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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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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完)

T

“嗯……这个,还有这个,那个也是……还有……”
樱井抬眼扫视着货贺,一边把一样样东西拣进购物车,一边在手里的纸上逐一画勾。
“这种香槟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呢?”樱井说着转过头,却发现刚刚站在身边的人早都不见了。
“啊嘞?”他转过身往隔壁的货架张望了一下,看到了站在对面零食架子前上下摸索的相叶。
抓抓饼干盒子,拽拽薯片袋子,饶有兴味地歪着个脑袋。
活像个昭和时代刚刚放学的小男生。
樱井悄悄凑了过去。
“看什么呢。”他在相叶身后冷不丁出声。
“哎哟!”相叶一个耸肩,扭脸斥道:“吓死我了,你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在这儿干嘛呢?”樱井笑道。
“没干嘛……”相叶背过手,一转身。
“这么大人了,像个孩子一样在挑零食?”樱井倒不打算放过他。
“怎,怎么啦,不可以吗?”相叶微红了脸抗议:“我这方面就是比较晚熟!”
可以啊。
太可以了。
可能的话,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像这样下去。
在心里大片化开的大约是棉花糖。樱井笑而不语,只把购物车往相叶跟前一推,朝货架扬扬下巴,示意他随便拿。
相叶越发不好意思,凑到樱井身边,指指他手上的纸条,企图岔开话题:“倒是你,一直拿着张纸在忙什么啊。”
“购物清单啊,已经该准备圣诞礼物了。”樱井一本正经地看看纸上的条目。
“这么多……等等。”相叶在那些条目里看到了令他意外的名字,抬眼,“这里还有……”
“嗯?”樱井看一眼相叶手指点住的那个名字,笑道:“对啊,还有小春的,这是肯定的啊。我刚刚看到一条红色的长围巾,就觉得很适合她,等下过去你也看看怎么样。”
“……”相叶抿了下嘴。
“还有啊到时候和麻衣见面空着手总是不好,我想再买两瓶香槟的,刚想问你觉得怎么样,过来看看……”樱井推着车,边看货架边说。
“……”相叶还是没说话。
樱井回过头来,“怎么了?”
“……谢谢。”相叶轻声说。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说什么呢?”
“毕竟……对你来说可能还是会觉得挺尴尬的吧……”
相叶偷偷搓揉着自己的衣角,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小春时那样。


相叶雅纪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樱井翔也在场。
那时距离机场两公里外的滚滚浓烟还没有完全从天空中散去,他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迎面看到了约好他的麻衣——以及她揽在怀里的小春。
他当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是谁。
虽然此前他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即便她和他是那样密切相关。
但于他来说,却又是一种理应保持着毫无关联的状态——这是他在答应麻衣时就告诉自己的。与其说那是和麻衣的约定,倒不如说那是与他自己的约定。
自己和这个孩子——并没有任何关系。
即使,她和自己有着完全匹配的DNA。


“说什么呢,你别闹了。”站在咖啡岛柜台里收拾东西的麻衣这样对相叶说。
“我没有闹。”站在他旁边的相叶说。
“你一定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衣笑着推开他。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相叶上前一步。
“……总之,这种事不是一时冲动就能答应下来的事情,这可不是帮机场的奶奶提行李。”麻衣收拾着手上的咖啡杯具。
“我知道。”相叶平静地说:“我是好好想过的。”
“……”麻衣手上的活终于停了下来,她转过脸看相叶,想了想才说:“相叶君你要知道,虽然这种事在全世界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我们毕竟是在日本。你答应下来的事并不是像吃顿饭那么平常,没有多少人能真的接受,你自己也不是不用承担任何压力的……”
“我知道。”相叶打断她:“正因为这样,所以你们才一直找不到,不是吗?”
“你知道就好?”麻衣正色道:“这件事并不好玩,今后你自己也需要克服很多伦理矛盾的,还不用说以后面对我时的尴尬。更何况,你有什么必要帮这种麻烦事的忙——”
“我不想看见朋友难受。”相叶简单地说。
“……”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记得吗?”相叶说:“那时候你还是刚进公司的空姐,我也是第一次飞,那趟航班的心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麻衣当然记得,那个顶着一头毛蓬蓬的黑发小心地整理着自己制服的相叶,看到他第一次站在客舱走道上向乘客鞠躬致意,微笑着把行李一件件放进行李舱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个新人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的空少。
“我们搭档那么长时间,后来你因为认识了冢本前辈……而主动申请从一线退下来转职到地勤,后来又到了这里……”相叶认真地说:“从来没有逃避而且无所畏惧,我是真的很佩服。”
“相叶君……”麻衣忽然有些被哽住,自她和公司“最美乘务长”冢本千绘的关系逐渐明朗为人所知之后,还从来没有一个曾经的同事对她流露过这样的真诚。她自己选择的路并不觉得有多少艰辛不易,有什么问题不过解决什么问题。但在面对这样率真的温暖时,她还是觉得感慨。虽然他们确实算得上是朋友,可又有什么样的人,愿意为了朋友主动请缨承担这种麻烦事的责任。
“我不想看见你一直那么难过……明明只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吗。
似乎被这样纯粹的人一说,便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件在当下环境毫不简单实现起来根本没那么自然的事,其实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限的庸人自扰。
“我是非常认真地思考过的,相信我。”相叶接着说:“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却能帮你解决那么困扰的问题,我觉得这不是还需要多想什么的事了。”
“说是一回事,真的要做,又是另一回事,你知道吗?”
“我做一件并不难的事,就能让一个朋友幸福,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一件大事。”麻衣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相叶君。”
“我明白。”相叶说。
“何况你现在并不是一个人……”麻衣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望了望柜台外头那个商务西装的身影通常习惯站的位置,还是说了下去:“那位——樱井先生,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这是从这段对话开始这里为止,相叶的第一次卡壳。但停顿之后他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麻衣看着他,“你一个人——的事?”
“……我自己的决定。”相叶攥了攥手指,“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


那是相叶的决定。
——为一直想要个孩子的同性伴侣朋友,提供一颗精子。
虽然他确实想得一清二楚,说得坦然自如,但是这个决定的内容,他却并没有准备好说给樱井翔的勇气。
他对很多事情保持开放的态度,希望能给一切可能性机会。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任何见不得人之处,他也并非认为樱井会接受不了,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纠结的是什么,看不清的小私心又藏着什么。他的心境很复杂,自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拖一时时机便差一步,就越发没有了全盘脱出的气魄。
开始进入这件事情的程序之后,相叶就选择了不让这件事的任何前因后果出现在他和樱井的生活当中的做法。他也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只要这个孩子能够成功受孕出生,那么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现打扰。他不会见这个孩子,也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孩子有任何关系。他曾经天真地想过,只要樱井从头到尾对这件事毫不知情,那么这件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事,对于他们来说也就相当于不存在。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他是一个毫不擅于说谎的人。
当他发现自己满以为掩饰得很高明完全没有纰漏的行程被樱井迎面撞个正着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措手不及窘迫交加的。
对于丝毫没有意料到的樱井的STK行为和急于想要掩饰自己的慌张的情绪,让相叶在那时那刻对局面的应对失了控。
那份失控里,还有对于从未意识到的樱井对于自己不信任的愤怒。
他并不想歇斯底里地说你怎么竟然会不相信我,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会不知道,你脸上写的怀疑是我最不可能做的一种……但是这些愤怒却以另一种复杂的形式上演了。
——既然你说喜欢我。
那你喜欢的就是一个不能相信的人吗?你喜欢的就是一个在你眼里可能会背叛的人吗?
为什么我不能给你安全感?
解释吗?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是我能为自己负责的决定。
还不需要接受谁的质问。


对于那天下车摔门离去的自己,相叶并非从来没有过半分悔意。如果当时再换一种方式,也许结果就并不是今天这样——可每每这样想的时候,相叶同时想到的又会是——可当时樱井也并没有半分挽留的意思啊?
也许他的处理方式是有问题,但又有谁在感情里是个完人。
如果当时樱井就能够像在硝烟颓垣之中那样简单直接地朝相叶伸出手——那他大概也就会像今时今日这样过去握住那个温热的掌心,想着所有那些时间可能终究不算白过,在那不短不长的静默岁月里才终于真切体会到,宿命里相伴相生的另一半之于他应有的意义。
那握住他手紧紧不放的手掌,应该也是在这样对他述说着,自己对于对方的意义。
那是一种用温度和触感传递的真相。
像身体的密码锁一样,只能被唯一的那个匹配解开。
——懂了吗?
——懂了。
——晚了吗?
——不晚。
对于那个决定,相叶从未后悔。
当看到那个他自己的决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相叶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樱井。
他看到的是接受一切的笑容。
无论事情是怎样的都没关系,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我都不关心,我就在这里,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你其他什么也装不下——织就的笑容。
有意思的是,樱井竟然是先见到小春的那个。
坚持把小春带来的麻衣,多年以来的歉疚在于,明明知道这件事会潜伏下相叶和樱井之间的问题成为病灶,却因为确实太想要一个孩子而选择性忽略了这个担忧。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就是成真了。而她又怎么可能会希望是自己的原因,令那样大义凛然地说不想看到她难过的相叶不幸福。
就像她所说的,人是很复杂的。她把小春带来见相叶的初衷,绝不是她可以预见到的这孩子其实后来真正实现的另一个作用。但是最终,却达成了她内心深处最主要的愿望,解开了长久的未解心结。
那个带着相叶DNA的孩子,就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牵引着,一步一转地跌进樱井的怀里。
未知次元的未名力量。
携着那个唯一的真相,去解开了樱井心里唯一的真相。


“小春的事,你不问吗。”
“你不说,我不会问。”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相叶知道,这一次,读作喜欢的,写作了相信。


终于由相叶亲口说给他听的事实的真相,当然是出乎樱井的各种想象和设想的。但是毫无疑问,无论有多意外,那都根本是一种喜出望外。
好你个相叶雅纪。
知道你是敢想会玩的那种人,却不知道你真能潇洒至此。
樱井觉得,自己曾经那些患得患失予取予求,在相叶的异想天开风流自在绚烂缤纷面前,真是无地自容挖个坑都嫌埋得不够深。
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精彩之人。
那毫无疑问确实是世界一的相叶雅纪吧。


“我为什么要尴尬?”樱井扶着购物车看相叶。
“……”相叶其实也不清楚,搓着衣角小声说:“就,对于你来说,想想还是个挺别扭的事吧……”
“我的相叶乘务长——”樱井拖着长音靠近他,“这都是什么年代了。”
还了那句樱井部长一杯咖啡我还请得起,还了那些年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异想天开。还了那些受宠若惊还了那些独断独行里的执拗以及为爱行差踏错的弯路。
人生就是这么难以理解。
但樱井翔从来不怕题难解。
而相叶雅纪从不畏惧绕弯路。
毕竟——此刻他们在一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相叶挠挠头发,无措得一脸天真。
“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樱井直接打断他。
“唔?哪里。”相叶没明白,抬眼四下张望,“超市?”
“什么呀。”樱井哭笑不得,伸手戳戳相叶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的纸袋边,“刚刚才感慨美式的果然还是不一样?”
相叶低头看看,想起刚才在外面没吃完的甜甜圈顺手塞进了兜里。
美式的,糖霜特别厚,油浸满了面包。好甜。过去的几年里他明明总是吃得很顺当,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个吃进去了。可是怎么,和樱井一起的时候,就感觉甜得齁住了嗓子半天没吃完一个呢。
他抬眼再看看樱井。
那双正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几乎像是盛满了蜜糖。没错,那蜜糖像是盛下了整个蜂巢的甜腻和能量,但凡一口吃进去,简直都能飞起来了。
难怪了。
相叶有时候觉得,樱井的眼神像是快要把他扔进一大池的棉花糖里,融化了。
不过……那样不也挺好的。
“挺好的。”
樱井也是那样对他说的。
“你就这样挺好的,我希望你这辈子能永远活得像个孩子。”
相叶红了脸。
从不知道一把年纪了还有人愿意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是这样熨贴的一件事。所有那些在同事后辈眼中那样成熟神秘又性感的光环——终于被樱井亲手摘了下来。
他知道。
绕过的那段弯路,并没有白走。
把本来就不存在于两人之间莫须有的东西变没,这是时间的魔术,也是从未停下脚步的执着争取来的。
相叶大概也只有在樱井那里,还会,也还能活得像个孩子。
“看看,嘴边这还挂着糖霜呢。”
樱井说着,抬手蹭了蹭相叶的嘴角。
相叶看着他眨眼,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旋已久的话:“你喜欢小春吗?”
樱井有点意外地抬眼,“啊?”
“我是说……”相叶说:“你喜欢那样的孩子吗?”
“呃——”樱井被这显得有点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有点愣,虽然不完全明白相叶的意思,但他还是坦率答道:“喜欢啊。”
“是吗……”
“是啊,那孩子多像你啊,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只有你……”
只有你的基因才能造就那么漂亮的孩子吧——这后半句话樱井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但相叶其实是明白的。
因为明白,所以当他做了那个决定之后几经拖拉也最终没有对樱井说出口的原因,就包括了这个潜藏下的小小私心。
是的,他从没有担心过樱井会接受不了,他只不过是——怕那会触动樱井让他也有那样的心思。
因为他知道樱井是一个多喜欢孩子的人。
但那个时候相叶还沉浸在和深爱自己的男朋友每天撕制服吃着玩的日子里,尚且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真正进入一个新的生命阶段,也完全没有想过真正去成为一个父亲。或者说,真正组成一个家庭。
所以他其实很有些害怕,这件事情对樱井和盘托出之后,樱井会对他说出“那不如我们也用这种方式要一个吧”这样的话来。要笑他杞人忧天,也许还真的并非。他当然不是傻,在他看来,以樱井对他的用情之深,分分钟已经做好组建家庭厮守一生的准备。
相叶觉得,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提供一颗精子的帮助成就一个生命和自己真正去成为一个生命的父亲,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他没有完全做好这个准备,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拒绝樱井。
这样难以言喻述说的小私心。
是相叶最后一点没有和樱井说透的结。
说出来的话,他的那个光环就能终于彻底碎成粉末了吧。
是不是?


“……”
在相叶将这最后的一个结扣彻底解给樱井的时候,他确实陷入了十几秒的沉默。
就在相叶等着接受他无论任何形式的发作时,却看到樱井把刚刚从超市里提出来的满满几口袋东西放在了脚边,抬眼凝视他的眼睛。
相叶一时有些发慌,不明白散发出这种气场的樱井下一步是想干什么。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樱井脸上没有笑意,声音也颇为严肃,他抬眼望望忽然从天空里飘下的雪粒,说:“那可真是你的不对了。”
相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脖子,是凉意也是准备接受责难。
“毕竟,无论怎么说——”樱井环顾四下,又再看回相叶的眼睛,平缓而有力地说道:“再怎么想要个孩子,也得先结婚啊。”
“……”相叶没有开口。怕只要一开口,下巴就会掉下来。
“所以你真是想多了,再怎么说我这个人也还是有传统的一面,奉子成婚这种事嘛还是不太好你说是不是……”樱井说着,唇边眉梢藏下的笑意都已经爬了上来。
“你等等,先等等。”相叶摆摆手,打断了他,“你刚刚,那是在求婚吗?”
“……”樱井使劲儿抿了一下嘴。
“是不是?”
“怎么,太突然了吗……其实我刚刚在里面就已经暗示过了,你没听明白……”


——“也不看看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是在哪里?
美国啊。
这可是一个能够允许我动真格求婚的地方。
不要告诉我说,你还没有准备好。


我倒不是还没有准备好。
只不过,你这求婚也太随便了点。
当初追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无论怎么说,也该拿出点当年的诚意来吧。


“什么诚意?”
“一百页。”
“什么?”
“再写一百页,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其实,那又有什么可难的。
樱井翔把相叶雅纪搂进怀里,闻着他领子里的味道,蹭磨着他耳边的温热。想着来时的痴狂,去往的幸运,以及怀里这个时刻令他感觉活得盛大却又平实的男人。
理由确实不多。
只不过那一个真相。
但我写一百遍给你。


起落安好,像我说过的那样爱你。


THE END




嘤嘤嘤嘤2015年终于没有成为一个完结都没有的年份。
这盘冷饭,终于热炒完了。
还是那句话,不怕脑洞太深胡说八道,只怕不能自圆其说。
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圆了,尽我全力而已。
这一篇几乎要贯穿了2015年的始终,回头看看载满一年记忆。
挺好的。
远自为爱痴狂的话已经快三年。
也挺好的。
人总有来往,人总有进退。
难得的是仍有一条跑道能亮着灯,让你愿意降落。
寸厘之间仍有梦想的藏身之处,已是我的lucky。
也愿看到这里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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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九)

S

樱井翔迷路了。
在这片每一方每一寸每一块砖都几乎被他踏遍经过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扶梯口,液晶屏,安全闸口,行李履带,交通枢纽换乘指示的箭头伸向四面八方,港口中心,四下旋涡。
玻璃墙面之外,起于机场不知何处的浓烟正越升越高,升腾出狰狞的面目,卷裹着未知的恐惧,黑云压城般向外四溢蔓延。
向前,退步,左望,右转。
不知道该向何处,因为根本不知道想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
樱井忽然错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Snow dome的琉璃世界里。
他在这个世界里奔跑着,已经很多天。很多年。
明明里外通透,你看得见我的世界,我也看得到你的所在。
却就是曲面变形,鱼眼幻境。
即使想要伸出手,也触不到对方的世界。
一镜之隔。
何尝不是一种作茧自缚。
随手添置一座又一座的玻璃城市,难道不是藏下了所有那些与日俱增无处安置的惦记和牵念。
越是面无表情,玻璃球面上的面孔越是吐露着眼尾眉梢的真实弧度。
尘埃落尽。
光环明灭。
这一日琉璃世界终于从中心碎裂,一镜之隔的人,转向而对。
是意外摔碎的,还是冥冥之中早有无形的力量,等待着自内向外的爆发。
樱井越跑越快。
越蔓延越可怖的烟云把整个机场变得像一座即将颠覆的倾城。
他并不相信在自己劫后余生之后,那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会以残忍惩罚他的另一种方式降临。他也丝毫不认为远方那架不明原因起火的飞机上会有那个他日思夜想放不下的人。但他还是越跑越快。
尽管失去了方向。
尽管像被卷入旋涡。
无论如何。
他都要尽可能快地找到他。
并不因为他心中有恐惧。
而是每晚一秒钟找到相叶,能与他共处的余生就少了一秒。只是思及此,便耽搁不得,不能再等。
那长久以来一直在旧伤痕和海马体里四处乱钻不肯消停的火苗,终于沿着血管的脉路,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燃起了胸口的暖意。
那暖意是光,是热,是终于穿透迷雾的闪电。
照亮那只有一个的真相。
让樱井从未像此时这般豁然开朗。


——相叶雅纪,对于你,我并没有Halo Effect。
——毕竟我已经亲眼见过了Halo。
——老实说,你的比喻并不恰当。


咚——


胸口和肩膀被猛地一撞。
让他被撞得趔趁一步,整个人被撞得转过了身。
随着惯性倒退半步,一时几乎要找不到眼前的方向。
定定神。
抬眼看向对面同样因为狂奔而撞得自己肩膀生疼的那个人。
是在急个什么。
同样狂奔而来。
同样略显慌张。
同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相叶眨眨眼,看到眼前拨起全部额发露出一脑门儿汗的樱井。


啪——
“啊,不好意思,我看那边的烟看得没注意……对不起。”
迎面撞到相叶雅纪肩膀的人慌忙向他道着歉,想要帮他把从肩上滑落到地上的背包捡起来。
“没事没事,我也没看路。”
几分钟前,当远处的浓烟里隐约吐出桔色焰光,聚焦而来隔着玻璃遥望的人们越来越不安时,相叶刚刚结束了一次短途的代班飞行,从更衣室换好衣服背着包走出来,看着手机里麻衣发来的约他今天有没有空在机场见上一面的信息。
还没走两步就被人在慌忙间撞到,手机甩出去,背包掉在地上,有什么东西碰碎般清脆一响。
相叶捡起手机,看到碎裂的屏幕。
他心里一冷。
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找到能重新配上这块古董的屏幕。
捡起背包,拉开拉链。
看到里面如意料中摔碎的玻璃瓶。
本来装满瓶子的咖啡豆散落了一背包。
相叶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咖啡豆捧在手心。
深度烘焙,色泽油亮。从罗马带回来,今天才来得及背回家。
相叶盯着手心里的咖啡豆出神,却只听到周遭人声越来越嘈杂,航空公司的整个员工区域都显得躁动不安起来。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身边经过的同事们慌张私语:“听说可能是我们公司的飞机啊,降落以后起火的吗?”“真的吗?那还得了?!”“不知道啊,再去打探打探情况……”
起身抬眼张望,相叶看到了远方升腾如海市蜃楼的浓烟。
背包反拎在肩上,他在原地站了几秒。
从罗马回来的航班,他是几天前就飞回来了的。
但他并不知道,自那天消散的彩虹底下分开的樱井,商务谈判是到几时结束,又是要隔几日才会飞回来。
樱井是自己公司的VIP乘客。
自然还是乘坐他们公司的航班飞回来。
——是降落以后起火的吗?
……
不,不会的。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这样对自己说着的相叶,脚下迈开的步伐却像是并未能被安抚劝服。
他在自己工作来去了数年的这个港湾里奔跑起来,身影却像是一个莽撞未经事的少年。这一刻,他失了那些职业的优雅和成熟的神秘。
他只是一个奔向心之所向的少年。


——如果那条一百页的信息再也找不回来。
——那要怎么办。
——啊他真是傻。
——如果这么在意。
——只要那个写下这条信息的人还活着。
——不就想要几百页,就有几百页吗?
——那个男人……他还活着吗?


那还用问么。
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去,喘得像头熊一样的樱井翔,不能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从相对而向的方向而来。
狂奔得几乎辨不清周遭环境。
在一整面通透的玻璃幕墙旁边,两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相视。
想要出声,但只有喘气的份儿。
玻璃外的另一面,景象正像是烽火连天硝烟弥漫。
一个旧世界即将倾覆般。
镜面翻转。
一直背向而行的人,终于在倾城颓垣里,转回了头。
一世界的玻璃碎裂。
一世界的尘埃落尽。
就像。
如果这一刻,陨石即将飞向地球。
如果下一刻,这个世界即将倾覆。
你想说些什么。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机场并没有任何区域或飞机发生火灾或事故,初步消息,浓烟的事发地点是在机场两公里外的建材工厂,目前火势已被控制,请大家不要惊慌……再重复一遍……”


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里,有人先笑出了声。
相叶抬眼,看见樱井直起腰,哈哈哈地笑得一脸豪迈。
他看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魔音里开了口:“笑什么啊你?”
樱井敛了笑,望向相叶的眉眼发梢。
接着,朝他伸出了手。
“我就是想问问你。”樱井说:“我的脸,你现在还看得过去吗?”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
对于这张脸你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觉得还不错,也是有些没底气了。
但如果你还看得过去。
那就容我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比喻。
Halo Effect。
我被这个词绑架了这么多年。
真是冤枉。
我是个最痛恨被绑架的人。
因为你的比喻根本就不贴切。
因为Halo——根本就不及你十分之一的美好。


相叶雅纪其实是认为樱井翔的这个逻辑有问题的。
绝对是偷换了概念,把他绕进去了。
但是由于他也有了别的认知,所以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在倾城之下,他发现,他和樱井,就像是还没剥壳的咖啡果实Cherry。他们是那颗果实里两个对开生长的咖啡豆子。那是相依相生的宿命,是脱离开彼此就无法成形没有将来的生命构成。只不过是因为生得太像,离得太近,才会盲了眼,看不到就在眼前的对方,却只望进了那些视觉的盲区。
确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光环。
只有对不可拆分的宿命不自知的不可置信和相斥闪躲。那让他们都误判了很多东西。比如把痴迷当成了施舍,比如将深爱当作了捆绑。
明明是为爱痴狂,一步之差,差点走成了为爱迷失。
但迷途知返,儒子可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等等,这是说谁呢。
——说谁呢。
——究竟错的是谁啊。
——我不知道。
——好好好,我的错。
——算了,谁让你的脸,我一直都还是那么地看得过去。


“如果还有来生。”
“请一定要给我再遇到你的幸运。”


to be continued



果棉啊,某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能写倾城之恋呢。
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我要是会画画,一定会把这个场景画给你们的。
奈何我不会(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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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八)

R

拉花里猴子的细长尾巴尖上燃出一豆火星,烧着烧着攀上那个卷翘的发梢,打一个转,跳进制服衬衫的扣眼儿里,而后突然碎开,玻璃碎碴擦过眉梢脸颊,跌入一杯黑咖啡里,从咖啡表面溅溢出来时,再掉进一颗Snow dome里,随着粉雪飘落时,透过玻璃球面折射出光芒,散进了天边的火烧云里。
小火苗就这样烧着,流动着,顺着记忆神经的河,燃过一个个烧不化的结,令痛感踩着火焰起舞。
火烧云焰色的边沿里,隐约透出了虹色。
“是……彩虹。”
“真的……”
“快看!快看外面啊!”
“好美啊!”
“真是太美了!”


樱井是在连串此起彼伏越来越嘈杂的惊叹声中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眉骨上的钻痛告诉他,这里已经不再是梦境,无论第几层,他都已经回到了自己那一层真实的所在。
扯下眼罩的时候,一片意外的光亮。
并不是夜里了。
那误以为痊愈的毛病还真是变本加厉,不仅仅要在夜里犯,明明都已经飞进了一片大亮的天光,竟然还能从梦里一路疼出来。
这是什么火。
三昧真火啊。
究竟怎么样你才肯灭?
樱井带着一脑门儿的恼火在归程的飞机上努力睁开眼,心知这架飞机上已经再无来时之人。不会有那种熟悉的气息来去经过,也不会再有一个声音坚持要他吃饭。
如果说多年前的场面是叫不欢而散,那么这一次在异国城市不期而遇的重逢,大概也该可以算得上千帆过尽过后的和平收场了。
……真是这样的吗?
只有樱井自己知道,收起伞的那一刻,心底蔓延开的是怎样的绝望。
“你看到了吗!……”
“太不可思议了……”
从经济舱传来的声音还在持续嘈杂着。
到底是在吵什么。
看什么东西。
樱井眨了眨终于适应光线的眼睛,朝窗外望去。


……
你后来……
见过了吗……
……


下机的时候,樱井觉得有点儿恍惚。
从后面走上前来边抢着帮他拎行李边兴奋地说个不停的下属都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到,只觉得眼前的光圈一层一层向外漾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踏不到地面,神思不知道是在哪个平行世界里飘移。
他一时搞不清自己被哪一种情绪所控制,而这情绪强烈到让他即使竭尽全力也仍然无法保持百分之百的清醒。
那强烈的情绪带来的似乎是一种极端的感受,像是喜悦与恐惧共存,并且同时剧烈得到达满格。
他脑袋里轻微地嗡鸣,不够余力和空间思索清楚。
直到行至一部上行扶梯前为止。
樱井神思游移,下意识地拖着箱子站上扶梯。
电梯上行至一半,樱井在轻微的嗡鸣声里听到一声惊叫。
“小春!——”
那是透出惊恐的声音。
樱井循着声音仰起脸。
几乎也是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一团小身影从扶梯上方朝下跌过来。
樱井本能地甩开手里的行李。
张开手去接住了那团小身影。
红色的书包硬生生撞在他胸口前,让他险些自己也失足从扶梯上向后仰摔下去。好在他臂力足够坚实,一只胳膊把孩子揽在怀里,一只手牢牢抓住了扶梯扶手。
行李箱在身后磕磕绊绊地滚下了扶梯。
时间久远,他自己已经并不太记得,这样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过。
但相同的情景感受在恍惚的神思里打了一个激灵。
激活了某个记忆,打开了企图锁死的盒子。
抱着孩子,樱井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跌落到扶梯口的箱子,不知道要是跌下去的是自己这会儿该是怎样一个景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从下飞机以来一直让他恍惚游离的强烈情绪究竟是什么——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吗。
又再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扶梯口。
那里站着的,却并非是记忆里潜意识中渴望着的那个人。
一位不知因何失了手或是走了眼因疏忽了看顾而满脸惊吓和愧疚的女性,几乎快要站立不稳地倚在扶梯口。
“没事吧?”樱井扶着怀里的孩子在电梯上站稳,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乌黑头发绑两条双马尾,面目清秀双目狭长的女孩眨眨眼,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笑,“我没事。”
好漂亮的孩子。
但漂亮并不是她的特别之处。这揽在手臂里的孩子,不知道是哪里不同,散发出一种莫名令樱井熟悉的气场。不仅是那狭长双目的眼尾和浓密的长睫毛,也不仅仅是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从解释又无比真切。
那又是某种强烈的冲击。
樱井想自己应该是还没有从下机的不适中缓解过来。
“那就好……”他呼口气,跟着上行到扶梯口的电梯迈步上前,把孩子送到那位女性的怀里。
“小春!”
“妈妈……”
“你吓死妈妈了!”
“对不起……”
母亲把女儿揽进怀里,掉了眼泪。
在准备转身下楼去捡行李之前,樱井在女孩背的红色书包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冢本小春。
“这位先生!”女孩母亲起身叫住了转身的樱井,“真是不好意思,太谢谢您了。”
“不用,这没什么……”樱井转过身,话却只说了一半。
“真的太……”鞠躬致谢的母亲也停了下来。
商务西装。
美丽编发。
出发之前已经打过照面的人,在归来之后,再一次相遇了。
一时无言的相对而立。
明明连正式的招呼也几乎没有过一个,连认识都算不上,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和过往。那些丝线之间缠绕着同一个人,心照不宣,无从解起。
站在两人之间的女孩看着他们,几乎看不到眼白的黑眼睛转来转去。
樱井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就在心里恍然大悟。


这孩子。


樱井分明在麻衣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他想到的,却并非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扶着小春的肩膀,麻衣先开口。
樱井笑了笑。
是哪样都好,不是吗。
因为究竟是哪样,其实和他有关系吗。
“这孩子是……这孩子不是……”麻衣扶着小春想要说些什么,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收了回去,“樱井先生,有些话不应该是由我来和你说,我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所以我不能说。但是——”
樱井看着她,没说话。
或许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说不出,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麻衣提了口气,接着说道:“有些事情,只能由他——自己跟你说。又或者说……有些事只能你自己亲口去问他。”
樱井想说我并没有任何事情要问,但却无法将这个谎言唐而皇之地扯出口。
“虽然其实这和我本应该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我该管也不是我能管的事。但是……”麻衣看看揽在怀里的小春,说:“但人终究是复杂的,不是说一句该与不该就能做到。”
“……”无论麻衣想说的是什么,樱井都并不想听。在这已经令他开始感到难堪和尴尬的场面里,他是想要抽身而退的,但却站在原地动不了。
“就像我今天把这孩子带来……也是想让他,见见她。我觉得他有必要见见这孩子,他其实也是想见她的。虽然他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但我知道那也是他总是为别人考虑更多照顾他人情绪比自己更多。”麻衣只是说下去,像是知道樱井其实早已经想走,但她却打定了主意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人生的遗憾已经足够多了,我希望,有些不必要的遗憾……能不留,就一定不要留。”
“……”樱井是在麻衣说着这些的时候,发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有点意外。
因为这和他所掌握的事实出现了一些不合逻辑的出入。
这让他有些走神。
只要不是他精神错乱丧失记忆,那天举起来指向天空里的手上,确确实实是空无一物的。那片空白和今天眼前这只标准的婚戒,以及红色书包上那不认识的姓氏所传达的信息,似乎都并不能匹配起来。
——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看来确实如此。
他仍然没办法完全明白麻衣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开始意识到,即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有些话,他和相叶雅纪还没有说完。
但他究竟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那日雨后指向天边虹影的纤净手指,似乎指向了万米高空的平流层,勾勒出樱井几个小时前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抹剔透虹色。


被环状彩虹圈在中间的飞机倒影,投映在莹白云层上。
和无数次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Halo。
那不是梦。
不是臆想。
不是思念。
那是真的。
Halo,他真的见到了。
——百万分之一的机率。
他见过了。


“樱井先生,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在麻衣最后这句话的致意道别里,樱井不确定自己是怎么顺着下行扶梯回到了下一层,去捡回刚刚跌落下去的行李箱。
自下机到现在仍在持续发酵的情绪,开始抽丝剥茧,寸厘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在即将看到真相之前,樱井所有累积的不安和情绪已经快要到达峰值,这让他几乎有些恐惧起来。
把行李箱从扶梯口拎起来的时候,这只用了不知多少年随行几万里的奢侈品似乎终于完成使命般,拉杆栏腰折断在地上,宣布了自己的功成身退。
樱井无意识地打开箱子,想要看看存放了资料的笔记本电脑是否安好。
但比电脑先进入视线的,是碎成了危险品的玻璃。
樱井僵在当场,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拨开了从中心碎开的弧形玻璃,拣出本来安置在琉璃世界中心的那个小小装饰。
一只微缩手动咖啡研磨机。
所有无法言明的幸运与哀愁。
——百万分之一的机率。
——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看到,那也就同样有了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率。
是的。
樱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亲眼见到Halo之后,心里潜藏的想法其实是那个男人一直以来告知他的那个概念:不要被光环遮了眼,那代表着飞机可能即将遭遇积冰。
他见证了百万分之一。
而如果这代表着他即将遭遇那百万分之一,那么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个男人一次。如果没有——他是否能就此甘心,平静赴死。
能不能?
他怀揣并压抑着这样的恐惧,直到飞机平稳降落。
从下飞机开始,让樱井恍惚游离的强烈情绪,正是这样的劫后余生。


——如果我果然就这样死了,相叶雅纪,关于你的一切,我能不能甘心?


樱井的眉梢尖锐一痛。
他猛然抬起头。
听到耳边响起的嘈杂和广播声。
“怎么了怎么了?”
“那边啊,看到没有,好大的烟!”
“啊,真的,从这里都看得到。”
“有飞机着火吗?”
“不知道啊……”
“真是太可怕了……”
“……”


——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会。


樱井起身,迈开脚步。
抛下破碎的玻璃和告别了他的行李箱。
抛下了所有曾经的幸运与哀愁。
所有未知缘由的进与退,闪或躲,小心翼翼与用力过猛,恋恋不舍和强作镇定,受宠若惊和自我煎熬。
在某一个前提下,它们通通不应该存在。
为什么他竟然能忘记了,这眉骨里藏下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为什么那疼痛竟然也没能让他想起,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痛下决心结束了漫长的暗恋,展开他人生里最美的一段旅程。为什么如此之多的起落安好,都没能让他醒悟,每一次的平安着陆,都是一次这就去找那个人吧的机会——趁你还活着。
他不准备再去理会那些关于光环背后的警告。
他也毫不关心关于那个眼尾嘴角都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的一切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所有的一切。
樱井都在这一刻抛下了。
他只想找到相叶。
趁他还活在这个世上。
告诉他。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还不甘心,我从来就没有甘心过。
——真相,只有一个。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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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七)

Q

“来到意大利,就不得不提到Espresso。Espresso是意式咖啡的精髓,在意大利文中是‘特别快’的意思,其特征乃是利用蒸汽压力,瞬间将咖啡液抽出。所有的牛奶咖啡或花式咖啡都是以Espresso为基础调制出来的。所以可以说,Espresso是成就一杯好咖啡的起点。”
“丰收后,还没剥壳的咖啡果实,业内人士习惯把它们称作‘Cherry’,这是因为它们外表看来的确有点像樱桃。广泛来说,好的咖啡果实一年只能丰收一次。果实剥壳后,里面会有两个对开生长的咖啡豆子,这也就是通常我们所看到的半椭圆形的咖啡豆。”
“生咖啡豆是绿色的,与烘焙后的棕色咖啡豆最大差别是前者个子比后者小,因为烘焙时咖啡豆会散发出二氧化碳,让咖啡豆膨胀而变大。烘焙后咖啡豆表面也会渗透熟成的棕色光泽,依据烘焙深度的不同,光泽色度也不尽相同。”
“咖啡专家们通过对烘焙深浅程度的把握,来掌控酸度与苦味的平衡,从而达到其中微妙的和谐以及各领风骚的香醇品味……”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摩挲着光泽润滑刚刚烘焙好不久的豆子,相叶的指尖捻过一层咖啡豆表面渗出的豆脂。
声音好听的意大利咖啡师娓娓道来,意式英语讲解几分听得懂,几分听不懂,但是只凭借他去过那么多地方的咖啡馆,咖啡博物馆,咖啡研习室,那些专业名词对他来说就早已经是很好打交道的老朋友了。
相叶眯着眼,在咖啡豆的烘焙香里半放着空。
这只是他私人时间里的一道例行功课。
或者说是一种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生活模式。
走到哪里,除了那些能给人看到的穿梭于旧衣古物奇趣小店,一有时间有机会,他就会找到这样不会给人看到的地方,听听或者坐坐,给自己调制一杯咖啡,一天半日的很容易就被消磨过去。
他还是不认为自己的咖啡手艺有多么好,但是关于想要做出更好喝的咖啡的想法也从来没有消失过。
并非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人。
只不过是既然做了,为什么不做好。
长途飞行倦乏难捱时,他也会给同班的年轻空姐们做上一两杯咖啡,微笑着听她们赞不绝口。
是啊,自己也已经是担起整个航班工作责任的男人了。在接受来自后辈新人向往景仰的目光时,也早都能做到泰然处之。
自然,他也……
“那么,现在大家不妨自己动手一试。”
相叶回个神,抓起一把深度烘焙至深棕油亮的豆子,摊在手心,闻一闻,丢进面前的手动咖啡研磨机里。握住略浮沧桑的黄铜手柄,平稳有力地转动起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豆子搅进磨刀碎裂。
咖啡豆被卷入磨刀研磨细碎成粉的声音特别好听。
与那种现代电动磨豆机施工打钻一样的噪音完全不同。
由古法手动研磨出来的咖啡粉,也因研磨粗细的不同而各具风味,有着标准电器所无法达到的自然香醇。
有人说,研磨咖啡是最好的时光。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在他还没真正登上飞机之前,相叶就已经发现了他。
自那熟悉的拉杆箱轱辘滚动的声音里。
远远的,就已经被相叶认了出来。
没错,就是有那么熟悉。远自空荡荡的机场大厅到咖啡岛之间,近似从他家大门口通过走廊到卧室门外。如果相叶是个学工业机械原理的,那么只怕他连那几对轱辘的转动方式运动速率都已经能够计算出来了。
就是那样的声音,从几年时光的对岸,沿着登机桥,渐行渐近,钻进相叶的耳朵。
由于是最早登机的VIP 乘客,前后也都没有其他脚步杂音混淆。
相叶向登机桥远方张望一眼,果然。
不会听错的声音,不可能认错的身影。以及——就算是奢侈品,一个箱子也不必用这么多年还不换?
相叶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场景,在自己航班的机舱门口,迎来那个就是迟迟不来登机的乘客。
可真到了这一幕,他倒一时间怯起了场。
喀啦啦的声音行至跟前,相叶一侧身,朝舱门后方退了半步。
那匆匆忙忙登上飞机的人没有发现他,看起来脸色也不是很好。
走到商务舱时,身后跟着的年轻人想要帮他把箱子放进行李架,被他拒绝了。年轻人恭恭敬敬地致意后,就朝后面的经济舱走去了。
一声“部长”,相叶听得真切。
虽然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西装也还是穿得那么严丝合缝,抬手放箱子时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表抢眼依旧,只是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都要叫你一声部长了。
所有乘客登机完毕之后,相叶站直,推了推自己的领带结,朝商务舱走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
自己竟然卡住了。
他竟然没有抬头。
是领带推得太紧了,紧得卡住了喉咙吧。
有失专业。
相叶提一口气。
——你至少要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吧。
可当他真的抬起头的时候,相叶却看到了一个因为无处藏身而似乎有些惊惶失措的孩子。
那个在下属面前风度自如的部长,面对自己的时候竟然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这让相叶有些受到打击,也在一瞬间里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对他做了什么过于铁石心肠的事情。
是吗?
难道这本来不该是属于自己的投诉?
可是过去这么几年,有些与日俱增的东西,究竟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倾诉着什么,又证明了什么呢。
一向会要咖啡或者红酒的他,从坐下起就滴水未进。
连放在手边的柠檬水也不碰一下。
从飞机起飞开始,相叶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座位区域离开过。
无论远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就会从商务舱兜一圈走一遍,注意着他坐立难安的焦虑,观察着他随时间推移越发难看的脸色。
早已经过了发放餐饮的时间,他还是戴着眼罩坐在座位上,明显没有一分钟的时间睡着过。
当看到他终于扯掉眼罩时,相叶上前了。
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竟然连一句话都快要说不完整。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进了洗手间,相叶跟过去,守在门外。
飞机遭遇气流开始颠簸时,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樱井不开门,他就破门而入。
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开始生气了。
——究竟是在躲什么,面对他时就像见到鬼一样。
——逞强也要有个限度,那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知道分寸为何物。
——当年STK他的勇气倒是都哪儿去了?
这位樱井先生?!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喀啦!——
握住黄铜手柄用力的平稳节奏越转越快,感受咖啡豆在磨刀里颗颗迸裂的手感,相叶咬着牙,发现自己必须老实承认,那些从很久以前一直堵到今天的东西,已经像烘焙咖啡一样,不知不觉到了最深度,根本就已经是烘焙过度。
酸度和苦味的平衡早已经坏掉了。
微妙的醇香都已经变成了且酸且苦完全融合不到一起的失衡滋味。
时间太长了。
任什么优秀的感情果实也不可能经得起这么长的拖延耽搁。
别说香味已经坏掉,再放任不管地任岁月灼烤一阵,那果实里对开的豆子非要全被直接烧裂碎掉不可。
他要眼看着这种情况继续吗。
既然想要做出一杯好咖啡,那么为什么不做好?
他明明——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
“我们今天刚好有讲师在这里,您进来听一下啊。”
“不,我不是来……我进来是想问一下……”
——喀啦。
最后一颗豆子卷进磨刀时,相叶听到店门口方向传来一种熟悉的口音。
他本能地转过头。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来喝咖啡的,我只是想问一下……”
虽然基本流利,但是带着相叶所熟识的口音的英语。
和那位英语似乎不是很流利意式口音还更重些的店员站在门口,看起来显得沟通困难。
相叶望着那位带着乡音的客人,看到他被打湿的肩头和手上的雨伞,再看看窗外,才发现不知几时竟然下起了雨。
没待相叶起身,不知是否由于沟通困难,那位客人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领进了店里。
就在相叶的对面,站定。
喀——啦。
黄铜手柄底下,最后的一颗豆子碎了。


从店外带进来的湿冷空气,搅动了店内的一室温香。
从头到脚商务西装的樱井,隔一张原木长桌,站在全套意式休闲的相叶对面,距离上一次的擦肩而过,还没有超过24个小时。
彼此应该都没有奢望过,当时心底对于未知几时的下一次再会,能够到来的这样快。而当它到来时,曾经侧身退步的那个已经不准备再退,曾经无处藏身的那个也丝毫不打算再躲。不知道是什么,在异国的空气里改变了密度,催动了心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四目相对同时问出又同时读懂的第一句话。
于是不必再出口。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是在眉梢眼尾读出的第二句。
于是也就不再抢这句台词了。
那么,究竟还能说点什么才好。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把磨好的咖啡粉拿去冲调了。”
意大利讲师好听的声音适时响起,给了等待打板的演员一个机会。
相叶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研磨机。
樱井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黄铜手柄。
同时抬眼,再次对视。
看着相叶擦着睫毛的额发,樱井笑了笑,想自己心底所有那些放不下是否该算是终已痊愈。
“看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就请我喝一杯吧?”他说。如果再拿不出一个得体大方的态度,他真是不如别做人了。
相叶也笑笑。
“当然。”


抽出咖啡研磨机的小抽屉,将刚刚磨好的咖啡粉末倒进滴漏壶的滤纸里。
将开水由咖啡粉中心,沿顺时针方向倒下,缓慢浇至最外围。
咖啡粉末受热膨胀,拱起弧度优美的圆形“咖啡穹顶”。
片刻,咖啡顺着滤壶滴口慢慢滴落。
一段安静无言的时光。
樱井看着一系列动作娴熟自如的相叶,心里知道,那个世界第一的男人,依然还是当仁不让的世界一。
不仅仅是第一,也是唯一。
不行啊。果然还是,那个词。
——“小翔听说过吗,这个词。”
果然还是的。
好几个层次的气息,隔开了窗外的潮湿阴冷。
樱井身上惯用的香水,以及相叶没变过的皂香,都不敌这一段时光里新鲜咖啡绽放出的灿烂香气。
记忆从咖啡穹顶里冒出漂亮的泡沫。
从滴壶里将色泽鲜亮的咖啡倒入杯中,相叶将杯子推到樱井手边。
“不好意思,并没有给你做这里的经典Espresso。”
樱井看看那杯推过来的咖啡。
润泽沉静的黑色。
——“清早一杯黑咖啡,有效去水肿。”
樱井抿了抿嘴,假装自己并没有想起那些受宠若惊的时光,也假装自己几年里都已经不碰咖啡的历史并不存在,笑着端起杯子,“谢谢。”
杯中咖啡的香气似乎与那时不同,清冽中微烫着口,缓缓地烧进胃里。或者是时间隔得太久,所以记忆已经匹配不上。
“好喝。”樱井把杯子捧在手里,抬眼。
相叶看看他,淡淡道:“你的脸色好些了。”
樱井笑,“什么时候不好了。”
相叶斜睨他一眼。
没说话,樱井却会意,于是又自嘲笑道:“现在年纪大了,稍微飞长一点都会不自在。”
“这次来罗马是?”
“啊,也没什么,惯例的商务谈判。”
“结束了?”
“嗯,刚结束……你呢,现在飞这条线了?”
“是啊,飞了一段时间了。”
“……”
“……”
陷入静默。
并非不想讲,反而是因为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关于好久不见,关于过得可好,关于所有那些没有彼此的日子。
可是所有这些分手后的老生常谈,是不是还是不说的更好呢。
能够安静平和地拥有这一杯咖啡的时间,不是就已经很好了么。
杯中咖啡逐渐见底。
即使并不是Espresso,可还是感觉特别快。
樱井看看窗外,再看看手表。
攥了攥手里的空杯子,最终还是起身。
“我该走了,晚上还约了客户。”
相叶也起身,“等会儿我,我也走。”
“……”樱井看他一眼。
“怎么,外面还在下雨呢,我没带伞,刚好借你的一程。”相叶说:“把我送到能打到车的大路上去就好。”
“那……”樱井掏出钱夹。
“好了,本来就是我的单,就不要瞎客气了。”相叶挡了一下他的手,“这一杯咖啡我还是请得起樱井部长的。”
“……”樱井收回手,没再说话。
走到门口取了伞,站在店门外,撑起。
抬头看看天色,雨已经下得不大,或者是马上就要停了。
相叶从店里走出来,站进伞下。
“走吧。”他说,朝左手边指了指,“往那边。”
直到这个时候,樱井才发现自己的迟钝。
那晃过他眼前的左手手指上,全都光洁纤净。
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刚刚为他调制冲泡咖啡的那双手,干净好看,没有任何一点光亮刺了他的眼。
即使那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还是足够令樱井一时讶异。
他没办法把心里的问号问出口,只有默默地跟相叶朝左边走去。
“这家店的位置是很僻静的,都不知道你怎么走到这里的。”相叶不经意似地说着:“前面再过一条街,就是车流多的大路了,到那边打车就好了。”
于是樱井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迟钝。
“你怎么……”他转脸看着相叶。
相叶也转过脸来看他,笑着说:“你其实是迷路了吧?”
“……”
“你刚才进店里来,其实是想问路的吧?”
“……”
“哈哈哈不用不好意思啊,人生地不熟的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也是飞这里有段时间才慢慢开始认了点路的……”
说是借他的伞,送自己一程,其实呢,是借他的伞,送迷路的他一程。
樱井看着伞下身旁的相叶,笑着说着,眼尾淡淡的笑纹,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少年。
纯粹一如最初。
樱井边走着边走了神。
似乎看不见也听不到,但眼中耳里,却分明满满的,都是一个相叶。
——抱歉啊,我果然还是不行。
——但我想,你一定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多么的好。如果你能知道,或许,也就能多少理解和原谅我了。
“所以我说你啊……啊,啊!”正对樱井说着,相叶忽然停了下来,抬手指指前方的天空,“你看,快看。”
樱井抬眼。
原来雨已经停了,他还撑着伞不知道。
“彩虹!”
“真的……是彩虹。”
天边挂着那条色彩柔和但清晰可见的彩虹。
樱井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像是在短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处理不过来的CPU,又或者是几年里没碰过咖啡已经对咖啡因没了免疫力,不知道出于怎样的短路,给出了一条那样的指令,让他问了那句看来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后来……”他看着相叶映入虹影的眼睛,问道:“见过Halo了吗?”
“……”相叶转过来看他,一时竟然没能答话。
但樱井只盯着他的眼睛,没打算放弃自己的问题。
相叶再次望望那条彩虹。
“没有啊。”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还是没有看到过。”
他又接着说。
“其实没看到过也好。”
“……为什么,你不是曾经说过……愿望就是看到一次Halo吗?”
“是那么说过,不过……不记得我还说过没有,虽然它很美,但是这种现象其实意味着附近云层可能有积冰,是不利于飞行安全的。想想,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看到,那也就同样有了百万分之一……出事的机率。”
“……Halo Effect。”
樱井攥紧了伞柄,轻声吐出这个词。
两个人同时抬眼。
对望。
也许是毫无防备,对于这个词最终的突然出现。
雨确实是早已经停了。
但樱井一直不记得收伞。
看着就近在眼前的相叶,他想自己还是最好不要忘记,导致他们分手的那个症结始终还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要这个症结得不到解决,那么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相叶的不原谅也仍然还是不原谅,自己对这个不原谅的认同也不会改变。
他知道,即使短暂的美好幻境制造出再多奢望,这一点,他和相叶的心里都明白。
好久不见——是不是其实不如不见。
幸运与不幸,是不是也就在一线之间。


虹色渐渐在天空里淡去。
可有人身上却还映着柔亮虹影,碎光不散。
于是有人笑了笑,收起手中的伞。


to be continued



硬是从假如爱有天意唱到了最好不相见,真的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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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六)

P

“各位乘客下午好,我们的航班已经起飞离开东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相叶,对于因为天气原因的延误我们深感抱歉。”
机上广播响起的时候,樱井已经一心想要不论现在是什么时间只管闷头睡下去。
“本次空中飞行的距离为9870公里,空中飞行时间为13个小时,预计到达目的地罗马的时间为当地时间的……期待与您共度愉快的旅程……”
没错,因为他知道,此次飞行的距离并非短途,也注定将是经过夜航的漫长旅程。
当然,还不仅仅如此。
还有那个令人没办法从耳朵里拎出去藏起来的“乘务长相叶”。
是啊,都已经是乘务长了。
也对啊,自己不是也都被人称呼部长了吗。
没有该向前的脚步会不向前,没有谁的人生会停滞下来。无论接下来的夜航以及商务舱里与乘务长的面对有多难捱,该飞的里程也总会飞过去。
自知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不好对付,樱井早早脱下西装上衣,掏出眼罩准备戴上,下定决心要把接下来的时间一觉睡过去。
可他心里知道这根本是一个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他其实已经很难在长途飞行里持续有质量很好的睡眠,事实上,眼罩才刚刚蒙住双眼,本该沉静的黑暗里已经开始闪现那些丝丝线线亮着的火烧云。
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和他无数次梦境中出现过的模样,并无二致。
但是实际上,还是变了吧。
无论是那个更加从容得体的气场,还是对他恍如陌路淡然的态度,都还是不相同了的。
自然,也是不可能相同的。
樱井读不出相叶是否还想再见到他。
毕竟那是一个明确表示了“不准备原谅”他的人。而实际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原谅之处。也许,对他所有的难堪嫌恶都只是被高水准的职业素养完美掩藏。
思及此,樱井只能在心里抱歉。
——抱歉,我并不是故意上了这架有你在的航班。如果可能的话,请当我不存在就好。
能吗?
樱井不知道。
因为反正他是不能的。
遮在双眼上的眼罩与其说是隔绝,倒不如说成了一种更为清晰的指引和突出。眼前的黑色幕布上,一直投映出各种各样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他点头微笑,他睡眼惺松,他低眉敛目,他转身离去。
别说睡觉,连能保持安坐不动都已经快要成了奢侈。
五感在视觉被收藏起之后也变得异常灵敏。
包括从身边来来去去反复经过的那种味道。
且清爽且挑拨独一无二只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伴随着活生生甚至可以体味到温度的气息,一次又一次毫不客气地朝樱井扑袭而来。
看不见。
不见却更清晰。
清晰得总不可能还有遮住眼睛之后的退路。
于是樱井便退无可退。
在万米高空,有限空间,他无处可躲难以藏身。
这眼罩戴与不戴又还有什么意义。
樱井的眼睛被压迫得酸胀不已,连眼压似乎都开始不正常起来。
他有些恼火地将眼罩一把扯掉。
时间的错觉已经在黑幕的默片里行进了不知多久,机窗外已是一片夜色,机舱内的灯光也早已调暗。
漫长的夜航。
旧患症状还没袭来,樱井的焦虑已经率先杀到。
他解开安全带,准备起身。
还没能站起来。
“这位先生。”
声音在幽暗机舱里轻声炸裂。
樱井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是,怎……”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话都说不清了。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了,您需要吃点什么吗?”乘务长相叶淡然看着他说:“我们今天有两套主菜,您可以看一下这边的菜单。”
樱井眨了眨眼,一股皂香直往喉咙里钻。
“不用了,谢谢。”他简短地说。
相叶还是看着他,微微倾身,“您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不要紧吗?”
樱井仰着脸,也看看相叶。
“没事。”他抿住嘴,从座位上起身。
两人都立刻半侧过身。
一个距离极近的错身。制服衬衫和普通衬衫,塑料钮扣和黑色领带,将擦未擦。
樱井朝洗手间走去,并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常。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做到了没。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好像明明看过这一幕。
但也已经分辨不清,那是不是只是通常现象里梦境重视的错觉。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不是真实的。记忆翻涌,无论如何奋力压制,仍然收效甚微。
也许,在此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梦。
樱井站在洗手间里往自己脸上撩水。
心上忽然生出的是对自己的嫌恶。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他这样分手几年仍然放不下的男人,竟连一个礼貌如常的招呼都给不了对方,非要闹得好像彼此之间还有什么一样——是了,也许这就是他深藏于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明明对于相叶来说早已经没什么,自己却从不与对方联系,坐个飞机也要退避三舍,好像见一面能出现什么不得了的场面,简直就是一副——我们之间有些什么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的模样。
有用吗。
有用吗这位樱井先生。
樱井笑着摇摇头。
飞机就在这时猛地一晃。
他趔趄了一下,肩膀撞在门上。
门外立刻就同时响起了敲门声,“樱井先生,飞机遭遇气流正在颠簸,请您立刻回到座位。”
樱井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相叶还抬着手准备继续敲门,一个惯性没收住,手差点敲在樱井胸口。
“啊,对不起……”相叶收回手,“飞机颠簸期间洗手间暂时停止使用,请您立刻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樱井的眼压仍然不正常。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一把拽住相叶拉进洗手间的那个自己,那个应该并未曾真实存在过的自己,以及相叶。
可是他们的起点,是否就是自那虚幻云雨的一幕里开始的呢。然而终点,却又是那样的真实,无论怎样想要在梦境里溶掉它,也始终都化不开。
机身又是一次猛烈颠簸。
樱井的脚下莫名一软。
他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了相叶的胳膊。
制服的触感。
从掌心阡陌被读进大脑的CPU。
比对。
果然和没了主人的空衬衫,完全不同。
是两种完全无法匹配的记忆。
果然啊。
樱井努力站稳,松开手。
“你需要吃饭。”
樱井听出,相叶压得很低的声音里,藏满了愠怒。


数小时的候机,数小时的枯坐,数小时的水米未进。
他当然是该吃饭了。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几时成了差了几口饭就站不住的孩子了。
坐在座位上,双手用力搓着自己的脸,看到热腾腾的饭菜端到自己跟前。
“吃饭。”
颇不客气毫无敬语的一句。
什么“您”啦,“这位先生”啦,“需要点什么”啦,统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樱井眼圈一热。
不敢再抬头,也不敢张嘴,只怕一出声的哽咽只会让他更难堪。
只有拿起筷子,默默把饭送进嘴里。
谁知道都吃了些什么,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吞下去消化掉的是自己的优柔粘着,以及那些就是放不下的如鲠在喉。
完食的时候,一杯飘着香气的咖啡放在自己手边。
普通的现磨咖啡,色泽淳正清透,熟识的手法随热气四溢。
樱井抬眼。
看见夜间灯光里相叶温和平静的脸庞。
他果然,还是——
“不好意思……”樱井接下来的话其实很难讲得出口,可他控制不了自己。
“我知道。”相叶却先开了口,又往那杯咖啡旁边放下了一样东西。
“……”
樱井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再也没能说出口。
相叶放下的,是一罐豆奶。


——“麻烦您把那罐豆奶打开,倒进旁边这杯现煮咖啡里,就是您通常固定必点的那款,豆,奶,拿,铁了。”


那天后来所有的夜航时间,樱井安然度过。
没有眉骨上的火苗,也没有钻进脑子里的不灭灼烧。无论头痛还是耳鸣,都被安然平复,好像那样症状凶猛的恶疾被什么驯服了一样。
又或者,是什么灵丹妙药令多年恶疾在一夕之间痊愈。
其实那药方,樱井早就知道。
只不过是有些病,不想它痊愈的恐怕是他自己。
然后在某一刻,某个总会到来的一刻,他即使不想痊愈,也会明白再继续逞强任性也只不过是徒增可笑与可悲。
那副灵丹妙药将会送到他的手上,喝下去的时候,竟然因为知道这个病即将痊愈而心生绝望。
为日夜未曾放下的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早已放下。让他自以为还用力拽着的绳子一头,由于另一头根本没人在用力拉住,而一个拽空跌坐。
他想,这大概才是他一直以来祈祷永远不要登上有他在的飞机,的真实原因。
最终,药该吃还是得吃。而如果连这副药他也最终坦然放下了,那么……
唇齿间奇香满溢。
直到飞机降落完全停稳为止。
乘务长相叶递过行李箱对樱井说“感谢您的选乘及在旅途中给予的理解配合欢迎您再次乘坐我们的航班祝您在罗马过得愉快”,樱井抿着嘴接过箱子说“谢谢”而后对从经济舱走过来的下属点点头,迈步离开。
西装的肩头和制服的肩头。
清楚无误地擦过。


当天下机前盘点机上一应餐食物品时,年轻的空姐们照例地闲聊着她们神秘的乘务长。
“哎,你来。”
“什么呀,忙着呢,赶紧收拾好我要去买东西。”
“急什么,这次隔天才飞回去,在这一会儿吗!过来看。”
“哎呀,看什么呀……”
“你自己看,那个。”
“什么……啊!那个,没有了!……”
“是吧?这还是第一次。”
“真的,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动过。是乘务长?”
“那肯定,不然还有谁会去动。”
“你看到他拿去哪里了吗?”
“当然没有……有的话我会现在才告诉你……”
“诶——好好奇呀……”
“你们——”乘务长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在这里叽叽咕咕干什么呢?”
“啊!”
“没什么!”
年轻的空姐们赶紧起身。
“没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好,下机玩儿去,还没在这飞机上呆够啊。”乘务长笑得一脸温柔。
“是!”


那个,每次飞行乘务长相叶雅纪每次必然带上飞机,放在空乘人员摆放私人水杯用品的地方,但却又从来都原样不动一直安放到降落,的那个。
下次登机照旧。
带上来,放好,原样不动。
坚持不懈,雷打不动。
像一个藏满了秘密的机关。
和乘务长平时颇为神秘的私人生活一样,成了约定俗成八卦谈论的“机上七大传说”之一。
那个无比神秘,令人好奇,不知究竟为何而准备的。
小小的,古早的,看起来都不知道谁会去喝它的。
豆奶君。


to be continued



是不是有点像看个情节拖沓的电视剧了?果棉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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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ky Man(十五)

O

收起手上的透明雨伞坐进出租车后排的时候,樱井蓝黑色商务西装的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浮在面料上的水滴二三顺着袖子滑落,二三缓慢地渗进纵横的纤维里。
“这可真是好大的雨啊,部长。”
坐进副驾驶位置的下属拨弄着打湿的头发对樱井说道。
“可不是么。”樱井看看手表,蹭掉表蒙上的雨滴。
“偏偏是今天,也不知道还飞不飞得了啊。”
樱井望着车窗外的大雨,浅淡说道:“没办法啊,天气不如预期,也总要飞。”
——“近来各地台风多,航班延误是很多。”
——“希望您的航班早点起飞。”
雨滴在车窗玻璃上接连成线,沿路滑落。
总是这样,雨滴总是会在玻璃上最快找到最直接的那条路,相遇,相连,汇成一线。
而人呢。
可就总是没这么简单了。
明明想要,却不得不放手。不想分离,却最终背向而行。这种说来看来都不免愚蠢的情况,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大概怎么想都觉得明明并不复杂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就像天气不似预期,但要出发,总要飞。岁月里多少放不下的人和事,最终也许还是没能放下,但也就只能如此了。
樱井笑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有过相同的心境。
不过,终归是不记得了。


到达机场下车的时候,樱井从来不会等下属过来替他开车门。多年前他还是普通职员的时候什么样,多年后升职到部长的位置也仍然一样。
他的一切依旧简单,只是飞行了更长的里程,走过了更多的地方。他在职场上变得更加沉稳成熟,待人接物应对突发都显得游刃有余。时间在他身上自然地行走,该与年龄共增的东西,一样也不缺。
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实是一直原地没有动过的。
通过安检之后,下属问道:“部长想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樱井说。
“刚才我在柜台那边问了,航班信息到现在还没能确定呢,可能要等满久的,还是喝点东西吧。”虽然樱井已经说了不要,但是由于一向没有过多上司的距离感,下属还是很自然地接着对他说。
下属说得没错。这种暂时不会有着落的候机时间,不用来喝东西那还能用来干什么更合适。
虽然他已经彻底戒掉咖啡好几年。
但是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下属去喝一杯,那也未免太莫名其妙没有道理也太不尽人情。
“好吧。”
樱井笑着点头应允,拖着箱子缓慢走在机场大厅里,放眼过去,对于这个场所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可以了如指掌地把握。甚至可以做到让自己的心跳节奏和箱子轱辘转动的声音保持在同一个频率上。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寸路,都有他的脚印。
只除了——那某一条循着咖啡香气而曾在偶然之间邂逅的路线,他就像是GPS精准提示绕开堵车线路般地完美绕行那段曾经那样熟悉的道路。
其实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即使是当初最终的局面有多不圆满多不愉快,也早已经该能够释然才对。但是樱井不能。就像是他再也不能喝咖啡一般的,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像样的理由,就只是,不能而已。
他承认这就是心里还有什么的象征。
但是又需要非向谁证明心里没什么了不可呢。
他心里还有着什么。
那让他的夜航恐惧几年来与日俱增毫无减缓,也让他睡眠质量极其不佳从来很难一觉睡到大天亮,还让他每一次要飞之前——都会祈祷这天空里茫茫航线纵横交错,自己不会登上某个人所在的航班。
而事实上,千百条航线绕成无数个线圈,他也确实没有再碰到过那个人所在的航班。
自然,偌大的空港,也绝不只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岛。
樱井当然清楚知道这一点。
也因此,当他跟着下属一起走到那家普通的连锁咖啡品牌的柜台前时,对里面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位刺客完全是没有丝毫防备的。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下属知道自己的上司不喝咖啡,但这种只知道对方忌口什么的情况往往比清楚对方的喜好难对付,因此喜欢什么点什么就好,可不喜欢什么,却是排除了其一之外的所有。这个选择项随机变化太多,还是只能问当时当下的本人。
所以他转过脸问樱井:“部长要点什么?”
“嗯,苏打水好了。”
樱井这样应的时候,柜台里站的人向一旁侧了侧身,朝他这边望过来。
对于视线,樱井还是敏感的。
意识到对方在看他,他也抬眼。
先扑进眼里的,倒不是对方的眼睛,而是那一头别致依然的编发。
像曾经不知多少次的,在与此时此刻相似的场景里,同样的站位,彼此之间或有或无的打量。
樱井顿了顿,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但从对方的目光里他看得出,她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并且他还看出,她已经有想要开口招呼自己说些什么的意图。
“还是不用了,你点自己的就好。”樱井干脆利落地对下属说完就立刻转身,“我去那边登机口等你。”
他没有准备被她认出来。
再寒暄一段好久不见她和他如今已经如何如何那么祝你好祝你们也好云云云云的对话。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樱井认为她并不应该认识自己。但是以刚刚那个目光,摆明了不仅认识他,而且是一种清楚他和那个人所有一切关系前因后果的认识。
不,他没准备接受这种认识。
也无论她实际上是想跟他说些什么。
无论。
说到底他其实也并不认识她。
千绕万绕,却会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时间地点遇到这样的突然袭击。
可是从概率论上来说,在同一个机场这样遇到故人的机率其实到现在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怎样都好。
头也不回地走向登机口时,樱井听见,拉杆箱轱辘滚动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频率,已经严重的错了拍。


那不是一个好兆头。
樱井该是知道的。
与并不想见的故人不期而遇,像一根企图引燃被尘封的危险记忆的捻,呲呲啦啦地爆起了小火星。
接下来就不知道还有可能发生些什么了。
这果然不是一个适合飞的日子。
但是无论一切怎样不如预期,要出发,也总要飞。
樱井就是因为始终明白这一点,才耐住了这些年再也无人问津的起落来去。
水也好火也罢,都不可能阻挡他的脚步。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那么不管那个可能性有多小,它也总会发生。
所以当樱井在商务舱的座位里坐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他担心他担心的事情会发生,而那就注定是会发生的。
“这位先生请问您——”
当那种熟悉的味道逐渐接近,当那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而又没能将后半句完整地说下去时,樱井知道,一切的不如预期,终于都在此刻应验。
他一时没能抬起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出一个得体大方的反应,于是想着那么索性就让那把声音的主人去想该怎么把这个场面应付过去吧。
“……”
那个声音意料之中地停顿了相当的时间。
樱井沉着气,短短几秒里如坐针毡,想要是他就这样放弃无言走开,也许对大家都更好过点。
但是不会的。
他其实也知道,那个人才不会呢。
那个人可是职业的。
“这位先生您好。”
果然,声音轻哑,但节奏流畅地继续了下去:“请问您现在需要喝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樱井还是没有抬头,简单地应道。
“好的,那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随时按服务铃,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相叶。”
最后几个音节出口。
樱井终于仰起了脸。
从制服衬衫的褶皱线条,渡过透明钮扣黑色领带。
瘦削下巴清爽脸颊。
即使望过去仍然不敢直视的全黑瞳孔。
无数个起落之间不见彼此的日子,在四目之间的距离里被压缩成了难以形容的空气。
“好的……”
樱井的声音很轻,以此来混淆这声音是否发出得十分艰难。
“谢谢。”他看着相叶说。


如果说他对相叶就是有着无药可救的光环效应,那么此一刻樱井只希望,他在相叶身上看到的那一层隐如火烧云般的丝线光亮,就是他病入膏肓的真实症状,而并不是自己藏于Snow dome玻璃里那些无声飘落的梦境。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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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此存照又一张

十月在无比认真的第一天里开始了。
金木水火土随便谁在逆,这必然是个最好的开始。
“并不喜欢因为觉得自己做不到所以就说凡事别那么认真啦这样的话。”——BY YJX
认真的事,他说得出也做得到。
一晃十年过。
戳心窝子的话说了一回又一回。
认真的人都有坚强的内心吧。
世间的感情有千万种,也许并非每一种都能分类归纳定性。
只不过在我看来,这一种就是我所认为的夫复何求。
执着的人事不需要多,认真点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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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法则(四)


“队长,请您打开电子过境证明的开关,前方即将进入琥珀城上空。”
相叶雅纪对着直升机耳麦说道,眼睛直视前方如洗的天空。
樱井翔抬手用拇指按了一下西装衣襟上别着的徽章样电子钮扣,“还有多久降落。”
“是,还有十分钟即将降落目标地点。”
相叶雅纪话音未落,樱井翔已经一伸手拉开了身边的舱门。
冷风凛然袭面。
樱井翔从舱门探身出去,张望着已经在远端地平线隐约闪现出的城市轮廓。
“全队所有分组都已经分散开到预定距离了吗?”他问。
相叶雅纪看一眼雷达扫描,说:“是,雷达上已经没有其他九组的位置显示了。”
樱井翔微微点头。
一个支队十架直升机,各有各的指定目标。
天幕一闪。
直升机似乎被一道光线扫过。
相叶雅纪知道,刚刚应该是正式通过了城际领空的界线。这也意味着,到完成此次任务之前,都不可能再次飞离这里,返回水晶城。同时他也知道,这道光线扫过的同时,他们没有遭到任务攻击或是毁灭性爆炸,是代表潜入成功,另一层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又一次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
自己从来都是这般,抱着有去无回的觉悟吗。
樱井翔转回身,“我们的定位也已经预约好了吗?”
“是。”相叶雅纪应着,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
自机舱外吹进来的属于琥珀城的风,掀起樱井翔的头发,露出那个干净利落的鬓角。
像是能够注意到任何一丝一线来意不明的目光和注视,樱井翔并不转头地问:“有事?”
从耳机里传过来的声音带着奇妙的分层,声线清晰却又不尽相同。
“没,没有。”相叶雅纪赶紧收回目光。
樱井翔也不追问,墨镜上映着琥珀城上空似乎不太一样的天空和云。
“降落后任务的流程,还需要再确认一遍吗?”他问。
“是,队长,我觉得不必了。”相叶雅纪望着渐次接近的城市楼宇,心里只怕本来清晰的条理线路,越是重复越是反而乱了套。
身为任务领队,他必须给自己建立足够的信心,不容动摇。
“好。”樱井翔拨起西装袖口,看看手表。
表蒙未知的晶石种类,反射过一线阳光,擦过相叶雅纪的眼角。
飞这一路,驾驶本身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疲劳,但是全程都被坐在旁边的樱井翔制造的莫名压力笼罩,言说不出的神经紧张。
就比如樱井翔手上戴的这块古董手表,其实分明是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的。他们身上有无数的最新型智能装备,足够提示时间掌握进程,手表这种东西,在相叶雅纪的认知里早已经属于文物。
但是相叶雅纪多少有些明白,这种看起来没有什么用的装备,却必定是樱井翔另有他图的特别准备。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已经完全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停机坪标志逼仄而来。
“队长,我们已经正式进入琥珀城中心上空。”相叶雅纪说。
“从现在起,正式开始称呼我——”樱井翔故意短暂地拖一个长音,相叶雅纪立刻本能反应般地把话接了过去:
“S先生。”
简短干脆地叫出这个代号时,相叶雅纪莫名感觉喉咙一涩。
不知被什么卡绊了一下。
这是此次任务期间,依计划内容安排需要,空降队长2019820125的称呼代号。当然了,说了在暗处进行的任务,相叶雅纪不可能队长来队长去,樱井翔也不可能把3019821224叫出哪怕一次半次。
“很好,A。”樱井翔满意地点头,“到本次任务完成之前为止,记住。”
“是。”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的这个A是否是由真正知熟悉他名姓的上级组织依据他的姓名给出的代号,而如果根据那个“S”,又是否能够有据或是巧合地推断出,对方的直名实姓。
——根本没那个概率吧。
相叶雅纪在心里笑笑。
不知自己这种模糊不清意味不明的企图又是从何而来。
GPS提示音响起。
表明他们很快即将抵达目标地点。
相叶雅纪望望前方。
判断出需要降落的停机坪位置所在。
“S先生,我们已经可以准备降落。”相叶雅纪给出了等待长官命令指示的信号。
“落。”耳机里的声音平稳厚实。
相叶雅纪提了口气。
他绷了一路的神经里那些师出无名的紧张感,就在这一刻化为了一种恰到好处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果敢。
但这些他当然没时间去感受。
事实上,当耳机里传来“S先生”的那句“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时,相叶雅纪只清清楚楚感觉到,全身血液几乎在盘旋俯降间迎风逆流。


当次任务队长和领队的这架直升机降落的地点,是琥珀城一座综合大厦。楼层并不十分夸张,高度只属中等,但内中分布包罗万象。
摘掉耳机迈下直升机的时候,樱井翔顺手解开了西装上衣的扣子。
黑色衣摆被风扬起。
白衬衫里鼓满了风。
紧随樱井翔之后下机的相叶雅纪摘了墨镜,不知为何不想多望他的背影,两步紧跟在他身侧。
早已经等在停机坪上的人迎上前来。
“S先生,您好。”
来人伸出手来,却并非为了握手。
“例行规矩,希望您理解。”
手心里的探测仪亮着红色光点。
若是这会儿樱井翔身上有一星半点具备攻击性的武器,这个探测仪很有可能当场就发难,即使不致死也难以保证全身而退。
樱井翔礼貌地抬起双手。
红色光点安静划过他身侧。
来人对樱井翔点点头。
“感谢您的配合。您知道,虽然您是我们金库认证过身份的客人,但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当然理解。”樱井翔微笑,转头示意,“这两位是我的私人保镖,时下局势您也明白,我需要有人贴身跟随进入金库,同样也希望您还能理解。”
“这个自然。”
来人手心的红色光点同样方式扫过相叶雅纪和另一位队员。
自然也是安然通过。
“请。”
“谢谢。”
樱井翔点头致意,朝电梯走去。
跟在后面的相叶雅纪在风里眯着眼,看到他衣摆飞扬得起舞,轻薄的黑发也都跟着嚣张起来。
是琥珀城的风有什么不同吗。
他怎么觉得眼睛且涩且痒。
对这位本应陌生,来历莫名的“S先生”,究竟是有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别,让他总是无法直视,却又别不开目光。
他不知道,本能里的危机感,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只不过,多年以来无从防备的事情又几时曾经停下。相叶雅纪迈步,衣摆在琥珀城的烟尘之中轻拂而过。


to be continued




看,没有不可能。
(说白了?这是又一次迟了的生贺。
那谁谁来收了。
一切总有兑现的时候。
前几天有位出圈已久的软妹,说偶然回首发现我竟还在原地,一时无限感慨,几乎有要掉回坑来的冲动。想说无论你回来,还是在天涯,你和其他所有那些来过的花儿一样,永远各自占据我内心的最柔软。
以及所有毕了业,出了圈,仍亲近或不联系,的所有人。
see you again。



说回这篇。
其实似乎应该以“队长我们该换一个GPS了!迷路迷了三年了!”开始。。
回头看看,还满中二的。
但中二中年还是打算硬着头皮把“挑战耍帅极限”这事儿给坚持下去(。
并非因为最近S先生军装热再起(。
而是哪怕坑底只有一个人也要坚决打捞。
当然了这也是活久见的又一次验证。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话痨比文还长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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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一)



“脱掉外套。”
“啊?什么?”
坐在长条桌后,指间夹一支笔的樱井翔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一眼站在对面的男人,又再低头看看手底下的简历。
“这位——相叶雅纪先生。”他再一次抬眼,“我说脱掉外套。”
“哦……”站在对面的相叶又再顿了一下,才终于听懂了般反应过来,“哦,好的!”
外套脱掉,放在身后的折椅上。
里面穿的是一件印着老虎图案的T恤。绛红色,针织质地,老虎看起来圆润讨喜,但衣服却很宽松,在他身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晃晃当当。
樱井眉梢挑过一个极小的微表情。
“继续。”他在手底下那张简历上写了什么。
“啊?”相叶好像真的搞不清状况,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向前倾身,以证实自己没有听错。
樱井一只手支住脸颊,一手只把笔尾倒戳在简历的纸面上,抬起头来看着相叶。
“我说继续,听得懂吗?”
“继,继续什么……”相叶偷偷绞着背在身后的手指。
樱井快速瞟了他的T恤一眼,唇间发出短促的音节:“脱。”
相叶其实是明白的。
对面坐的那个男人让他继续什么,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只不过是没想到真的会这样直接,又或者是也没有想到自己其实根本还没想好。
怎么办,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都已经站到这里了才想改变主意——”樱井用笔尾轻点纸面,不抬眼地说:“是缺乏基本常识的表现。”
“……”相叶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
“那我问一句,并不是有什么人逼你来的吧。”
“……”
确实不是。虽然他似乎是并没有想清楚,但如果他自己不愿意,那么任谁也是不可能强迫他来的。这样想的话,也确实是并没有在这里失礼于人的道理。
相叶用力绞绞十指,松开,挺直肩背,抬起双手拽住了T恤的后领口。


“诶?什么……你说我吗?”
拿到那份试镜通知的时候,相叶雅纪指了指自己。
“不行不行,不可能,我不去。”
“怎么,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啊?多少人想去去不了啊。”
相叶再看看那张试镜通知上导演和主演的名字,心想这种等级的机会有多可遇不可求我当然不会不知道,但是——
“不,我不去。”他摆摆手,想要把那封试镜通知塞回经纪人的手里。
“哎?”经纪人一退步,“你想清楚啊,对手戏可是和那个——”
“我知道。”相叶打断他,攥紧了手里的试镜通知。
“好了,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相叶站了很久,直到那张试镜通知已经在手里被团成一个纸团。
那个白纸黑字的名字,就那样卷曲着被攥在了手心里。


——主演:樱井翔。


“初次见面,我是新来的牛郎,樱井翔。”
相叶第一次见到樱井,是在店里正忙的时候。
他听到隔壁卡座里传来这样一句干脆利落的自我介绍。
“是,今年31了。”
正在往杯子里倒酒的相叶听到这句时就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收住瓶口,微微向后仰身,朝隔壁张望过去。
银灰色西装。
暖色系的领巾颈饰。
黑色短发打理得不夸张。
单膝着地的姿势很漂亮。
侧脸看来相当清爽。
31岁的新人?
想他是几岁就进了这行的。
这世道还真是越发不景气了。还是该说牛郎这行现在倒是反而还挺有吸引力,能有这个年纪才入行的新人。
相叶心里这样想着,收回目光,继续把酒倒满面前的杯子。
“相叶,牛郎之前是做什么的?”
今晚的客人这样问道。
“啊,在中餐馆刷盘子。”相叶淡淡笑答。
嗯,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呢。
打工而已,做什么都是怯生生的,哪像现在,就算是怎样刁钻的客人,提什么稀奇的要求,他也照样能临机应变游刃有余。
“那,相叶最擅长的是什么呀?”
客人几分酒兴上来,又这样问道。
相叶稍微歪歪头,笑得一脸无邪:“什么都可以呀。”
“那——一个人接词,做得到吗?”
“我试试喽。”
相叶说着就起身。
“什么字起头?”他问。
“嗯……力吧。”
“力,力量——量,量词——词,磁力——啊嘞?”相叶假意挠挠头发,“怎么回来了?”
“哈哈哈……”客人笑起来。
“再来再来啊,再试一次。”相叶故意清清嗓子:“力,厉害——害人——人力……诶?这怎么回事啊?”
“哈哈哈哈……”客人笑得更开心。
“不不,一定是方式不对,咱们换成语试试啊……力,历历在目——目光所及——极尽全力……”相叶夸张地抓抓头发,“到底怎么办才好!”
对面的客人已经东倒西歪。
相叶收起夸张的表情,浅淡笑着,蹲下身继续往空了的杯子里倒酒。
忽然感觉到旁边有目光投注过来。
由于那种注视非常直接,所以他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转过头。
看到隔壁那位31岁穿银灰色西装的新人正在看着他。
似乎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注视,所以就算是相叶朝他看过来,他也并没有移开目光。
那时候相叶看清了那个名叫樱井翔的男人的面貌。
那个时候,那个31岁的新人看他的目光,真可以用他最喜欢的一个成语来形容——


手起衣起。
手落衣落。
相叶放下胳膊,绛红色T恤拎在手里。
坐在对面的樱井盯着他。
赤膊的上身。
晒得有些黑。
腹肌线条清晰可见。
樱井就那么盯了一会儿。
相叶抿了抿嘴,不自在地把手背在身后。
——还是那样的。
——目光。
樱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次低下头写了什么。
相叶再一次感到后悔。
不该最终没有按捺住冲动来到了这里。
来这里想干嘛呢。
难道只不过是为了见一见眼前的这个人吗。
见了又怎么样呢。
“这部戏是什么戏,你清楚吧?”
相叶听见樱井这样问他,因为他发现自己再一次低下头盯起了自己的帆布鞋。
“嗯?”他抬起头。
“我说——”樱井似乎倒耐下了性子,心平气和地说:“这部戏是什么性质,你知道的吧。”
什么性质?
相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仔细地看这部电影具体的内容介绍。他只不过是看到了那个名字而已,其他东西就没有再入眼的了。
“这是一部,讲述同性情感的电影。”樱井交叉十指抵住下巴,看着赤裸上身的相叶,说:“是包含分级内容的拍摄的。”
“……”相叶盯着樱井,眨眼。
似乎并没有理解这几句话表达的中心意思。
“也就是说。”樱井说道:“有床戏。”
看着樱井的一双眼睛,相叶心里再次默念过那个自己最喜欢的成语。


——虎视眈眈。


待续





脑洞说来就来,瞎写毫不犹豫。
别怕美好消失,勇敢让它存在。
四幕短剧让坑来得更多更美好吧(殴。

拍手[2回]

幻色井边咒(八)

咒.未
冰雪奇缘

樱井翔第一次见到相叶雅纪,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


用樱井自己的话来说,那天简直就是一个“冰雪奇缘”的日子。
当出租车司机说前方积雪太厚再往前开就很危险时,樱井拎起背包,几乎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当下做出决定:只有走过去了。
其实他应该做出的决定完全可以是放弃这天的行程,乖乖打道回府。但是,那又怎么还是他樱井流的出行作风呢。
已经定好的计划,就绝对要风雨无阻地执行。
即使是下车没走三步路,就一个屁蹲滑坐在地上。
咧咧嘴站起来继续走,没两步,又再三摇两晃地滑倒。
“这简直就是冰雪奇缘啊……”他有些咬牙切齿地爬起来,“这会儿就应该给我配上Let it go……”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有暴风雪冷气云团经过岩手高原上空,降雪量突破了同期纪录。
总之,他就像是踏足了冰雪女王的禁地,迎面扑来的雪片扎进眼睛里几乎快要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差点挂在雪地里。
当他终于从一片风雪里走进那间温泉山庄,头上身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掸干净,就在回形走廊上看到了他。
那时相叶正站在院落一角的自动贩卖机跟前,一个跨步上前,一掌拍在自动赎卖机上,贴身上前。
——壁咚?
这是樱井当时的第一反应。
但是自动贩卖机前面只有他一个人啊。
对谁壁咚?
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只听见相叶压低声音对自动贩卖机这样说道:
“你喜欢我吧?”
……
对自动贩卖机?
正在樱井直觉自己一定是遇到疯子了的时候,相叶抬起右手,把一枚硬币塞进了自动贩卖机。
然后当啷一声脆响。
那枚硬币又被吐了出来。
相叶长叹一口气,把硬币取回来,摇了摇头。
“看来不喜欢啊。”
樱井眨了眨眼睛,抿住嘴忍下笑,不自觉地想让自己别出发任何声音,保持安静以免惊动到他接下来的行为。
只见相叶从自动贩卖机前退后几步,站到正在落雪的院子当中,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微微笑下,抬起双臂,挪动脚步,在院子里做几个平转。
于无声落雪中,起舞一般。
风雪廊下,樱井愣了一个空格。
像是窥视到了什么本不该他看到的画面。
一时慌张,不知是想要躲闪还是想再看更多。
相叶旋转到自动贩卖机前,再次塞进那个硬币。
再一次,当啷脆响。
“啊嘞……”相叶无可奈何地俯身,取回那枚硬币捏在手上,仰起脸对着天空端详。
雪落在硬币的边沿和他的眼睛里。
奇异的停滞。
当然的融化。
那场面莫名的有些灵异。
像是被风雪隔离出了尘世,独立出了一个结界。
直到手里拎的包显些滑落到地上,樱井才回过神来。
他从走廊下走过去。
站在雪里对相叶探身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相叶转过身。
“啊?啊。”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没什么,我有枚硬币一直投不进自动贩卖机。”
樱井二话没说就从怀里掏出钱包。
“啊,不用了,我那个只是,不是钱不够——”相叶连忙想要阻拦,但是樱井却已经转身,不由分说抽出一张纸钞送进了自动贩卖机。
“想要什么?”樱井看着按钮问。
“那个……啊,好吧……”相叶挠挠头,“我想要罐热姜茶……”
樱井按下按钮。
叮叮当当的找赎硬币声。
俯身去掏出饮料罐,再把一把硬币取出来,转身一起递向相叶。
“喏。”
相叶看了看他,只接过饮料,轻声说:“谢谢。”
“硬币也拿去。”樱井仍然伸着手。
相叶似乎不理解地笑笑:“那我怎么能要。”
“免得以后又没有硬币用。”樱井说。
“那个,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不是没有硬币……”相叶笑出雪白的牙齿,对他说:“就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
“……怎么都好吧,拿着。”
硬是把手里的硬币都塞给了相叶,樱井转身就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都是在干什么。


樱井差点就不记得自己实际上是来干嘛的了。
顶着风雪,冒着被冻死在半路的危险也硬是要走来这里的目的。
——滑雪之后一定要泡温泉。
即使来到露天温泉池的时候发现只有他一个人。
想想也知道这样冰天雪地的谁来泡温泉。
不过那又有什么所谓。
反正本来雪中温泉才正是日本即景。
所以当他泡在温泉里专心致志地看雪笑自己也真是够执着时,压根儿没想过,还会有别的人出现在这里。
直到一阵冷风吹过,扎得他迎风的眼睛几乎有点刺痛,不得不掉转个方向避风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身后不知几时多了个人。
他吓了一跳。
因为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进来了。
年轻的男性背靠在温泉池边,头仰靠在石头上。
雪落在他年轻的脸上,融化在眉宇间。
原本迎面吵闹的冷风静了下来。
樱井心上一凛。
他已经认出来,这是刚才在回廊下遇到的那一位。
什么时候来的,完全无声无息。
就在樱井看向他的时候,相叶也抬眼看了看他。
沾水的睫毛底下一层雾气。
风雪和热气似乎缠斗着扭曲了空气,令眼前的画面失去了真实感。
樱井的脖子后面忽然顺着脊椎骨窜上一线凉气。
“刚刚,谢谢了。”
相叶轻笑着说。
樱井差点想要回头看看他是在跟谁说话,但想想也知道是在跟自己说。
“啊,哦,没什么的。”他挠挠头,想尽可能从蒸腾的水气间看清对面的相叶。
却看到相叶已经从水里向他的方向靠近过来。
樱井还没反应过来,相叶已经朝他伸过一只手。
诶诶?——
这是要干嘛?
通常来说也许应该伸手去挡,但樱井却是把眼紧紧一闭。不知道对方是要杀还是要剐,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感觉就是躲不开。
有微热的气息扑到脸上。
“好了。”
听见一声轻哑这样说,樱井才睁开眼睛。
看到近在眼前的相叶手里捻着一小搓绒毛。
“在你头发里。”他笑着对指尖吹口气,让那些白色绒毛混进雪花里四散飘落。
樱井后颈的凉气直沁到喉咙里。
该说谢谢吧?
“这样的天气里,真是难得还有人来泡温泉啊。”
他听到自己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真是什么跟什么啊。
“嗯?”相叶转身靠在他身边,轻笑道:“这才是最适合泡温泉的天气呢,不是吗。”
樱井悄悄侧目。
看到他露出水面的肩膀上,似乎有一片胎记。一眼看过去,浅淡棕色,形似焰火。
除此之外,还有漂亮的肌肉线条和骨骼。
温泉水的热量似乎发起烫来,让樱井开始感觉口干舌燥。
雪绒花在眼前飘散融化,今天这池温泉水里怎么这样忽冷忽热,奇妙异常?
他收回目光不敢再往身旁看,就那么有些身体发僵地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想着要不要回房间算了,可是又不知怎么不舍得离开。
就那样过了不知多久,在异常的安静之中,他用余光瞟到身边的相叶正在水面下摸索鼓捣着什么。
“怎么了?在找什么吗?”他探身问道。
“嗯,硬币掉下去了。”相叶说着,伸手往温泉池底摸索着。
“硬币?”
“对啊,就刚才那枚怎么也投不进去的。”相叶眯眼看着水底,“听说在水里洗一洗就能投得进去,结果刚才手一滑就掉下去了。”
“我不是给了你——”樱井想说,你怎么就那么执着?
“我就是……不甘心而已呀。”相叶抬眼看着樱井,发梢向下滴着水,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有几分愠怒。
樱井的心上又划过一凛。
不甘心而已呀。
听相叶这么说,就像是给施了什么不知名的咒语。
让他的言行开始不由自主。
“那,我帮你找找。”
说着就埋头钻进水里,在池底摸索寻找着。
那时天色早已转暗,别说是热气蒸腾饱含硫黄的温泉水,就是清澈的泉水里,也未必还能有找得到一枚硬币的视线。
抬头钻出水面换口气,再钻进水里,如是往复三两次,樱井开始胸口发闷,眼前视线也模糊起来。
从滑雪场一路跌跌撞撞赶过来,他饭都还没吃,空着个肚子,体力本来就是透支。
所以当最后一次从水里抬起头来时,樱井想说等我休息会儿再找找看,但根本还没等他开口,就已经眼前一黑。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旅馆房间的被褥里,身上裹着旅馆的浴衣。
是怎么……什么时候……
樱井坐起来,感觉脸上发烫,脑袋从头皮往外嗡嗡地散发着热气。
完全没有概念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也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怎么回事。
身体里似乎已经极度缺水。
这让他本能地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摸出门,往廊下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准备买罐随便什么可以喝的东西时,才发现穿着浴衣的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钱。
他站在廊下望望外面越来越猛烈的风雪,看来今天肯定也是走不了了的。
“啊,这位先生没事了吗?”
身后传来老板娘的招呼声。
樱井转身。
“没事就好啊,刚才可把我们吓坏了。”
“刚刚……怎么了?”樱井问。
“哎呀,您在温泉里昏过去啦,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幸亏发现得及时,赶紧把您搭回了房间。”
“是吗……”
“是呀,要不然只有您一个人在那里,其实很危险的。”
“等等,你说——我一个人在温泉那儿?”
“是啊,您一个人进去的啊。再说,您看这天气……”老板娘抬眼看看漫天风雪,笑道:“哪儿还有别的客人啊。”
“……”怎么可能。
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明明是有两个人在温泉里的。
樱井看看眼前的自动贩卖机。
那个就是投不进硬币的男人呢?
头脑仍然在发热,想不清楚也集中不了精神。
人不舒服,还是回房间躺着算了。
正准备走开,却看见老板娘蹲下身,在自动贩卖机的旁边放下了一盘什么东西。
“老板娘……你在那里放的什么?”
“嘘……”老板娘起身,神秘地笑笑,摆摆手,“不要问。”
“为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倒是想听听。”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台自动贩卖机旁边出现的一切,樱井都觉得莫名放不下。
“这样啊?那我说了,后面会有什么事我可就不负责任喽。”老板娘说着,凑近樱井,“据说,这里很多年前也是个旅店,有年有对夫妇住在廊下这个位置的房间里,半夜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没看见人,低下头发现,竟然是只特别大的兔子。”
“……”樱井蹙着眉听,不出声。
“那只兔子好像是因为外面风雪下得紧,所以想要进房间里去取取暖。”老板娘接着说:“但是那对夫妇像没看见一样,冷漠地关上门继续睡觉了。第二天起来发现,那只兔子就冻死在门外了。”
“……”樱井咽了口唾沫。
“后来啊,每逢是风雪交加的夜里,这里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一时有莫名的人出现啊,说着听不懂的话。一时又有人影闪现,没看清又会消失。反正总有客人说看见奇怪的东西,又有可怕的声音什么的……”
樱井暗自觉得本来一直在发热的发根里起了一层冷汗,后颈的凉气也窜上来。
“大家都说——”老板娘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说:“是那只兔子的冤魂不散,没办法升天往生,所以才会每每在风雪夜里出来作怪。”
“……”
“所以啊每到风雪大的日子里我们就会放些吃的东西在这里,希望能让那个不甘心冻死的冤魂得到点安慰。”
樱井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甘心。
是风雪吹进了廊下,钻进了他浴衣的领口,还是其他什么。寒意直钻到他脚底,手脚都当下冰凉。
“这样啊……”樱井勉强挤出丝难看的笑容,用力紧紧浴衣的领子,对老板娘点头致意,“那您忙,我就先回房间了。”
“风雪大,先生关紧门窗哦。”老板娘在他身后这样说道。


合上房间的推门,一头钻进被子里的樱井,感觉自己比刚才还要更加不舒服了。不仅没有喝上一口水,而且身体还从热转冷,发根里都是冷汗,手脚也是全凉的。即使钻进被窝也还是感觉阵阵凉意不断从后脊梁窜上来,冷得他拼命蜷起身子,还是开始微微发抖。
难受得很难入睡,但是意识却逐渐开始变得涣散。
恶寒阵阵。
——每逢风雪交加的夜晚,就会有莫名的人出现。
樱井紧抓着被角,打了个哆嗦。
难不成真是撞邪了吗?
那个在雪里起舞的男人。
那个在温泉里伸手过来的男人。
——就是不甘心而已呀。
原来……不是人而是,一只不甘心的兔子吗?
会有这种事?
不,他在胡思乱想。
一定是发烧了,而且烧得相当厉害。
明明全身发冷,嘴唇却干得一丝水分都没有,爆起了皮。
好像外面的暴风雪都已经破门而入,吹进了房间。
是错觉吧……
樱井抬不起头,却直切地感觉随着一阵冷风,有什么人走进了屋里。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但根本就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走进来的人在身边跪坐下来。
额头上没防备的一片凉意。
从掌心覆盖下来。
樱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这会儿应该已经是烧得相当烫了。
“樱井先生……没事吧?”
轻哑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但是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就是那个,靠近他,在他眼前伸手从他头发上摘下一搓绒毛,的声音。现在想来,那本来就完全不正常吧。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动物羽毛会吹到他的头发里来。根本就是从那时起——就已经撞鬼了吧。
“没事……”樱井喉咙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声音干哑得要着火一般。
“这么烫……还说没事。”
那人身起。
樱井的意识忽远忽近,没了时间的确切概念。
耳边嗡嗡鸣响。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感觉身边再一次有声音响起。
“吃药。”
樱井已经烧得更深,不仅睁不开眼睛,连声音也开始发不出了。
隐约间,感觉嘴被掰开,一粒药被硬塞进牙缝里。
药塞是塞进来了,但是嘴里干得根本没余地把它吞进去。
接着。
唇上忽然覆下一抹清凉。
水从那抹柔软的凉意中渗进嘴里。
丝丝缕缕。
在涣散的意识里,不真实得辨认不出水源究竟是从何而来。
因为已经过于渴水,他只是本能地吸吮着。
像是源源不绝,又像如是反复多次。
樱井喉咙里的火终于感觉扑灭了大半。
这时候他才开始意识到水是从哪里来的。
他勉强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失焦的睫毛。
几乎贴到他的眼睛上来。
唇上柔软的凉意,一下子具象化了。
他的吸吮,也似乎开始触及到水之外的东西。
比如说,唇舌。
樱井顺着本能开始舔吻,对方竟然也就回应。
不可思议,湿润温热的缠绵,很简单就触动了心弦。
刚刚还恶寒发冷,这会儿额头上竟然开始冒汗了。
对方这是喂他吃下了什么。
鬼妖界的捕猎灵药,迷乱人类心智吗。
轻漾的温泉池里的身体,骨骼肌肤,在水纹里浮现。
樱井抬起手,把眼前看不清是人是鬼还是妖的家伙抱进了怀里。似乎只是稍有迟疑,那个身体便也顺从下来。
很容易就在榻榻米上缠绵在一处。
浴衣敞开从身上脱落的时候,樱井发现,是有人正在把手伸进他的胸口。
这是——想要什么。
命还是魂。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已经跨坐在他身上的身体,是想要什么了。
摩挲过胸口,肋骨,小腹,直到胯下,掌心所覆之处,无一不是摩擦生热。
像钻木取火般。
星火点燃。
在樱井身体上逼出了一层薄汗。
很快感觉到自己硬了的时候,他更加怀疑自己是受到了未知力量的蛊惑。
跨坐在身上的身体,探寻着,缓慢地将他硬了的器官一寸寸吞噬进去。
裹覆。
热烈的温度和紧密的绞缠。
虽然似乎距离很远,但樱井确实听到了呻吟声。
“呃……”
撩人得就不像这个人间的声音。
樱井不知自己是烧得过分还是被刺激得反应过激,小腹里热流猛窜,胯下叫嚣。
发热的紧裹还在缓慢的摩擦吞吐时,他已经开始耐不得,发力挺送起来。
呻吟声变得急促。
但只是越发挑拨心弦。
吞吐器官的身体内壁里,散发着饱含热度的力量。紧贴的抽插间,有一种绵软的暖意,尽诉着本能里的那些惬意和愉悦,下一刻又在痉挛间锁紧了欲望的神经。
挠着人的嗓子眼儿。
难耐到了脚趾。
“呜嗯……”
身体贴合处开始粘腻起来。
薄汗在身体上淋漓漾开。
像似温泉池水面的纹漪。
带着凉意的掌心扶在樱井腰间,指尖不自知地用着力。
起落吞吐间,完全没入,顶到未知的深处。
那种想要探寻进去的渴望,好像可以没有尽头。
樱井对那种绞锁似乎上了瘾,想要用力一直顶送,又想一直留在这个身体里,在且难耐且煎熬里一直下去。
——这要不是撞邪还能是什么。
他听那呻吟的声音越发钻耳。
睁开眼睛,企图看清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身体。
有超级漂亮的人鱼线。
分块清晰的肌肉线条。
以及——肩上绽开的痕迹。
仰起脸而清晰可见滑动着的喉结。
瘦削的下巴弧度。
几乎无法逼视,微翕的睫毛。
——这是人还是鬼。
他已经无从分辨了。
但愿能给这个身体一直吞啃下去。
他顽强硬着不肯释放的器官告诉他,他甘愿。
给这个“就是不甘心”的身体拿去用。
尽管用。
未必是多激烈的动作幅度。
却像热油慢煎,在来来回回无数次的贴合痴缠里,逐渐一塌糊涂,无与伦比。
团皱的浴衣被汗水浸湿。
发热或是发烧的体温,再将汗水蒸发,变成房间里的热气。
“呼……”
“好棒……”
樱井勉强辨出乱了节奏的呻吟声里有这样的只字片语。
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身体还是命魂。
无论如何都好。
“再来——”
“呜嗯嗯……”
反正能体验到这样的性,他已经是——做鬼也甘愿了吧。
该怎么形容更好呢。


灵魂飞扬,肉体依赖。


樱井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射了的。
他只记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体最终靠在他的胸口,绵软的呻吟和呼吸声塞满了一对耳朵。
有模糊的语句,在那样湿滑粘稠的场景里,钻进脑袋里,藏身其中。
他想要记下来。
如果他已经是被拿了命到了濒死一刻的话。
那他最终想要记下些什么。
却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就已经融化进一片雪白。


翌日清晨。
樱井睁开眼睛的一刻,感觉全身暖意茸茸,每个关节都很自在。支起身,看到纸门拉开了一道缝,亮光从外面透隙进来,一线热度打在他身上。
他爬起来,过去将整扇门推开。
一阵扑面清新。
雪后初霁的阳光洒了一头一脸。
没有风,空气里是安静的凉,好闻的雪木味道。
“唔嗯——”
樱井抬起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好舒服。”
昨晚所有的不适似乎一扫而空。
抬脚步出房间站到廊下,发现自己的房间其实正是在廊下一周的位置。
光脚踩在廊下,竟然也不觉得冷。
正在他仰起脸享受雪后阳光的时候,忽然间感觉脚边一软。
他低下头。
看到一只体型异乎寻常的超大兔子。
棕花的毛色,肉乎乎的,在他脚边蹭着腻着。
这感觉……
是——
你?
樱井蹲下身,试图将那只大兔子抱起来。但是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到第三次,他索性跪坐在廊下的地板上,终于把那只兔子搂到了腿上。
好重。
又肉,又软,又暖和。
樱井抚摸着它的一双耳朵和绒毛。
昨晚的画面一片片在眼前闪过。
分不出究竟是真还是假。
“我说……是你吗?”
“是你的话……你能回答我一声吗……”
“是吧,我想也不能……我在说些什么呀。”
“你怎么最终……什么都没要呢。”
“我还以为……”
“但是话说回来……昨天晚上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胖啊?明明很瘦的对不对……这会儿你怎么重成这样啊,现型以后体型会差这么多的吗?……”
樱井一个人喃喃自语,自己心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多半像个疯子,不知道都是在说些什么,但是就是不知怎么——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不舍,心疼,以及……
他也说不清。
总之他很难过。
搂着那只很大的兔子,跪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积雪絮絮叨叨。
“肩上这块浅棕色,一模一样呢……只不过是肩上没有这么厚的肉……”
“怎么又来找我了呢。”
“还是不能甘心吗?”
“没能帮到你啊……”
“不过没关系,我带你走,好不好?”
“以后都不会让你挨饿受冻的,我保证。”
樱井用脸颊轻轻蹭着兔子的耳朵。
心里不知被什么煎熬,难过逐渐变成了砂纸打磨似的痛。
让他觉得眼底难受。
整个人迟钝地出着神。
直到。
“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
冷不防地。
从廊下的另一端,一个声音传过来。
是那样地容易入耳,当下就能辨认出来。
樱井不敢相信地搂紧怀里的兔子。
“把那只兔子揽那么紧干嘛?要勒死人家了。”
那声音已经来到身旁。
樱井小心地侧目,看到踩在廊下地板上的脚。
那是一双修长的,人类的脚。
毫无疑问,在阳光下,货真价实。
缓慢地抬头,樱井仰起脸。
看见相叶雅纪迎着初霁的阳光,低下头笑着看他。
“放开老板娘的兔子吧,把人家宠物抱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
樱井看看相叶,又再看看腿上的兔子,看看兔子,又再抬眼看看他。
“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啊?”
“因为昨天……”
“昨天老板娘又讲那个故事了,是吧?”相叶了然地笑道:“老是那么爱开玩笑,没事就给客人讲那个鬼故事,看不知内情的客人的反应为乐。”
“……”樱井眨眨眼。
“哪会有什么冤魂啊,这兔子是老板娘的宠物,刚买来的时候很小只,后来越长越大,大到都不像只兔子了,大家都笑它。老板娘就说你们别笑,笑了它夜里会来找你们。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个没头没尾的鬼故事。一有不知情的客人来,老板娘就给他们讲,吓唬客人取乐,简直就是……恶趣味。”
“……”樱井听得有点发傻,松开了手。
腿上的大兔子一下子跳开,三两下窜到自动贩卖机旁边,埋头在那里吃了起来。
“喏,那里就是给它放兔粮的地方。”相叶微笑着说。
“……”樱井就差把微张的嘴合起来,“所以说,你不是……”
“我在这里工作的啦!真是要命。”相叶一脸的无可奈何,“你以为我是什么啊。”
“是啊,我以为……”我真是在想些什么啊。樱井想说。还真心动了要把人家宠物给带走的念头呢。
真是——真是太丢人了。
……
等等。
先等等。
既然你不是鬼。
也不是兔子妖。
你是如假包换的人。
那么昨晚的是——


“你在想什么呢?”
“我……”
他要说什么。
难道要说在想昨晚到底有没有和你真的做爱吗。
“嗯?”
“昨天晚上……”


——“相叶君,过来下。”
——“怎么,老板娘?”
——“你去一下樱井先生的房间,给他送点吃的,我刚刚看见他,觉得他脸色不是太好。”
——“哪个樱井……先生?”
——“还有哪个,不就是你跑出来说他在温泉里昏过去了的那位吗!”
——“哦……等等,您说他脸色不大好……该不是又用那个兔子的鬼故事去吓唬客人了吧?”
——“哦哟哟哟,哪有这回事……”
——“您真是会害人,我去看看。”


“昨天晚上……”
“什么?”
“我,我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
果然并没有吧。
是他烧糊涂了。
不过是昏迷里的一场梦。
“没。”樱井笑着摇摇头,“没怎么。”
樱井坐在廊下,望着清晨开始反光的静雪。
“雪积了很厚呢。”他自语般道。
“可不是吗。”相叶在他身边说:“不想去堆个雪人吗?”
“嗯……”樱井应了半声,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过脸,看着相叶。
相叶并不闪躲,也看着他。
两双眼睛都很清澈。
正因为如此便越发不想让对方一眼看到底。
对视中,不知道是该眨眼,还是不敢眨眼。
试探里的较量。
较量里的试探。
——你喜欢我吧?
——我们到底做没做?
答案?
在那枚就是投不进去的硬币的正反面里。
也在第一眼雪中相望里。
还在,风雪中,温泉里,第一眼看到对方身体时,最忠诚的那个反应。


要是说我是早有预谋的……
我倒也不想全盘否定啦。
从你非要把钱塞到我手里的那刻起。
我就在想……
不过这种事,也是要天时地利人合才行。
也要你傻到在这种天气里泡温泉不小心受了凉,又害怕鬼故事受了惊吓,我过去发现你起了高烧必须给你把强力退烧药喂下去……
然后么……


——等烧退了,一起去堆个雪人吧。


藏身于脑袋里层层白雪中的那句话,被春风吹化,露出了狡黠又迷人的轻哑声线,证实着你所想的一切,并非虚妄。








这个系列虽然真的已经成了年更尧。。但其实开了个头的脑洞早已经够用到完结了。
起于中元节,还是希望能将黄段子+鬼故事的原则贯彻到底吧。最适合夏天尾巴还有些残热时观看的故事。
好吧其实基本上这个系列就是在瞎写(。
但听不只一个人说对这系列里的故事念念不忘于是。。这个坑也是早晚会平的。
看得开心就好了。

对了,新模板最美的就是评论席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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