。

有人的吻狠狠地落了下来。
落在那些已经凝固在睫毛上的眼泪上,落在他以为近乎把自己灼伤的眼角的伤痕上。落在他因为寒冷已经变得青紫了的嘴唇上。

“相叶!”
有人一边慌乱地吻着他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服,将他裹进距离胸膛最近的地方。

“——相叶雅纪!”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在温暖中。在光亮中。
有人发了疯一般用力地抱住他,用声嘶力竭地声音拼命叫喊着他的名字。

相叶。
相叶雅纪。

我来了。
我来,救你。



对方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相叶的脑袋被按在对方肩膀上,他和那人身体之间只隔了薄薄一层衣服。下巴倚在对方肩头,他感觉世界正仿佛要颠倒开来一般地来回摇晃着,似乎是有人在拼命晃着他的肩膀。

“——醒醒!”

“相叶雅纪!”
“给我醒醒!”



在刺眼的光芒之中。
在波涛翻滚的海水之上。
在泛着熟悉的温暖味道的怀抱里。

啪。
一束火光。
在紧闭着眼的他的眼前,骤然闪现。

仿佛为了回馈那豆火光一般,仿佛为了确认那个正箍得自己身体发疼的体温是否真切一般。
相叶用力张开嘴,用还打着战的牙齿尖,无声地,颤抖地,用力地——咬住了那个人的肩膀。

皮肉迸裂。
那人肩膀上一块肌肤被他咬破。
细微腥甜的味道悉数涌进口腔。
然而更多,则是温暖的感觉。

是体温。

是血。
那个人的血。

——是,那个人。



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一秒。
他微微松了口,身子一歪,近乎安心地栽倒进了面前那个温暖的胸膛里。
原本已经僵硬了的嘴角,却用尽全力,勾出一抹微笑来。

“……翔ちゃん。”



在光与火之中。
在冰与血之中。

那个他所等待多年的救赎。

终于在此刻。
——从天而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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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へ

看着从MSSL长台阶上走下来几十组艺人,终于有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的实感。
这一年里,我仍然还是一个渣渣。
说要改,可是江山多易改。
站在这一年的终点,回看这一年。
虽然想要厚着脸皮说,这是艰难的一年,可是又清楚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艰难在哪儿了。
硬要说的话,这一年大概就很像是被岁月偷走的一年。
想想从09年底到现在写文已经整整四年,10年底开始连文认识妹子也已经三年。
除了活着我还把哪一件事情坚持过这么久?
这么想时,就觉得在被偷走的时光里,自己拼了老命抢下来了一些东西。
很庆幸我这么做了。
因为我为此付出的,最终反过来支撑了我。
真实地心生过退意。
拉断这一根线连结的整个世界。
但果然,还是喜欢这个团,喜欢两位先生,喜欢这个西皮。
喜欢到,即使被背叛也无所谓(喂不要侵权???
更何况这对西皮对我的好,是已经到了就算随时随地结束,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说白了,那不就叫值了吗。人活一世,能有几回这种值了的痛快心情。
这一年里,渣到自我厌恶到想要自行消失时,不止一个声音一双手,对我温柔地传递地来。她们关心我的死活,担忧我的现状,不厌其烦地对这种重复上演的戏码倾尽了耐性,告诉我,你的渣虽然有目共睹,但你付出的也和渣渣同在。她们对我说,你对我们是有意义的,所以不要擅自决定一些事情。就算擅自决定了,也请早日想通吧。
在这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想对所有这些对我进行过热传导的人说一声谢谢。也想说,所有的声音我都听到,所有的温暖我都收下,有时候不出声,只不过是已经羞愧难当。
因为有你们,我的这几年,值了。
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很侠气地看待这个人生,但最终却还是只能活得像个在街边卖臭豆腐的。卑微,但接地气地欢愉着。
感谢SA给我的一切,陪我度过又一年。
这一年里我学会了除了前行别无选择。
这一年也许也和其他年份没有什么不同。
未来怎样没人知道,明年这时我们是否还在这里也不一定。
就只对未来的自己说一句:
你要更坚强一些,你要更有勇气一点,你要更加义无反顾。


2014年,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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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光 (完)

喂,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背对背地坐在地板上。
两人中间隔出一堆衣物用品,摊了一屋子。
相叶雅纪正拉开自己的旅行背包,从身边的地上一件件挑拣着衣物和东西。
扁着个嘴。
背后另一边的樱井翔也正盘腿坐在敞开的箱子前,一件件东西摆放进箱子里。
脸有点臭。
两个人都不出声。
大好的阳光,安静得过分。
相叶雅纪半侧过身,拉过身后地上一件防寒服外套的衣角,准备拎出来塞进自己的旅行背包。当他用力一抽时,感觉到了反作用力。他扭过头。
看到樱井翔也正抓住衣服的另一角往自己那边拽。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手上使劲把衣服往自己这边一拉。
竟然感觉到樱井翔也在那边用力往回拽。
相叶雅纪气不打一处来。
“放手!”他说。
“你才放手。”樱井翔说。
“我要带这件衣服!”
“我才要带。”
“这是我的衣服!”
“明明是一起去买的买的时候说好谁需要谁穿吧。”
“你去那根本不冷的地方哪里需要?”
“谁说我去的地方根本不冷?”
衣服被两人拉得像条拔河绳一样。
相叶雅纪把手里的衣服一摔。
“那里冷不冷还有谁比我知道?啊?”他愤怒地站起身来,指着地上樱井翔敞开的箱子,“话说回来,你去那么近的地方需要带一个箱子?我去那么远也不过一个旅行包就够了!”
“又要你管?”
樱井翔也一甩手站了起来。
“我去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比你一心贪玩!”
“你说谁一心贪玩啊?”相叶雅纪往前一步,“和你的计划不一样就叫贪玩吗?”
“我可是想了很久,仔细打算,很有意义的啊!”樱井翔也向前一步。
“我就不是精心计划过,别有意义的?”
相叶雅纪的目线高了那么几寸。
樱井翔的太阳穴忽然就是一蹦。
“我从三岁起就全家每年都去滑雪啊!”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你坚持要去的那里根本是我家好吗?!”相叶雅纪几乎要跳脚。
“你就一定要去滑雪吗?”
“你就非要再去千叶不可吗?”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关于今年难能可贵的几天假期要去哪里,意见相左,争执不下,从出发几天前就已经吵架到逐渐冷战。
樱井翔想去千叶,相叶雅纪要去滑雪。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随着假期日益临近,双方都不肯让步,但亦都不舍得就这样放弃如此难得的假期,开始无意识地拖出各种东西,各自做着准备。
衣物慢慢摊满了一地。
去哪里,仍然没有得出一个定论。
双方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是执意不肯听自己的。
以往很少出现过这样的互不相让。
一口气在心头越顶就越是执拗起来。
到最后,便索性开始各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你要是这样的话,最多各走各的好了!”相叶雅纪说的只是气话。
樱井翔却把牙一咬:“各走各的就各走各的!”
“你有种。”
“彼此彼此。”
如此这般。
变成了背对背的对峙。
“你真的不跟我走?”
当相叶雅纪率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扣好旅行背包,他最后这样问了一遍。
“……”樱井翔坐在箱子前,没有吭声。
“好吧。”相叶雅纪起身。
拎起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挂。
“那我走了。”
脚步声朝门外远去。
樱井翔没有转身,默默地坐在那里,指节被自己攥得发白,怎么也掰不开嘴把那句妥协示弱的话说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走?
我不过就是想再去一次千叶?
再去一次你的千叶。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直到相叶雅纪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樱井翔感觉手心里攥得全是汗,心下明白这个假期算是彻底泡汤。
他像有点虚脱般在原地静静坐了一会儿。
然后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想要起身。
却看到身后的地板上团着一件衣服。
那件他们争抢了一下的防寒服外套。
樱井翔的眉头一拧。
是为了和自己堵气所以真的没有拿上这件衣服吗?事实上当然是坚持要去滑雪的他更需要防寒服吧。
这人……
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哼。
相叶雅纪在雪地里踩出一个脚印。
都那么大的人了。
再踩出一个。
还那么任性。
再踩一步。
为什么就是不跟我来。
再向前踩两步。
还说什么我贪玩。
踩踩。
哼。
踩踩踩。
相叶雅纪扯了扯肩上的背包带,几步踏上了一处山坡的高处。
站定,他挺直脊梁,深呼吸。
放眼远望。
一片银磷碎光。


你不是喜欢驯鹿吗?
那圣诞老人和驯鹿,送礼物的路上,途经的都是雪地呀。
你不来有雪的地方,怎么能碰到他们呐?


“小翔真的很适合驯鹿呢。”
“哈哈哈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呐,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驯鹿呢?”
“嗯——我想想,那肯定是因为没有它圣诞老人就来不了了啊。”
“诶,是这样吗?”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
“你小时候相信圣诞老人的吗?”
“啊?我到现在也还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呀。”
“真的吗?”
“是啊,我相信每年的那些礼物都是驯鹿拉着圣诞老人送来的呀。”
“诶——那圣诞老人都送了你许愿想要的东西吗?”
“很多啊……有一年我想要一种电动玩具,然后有听到我爸妈打电话去订……嘛,我想那电话一定是打给圣诞老人的吧。”
“……”


相叶雅纪记得,那时候自己盯着樱井翔看了很久。


既然你竟然怀有这样的赤子之心。
那么我当然愿意为你量身订制一次童话之旅。
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约会了。
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一起来找圣诞老人看驯鹿呢?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小翔是笨蛋!——”
相叶雅纪朝着山谷里拖长着声音大喊。
“喂。”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这样喊法会招来雪崩的,不是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相叶雅纪转身。
看见被毛衣包裹得圆滚滚的樱井翔正朝他走过来。
不大不小的意外。
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不来吗?
或是板起面孔的你来干什么?
但这些都没能成功。
“噗!”相叶雅纪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樱井翔两步上前,站到他的面前。
“哈哈哈你干嘛啊……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活像一个球啊……”他乐不可支。
“还笑呢。”樱井翔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了那件防寒外套,“穿成这么单薄,一件外套都不带,也敢来雪山。要不是你之前一直反反复复跟我重复你的计划行程,我到哪儿找你去。还居然大半夜的天没亮就一个人上山,问了旅馆的老板才知道!你胆子真不小啊你……”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好啰嗦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
相叶雅纪吐了吐舌头。
抖开衣服,樱井翔拉过他的手。
“看看,手都冻得个冰凉,连个手套也不知道戴的。”
“我不冷啊……”
“不冷什么不冷。”
樱井翔把衣服披在相叶雅纪的肩上,“穿好。”
“哦。”相叶雅纪乖乖照做。
樱井翔看着他穿好衣服,伸出手,拉平他的衣襟,然后把拉链扣子一一拉上扣好。
“这么大的人了,真是。”
“小翔才是呢……”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谁跟你半斤八两。”樱井翔白相叶雅纪一眼,又再次摸了摸他的手,问道:“带保温杯了吗?手这么凉,喝点热的暖暖。”
“哦,带了。”
相叶雅纪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灰身黑盖造型质朴的保温杯,按下开关,递到樱井翔唇边,“小翔先喝一点?”
“我不喝。”
“喝一点啦,我冲的咖啡呢。”相叶雅纪坚持。
樱井翔只好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唔哇——”他一个激灵,握着杯子看相叶雅纪:“这么凉的!你冲的冰咖啡啊!”
“没有啊……”相叶雅纪拿过杯子尝了一口,一副很了然的表情笑道:“啊,就是这样的,因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变成这个温度是正常的。”
“什么?”樱井翔不可置信,“这叫保温杯?”
相叶雅纪瞥他一眼,“所以我不是说了,用久了是会这样的,你该给我换新的了啊,你听了吗?”
“……”
“你不理我,我就只能来这里跟圣诞老人要了呗。”
“你来这里……”樱井翔看着他,“等圣诞老人?”
“啊,可不是么。”相叶雅纪故意顺着他的话随意往下说:“我想等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把他拦住,然后和他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把驯鹿给我留下。”
“什么?”
“我想跟他说。”相叶雅纪转过身,向一片碎银色的山谷里望去。
他眯了眯眼睛,微笑着。
“我家的小翔啊他可喜欢驯鹿了,你能不能借我一只去送给他?”


相叶雅纪被身后的樱井翔一把楼进了怀里。


“你这个——”
“傻瓜。”


相叶雅纪冰凉的唇被樱井翔吞舔温暖。
防寒服和毛衣都太厚了。
两个人的脚印,在雪地上微蹭着。
摩擦着,紧裹着。
笨拙着,拥紧着,银光的尽头,渐渐泛起了光亮。
日出了。


樱井翔有一瞬怀疑,自己在满眼的碎银波澜上,看到了一束绿光,一闪而过。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我相信。
我相信圣诞老人真的存在,还特别喜欢他的那群驯鹿。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虽然今天我们并没有等到他,也没有拦下他,跟他伸手要他的驯鹿。
但我还是相信。
我对他的信任实在是可以追溯到太久以前。
因为——
三十一年前,他不是把你送来给我了吗?
驾着他那群可爱的驯鹿,跨过雪山,越过银河,踏着那束绿光,在平安夜,把你送来了这个人间。


在那一天的日出里樱井翔终于明白,他执着想要再去一次的其实并不是“我的千叶”。
因为只要有相叶雅纪在,哪里都可以是他和他的千叶。
重要的,并不是地点。
而是和谁在一起。
不如确切点说,他想要再现的,持续的,能够一直存在下去的——
是“我的相叶”。


THE END



没错这是相叶雅纪先生的生贺。。
我是个渣渣我耍了诈但是没看到的不知道看到的请装不知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过北京时间。。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吧。
愿三十一岁的相叶先生平安喜乐。
——不同于任何意义,像一个奇迹,你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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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秒(完)

这,不,是,今,年,的,生,贺。
这是这篇的债主强烈要求的。。
只是从答应了就几个月拖到了现在。。
我是个渣渣。
所以一定赶在24号之前。
这是给001晚了几个月的生贺。
拖了这么久,到底兑现了,感谢你,不言说。




唰啦。唰啦。唰啦。
衣架挂钩在金属挂杆上滑动的声音。
修长手指掠过每一个衣架上各色质地的绵延起伏,像是自带雷达一般,迅速而准确地扫描过去。
指尖在各种纤维上停留,拨开,捻摸,端详。
最终拎出来。
如此动作,循环往复。
“这件,这件,还有这个,一起。”
他简单精准地向店员交代,动作利落地递出自己的信用卡。
“先生请稍候。”
他站在店里,借着店内明亮的射灯光线,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个别细小的颗粒,残留在指甲缝隙里。
射灯的高亮灯光底下,这些颗粒看起来闪出些隐隐的金色光点。
难怪人家都说,这是一个点沙成金的行业。
——点沙成金,指间生花。
他曾经多么为这些形容他的话而骄傲不已。
可惜好花不常开?纸醉金迷都是梦?
不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人类发明给自己这些正着说完反着说的话,可真是够烦人的。
——不,你没什么不好。你的手法的确娴熟,技巧的确华丽。
——但要想真正指点江山,需要的不是匠人,而是灵性。
开玩笑。
说他没有灵性?
没有灵性的人能把身上的宝蓝色西装穿得这么恰到好处?
有几个人能驾驭得了这个颜色的西装?
居然敢说他没有灵性?
等等,这有关系么……
——不,你的表演还缺了点什么。
好吧。好吧。
话都是人说出来的。
从店面玻璃朝外看,天色灰蒙蒙的,街面像被勾勒了一层浅色薄漆,浮出一种不真实的舞台布景感。
“先生,先生?”
听到店员在叫他,转回了目光。
“啊,好了吗?”
“是这样的先生,您的这张信用卡已经被冻结了,无法使用。”
“什么?”
相叶雅纪一把摘掉了脸上的墨镜。


——什么叫怎么回事?什么叫什么意思?
——谁叫你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去玩沙子。
——你这个沙子玩出什么名堂了?
——叫我别管?好啊,我就真不管了。
——从今天开始你全权负责你自己的生计,我是不会管了。


开玩笑,开玩笑,全世界简直都在开玩笑!
空手出了店门,重新把墨镜架在脸上,在店门口站了两三秒,却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左右看看。
他的车呢?
他那辆白色的保时捷911呢?
哪儿去了?!
本来停在店门口的,现在凭空消失了吗?
被偷了吗?
被拖走了吗?
还是——什么天杀的啊!
干什么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一起了啊!
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啊?
想要逼死他是不是?想要逼死他就直说嘛,大家好商量,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地来,死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才不怕呢!
相叶雅纪咬牙切齿地转过街角。
反正这么不尽兴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BINGO。
目标锁定。


转过街角的一瞬,相叶一脚险些踩空,从一段转角楼梯上摔下去。
他惊出一身冷汗,幸亏反应得快,伸手抓住了旁边的栏杆。
等等。
等等。
这里哪儿来的楼梯?
这条街的街角转过来就应该是一条大路才对?
从哪儿凭空冒出来这样一段向下走的转角楼梯?
等等……这是哪儿?
顺着这段楼梯往下,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大片没见过的街道?
相叶还来不及打量一下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空间,眼前已经有个影子一晃,像是凭空在他眼前变出来的一样站到了他跟前。
相叶被这从天而降的身影晃得往后闪了闪,差点被脚后的台阶绊得跌坐下去。
什,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抓紧栏杆,定睛。
一个男人。
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
剪裁非常贴身,极其难穿好的修身款。
西装上衣里衬了一件细黑白格的衬衫,纯黑绸质细领带直封至领口。
上衣口袋里,翻出白色帕巾的一边。
相叶紧握着栏杆,眨了眨眼睛。
那戴着黑框眼镜的脸上,面无表情。
“相叶雅纪。”黑框眼镜后面的目光激光般将相叶上下扫描了一遍,以询问并确认的语气道:“没错吧。”
“嗯……啊?”相叶努力站稳,“什,什么?”
对方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扶了扶镜框,“相叶雅纪,30岁,沙画师。无误吧?”
黑色短发,白晰脸庞。
白……得有些异乎寻常。
和后面这凭空冒出来的一大片空间里阴沉的背景色相衬,更几乎出现了互斥效果。
他到底是干这行的。
感受力还是相当敏锐的。
“你,你是谁?”相叶意识到,眼前的气氛正在朝不太对劲的方向而去了。
“啧。”对方不耐烦地一翻眼睛,看着相叶,“现在正在确认个人信息,不要拖慢效率,回答我的问题。”
“你……你想怎么样?”相叶希望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但看这架势似乎也八九不离十了。
“看来没错。”对方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看手表,“相叶雅纪,30岁,生前职业为沙画师……”
果不其然。
相叶心里像淌过了一道凉水般,就知道准保是他想的这么回事。
“你,你是死神吗?”他强令自己保持镇定,但心底里凉意一股股往上窜,声音已经有些哆嗦,“我,我死了吗?”
对方一抬眼睛。
狠狠地瞪了相叶一眼。
“死神?”他极其鄙夷不屑地用手紧了紧黑色的领带结,“谁是那种不入流的部门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声音越发冰冷。
“那,那你是……”相叶已经攥了一手心的冷汗。
对方把脸上的眼镜一摘,掏出一块黑色缎质眼镜布,抖开,将手里的眼镜从里到外擦拭一遍,再重新架回脸上。
嘴角一勾。
如果说这是在笑,那在相叶看来真的还是不如别笑的好。
笑得他脊椎骨一个抽搐。
“我是——”对方勾着嘴角略微探身向前,对相叶说道:“虚耗人生回收部的。”


“你,你,你是——什么?”
相叶向后一闪再闪,不仅因为他根本没听明白对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因为……其他什么别的说不出来的原因。
“我是说。”对方不耐烦地耸耸鼻子,“我可不是做那种只管到点收人的粗暴工作的,那个部门里的人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所有人统称死神很酷吗?切。”
“……”相叶其实还是没太听明白。
“再正式介绍一次吧。”对方站直,双手插进裤兜里,带着那种让人背后发冷的似笑非笑:“敝姓樱井,虚耗人生回收部的一课课长。”
“虚,虚什么?”
“啧。怎么回事,我不记得在你的档案里看到过有口吃这个毛病?”
“……什么口吃!谁口吃了!”
“没有最好,不然回收价值就要打折扣,以我这样的级别跑这一趟就不值得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相叶强顶着一口气让自己没再结结巴巴。
“到底还要我说几遍,虚耗人生回收部?”
“什么是虚耗人生回收部!”
“嗯——这么跟你说吧。”樱井想了想,看着相叶,“你刚才,是不是这么想来的——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相叶眨了眨眼。
“没错吧,是这么想来的。”
“……”
“这句话就是我们这个部门的开工信号。这个信号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不想要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了,不拿走也只是任由这些人在虚耗。生命资源日益有限,针对这种严重浪费的状况,出于环保可持续的考虑,虚耗人生回收部在二十年前正式成立了。当然,要我说这成立的就已经够晚的了,之前已经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生命资源……嘛,总之,基本上全球每天每小时每秒都有人在发出这个信号,所以我们的部门规模可不比你知道的终结生命处理部——啊,就是你说的死神部——小,而且工作量也超级繁重,效率必须要高。所以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这个月的工作量多到爆表。”
樱井一股脑儿地这样说道。
相叶微张着嘴,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已经很久没有解释这么多了,要不是看在今天心情还不错。”樱井轻轻拍拍双手,“那么,就请跟我走吧。”
“等,等等!”相叶往后退一步,踩在脚后的台阶上,张开手掌挡在樱井面前,“你先等等!这位——樱井课长。”
“不能等了,已经很慢了。”樱井不耐烦地准备上前。
“别!”相叶张着手喊道:“是谁规定的,只是这样想过就要被,被回收?这种剥夺方式是不是也太没道理太荒唐了?”
樱井看着他。
敛起了唇边的似笑非笑。
“没道理?荒唐?”他探身道:“你这种拥有不知道珍惜成天没事找事无病呻吟的人,让我来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道理,什么叫荒唐吧。”
“别,别过来。”
“你知道全球每天有多少人被确认罹患绝症,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知道有多少人倾尽所有也再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这些人的生命资源用完了。即使他们是多热爱这个世界和自己的生命,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留下来,也没有机会了。而你们这样的呢?把还不如死了当成口头禅,占用着有限的资源又只是在无度浪费,简直就是一群害虫。不把你们这样的生命资源回收,才是荒天下之大稽。”
滔滔不绝,但并没有听出任何感情和语气。
职业的。
应该是。
确实是。
“……”
“……”
“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樱井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生命资源本来非常优秀,也因为这样很具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这样优秀的数值,应该不需要到我强制动手的难看地步吧。”
“……”相叶深吸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栏杆的手,“好吧,我明白了。”
“感谢合作。”樱井从裤兜里抽出手。
“……”到了这时候,相叶似乎也觉得脚下不软了。反正,也确实是如这个——樱井课长所说,自己要是就这么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如果兵败事到临头会求饶的类型,那不是他的性格。
反正,人生大抵也就是如此。
就像一场沙画表演。
用尽心思,极力铺排,费心构图点缀勾画,最后还不是十指一挥,一把抹散,一片虚无,什么也不剩。
指间沙,握住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为了撒尽。
他是最应该看得开的啊。
原来——他做这一行竟是为了这一刻的释然吗?
相叶笑着摇摇头。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侧过身,背倚住栏杆,仰头望向这不知道是哪里的异空间的天空。
挺直背脊,感觉骨节里生出咯咯的声音,长出一口气。
“那么就辛苦你了,樱井课长。”他微笑着仰望一片无尽的青灰绒色。


相叶的侧颜像一张剪影,嵌进了青灰色的背景里。
以薄而直的鼻梁为界,分割出两重世界。
不经意间忽然将次元割裂。
似乎天空下一秒就会为他这个剪影落下雨来。


已经掏出黑色手套准备戴上的樱井停了下来。
他迟疑了片刻。
指尖细碎地摩擦。
轻轻叩了叩牙齿。
看了看倚在栏杆上的相叶。
又再看了看。
终于还是停下了动作。
无奈地掏出蓝牙耳机样的东西塞进耳朵里。
“启动六秒方案。”
他简短地说完,摘掉耳机,对靠在那里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相叶说:“这位相叶雅纪先生,六秒方案已经正式启动。”
“什么?”相叶转过脸。天未下雨,眼中却已经起了湿气。
“六秒方案。”樱井清了清嗓子,“简单地解释,就是我们这个部门为被回收的虚耗人生的生命准备的一种弥补遗憾的人性化方案。”
“……”相叶眼里的湿气,如果蒸腾出来,那大概就会在半个天空里飘满问号。
“也就是说。”樱井再次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并不记得自己咽喉有过什么问题,“因为回收虚耗人生有时候会显得过于突然,因此对于有特殊情况的案例,我们会放宽标准,给这个生命再多六秒的时间。”
“再多……六秒。”
“是的,再多六秒。可以拿去做任何想做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相叶失笑,再次仰起头,“做任何想做的事——在六秒里?”
“能做的事……还真不少啊,是不是?”
“这位相叶先生,我希望你知道。”樱井不耐烦地撇了撇了嘴,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从刚才你进入这个空间开始,到我说这句话的现在为止,时间还没有经过你人生标准里的二分之一秒。”
“……”相叶再次转过脸。
“我还希望你知道,六秒方案的执行额度是多么的有限,非极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启动,非各课课长更无权启动。被回收的人能够遇到这个方案启动的机率属于绝对的小概率事件。”
相叶转过身。
“非极端——万不得已?”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
“无论如何,相叶雅纪先生,您的六秒方案已经正式启动。”樱井装作没有看到这个动作,径自说下去:“即刻起,正式倒数。”
相叶看着樱井。
“这位——樱井课长。”
他说。
“你是不是认为,你们这什么所谓的人性化方案,特别伟大。对人施舍出这个方案时,心里特别满足。”
樱井看着他。
“给出这种伪善的戏弄人的方案,还居然自称什么人性化?你们这些口口声声为他人考虑的,能不能别那么体贴温馨,能不能问问别人需不需要?”
樱井还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们这些……”相叶攥了下拳,低下头,“算了。”
“倒数计时中。”樱井冷淡地说。
“反正既然给了,便宜不占白不占,是不是?”相叶抬起头,扬了扬唇角,“那就来说说,我在这个空间里能干点什么任何想干的事啊?”
“这里是平行空间。各种条件和外面那条街是一样的,只是时间标准不同,触点反射也不同——这些太复杂,总之,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好。”
樱井说完,相叶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
直到樱井的扑克脸也几乎要被盯得抽搐起来。
然后相叶终于灿然一笑。
“那么,樱井课长。”他说:“接下来这六秒里我要做的事——能不能请你一起参与?”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初春到来时邀请人一起去郊游踏青一般。


“可以是可以的,反正你这一单流程没有走完我也没办法进入下一单工作。”樱井的声音平静中有一丝难以解读的杂音,他翻翻眼皮,上下打量相叶一遍,道:“但是,能不能先请你去把这身宝蓝色西装换掉。”
“嗯?”相叶看看身上。
樱井用拇指蹭蹭鼻翼。
“我看着这个颜色就来气。”


当相叶把胳膊伸进樱井从这个所谓的平行空间的男装店里拎出来的纯黑色衬衫纯黑色西装的袖子里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在想的是:一,平行空间的衣服不要钱吗。二,让他穿成这样是又一次改变主意也不想回收他了而是想收他进回收部做搭档吗?
别开玩笑了。
当樱井和相叶一前一后走出店门时,相叶简直怀疑自己其实是进了什么荒诞黑道片的片场。
他正闷着头端详自己的一身黑,樱井回过身。
“还不开始吗?”


开始。
这就开始。
只不过在开始之前,我也有句话想说的。
你以为你那件乍看是黑白格细看其实是苦无图案的闷骚衬衫我看着就不来气吗?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那些我想要实现却已经没时间实现的遗憾。
那些已经没机会的事。
或是那个已经来不及的人。


第一秒。
拜托。
……第一秒已经用来换掉我的宝蓝色西装了。


第二秒。
要用来想一起,我究竟有什么遗憾。
仔细想了想,最大的遗憾,似乎应该是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我竟然是一个人。没有一个我在乎的人,也没有一个在乎我的人。
不不,我当然是谈过恋爱的。
只是什么恋爱也不可能保证谈一世啊。
说怀念么。
我一直以为并没有的。
真的以为没有。
但是到了这一刻,不得不说,我原来竟然是怀念的。
那种单纯地没有任何所求地喜欢一个人,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可能因此,以为不曾记得也未曾怀念吧。
简单来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这种事后来就再没遇到过。


第三秒。
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中学。
我还想回来看看。
就是这里。
起因是一节美术课。
全班的作业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我们两个的并排贴在了一起。
有很多人指着那两张画笑。
我们两个竟然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黑板前。
我看着他那幅。
他看着我那幅。
“这也是画?”
“恐怖死了。”
然后我们面面相觑。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画得难看还不许人说?”
“这是我的台词吧!”
然后我们就差点打起来。
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觉得我画得挺好啊……但他就从来没承认过。
就算是后来倚在我课桌前看我趴在桌上画贺年片,他也从来没说过我画得好。
“这是什么?”他敲敲我手底下的贺年片。
“牛的屁股。”我得意地说。
“你把这些寄给人家,是要当辟邪的符用吗?”
“滚开!我以后就靠画画这行为生给你看看!”
“就凭你?”
“你给我等着!”
“好,我就等着。”


你看,这张,是我的桌子。
虽然依旧唐突,但是能不能请你坐到前面的位子上去?
对,就是这样。
我们就是这样面对面地消磨过了一日又一日再也追不回的时光。
谢谢。


第四秒。
嗯。
果然有。
果然平行空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一样的。
嗯,没错,这个就是那种拍大头贴的机器。
进来啊,站在外边干嘛。
我还想再拍一张大头贴。
你进来嘛。
当时他也是这样死活不肯进来的。
说什么哪有两个大男生来拍这种东西的,恶不恶心。
我说那你要怎么才肯拍,他说我宁愿戴个假发扮变态,我说那你就戴好了!
后来就……
总之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时候他穿学生衬衫,把单肩背包双肩背……
哎樱井课长你站过来点嘛。
你看我一个将回收之人,你既然反正也要跟完这一单的流程,就索性敬业敬到底,站过来嘛。
哎就是……两个人都是一身黑。
不不不,挺好的,樱井课长你别急,就这样拍好了。
来,一二——
啊?
说我干嘛屈膝?
我没有啊……
好吧好吧我有。
因为那家伙好像对我比他高一点这件事挺不爽的,说是一需要抬眼睛就来气,所以我总是不自觉就……
我没说你你别瞪我……
还是照相好不好?
当年我们的那些照片全部都被我弄丢了。
一气之下。
我现在后悔了。
不该一个冲动把所有和他的照片就那样全部扔进了垃圾桶——至少也该留个一张半张——不然时间一长,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快要不记得了。
虽然即使真的给我重来一遍的机会,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但也同样,该后悔,还是会后悔的。


第五秒。
今天这里的阳光真不错。
那些飞机看起来都像玩具一样闪亮亮的。
机场永远都是这样啊。
只要站在这里,就觉得故事正在身边飞奔。
当初他走,就是从这个机场。
我其实是知道的。
我要是来,也是追得上的。
我就是故意不来。
“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啊。我们都各自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不好吗?”
好什么好啊。
怎么他的梦想就非要出国去实现不可了。
说什么想去做战地记者,真是太能扯了。
“扯?你当初说要靠画画这行为生时我有没有说过你扯?还是说一直以来你的这个梦想就只是瞎扯而已?说等着让我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无话可说。”
不欢而散。
没错。
就那样不欢而散。
直到他离开日本,我们再无联系。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一线之间而已。
老实说,我也曾经试着想过,假如当初我真的在这个地方对他说,留下来吧,那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他会留下来吗。
天知道。
可是我能那样做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有权去扼杀他的吗?
没有吧。
不,我并不是伟大。我只是不想终有一天他会后悔然后抱怨我成为他人生的拌脚石。
既然我们都有想要做的事,而且都不是随便瞎扯的。
那就好好给对方看看吧。
没错,那之后我才成为沙画师。
我没食言。
——他早说过,你会成功的。
他?说过?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从友人口中知道,他离开是因为觉得他在会让我有所依赖,会成为我实现梦想的拌脚石。他不想我将来有朝一日会后悔耽溺于二人世界没有为自己的梦想付出过努力所以才离开的。
当然,这是理由之一。
拜托?
我们是什么亚萨西俱乐部的成员吗?专业技能就是成全对方?
你不知道我听到以后觉得这一切有多么荒谬。
但是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也不认为有什么追回的可能或者说必要。我们都有了自己的路,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虽然偶尔怀念,也许后悔,但是无论重来多少遍,我们仍然还将是我们。
我知道,他也一定是这样想。
人要一直向前看。
只不过是。
从他离开这个机场开始,这片土地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样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第六秒。
这是最后一秒了,是不是。
樱井课长。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做。
我还想再表演一场沙画。
不,只需要你一个观众就够了。


当相叶雅纪捻起第一撮沙子在指间摩挲,忽然有什么东西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感觉指尖发烫,捻起的沙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一般。
就好像,只要他手指一捻,就立刻会迸出一苗金色的火焰来,点亮眼前的世界。
他的沙画还缺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


呐。
这个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个是那只牛的屁股。
这个呢。
这个是你的龙猫。
眼前忽然看到了好多东西。
不断不断地冒出来。
要是说我缺少灵性,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要是说,自你走后,我就不再懂得最单纯的喜爱里生出的愉悦——那也许我会认。
他们说,我的表演还缺了点什么。
没错。
我现在发现了。
我缺一个观众。
我缺一个很早以前就承诺过要让他看着的观众。
一直以来我就活在他的注视里。
安静的。
宠溺的。
倾尽所有耐性的。
当没有了这样的注视,我是否还是一个完整的我?
我不知道。
我只是明白了,他没在看,我怎么可能点沙成金?


自君别后。
在某个平行世界里,生命皆成虚耗。
所以,才会被回收吧?


相叶的指尖滚烫起来。
洒下的粒粒细沙,似乎都燃起了金色的焰火。
耀亮了相叶的瞳孔。
黑色的海面,绽开了一片璀璨波光。


相叶抬起眼睛。
他在看。
那个唯一缺失的观众,终于在那里,看着。
指尖持续燃着焰火。
像在捻动一抹心弦里的生命。
耗尽了所有。
相叶眼皮一沉。
沙光灿灿,化为红海。


——相叶。
——相叶!
——醒醒!


相叶张开眼睛。
“终于醒了,你吓死人了。”
“怎么回事……”
“有人偷了你的车,被你撞到时把你打昏了……”
“……”
那辆白色保时捷。
在他发现自己的那辆车不见的时候。
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一回事。
而并不是……
掉进了什么平行空间异次元里。
更没有……
遇见一个扶眼镜冷笑的回收部课长。
原来是这样吗。
相叶眨了眨眼。
该说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竟然很遗憾。
樱井课长。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呼吸之间。
等等。
等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仍然在发烫。
就像是刚刚捻过一抹焰火。
余热仍在。
相叶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第七秒。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喂。”
“好久不见。”
“虽然世界还没有完全和平,不过……还是请你回来吧。”
“因为——”
生命经不起虚耗了。
“我就只缺你一个观众了。”


THE END



接下来的债一篇一篇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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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完)

十八
樱井在浅薄的晨曦中睁开眼睛。
确切地说,他就根本没有闭上过眼睛。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夜色中迎来晨光,如此往复已经几个昼夜,他都没能合上过双眼。
完全彻底地失眠。
要说原因,似乎并没什么特殊。
大概,也只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吧。
他看了一眼枕边。
明明知道今天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自那日山中归来之后,这床上就再没出现过第二个人。
那他是想看到什么呢。
一个熟睡的侧脸,一个毛燥的后脑勺,还是一个努力压住被子边的下巴?
不,他并没有期待看到这些。他大概只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某些思念会有这样强烈。强烈到明明每天仍然都会见到的人,却因为再也见不到另一个他而怅然若失。
明明时间还很早,但樱井还是起身。
来到落地窗边,感觉薄曦下的城市尚未睡醒,或是和他一样,根本从未曾沉睡。他不知道他越来越愿意在这落地窗前站一会儿,是因为这里足够高能够看到他所想要看的风景,还是因为曾经有人在这里站立过,玻璃上留下了他的指纹。
樱井转身踱到客厅,想要给自己接杯水。
开放式厨房里四处荒凉,摸出来的冰冷玻璃杯上,大概也曾留下来不及采集的指纹。在杯子里接满清水的时候,眼前似乎再次有水滴四散,冲破无边的黑暗,引来一线光明。
不,樱井翔你太久没睡觉了。
严重缺乏睡眠让你产生了相当夸张的幻觉。
这样可不行。
今天可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日子呢。
玻璃杯壁搭在唇边时,忽然想要喝一杯黑咖啡。因为听说早上起来喝一杯黑咖啡,有利于祛除水肿。
但是——他才懒得去磨那些豆子啊。


从衣柜里拎出那套全新定制的正装,优质的面料压手的份量以及那得体的剪裁,全都应该预示着他将有一个多么繁华似锦的将来。
可是他却为什么需要提口气才能将胳膊从衣袖里伸出来,翻动领子的时候觉得过于合体的剪裁卡得他关节发僵呢?
今晚回来必须好好睡一觉了。
今晚回来。
樱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良久。
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么多年以来你到底都在诉求些什么。你想得到的是什么你想保护的又是什么。
不,不对,他这是被什么病毒入侵了脑细胞啊。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
在这一阵剧烈的心慌里瞥见一个不可思议的自己,那个自己回忆着母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话好像是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有些事情看似复杂但其实很容易想明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啊……然后当时不肯听进去的那个自己此时此刻却突然像是有些悟了。
接下来,他的人生究竟将会怎样?
他需要做出抉择。
虽然他明明早已经做过抉择。但是谁知道,在心慌手抖的一瞬间,人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情?人性就是有太多的未知和太多的可能性,才会有今时今日这样的他和这样的局面吧?
一刹那间,含九百生灭。
他转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塞进了正装上衣的内兜里。
他大概会做出抉择。


当樱井下楼走向等在老地方的德产三厢车边时,抬眼赫然发现,车前正站着一个人。
制服修身,发梢整齐,肩背薄而挺拔。
他想见就见,想见又见不到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姓相叶,相叶雅纪。
皮鞋底和地面的接触,像那夜一样不真切起来。
见樱井走过来,他转身绕到后排的车门边,伸手拉开了车门。
莹白手套划出漂亮的弧线。
“先生,请。”相叶微微欠身。
樱井差一点就连怎么上车都不会了。
他站在车边,像是被那拉开车门的白手套摄了心魄。
“先生?”相叶再叫,声音轻快。
樱井的眼睛才似乎重新恢复转动,“啊,是。”
他欠身上车,坐进车里的一瞬间,竟然感觉头上被戴着白手套的手掌护了一下,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
等到相叶轻关车门,走回车前上车坐定,拉过安全带扣进锁扣时,樱井已经忍不住出声:“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嗯?什么怎么了。”相叶的声音听来神清气爽,好像睡了很不错的一觉。
“居然会站在车外开车门……还用了敬语……”
“哈……没什么啊。”相叶笑着伸手正了正后视镜,然后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最后拽一拽白手套的边沿,扶着方向盘踩下油门,“我只是想在你不是醉到失去意识的时候,给你正正经经开一次车门。”


这一天日光发白的数个小时,不过像几帧影像,倏然而过。
几乎在相叶“给你正正经经开一次车门”的话音还未从耳边散尽时,夜幕便已降临。
从国会出来,樱井探身上车,相叶也已经在驾驶席上坐定。
安静了片刻的光景。
樱井看了看身边红着脸的大小姐,相叶则在前排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白手套。
车里的空气熟悉又沉静。
樱井提口气,说:“开车。”
他没有点明下一个目的地,因为这个目的地相叶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情,已经在两人之间盘旋了相当长的日子。
那几行时间地点事件的行程记录,几乎就差烂在心里了。
相叶没说话,从后视镜里看了樱井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像是默契地交换了某些心照不宣。
但事实是否真如彼此以为交换的那样,却未可知。
相叶用力吞咽了一下唾液,脚底扎扎实实地将油门踩了下去。


樱井很快就觉得倦意袭来。
数日以来的纯失眠状态居然在这一刻得到破解。也许不仅仅因为相叶把车开得平衡匀速,还因为其他一些别的什么原因,令他感觉心内很平静,严重缺乏的睡眠一下子就反扑过来。
就睡一小会儿好了。
这样等下才好有点力气打起精神。
等会儿迎接他的,可是一场硬仗。
要怎么打,他还没有完全清晰的战略,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是下定了决心。没错,经过今天,他居然会下这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决心。
然后,等打完这场仗……
等打完这场仗,他就——
人生呐,真是太多的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啊……


后视镜里,一双冷冽目光一闪而过。
扫过就像是在座位上互相倚靠着睡着了的樱井和大小姐。


樱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隐约间他感觉车程已经走了相当一段时间,但是却没有听到相叶停车叫他。他几次在浅睡眠的意识里想要让自己醒过来,却因为太过疲乏而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直到他感觉四下安静,车似乎终于停了下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抬起眼皮的一瞬间,眼前一个黑影从前排朝他扑了过来。
樱井这一惊非同小可,还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经被那个身手敏捷的黑影按住肩膀,用力压倒在后排座位上。
车内光亮稀微,但仍然足够看清楚,压住他肩膀的那双手,戴着莹白发亮的白手套。
樱井缓慢地抬眼,看到正死死压在他身上,面露从未得见的狰狞的相叶。
“……”他张了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按在他肩上的白手套却果断地移动了位置。
十根手指,隔着一层棉布纤维,在他的颈间收紧骨节,发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他的喉骨被两个拇指用力一卡,有一种骨节差点碎裂的错觉。那双手还在发狠地用力,不断向内钳紧他的脖子,被压紧的气管和喉管无法通过空气,很快就感觉窒息。
樱井看着相叶,发现他目露凶光,掐住他的指间尽是货真价实的杀意。
他要杀他。
他是很认真地准备要杀了他。
樱井眼前开始发白。
“相叶……”他竭力发出嘶哑的声音。
那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在这一声嘶哑到快要裂开的声音里被动摇,些微地松了下来。
樱井仰起头,大口地吸着气,想要咳却又咳不出声音,嗓子里全是血腥味儿。
“你,这是……”他的喉骨生疼,说不出完整的词句。
相叶低头看他,呼吸也因为竭尽全力而透露急促,但他尽力平静着自己的气息,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樱井的脖子仍然被相叶的十指钳住,勉强松开的一点空隙里,只能通过少量的空气,让他大脑氧气不足,思考困难。
但是他忽然记起相叶的这个眼神。
从第一次在后视镜里见到时,就曾经读出的东西——恨意。他曾有一度认为,这恨意可能是一种对于政治和政客的憎恶和厌憎,但是事实证明,他想错了,那就是恨意,是单纯的仇恨以及憎恨。
他恨他。恨到想要杀了他。
樱井缓慢地眨了眨眼。
“你用不着那么看着我,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但如果你想死得明白,我会满足你这个最后的愿望。”相叶没有松手,感觉无名指上的咒符开始发烫,散开的能量猛击着他的心脏,像要帮助他完成这条路的最后一程。
“你听着,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真话。”相叶的喉咙发紧,但是思路和口齿却在猛增的肾上腺素刺激下越来越清晰。
“姓樱井的,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你的这辆车,曾经撞到过一只白色的狗?”相叶盯着樱井的眼睛,却只看到一片茫然。
“呵,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记得……这样的事情对你来说根本连过一下脑子的价值都没有。你这样的人……没关系,你不记得,我就来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对你来说什么价值都没有的故事。”
相叶声音里的轻哑依然熟悉,但爆发的仇恨让这声音听来已经严重扭曲,难以察觉的颤音里埋藏着深刻的绝望。
“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女人牵着自家的狗出去散步,在走到一条不算很热闹的路上时,站在一个路口的信号灯下等信号灯变绿。就在这个时候她手里牵的狗不知因为看到了街对面的什么,一时兴奋起来,挣脱了绳子就跑向车流之中。当时有一辆德产三厢矫车,刚好行驶过路口,那只白色的狗就被卷进了这辆车的前轮底下。”
“德产三厢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那个站在信号灯底下的女人被吓坏了,她跑到车前,想要救出她和她丈夫一直那么宠爱的那只狗。但是那只名字叫作HARU的狗被从车轮底下拖出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
“女人敲打着德产三厢车的车窗玻璃,恳求车里的人带她的狗去宠物医院抢救。但是无论她怎么哭着哀求,里面的人都无动于衷。最后,有人从车窗里递出一叠万元纸钞,随后扬长而去。”
樱井的眼里一个闪烁。


他有印象。
是曾经有过这样一回事。
他想起来了。
那天他正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突然间一个急刹车,晃得他额头几乎撞到前排的座位上。
你怎么开车的?!
他正跟司机发作,却有人跑来敲秘书山本一边的车窗。
拜托你们帮帮我……
不,我们没有时间。我们正在赶时间。
求求你们!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们这边也是正常行驶。
拜托你们,拜托……
山本在和窗外的一个女声说着什么,他却几乎没有听清楚几句。
我们真的在赶时间,请您别再这样了。
山本。
他记得他当时应该是这样说的——
撞了人家什么,把钱赔给人家。


樱井睁大了眼睛。
“怎么,听到这里,觉得故事有点耳熟?因为这样的情节太常见了嘛,你觉得耳熟也很正常。别着急,故事的重点还没到呢。”
掐在樱井颈间的十指,控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即使隔着棉布纤维,却也已经能感觉到,有湿冷的汗水浸透了过来。
“然后那可怜的女人就在路边,守着血肉模糊的HARU,在还没有拦到出租车和找到人帮忙的时候,已经亲眼看着它在自己怀里断气。因为只不过是从家里走出来散步,她随意得连手机都没有带。过度的惊吓和悲伤让她不知所措,在那个反复由红变绿再由绿变红的信号灯底下,跌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他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但依然死命咬牙坚持着。
“那一天晚上,她在失去自己宠物的同时,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樱井的眼底转起了恐惧的旋涡。
“怎么,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孕妇,对吧?当时她才怀孕不到三个月,看不出来很正常,理由很正当很说得过去很心安理得,对吧?!”


不,并不是这样。
是他根本就没有往前排的窗口看过去。
连人都没看到,何来的看不看得出那是一位孕妇?
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搞清楚。
当时他坐在后排,耳边全都是细微的蜂鸣嚣叫。脸上,眉毛里,发梢间,都还隐约挂着江藤修二那杯迎头泼过来的水。那一整杯泼过来的凉水,他没有用手擦掉半滴。
他想要自己记清楚,当日所受过每一点一滴的耻辱。
他不会退缩。
他不能停留。


“但是,精彩的地方其实还是没到。”相叶拼命压抑住声音里一直往上涌的哭腔,继续往下说:“后来,那个流了产的孕妇被送到医院抢救,孩子虽然没了但总算大人没事。”
“只不过,她永远失去了再孕育生命的机会。”
“那之后,无论她的丈夫怎样安慰,怎样劝解,都没办法将她从这个悲剧里拉出来。她最终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你明白这个病吗?你知道这个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吗?无论她的丈夫怎么努力,想尽了各种办法,遍访了多少医生,都没能治好她。”
“然后,然后……”
相叶似乎很想在这里挤进一个笑容,但这只能让他的表情看来更加扭曲。
“她就在某一个湿冷的早晨,留下一封短信,走到山间,纵身一跳……”
樱井的心里,听到巨石轰塌的声音。
巨大洪流奔腾而下,将有些东西冲得片甲不留。
他看着相叶正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恐惧的旋涡里流露出别再说下去的乞求。
但相叶咬着牙,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灼痛得快要掉下泪来。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相叶真树。”


樱井合上了眼睛。
——你结婚了?
——结过。
结过是什么意思?
结过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结过就是之所以变成结“过”,都是拜你这个姓樱井的所赐。
人生真是意外啊。
随时随地都有反转剧情等着你。
你想反过来,它就给你再反过去。
总之真是——无话可说。
他知道,在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塞进上衣内兜里的那张纸条,就再也不必拿出来了。


樱井仰起头,卸掉了刚才全身紧绷意图反抗求生的力量。
“怎么,你这个没办法停留的人,你这个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哪怕一小会儿时间的人,有什么话要说吗?”相叶的十指重新绷紧了力量。
“没有。”樱井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打算说,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意外,你的车只是正常行驶,根本没有任何责任过失,后面发生什么事,你也没有办法爱莫能助吗?”
“不。”
“你也不打算说,这些事根本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人的命运如此,因为找不到可以怨恨的对象所以最终把一切都推到你的头上是不公平的吗?”
“不。”
樱井的声音越发平静如水。
相叶的眼里几乎快要冒出火来,他无名指上那圈符咒的力量已经开始失控,让他感觉自己快要走火入魔了。
“那么!”他近乎于低吼地再一次紧紧掐住樱井的脖子,“你也连声对不起都不打算说吗?!”
“如果说对不起有用的话,那么你我今天就都不会是身在此情此景了。”樱井低哑着被掐紧的声音,淡然说道:“动手吧。”


相叶的指尖,隔着白手套,再一次卡住了樱井的喉骨。
他听到骨节发出喀啦啦的声音,知道自己再拼命用力很容易就能掐碎樱井的喉骨。
但是那十指指尖却不听话了。
无论他怎么发狠咬牙,那些指骨都不肯再把力道用到十成十。
不仅不能更用力,反而再次有些卸下力来。
相叶雅纪!
你振作一点!
你恨眼前这个人,你恨他恨到等待今天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你知道么……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想要像现在这样做了。”相叶从牙缝里向外挤出的话语,与其说是说给樱井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的。
“呵……”樱井竟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因为相叶指间力道的松卸,让他勉强得以继续顺畅地呼吸,而且能够发出虽然极哑但能连成词句的声音来:“其实我多少感觉到了呢,那个要杀人一样的报时……怎么竟然会没想到呢……”
“你也从来没怀疑过,那些红漆,那个炸弹,那些恐吓全部都是我做的吗?”
“你?不……你是个男人。你要做,就会像现在这样做。”樱井继续扯动苍白的笑容,“更何况……我从来都知道那是谁做的。”


那些事不是别的什么人做的。不是什么受害者的家属也不是什么政界宿敌。是对这件事始末最清楚也最会利用这件事的那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江藤修二。
樱井早就已经知道。
他知道,那只是为了提醒他,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时时刻刻提醒他要记得,他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一切,全都是因为谁。而又有谁,能够随时随地轻意就毁掉他现在所有的一切。
要他记住。用恐吓和羞辱要他记住。
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才有些发现自己的人生接下来这样下去会走入多可悲的境地,他才会有想要试着去战斗一回逆转这一切的决心。
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姓樱井的,看来注定世代要把“杀人犯”这个帽子戴到底了。


“是个男人?笑话……”相叶扯动唇角,冷笑,“是个男人的话就不会等了那么久才找机会接近你,是个男人也不会还替你开车帮你工作,是个男人更不会——更不会!……”
相叶的牙齿紧扣在一起,对自己的愤怒让他说不下去。
“相叶……”樱井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
“别碰我!”相叶发狠地一甩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你知道吗?我只不过是想用这些事让你身败名裂!我想让你眼睁睁看着你所自满的一切被摧毁殆尽却无能为力,我想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吗!”
“……”樱井静静地看着他。
“我身为一个男人……我……”相叶咬住嘴唇低下头,“我在故意勾引你你都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还搞什么政治啊你!”
“是这样吗?”樱井淡淡地问。
“是!”相叶觉得心上的某一个地方正被眼前樱井淡然的脸所动摇,他只能继续拼命不停地说下去:“我和你……我和你上床,那只不过是为了给你制造丑闻,早晚有一天拿去出卖你!你连这都不懂吗?”
“是吗。”樱井的眼里,淡淡地化开了一层雾气,“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把这丑闻拿出去卖呢?”
“……”相叶的指尖哆嗦了一下。
“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无处不在信手拈来啊,不是吗?你早就可以把我拿出去卖了,不是吗?”樱井的声音很轻,但却清晰入耳。
“……”相叶盯着他,睫毛微颤。
“为什么等到现在还没有?来……”樱井再次张开手掌贴在相叶的脸上,“告诉我为什么……”
“我说了别碰我!”相叶低喊:“你每一次碰我都让我觉得恶心!就像每一次和你上床都让我觉得恶心!”
“是么……”樱井依然用温热的掌心贴住他的脸颊。
“每一次和你上床……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是杀死真树的同谋,是和你一起把真树推下去的凶手!我是你这个冷血残忍自私丑陋的凶手的同谋!每一次!”
相叶强逼着自己不断把这些词语吐出来,不然的话,脸颊上传过来的触感和温度,已经快要把他的意志击垮了。
“你知道你身边压着的这只大小姐是谁的吗……是我那个连一眼阳光都没见过的孩子的!你能想象每一次看到你和它坐在一起时我的心情吗……你敢不敢体会一下我想让你每天都面对着被你亲手杀死的生命的心态?你要不要试着计算一下自己接受过多少来自我的诅咒?”
“……”
“我跟自己发过誓,我所受过的一切伤害和耻辱,有朝一日一定会要你感同身受!”
“那么,告诉我……既然你要的是我生不如死,为什么……却改了主意,变成现在这样给我一个痛快了结呢……”
“……”
“告诉我啊。”
“……因为,我也跟真树发过誓……一定会让你下地狱。”
长久以来所有一切曾经的内心独白,在相叶失控的情绪里倾泻而出。他想要自己不停说下去,一直说一直说,把所有伤疤都血肉淋漓地揭开,在上面不停不停洒盐,再竭尽所能将所有恶毒和咒骂都用尽,以免心里那已经风雨飘摇的地方最终堤溃坝毁。
但樱井始终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眼里浮起的薄雾散开温柔的光,竟然似乎能看到其中漾着疼惜的怜爱。
别这么看着我!
相叶想要一直紧紧盯住樱井的眼睛,却渐渐开始做不到。
他想别开眼神,这样的眼睛他再看下去就会前功尽弃。
他的双手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数回,都没能用尽全力。有一股力量从完全放弃抵抗的樱井身上传来,想要将他无名指上那圈符咒的力量给挣开。他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在这其中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却感觉这两股力量正在逐渐失控,快要将他情绪的底线击碎。
不行。
不能再拖下去。
他要尽快解决这一切。
否则他不确定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
“所以。”相叶提起一口气,鼓起身体里最后的力量,“今晚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是别再想去了。准备做的事情,也别想做了。从今天早上你上车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再回到你的那个世界里。不好意思……你没办法再去宣布你准备和谁结婚,你也没办法成为哪个巨大集团里的新兴势力,你的未来——你不会再有未来了。”
他重新将力量聚合到十指上,用力箍紧樱井的脖子。
“你的人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他咬牙发力,“在这个……最后找到真树的地方……我来亲手送你下地狱!”
白手套将樱井的喉骨掐紧,发了狠地用力断绝他的氧气。
樱井放下了手。
断断续续缺氧很久的苍白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没有后悔。”


我没有后悔。
你曾经说过,你要让我后悔。
但是不好意思,在我人生即将止步的这里,我仍然没有发现自己后悔。
所有和你的一切,全都不后悔。
虽然这么说很无耻,但是我还是想说……自从认识你之后,感觉遇到的都是好事。
如果我不认识你,那么我没活过。如果我至死不认识你,那么我没死,因为我没活过。


全力发狠的白手套僵住了。
因为白手套的主人听到了即将被杀死的男人这句临终遗言。
不仅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你没有后悔。
是因为我说过一定会让你后悔?
碰上我这样一个,因为接受不了妻儿意外悲剧而将所有无处排解宣泄的悲伤绝望全部转移到你这个目标上,还将所有这些转化为仇恨给自己立下复仇对象,得以支撑自己能够活下去的遗属创伤心理疾病患者,你一个明明没有直接杀过人却要为此赔上性命的倒霉鬼,说你没有后悔?
你最后要跟我说的就是这句话?
我这种为了伤害你而接近你,为了出卖你才亲近你的人,为什么你不后悔?又为什么不乞求我别杀你,为什么不奋力挣脱我,去完成你那无限光明的未来?
甚至,还要用这种“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的眼神注视着我安然等死?
你这个——
你这个——
你这个斯德哥尔摩症患者!


“别再那样看着我!”相叶激怒的声音里已经藏不住那行将崩溃的颤抖,灼痛的眼睛玻璃体像是眼压失衡,再下一刻也许就会泣血失明。白手套里,只感觉十根手指都不属于自己,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已经发出骨节错动即将解体的声音。
樱井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面孔上写着等待赴死的平静。
睫毛缓慢地合下,听话得像个玩偶,宁静得像个孩子。
只是这一个动作。
这一个听话而安详的闭眼。
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叶所有已经溢到喉咙口甚至反噬眼睛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
河堤,水坝,所有辛苦修建数日企图拦住洪流的阻挡,全部在一刹那间土崩瓦解,碎作尘埃。
他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他退缩,不是因为他想回头,而是他就是下不去这个手,亲手掐断樱井的骨头。
他痛恨自己被脆弱的人性击败,对自己的懦弱憎恶到无以复加。
他一直很绝望,但也从没有比得过这一刻。
白手套放开了樱井的颈项。
樱井意外地张开眼睛。
看到相叶双目通红,眼睛里的一层水面已经映照出车外的夜光和灯光。
但是他咬着嘴唇不让那水面散开。
“相叶?……”樱井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别叫。
别叫我。
相叶拎起樱井的衬衫领口,俯下身,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那层水面于是从黑色湖底倾斜溢出,滴落在樱井的脸上,滑进他的鬓角。
相叶……
樱井的眼底一热,抬起双手将相叶搂在胸前。
寻不到伤处的剧痛,让相叶无声地用力扣紧牙齿,咬破了樱井的唇舌,血从两人的嘴角温热地滑出来,落在白衬衫的领子上,弄脏了盛装。
没有痛感。
只有绝望。
绝望得两个人都意识涣散,身体只留给了本能这个司机操控。
而本能里的两个人格,便交替苏醒。
性与暴力。
没有人还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睁着快要泣血的眼睛,带着已经多处淌血的真实伤口,如兽痴缠。
舔吻还是咬噬,情欲还是虐待,享受,还是绝望。
没人分得清,也没人在意。
狭窄挤迫的空间里,樱井和相叶,竭尽了全力地,放任本能,做生命最后的挣扎。
在这最后的挣扎里,占有,交换,彼此吞噬。
车身晃动,犹似战栗。
一时间,似乎变换了次元,似乎这里不是车后排的窄迫空间,而是一个目眩神迷的新世界。
如果在这个过程里尝到咸涩的味道,那一定不是眼里的湖面,而是艳丽的热血。
绝望里的疯狂,在两个身体间淋漓上演。
心脏的血泵,压到已经濒临炸烈。
颠狂到,想要撕裂彼此。
然后再看看那撕裂变异之后的彼此,会是哪般模样。
这大概是本能告诉我,它想将生命交给你。
你收吗?
似乎,已经窥到了地狱的模样。
其实,竟然也还不错。
至少——那里有你。


不知是哪个方向的车窗外,车灯灯光闪烁。
喇叭鸣笛示警声大作。
但无论是哪样,都似乎被车里两个男人张开的结界隔开。
恍惚里,相叶迷糊着双眼向车灯闪烁的方向看了一眼。
电光火石间,他依稀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概——是那样的吧……
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啊……
他笑了笑。
是许久没有过的由衷的笑意。
他纤密的睫毛翕动,最后看一眼樱井的脸庞,凑到他的耳边,靠着他的鬓角,沙哑却无限轻软地呼唤了一个名字。
——“小翔……”


究竟我们谁才是斯德哥尔摩症患者。
究竟我们谁才是谁的帮凶,谁才是谁的同谋。
我已经分辨不清。
但愿在另一个空间,另一个次元,另一个我们能够心平气和相对相知的世界里,我们不用再考虑这样的问题。
而现在,就只有这样吧。
这程路走到这里,竟也已经让人心下释然。
遇到你……
这样的生命,其实如我所愿。
所以,什么也已经放下。
所有的爱恨痴嗔,都已经可以灰飞烟灭。
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我的,斯德哥尔摩情人。


一刹那间,含九百生灭。


十九
——“如您所见,昨天夜间发生在这一段山路间的重大车祸目前仍然还在处理现场及勘查取证的过程中。那么在今天早些时候,出事车辆已经在本段弯道下二十几米的山坡处找到,出事车辆损毁严重,还可能曾经发生燃烧。车内发现两名成年男子,很不幸,发现时两人均已罹难。”

——“这起车祸的特殊之处在于,根据现场救援人员的口述,发现车内两名遇难者时,两人都身处汽车的后排座位。那么,出事当时车辆是由谁驾驶的呢?”

——“根据现场车痕勘测及出事车内情况的鉴定结果来看,在这个弯道处的临时停车带上,留有排气管尾气凝结滴落的痕迹以及与出事车辆轮胎吻合的纹路,也就是说,出事车辆最初应该是停在临时停车带里的。那么为什么,根据涉事货车司机的回忆,当时出事车辆会是突然几乎以横向驶出的方向出现在弯道中间呢?据货车司机说,他当时吓了一跳,已经立刻鸣笛示警,但该车辆完全没有反应,依旧横向驶向道路中间,导致他在弯道处处理刹车不及,撞在该车尾部位置上,将这辆德产三厢车直接推下了山崖。”

——“关于近日一起颇为离奇诡异的车祸,网络讨论及媒体关注度都很高。这大概并不仅仅是因为这起车祸过程本身显得神秘离奇,而是车祸当中的两名遇难者身份,更为引起广泛的关注和影响,甚至可以说是,轩然大波。两名遇难者中,一名为国会最年轻的议员,另一名则是他的秘书。据坊间风传,遇难车辆被发现时,两人都身处车辆后排,且据有消息称,两人是以紧紧相拥的姿势最终遇难的。”

——“最近一起被戏称为‘桃色坠落’的离奇车祸广受关注。经过对遇难车辆及现场的反复勘查,并进行多次事故现场还原推断后,近日这起车祸可能的真相已经基本浮出水面。出事当晚,该车由都内开往该段山路,并将车辆停在弯道处的临时停车带内,而后由于该车未将手动刹车拉起,而致使车辆轮胎从本来具有一定倾斜坡度的停车带内逐渐滑出,向着山道下坡的方向,横向冲入道路中央。从道路后方驶来的货车躲闪不及,将该车直接撞击出山路,坠落山下。”

——“该起事件再一次为车辆行驶及停车安全敲响警钟。提醒市民注意,在任何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泊车停留,请在停车的同时即将手动刹车拉起,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悲剧。”

——“涉及桃色丑闻的离奇车祸蝴蝶效应不断,在车祸事实本身已经基本搞清之后,该事件的影响仍迟迟不退,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近日神秘财团法人江藤修二再次发表声明,明确表示自己与该起车祸中遇难的最年轻议员樱井并无任何瓜葛。对于此前曾有记者拍到樱井出席其小女儿钢琴会的照片,更提到二人可能已经到达谈婚论嫁的程度,江藤严正指出媒体不要捕风捉影,他将保留对名誉损坏的追究权利,希望此事对于江藤家的骚扰可以到此为止。”

——“国会最年轻的议员殒命山崖,令人唏嘘。而这位最年轻议员的姓氏,也让人们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一起药物事故。这一当时以自杀谢罪盖棺定论的事故近期随着车祸事件再次被翻出,并对前因后果,涉事人员,牵涉利益进行了全面以及更为详尽的再调查。有评论家认为,嗅到了此事件正在露出即将揭开冰山一角的味道,值得进一步保持关注。看来,由一起车祸引发的政经风暴,仍将持续一段时间。”

……
……


车灯闪烁。
鸣笛声作。
相叶眯起眼睛,看不真切。
这里是——山路中央吧。
但是,怎么会……
啊。
是因为——那个吧。
瞟一眼前排座位中间的手动刹车。
电光火石之间。
相叶笑了笑。


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你问起我,关于手动刹车的那码事儿。
——你到底是,不记得拉起手刹,还是……故意没拉?
——你猜呢?
其实是因为我也没有答案。
我不记得啦。
别追问我。
我当时正忙着要送你下地狱,哪会把这些事情记得这样清楚?


当把车在停车带里停下,回头,看到樱井和大小姐像是互相倚靠在后排睡着,生怕自己再一次想起那个搂着大小姐在后排睡着的樱井,生怕自己想起那个孩子样的樱井而前功尽弃,相叶利索地扯了扯自己的一双白手套,转身就向后排扑了过去。
那一瞬间里,他其实隐约感觉到,自己踢到了座位旁边的什么东西。
等等。
那一瞬间会有那么大的力道吗?
谁知道呢。
这种事情就和信仰一样啦,信则有,不信则无。
总之别再追问他,他真的不记得了。


尾声
遗物清单:
西装一套,衬衫、内衣各一件,袜子、皮鞋各一双,领带一条,领带夹一只,手表一只,公文包一只。
请您确认。
对了,由于事件特殊,除了调查文件,我们还翻动查看了衣服各个口袋里的物品,除了在西装上衣内兜里发现了一张看似提取物品的单据以外,并没有其他特殊。另外,这张单据由于被血迹浸透,已经没有办法辨认出原本的内容,但以单据的类型来分析,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普通的日常物品。
请您节哀顺便。


“老头子,老头子——”
“啊?什么事?”
“这一袋是什么东西啊?”
“啊?哪个?”
“不就是这个袋子,放在这里已经多长时间了?”
“啊,那个啊,给客人洗好的衣服啊,还能是什么?因为是熟客,而且有特别嘱咐,所以我特别分开放在一边的。”
“客人的衣服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来取?”
“我也……那客人还是好久之前那次相叶君带来的呢,还特别嘱咐了我,所以我记得……”


——麻烦您,把这件衬衫清洗干净,熨烫平整,掉了的扣子我应该都捡回来,没有缺了,麻烦您把扣子好好钉回去……总之,就是最好能让它像新的一样。
——对了,还有这双手套,也一样,麻烦您把它处理到越白越好,白得耀眼。
——之后……我应该会来取的。
——应该。
——所以无论多久,您帮我留好它。


樱井翔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清晨,站在镜子前,他似乎在里面看到了那样一副情景。


镜子里,他拍马杀到,回绝了所有什么婚不婚约不约,宣布从此开始以自己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他才不信这个邪人不轻狂枉少年什么的,总之就丢下一大套帅到不行的话以后扬长而去。
然后他攥着一张纸条,去取回了一个久违的袋子。
拿着那个袋子,来到相叶雅纪身边,在他面前,把里面的衬衫拎出来,展开。
相叶就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他就回他个一脸得意,接着把衬衫给相叶换上,塑料薄扣从上到下一颗颗亲手系好,然后贴近相叶,伸手把折进去的衬衫领子翻出来,抻直展平,摆成一个漂亮的角度。
满意地看看以后,一脸得瑟。
相叶就对这件一如簇新的白衬衫惊讶得合不拢嘴。
趁他还在惊讶,他就再像变魔术一样从袋子里把那双白手套掏出来,在相叶面前一晃。
相叶肯定就会说你这是——
他就会把下巴一扬,嘴角一勾,说:


“我用这个国家的智慧,还你新的白衬衫和白手套。”
“因为还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司机呢,怎么能连一套新装备的诚意都没有?”
“怎么,觉得耀眼?”
“那不是因为白衬衫和白手套,那是因为我。”
“那是因为,我正面对着你。”



THE END




这个故事,是想到了结局才开始写的。
所以,抱歉。。
认识我久一点的大概都知道我是一向的任性不听劝,果棉。
所以这次,也是感谢大家担待至此了。
终于把这个借问的同期生送走了。。
说没有感无量真是骗人呀。。可是说要说点什么出来,也真是。。
其实每一次平坑心情也都不简单,但是多说也是啰嗦。
此外,硬伤必然还在,只不过,我已经咬定无硬伤不故事的青山不放松。
我也算是又成熟了一点吧?(扯淡无极限
经过了,必留下痕迹。
没有什么会白白经过。
以上是复读机再现。。
无论如何,这个让人操心的留级生,终于圆满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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