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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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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完)

各部门注意注意,导演清场清场了。
无关人员迅速点叉退出了。





其实,在被拉扯住浴衣的领口时,相叶就该阻止的。


他分明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的。
什么“把戏先走一遍试试看免得正式清场了进行不下去给大家添麻烦”这样的话,他居然也会信?
但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就那样被樱井把他带到了外景拍摄旅店的其他房间。
樱井反手拉上纸门的时候,相叶没有回头。
后来想想他其实分明也表达了“无论如何我也已经准备好了”这样的暗示。
剧本摊开在榻榻米上,白纸黑字分明写着的是:本来躺在榻榻米上的两个人在纠缠间坐起来,樱井跪压在相叶腰间,扯住他浴衣的衣襟。
所以,当浴衣被樱井拽住两侧衣领,在胸口拉扯开相当微妙的角度,相叶并不是没有觉悟。
樱井盯着他胸口的目光。
应该怎么形容才适当。
虎视眈眈。
对了。
他怎么会把当时那个眼神给忘了。
那个让他脱掉上衣紧盯着他的眼神。
他如果还记得这个四字成语的含义,就万不该答应他的。
但反正事已至此——或者不如说,事情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就像下盲棋一般,早在无数的目光交错间把前戏虚拟过无数遍。
当樱井的掌心覆在自己胸口时,相叶已经是横下一条心了的。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没有过——和一男人的——经验。
而当樱井俯下身来靠近他耳边的时候,相叶虽然有些想瑟缩,还是告诉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做什么他从来都是认真的。
但樱井凑到他耳边吹着温热气息轻吐的一句话却是:
“反抗。”
相叶侧目看他。
“什么?”
“我说,反抗。”樱井接着说:“这段戏该是从你的主动开始,而不是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状态。”
“……”相叶眨眼想了想,有点明白又有点明白不过来。
“不明白吗?”樱井看着他的眼睛,“这段床戏该是从我说算了而你并不想算了,我想悬崖勒巴你不得不步步紧逼,开始的。”
居然骑在自己身上这样一本正经地讲起戏来。
相叶觉得自己也真是佩服樱井的。
“所以……”他看着樱井问:“应该怎么做?”
樱井挑了挑眉梢,“怎么这个还用得着我来教?”
“……”
“剧本都背熟了吗?这一幕的台词都在上面写着呢,你觉得说什么台词时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看着樱井明摆着带着挑衅的眼神,相叶是并不想服气的。虽然他确实没有经验,但也不准备被一个这一路看起来一切尽在掌握的“31岁的牛郎”给看扁了。相叶深吸一口气,从榻榻米上坐起来。
“扯紧我的领子。”他对骑跨在身上的樱井说:“第一句台词该是你的。”
“……”樱井扯了扯唇角,再次扯扯拉住相叶的浴衣领口,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相叶抬起眼睛。
“这是我的台词!”相叶咬牙道:“我想问问你这些年来不辞而别又擅自出现,到底是想怎么样?”
这些台词都是谁写的?
这些戏里的台词却又能成就戏外的对话,让人身不察觉陷入意识的错觉。
“我也不想。”
“这话说起来真是轻松。”
“事已至此……我都说算了。”樱井把印刻在脑子里的台词说出来的时候,生怕自己认错了眼前的人,究竟是戏里还是戏外。
“说算了的人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硬?”相叶抬起腿,在樱井胯间顶了一下。
等等。
剧本上是这样写的吗?
好像是。
又好像不是?
相叶发现自己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好像按照记忆里来的,又好像只不过因为眼前的现实情况而很自然地这样说。
也许樱井也意识到了。
只是排练就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这算是正常的吗?
相叶不知道,但只是在樱井的貌似挑衅里,在对戏中角色的揣摩里,生发出了理所当然的自然反应。
这一顶。
大概该是碰到了哪个开关。
让相叶的浴衣被拉住领口用力扯开。
是,剧本里有这段没错。
但要这么用力吗。
这件浴衣扯坏了等下实拍还有备用的道具?
相叶在樱井侵略性的目光里再一次有点想要瑟缩,但又再一次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说这有什么还不一定是谁怕谁。


捧住脸颊的一吻在剧本里饱含的该是隐忍太久终究没能忍下的爆发。
然而相叶在樱井唇舌间感觉到的却分明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迫不及待。
这戏里戏外的双重情绪你还真能拿捏好啊?不愧是名演员新导演,很敢于挑战自我啊。还有,排练而已用得着吻这么投入?
相叶这才发现这一吻流畅自然得好像他们并非才只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预排演。
果然。
相叶在湿润的缠绵里想起初见时那个31岁的牛郎的模样,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关于今天这一幕的预演就已经展开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念念不忘反复模拟,那它终有一日的真实上演也是必然。
樱井手掌贴着他胸口向下摸索的时候,相叶有一刻已经几乎要不记得这是一场排练了。
掌心夹裹温热套弄揉捏时,相叶逐渐透不过气,几次别开脸想要呼吸,几次又被樱井堵回来,轻咬慢啄抽走他的空气。
“唔……”
他想说让我喘口气,但是樱井熟练的手法让快感来得比较不可思议,小腹发热热血上涌,喘气这码事似乎就显得没那么必要了——科学证明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氧气越少幻觉越重,快感在里面打着转。相叶急促的鼻息一直往樱井脸上扑,怀疑嘴唇很可能已经吻到肿痛。不知是汗滴还是唾液,已经顺着下颚滑落。
有一瞬间他想到这还只是排练但两个人都已经硬了……是要怎么收场才好?
于是他有点想要樱井加快动作赶紧解决……又感觉恋恋不舍才开始怎么能就要结束。
然后相叶就在这种优柔不断的缺氧里想起了剧本上接下来的那句台词。
努力别开脸,喘一口气,他在樱井耳边轻声细语道:“我就知道……你想要。”
很难说相叶的这句话究竟是出自戏中角色,还是他自己的调情之意。但总而言之,这句话又开启了下一层空间的开关。那个空间很可能和这边的次元引力不同,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之间一个头晕目眩,眼里上下左右全颠倒了一遍。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反身压在榻榻米上。
相叶清楚感觉到身上樱井的重量。
纠缠间被剥离到所剩无几的浴衣。
虽然看不到背后的人,但相叶眼前却再一次清楚地浮现起那个目光。
虎视眈眈的目光。
所以当感觉身后的硬物顶过来时,相叶忽然间意识到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发展才对。
说好了只是走一遍这一幕场景的流程,怎么不知不觉间一步步开始真枪实弹起来?
他早应该察觉到不对是不是?
“等等……”
相叶想要从榻榻米上爬起来,但是樱井却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等,不行——”相叶想说排练而已你想来真的?
再想要挣扎起身,樱井的胸口紧贴在他背后,让他没有得以起身的空间。
“你自己说的。”樱井的气声吹过相叶耳畔:“知道我想要。”
“那是——”
相叶想说那是台词。他还想说你这句剧本里并没有,怎么可以随便乱加台词。这不过是排练而已怎么可以真的……进来?
但是这些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是你逼我的。”
这句倒真是樱井该说的台词。
在感觉到樱井从身后顶进来的时候是一片空白。
也是在一瞬里失声的。
虽然明明该是疼痛加震惊,但这些都被另一些更强烈的意识冲刷掉,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一片空白。


——有什么不同?
——试试不就知道了。


相当程度的撕裂带着相当程度的痛感把相叶从一片空白里拉了回来。
身后被进入充满的异样感令所有感受交缠汇聚,复杂只有难以名状。
他想自从他听了一个31岁牛郎的话换了一个世界看看,也许从头到尾注定的都会是走到这一步,来到这一幕。他心里对这一点有所预知和察觉,因此其实也早有觉悟。虽然看起来是一种趁机乱来的场景,但其实双方对这里的水到渠成心知肚明。
他早在等待这一刻。
想到这里的时候,相叶感觉全身冒出一层汗来,瞬间就让樱井紧贴他的背后一片湿粘。
“啊……”
相叶这才把樱井进入一瞬的那一声叫出口。
“别出声。”这样说的时候,樱井在他背后却是一个用力。
“嗯唔……”相叶咬住嘴唇,额头抵在榻榻米上。
“大家都在隔壁,所以别出声……”
边说又是边用力。
“呃……”
受力时身体的各种反应开始让相叶汗如雨下,发梢都被打湿。
在隔壁。
对。
相叶忽然感觉此时自己体会到了Masaki的心境。隔壁就是女朋友,而这边自己却和女朋友的双胞胎哥哥纠缠在一处。那该是怎样一种异常诡异的感受和心态……
此时此刻相叶是真切在身。
道德伦理的边缘,为人处世的底线。都在自身的意乱情迷里甘愿沉沦了。
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啊。
角色故事里的血脉心境真切地加诸在自己身上,职业身份的专业限制,令原本应该是成年人之间自然不过的事情变得禁忌而不可触碰。
原本应该是触不可及的肌肤相亲肉体依赖,能够这样真切地体尝。
不可思议。
“你明白了吗?”
“……”
“我们只是负责讲故事的人,至于你说的人物,或者其他的什么……都要留给观众。”
“……”
“你就是要抱持这种心态……才行。”
声音虽然似近又似远,但樱井压在身后的重量,和他不断输出的能量刺激,在相叶身体里激起了剧烈真切的反应。被填满的深处在一次次顶送里开始制造锐利的愉悦感。
“呃……唔嗯……”
他把呻吟声压在喉咙里,含混不清地隐忍着快感。
“对……这种反应是对的……”
樱井压低声音,轻咬他的耳廓。
“呃!”
他是在故意刺激他。
“等下……实拍的时候……你也准备,这样?”
“正因为不能……我才必须现在就——做了。”
“说什么……”
“我要确信……你的每个反应,实拍借位的时候,才能表现得更真实……”
相叶心里是确信这是两个男人之间关于欲望本能的自然吸引,但樱井在汗如雨下加缺氧的他耳边这样说的时候,他竟然又真有几分觉得也许说得有理,他全是为了电影的拍摄——等等,那不就更不像话了吗?那岂不成了借职务之便的性骚扰?
“而且,实拍的时候,应该会……”樱井在略显急促的喘息里搂住相叶的腰,双手揽住他的身体用力往起一拎,让体位变成了相叶趴跪在榻榻米上。双手扶在相叶腰间最黄金的弧度上,樱井一次次开始顶送,抽送之间体液粘腻,每抽出都有滴落,每顶入身体之间都有水声拍击。
“呃啊啊……”变换体位让进入的角度更顺畅,更完全地顶到深处。每听到身体之间的抽送轻拍声,相叶都觉得罪恶的快感像绵里之针直往头上涌。
“拍摄的时候……应该会像这样,借位遮挡,到时候只做拟声……”樱井断续说着,话语在相叶边灼烧着。
遮挡。
是说要我仔细记住此时此刻的感受好在镜头前表现吗。
相叶的内心焦灼着。
他知道此时樱井说的这些话都很混,但他的身体却享受其中。
“他妈的混蛋……”这声咬在牙间的脏话,相叶既是骂樱井,也是骂自己。
可就是在这咬牙切齿骂人之间,相叶知道自己根本完全沦陷了。他很享受,同时已经感觉自己会对这种过程上瘾。樱井射的时候他也射了,虽然意识有些涣散,头皮发根都是酥麻的,但相叶清楚记得这个过程。所有湿热粘腻从身体里滑过再滑出……不知道榻榻米还收拾得干净不,也不知道浴衣还能不能要。
这种娴熟而流畅的过程。
在周身没褪的高潮里,相叶心里有点难过。
原本并不应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即使是在拍摄片场一时兴起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也不算是特别出奇的事。
即使是樱井确实只是利用职务之便想要令电影镜头更加真实而有目的为之。
那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难过之处?
相叶起初也并不完全知道自己是在难过什么。
是后来才明白过来的。


没拍这部戏之前。这部戏结束之后。
樱井都是可以像这样和其他别的任何男演员做的吧。


当天的实拍一切顺利。
清场之后的工作人员都惊讶只是初次经验的相叶雅纪的表现这样顺畅自然。和樱井之间的角色张力也微妙得恰到好处,气场在禁断而迷人的氛围里诡异盘旋。
该说是有天分?
别开玩笑了。
他是刚刚才在他身上得到高潮的。
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艺术表现力更强更真实。
他带着身上还没散尽的酥麻,每被樱井触碰一下就几乎要起痉挛,所有反应大概是连演都不用演了好吗。
相叶知道Masaki必然是享受其中的。他在镜头前的这种表现对角色来说是神契合的完美表演。
但他自己呢。
他本人,相叶雅纪呢。


“恭喜杀青。”樱井朝相叶递过捧花,微笑看着他说:“表现得很好,这部电影绝对值得期待。”
在那场重头床戏之后的一个月。
“谢谢。”相叶接过花,也笑着鞠躬。
但他的深鞠躬多少是为了掩饰笑的不自然。
那一幕戏之后,除了拍摄时的对手戏,相叶几乎再也没有直视过樱井的眼睛。所有交集场合能避则避,总之是收工立刻谢谢回家。
他也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别扭之处究竟是在哪里,又为了什么。
但正因为自己也说不出来,才叫别扭,不是吗。
那么多年什么场面多少刁难都能临机应变游刃有余的相叶,此时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解的困局。又或者说,他感觉自己被并不存在的理由刁难了,同时自己也很想去刁难一下那个并不存在的幻肢。
这种优柔不断让他非常不自在。
他想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不能接受,那就应该果断一点。
因此,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这部电影杀青之后,他就要和这个一直以来用无形之线牵引着他的男人说再见。
人长大了真是不好。
连单纯去享受一些愉悦的性爱都开始变得复杂。
相叶捧着花束起身的时候,正准备开口和樱井说话。
樱井却一个转身,面向了对面人群和闪光灯。
“这部电影和大家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而有价值的时间,相信今后都会令我受用终身。值此杀青之际,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全场静了一下。
樱井停了一下,接着说:“我本人,将从现在开始,不再从事任何台前的演艺事业,转为专心进行编剧以及剧本编写的相关工作。”
“诶——”
现场一片惊叹。
“或许是有些突然,不过这也是我个人经过深入思考之后的结果。人生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想要追求的世界,也许是很正常的事情。如今我有了比台前事业更加想要追求的东西,我觉得那些值得我去尝试,也值得我这样做。身为演员这些年的经历令我受益匪浅,所有这些今后也将继续融入我的编剧工作,发挥更多不同的价值。”
“多年以来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今后我也将更加努力地回报这一切。相信我们一切自会山水有相逢。”
“谢谢大家!”
樱井翔,站在相叶雅纪身前,向对面深鞠躬。
闪光灯噼噼啪啪地亮成一片。
把相叶晃得眼花。
樱井刚刚说的什么意思,虽然是那么突然,也还不至于听不明白。或许全世界都和他一样惊讶,但全世界一定都不能和他一样了解,樱井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了这个决定。
——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个什么世界,那个世界里又有什么,相叶想,自己大概是知道一些的。
值得——去尝试吗。
值得——去追求吗。
在他跟前俯身下去的这个男人的背影。
融化进一片亮白里。


“樱井——翔你不要再给我拗这种奇怪的体位行不行!”
“不行啊,这个分镜是什么样的不试试看是不知道的……”
“你这个骗子!你这样唬我多少次了,我要是再信你的!”
“你看,你要配合我的剧本写作才行啊……怎么说你也是这个金牌编剧的御用徘优,江湖上都知道的,怎么能这点为事业牺牲的觉悟都没有。”
“我的觉悟够多了!我早该觉悟的是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这个一把年纪的骗子牛郎!”
“话说得这么难听多不好……”
“我说的有错?你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就……”
“就不怀好意?”
“不,不是这个词。是——”
“什么?”
“虎视眈眈。”


成语用得太好了这位先生。
不写进下一部电影的剧本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然后呢,我们就来把剧本里的故事做一遍吧。
什么?动词用得不对?你说的是,故事不是用来做的。但和你的故事……就是也能也要用来做的。
毕竟。
从此以后在我的故事里,都只有你一个男主角了。


THE END




本片杀青。
终于杀青。
毕竟好几个片场同时开着费用不是闹着玩的,已经有催款的上门了(。
年关将至,导演得把几个片场好好清理清理了。
今年还有时间,希望还是有的(是吗!
风花雪月的最终结局必然是花好月圆——没错,毕竟这本来是送人的礼物来着。
导演本人表示满意(滚好吗。
PS:关于本片的戏中戏衍生剧《他和他的孤独情事》,请有保留地期待(。

拍手[13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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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代法则(十)



键入:A515.
搜索结果:0.
键入:2019820125.
搜索结果:0.
相叶雅纪咬咬嘴唇。
再次键入:Crystal.no5.encryption/2019820125.
搜索结果:您不具备此层级权限。
砰——
相叶雅纪沮丧地把手往投在桌面上的键盘影像一拍,键盘闪烁一下,消失了。
他的搜索权限就到这里了。
自从回到水晶城,身体稍微能自如行动,他就开始反复尝试搜索关于这次任务,以及那位没能一起回来的空降队长的相关信息。他在第五特区公共区域的各种资源共享信息处理中心里不断键入搜索,但并没有查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有用记载。
相叶雅纪当然觉得不对劲。
不,不如说他已经开始怀疑一切。
从头到尾这次任务就像一个没有起因也不需要结果的骗局。更不用说那位身份不明的空降队长,从编号竟然搜索不到他的个人记录,这根本就不正常。
他心里积存着大量的迷雾,但却并没有能够拨散开的可能。
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他反复回忆关于2019820125的一切,但所有试图将自己的过去和对方联系起来的努力都是白费。到最后他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这并非是普通的记忆模糊或是遗忘,而是某种类似于阿尔茨海默式的病理性遗忘。与其说是忘了,不如说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一切其实是不是并没有发生过。
相叶雅纪感觉自己存在于一个无法判断究竟什么是真实的思维空间里。可能他的怀疑都是对的,也有可能他只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
有人穿过他眼前悬浮的屏幕映像,快速地扫一眼他没有关上的搜索界面,在他隔壁坐下。
“怎么,身上的碎骨头还没全长上,就已经开始瞎折腾了。”
看一眼把他带上直升机从琥珀城救回来的4019830617,相叶轻呼一口气,“没什么,反正没什么可做的,查点东西。”
“你知道等你身上的伤全部痊愈之后,这次任务就算彻底结束,你就会脱离雇佣军模式回去水晶城的日常生活里吧。”4019830617点开一个屏幕。
“……”相叶半转身背向他,“知道。”
“知道又何必纠结。”4019830617说。
“……嗯。”相叶雅纪不置可否。
“这次任务没有任何在案记录。”4019830617闲聊般不经意地说,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屏幕,好像话并不是和身边的相叶说的,“我怀疑这只是一次被黑进来的违法任务。”
“被……黑?”相叶雅纪说着,但也不转身看他。
“嗯,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但要是有特别剽悍的程序情报员也并非没有先例。这样的任务黑进我们的系统以后,本来明明没有的任务就会进入正当流程,无中生有地利用这些雇佣军力量。”4019830617机械而流程化地说着,让这些话音融汇进了资源共享中心空气里流动的各种电子音码里,完全不着痕迹。
“是说——”相叶也保持着轻声细语,不动声色地往下接话:“这次A515就是被黑进来的任务,而那位空降队长根本就是始作俑者,他的编号根本有可能是瞎编出来的。”
“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测。不过。”4019830617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那个编号倒未必是瞎编出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相叶雅纪问。
“我也已经尝试用几种高级权限的搜索密钥试过,但是显示并不是没有结果,而是权限完全被锁死。这让我觉得——那个编号不仅不是瞎编的,反而是涉及什么高级机密的。”
“……”
“当然,说到底这完全是我的个人臆测。事实只是我们不知被卷入了关于什么的阴谋,也许这只是单纯事件,也许背后还有更复杂的企图,无论如何……能活着回来也许还是该说声幸运。”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把带回来。”
“呵……这种世道,是福还是祸,说不准呢。所以也没什么好谢的。”
“……”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不过就是回去睡到全身的骨头都长上长全为止,然后离开这里回到普通的城市里去继续灰色淡漠的日常。
忘掉那些无法判断真实与否的如雾过往。
更忘掉那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陌生人。
一切不过最如常地继续。
他能做到。
能吧。
相叶轻叹一口气,准备起身。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叹气太重,又或者是不小心流露了他的多少无奈绝望。
4019830617在他背后出声道:
“那组编号虽然显示不存在,但是有另一组编号,我觉得你可能会有用。”
相叶这一次转回头。


“在琥珀城时你传回给我那个红酒窖的各种照片和信息里,我在破译规律的时候得出一组惯用密码代码组合方式。那是一种极为特别的密码编写和传递方式,只有受过最高级谍报训练的人才可能会用,那么多个城市里这样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如果那个人就是这次‘黑任务’的终极内应……”
“那这样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
“他的编号在浅层资源里查不到,但是用我的密钥就有权限看到各种在案记录。虽然想找到这样的人可能会相当费周折,但要是真的想找——也并非做不到。”
“不知道你是不是用得着,总之给你——其余的事我帮不上也不想帮。”


那串用轻点在键盘上的电子音阶高低差组成的摩斯码数字,相叶听清楚了。


键入:1019801126.
搜索结果:曾任政府高级程序员,任职期间参与多部核心程序项目的编排发布;后脱离政府组织,转为自由情报人员;因可能曾涉及机密事件,后又转入城市之间的情报贩卖网络;政府一直持续对其进行追踪,但总在稍有线索时即断线;除曾在钻石城的监控天网里几次识别出其脸部特征,但其后数据立即遭到破坏,至今仍未追获其所在具体区域。


要找到这样的人可能会相当费周折。
但要是真的想找——
他相叶雅纪还没有什么真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至少在目前仅存的记忆里,该是如此。
——钻石城。
几个关键字加入那些真假难辩的记忆,开启他一些决心里的开关。
是回到蓝山高地的公寓里继续行尸走肉模式,等待下一次,再下一次不明首尾因由的被利用,还是循着耳边那声久久不肯散去的呼唤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寻获那些本该属于自己如今却不知散落何方的东西。
人,事,还是记忆。
什么都好。
他觉得耳边的呼唤已经成为风声,告诉他,风吹来的方向就是他该去的地方。


离开水晶城时相叶雅纪所有碎列折断的骨头都已经完全长好。
只有一个地方,神经似乎从里到外地开始疼出来。面积不大,或者说根本不知道确切是在哪里,但却绵里藏针般,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冷不丁就钻得脑子里一丝锐痛。
相叶雅纪大约知道那莫名患处是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也没有判断的依据,但他知道。
耳后颈间完全不见表面伤处的不明异样,正与那个丑陋弹孔般的疤痕所在完美重合。


to be continued

拍手[10回]

查无此人(十三)

十三

ONE DAY。


天没亮的时候,樱井会在天色泛白之前就醒过来。
翻身起床,推门上楼,拐弯,再上楼,走进相叶不关门的房间。放轻脚步走进房间,在床头蹲下,小心地拿起放置在那里的香薰蜡烛,熄灭。
即使这一行为在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午夜就得消失的南瓜车,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但他动作还是放得很轻,遵循着某种郑重的仪式般。
当然,躺在床上的那一位通常就没那么配合这种仪式感了。
他总是用被角掩住半张脸,从樱井走进房间开始就偷偷观察着他。
等樱井熄灭蜡烛起身准备往外走,他就会从床上一跃而起,站在床上张开双臂。
“嘿!”
樱井会被吓得一个哆嗦,总是险些就要把蜡烛直接从手里扔出去。
“说了多少次别再这样!”
虽然他是这样呵斥,但通常都是话音未落已经被站在床上的人一个满怀扑了过来。
樱井是有所准备的。
要不然就必定会被这一撞给结结实实推得个仰面朝天。
他会也把双臂张开,迎着那个个子比他还高的大男生扑进怀里。
“早啊。”相叶会在扑到他肩上的时候这样轻声道个早安。
“早……”樱井也会有些迟缓地应道。
“昨天的,也很好闻。”
“嗯。”
“睡得很好。”
“那就好。”
“就是有点儿冷。”
“这房间没暖气还是不行,得去买一台回来。”
“并不是……你就是不懂。”
“……嗯。”
然后天色才终于泛白。
所以这样轻声细语的拥抱通常究竟是持续了多久,大约就只有天知道了。
接下来就是上下楼之间的中间层传来的各种香气了。
咖啡机里冒出来的香气,面包炉蹦出来的香气,蓝莓酱倒进酸奶的香气,以及筷子搅拌纳豆的……香气。
“又是果酱酸奶吗,就不能换换?”
“你自己怎么不换换呢?”
“哎不和你说了,我咖啡好了。来,你帮我接着搅。”
“我……纳豆怎么配咖啡,这叫什么搭配。”
“哎呀真的好啰嗦呀,嘶……烫。”
“你慢点喝行不行……还说我,自己占着厕所怎么敲门都不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人。”
“切。纳豆给我,还有,唔——就是冬天干燥也别把衣服还是那样挂个满卫生间吧,真的很碍事你知道吗。”
“……你先等等。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唔?什么,衣服啊。”
“我当然知道是衣服……这件帽衫,是你的?”
“嗯?嗯,好像是吧。”
“好像是?”
“哎哎你别拽我袖子啊,吃饭呢,这人怎么回事真是。”
“这帽衫是我的吧。”
“什么呀……你有穿上这么好看的帽衫吗?”
“……好吧。”
“好了好了,赶紧吃完好出门,还要赶电车。”
“怎么不开车吗?”
“这大冬天的开敞篷,你是不是烧得慌?”
“你不是没有别的车……”
“你管我?”
“……好好,你高兴就好。”


阳光并不是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这是一个阴天,没什么风但是空气冰冷。
相叶要求下车的站离组织的所在地显得有点远,但樱井还是没问什么地跟出了站。因为相叶在下车时朝他转过头招了招手,他的脚跟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出站走在冰冷的空气里,脸上手心却都有些热呼呼的。
樱井习惯性地扣起帽衫的帽子,看着走在前面穿着自己的帽衫但只把帽子翻在羽绒服领子外面的相叶。
他想这街道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种画面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并非陌生的城市,怎么眼前出现的却好像是完全没见过的景致。
是因为前方道路上多了这个人的身影么。
他攥紧手心里的那团热,跟在左右张望的毛茸茸的后脑勺后面。有点想说你到底要去哪里,但是又觉得就这样一直随他走下去一直跟在他身后又有何不好。
“嗯——”相叶抬眼看看路边店面,转身笑道:“啊,到了。”
樱井跟着抬眼。
啊嘞。
感觉有点眼熟。
“看什么呀,又不是没来过。”相叶侧身,笑着拽了樱井胳膊一把。
“欢迎光临——”
樱井直接被拉进了店里。
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了。
而且还是不止一次的来过。
临近年底,满店面挂满SALE的标志。
樱井有点明白,但又有点疑惑。
“怎么……”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我们两个经常买衣服的店是一处吗?”相叶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我早都发现了,你在卫生间里挂的那些衣服我全都在一个店里见过。”
樱井当然是明白这点了。一进来这间店里他就明白过来了。所有那些关于衣服的争执误会究竟师出哪里,显而易见,就是眼前这个场所了。
他只是不太明白——
“怎么,我们俩都撞衫了,还不来购物买点新的穿,难道以后要一直撞下去不成。”相叶说着就转身,走进一排排衣架饰品里去。
——明明是强行穿上我的衣服说什么撞衫,你什么时候又有过这样灰不啦叽和时尚洒落完全不相干的衣服?就算是撞都不会是这同一款式我有好几件的帽衫。
樱井一车的话只消化成了唇边一个笑意。
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这个心境太难得也太神奇了。
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过这样平常无奇的心境,对最日常的生活画面吐槽打趣,说些完全无关紧要的无聊话——对他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他这会儿只想跟上相叶,看他都挑了些什么,接着自己也从衣架上拎几件认为适合他的衣服放在他身上比比,说着这种样子只可能适合你我穿的话是完全不行……如果说撞衫什么的……一直撞下去不也没什么不好?
然后就在相叶抽出一副墨镜转身架在他脸上歪头端详的时候,樱井隔着深色镜片看着相叶的脸,忘记了他们彼此本来都是谁和谁。


对方眼里的那个人——仅此而已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樱井手里变得更热了——因为他两手上都拎满了袋子——不仅仅只是在那间两人常去的店里买的衣服,还包括后来转道去超市里挑的各式食材和小零食——是的,小饼干小蛋卷那样的小零食。
“你拿这些谁吃?”
“我吃啊。”
在货架前面对相叶这样理所当然的回答,樱井没法接话。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最普通的吃零食的心情,或者不如说是,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最平常地活着,的感觉。
很真切。
真切得樱井反而觉得不真实。
他的真实原本是什么样来着。
“小翔你喜欢吃什么?也选一些啊。”蹲在零食货架前的相叶这时极其平常地朝他扔过句话,那称谓明明从未听过,但竟然自然得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叫他的一样。
于是樱井再一次忘记了他原本的那些真切的现实。
“不用了。”他这样说,相叶却像没听到,边站起来往樱井推的购物车里扔下几袋零食边说:“啊对了,你要的是酸奶,果酱,你早上起来要吃的,还有速冻食品。我想想还有什么……对了,纳豆纳豆……”
原本是怎样都好。
最好再也没什么原本。
当樱井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走到收银台心想终于可以结账的时候,相叶又从收银台边上拽下来两支唇膏。樱井看他一眼,他也看樱井一眼,把唇膏往收银台上一放,不经意般说:“冬天太干燥,你嘴唇都起皮了。”
“……”樱井当下是没能说出什么,但他心知那时相叶的话绝对不止一层字面上的意思。
他那晚迈出的一步,踩到那条红线。
他不敢回想,相叶看来却是准备不依不饶。
樱井下意识地抿抿嘴,他怕自己再退一退相叶再进一进,他真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就那样拎着快要爆炸的袋子往回走时,樱井心想既然你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不开车?看着那个手上几乎只拎了一副装着墨镜的小纸袋,走着接近小跳步的相叶,樱井刚想说要不拦辆车回家吧的时候,又被他一转身拐进了路边的DVD租赁店。
喘着气跟进去的时候,看到相叶从架子上抽出的《行尸走肉》。
“你看什么东西?”樱井眯了眯眼。
“诶,行尸走肉啊,这么好看的剧你不知道?”相叶把DVD封套在他眼前挥了挥。
“不要看这种东西吧……”樱井皱了皱眉,“看完了还睡不睡觉。”
“诶……没什么啊,比这恐怖得多的东西我也……”相叶说着就没再往下,只是转身往柜台走去,“总之小翔也可以试试看嘛,说不定会喜欢的。”
樱井再一次被这个密钥般的称呼击中,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和这么可爱的称呼方式相称。


“喂所以就说别买这么多冰箱根本塞不下啊。”
“是哦——所以就说雪糕什么的放不下都化了就是不能怪我啊,就是冰箱太小了。”
“是不是这么回事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啊哈哈哈……你那么有钱把马桶盖都换成那么高级的,干脆出钱把冰箱也换了呗?”
“我干脆把这里重新装修一遍算了?”
终于回到家以后这样的对话就没停下来过。
樱井怀疑自己吃了几年来最有温度的一顿晚饭,虽然实际上吃了些什么东西他也不是很确定。
晚上棒球直播开始的时候,相叶从冰箱里拎出一罐啤酒,“咔”的一声抠开拉环。
“啊……好幸福。”
樱井看他一眼,“都还没开始喝就幸福了?”
“一天结束时听到抠开拉环这个声音,就已经感觉很幸福了。”相叶说。
樱井还是看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所有那些潜藏的问题,好像他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不过几年最最普通的学生。
如果获得幸福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那就好好珍惜自己。
樱井想要这样说,但却告诫自己并没有立场。
虽说没有立场……到现在为止他做的没立场的事也实在不算少了啊。
人生。
真是活不明白。
这样想的时候,相叶已经电量用完般地往他身上靠过来。
樱井看看他,有点像是一只困倦着蜷缩起来的小动物。
“喂,困了的话回房间去睡啊。”他轻轻拍相叶的肩。
“唔……”相叶索性俯下身,脑袋往樱井腿上一枕。
“喂,不能这么睡,会着凉。”樱井叫他。
“……”相叶则像关机了一般。
“……”就这样枕在他腿上倒是不要紧,但还没来得及添置暖气的房间这样睡下去是真不行。虽然不忍,但樱井还是准备起身,想着至少给相叶拿条毯子过来盖上。
但他站起身的时候却被扯住了。
低头。
看见相叶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我去拿条毯子就回来。”樱井想要拨开他的手,“先放开我。”
相叶的手却把他的衣服攥了个死,根本就拨不开。
“听话,会着凉的。”樱井没个办法,拿出了哄孩子的口气。
“别走。”相叶很轻却很清晰地出声。
“……”
“别走,小翔。”
“……”


樱井深知,那天晚上自己所迈出的每一步,都注定是朝着不归路而去的。
兜手抱起相叶踩着楼梯往楼上房间去的,每一步。


那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抱起相叶。
上一次的情况不及他细想其他。
但这一次心底的觉悟却清晰得水落石出。
想要放得下怀里的这份重量——除非到他死的那天了。


to be continued

拍手[14回]

替代法则(九)



相叶雅纪在一片混沌里感觉到了剧烈的晃动。
这种无规律的摇摆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想要抬头,但是全身每个关节都动弹不得。
接着耳边开始接收到外界的声音,一点点钻进恢复意识的大脑。
那个是什么声音呢……
暂时还辨识不清,强烈的恶心感让他无法思考。
在他的身体记忆里,这样强烈的恶心感上一次出现可能还是十几年前的事。
是么,十几年前,就算是身体记忆,他真的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又一个剧烈摆动。
别再晃了!


“好晕啊你别再晃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头好晕你别再晃了!把我放下去!”
“不行,训练还没结束呢。”
“真是奇了怪了……刚刚在顶层那里的飞行练习你明明一动也不敢动,这会儿倒是来精神了……放开我,别把我夹得那么紧。”
“你还说啊,我看你就是刚刚在上面转得太疯,这会儿才会头晕。”
“少胡扯了!我分明是被你晃的……”
“怪别人啊,这可不像你。”
“我没有怪别人,我就是在怪你!”
“哈哈哈哈……”
“笑什么啊真的放开我了,我想吐。”
“想吐就对了,这就是反晕眩无重力练习啊,就是为了克服一切可能的生理性晕机晕船才做的适应性训练。”
“还用你说……”
“我不说你怎么记得住,这堂无重力缎带抗晕眩生理机能训练要上满一个课时的。这刚过半而已,这都坚持不下来以后真的开始飞行实战课怎么办。”
“还轮不到一个恐高症的来说我……而且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蹭我哪里!”


……
……
意识终于扒开一片混沌,从一线缝隙里钻了出来。
相叶雅纪最先感觉到了疼痛。而后每每神经稍微想要启动就被剧烈的抽痛感一丝丝把意识彻底叫醒。
他开始感觉到颠簸,并且逐渐听到周遭的轰鸣声。
他睁不开眼,想要稍微抬起头,或者是尝试坐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清楚察觉到自己正被某种绑带固定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于是也才明白,一直紧紧裹夹着他身体的并非是什么人,也不是无重力缎带上那种练习。
相叶雅纪转动眼睛,在剧烈晃动的光影里勉强让眼皮抬了起来。
想要抬起手揉揉眼睛,因为眼球里的一片沙疼让他几乎要冒出眼泪来。
但是抬不起来。
再用力试试,相叶雅纪有点想明白,自己正躺在什么地方了。
伴随着他每呼吸一次胸口就传来的阵阵抽痛。
那晚行动最后阶段的记忆一片一段地拼接起来。
A515行动。
毫无疑问,应该是失败了。
毕竟他已经到了濒死地步直接失去了意识。这会儿之所以确信自己应该是活着而非转生,全靠那些几乎像是全身骨头被人拆了一遍又装回去的感觉,证实这确实是只属于活着的煎熬。
被挤压到呼吸稀薄的记忆。
那之后就直接到了这里……吗。
胸口的剧痛应该是因为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倒也不是多出奇的事。毕竟在此之前他也不是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伤,反正城市割据时代科技医学早都昌明,这样的伤恢复得也并没有很慢。就比如现在,他就想找个人来问问,难道就不能有个人行行好,随便给他扎上一针止痛剂?
随便什么……人吗。
等等。
等等啊。
如果A515行动毫无疑问地失败了,那么为什么此刻他竟没有“成仁”?当时那样的绝处,究竟是怎么逢生的?以及——
他的那位空降队长——S先生呢。
——“A!”
相叶雅纪颈骨一抽。
连这里都有骨头骨折吗。
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惨到了什么地步。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某些极其,极端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这种没有任何证据的虚幻感觉会如此反反复复挥之不去,大难将死还紧紧缠绕。
螺旋桨的轰鸣声让他即使想要发出任何问话也是白废力气。
是的,足够扎实的训练以及实战经验让他已经可以判断清楚了。
他正躺在一架直升机上,人被固定在担架上,飞向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所在。
相叶雅纪闭上眼睛,脑袋里天眩地转的恶心感仍然盘旋不散。这让他在混沌之中听到的那些语焉不详的话语也跟着一起顽固地存留,不肯消失。
又是一些对话。
看不到对方也完全没有轮廓的印象。
哪会存在过这样的对话?
他是生病了吗。
但是这一次……那些肋骨被什么人的腿用力夹紧的实感,几乎已经快要将对方的样貌勾勒出一个线型了。
不,没这回事。
与那些相比,他的空降队长此刻人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事。
相叶雅纪咬咬牙,反手用手指拨开了手上的固定绑扣。
就在他想要把固定在身上其他担架绑扣也都打开的时候,有一双磕着直升机舱的靴子踏进了他身边的视线范围。
“你想干什么?”
相叶雅纪只能看到那双自己也有的靴子,但是他已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确切地说,是知道了这个声音所属的编号。
4019830617。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失望的。
毕竟走过来的是自己人,而不是已经被俘或者其他什么更糟的处境。
“我……”
相叶雅纪张嘴,但是气管里都跟着烧得慌,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身上的骨头几乎碎了个七七八八,还敢乱动?是嫌死得慢啊?”4019830617在他身旁蹲下。
我想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想找的那个人——相叶雅纪放弃挣扎了,既然有活人在这里,环境又应该可以判断为安全,那不如直接问来得更快些。
“什么……情况。”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他是让对方直接读他唇语。
“情况?如你所见吧。”4019830617摘下耳机,直接大声对相叶雅纪说道:“任务失败,你差点死了,现在捡回一条命,返程。”
是,确实如此——这他还能不知道吗。
“我是……”相叶雅纪再张嘴,但是胸口实在疼得他说不下去。
“你是想问,你怎么逃出来的。”都是受过最高等级训练的雇佣军,4019830617摆摆手示意他明白,“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这次任务还有别的内应,应该是这次的队长一早就在琥珀城准备好的。”
“内应……”
“对,如果最后的最后任务没能完成,这位内应大概就负责了把你们活着带出来的任务。嘛,也就是所谓的终极保险吧。”
“你见到……了?”
“没有。你只是被送到了事先布置任务时指定的最终汇合地点。到的时候你人已经是这副模样,我们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只能刻不容缓当下返程。”
“等……”
等等。
我?
其他人?
“只有……我?”
相叶雅纪已经算是竭尽全力在出声。
但是他的重点很明确。
并且这一点明显他也没打算隐瞒。
“嗯,只有你。”


“A!”


相叶雅纪一口气差点倒不上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有。
那个轻薄鬓发之下弹孔般的疤痕。
里面到底写下了什么过往,又究竟向他诉说了些什么。
让他明明应该早已看惯任务成败麻木生死成仁,此刻五脏六腑却都叫嚣起来,让他本来没有钻出眼眶的眼泪,不小心被折腾得掉出来,却抬不起手去擦。


恶心。
整个返回水晶城的飞行过程中,相叶雅纪嘴里发苦,胃在骨折的疼痛里抽搐不已。
在颠簸里晕机——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是受过训练的。
他是认真上过反晕眩无重力训练课的。
他是……
他是——能不能别再晃了。
相叶雅纪紧闭双眼,以免沙砾摩擦般的眼睛再次接触空气。
对不起。
对不起……S。
并非为可能只有他一个活了下来。
而是为他大概的的确确是忘记了什么不能忘不该忘的事情。


to be continued


拍手[13回]

并不是番外

樱井翔是被身边喘不过气的呻吟声吵醒的。
“唔……”喉咙里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
樱井翻身看看枕边的人。
“嗯……”枕上辗转看起来很不舒服。
樱井轻轻拍拍他的肩。
“雅纪,雅纪?”
“不是……”
“醒醒,雅纪。”
“不是这句!”
相叶雅纪猛地在床上坐起来,吓了樱井一个哆嗦。
“不,不是这……句。”
相叶在急促的心跳里回过神来。
樱井起身,扭亮了台灯。
“怎么,又做恶梦了?”
相叶摸摸额头上的汗,呼了口气,“啊,可能是……”
“没事,没事的啊。”樱井伸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拍拍他的肩头。
“对不起啊,又把你吵醒了……”
“别犯傻。”
“呐,小翔。”相叶往樱井身上靠了靠。
“嗯?”樱井顺势搂紧他。
“我感觉自己要被压力压垮了。”相叶轻声说。
“……没事。”樱井抽了抽鼻子,抿了抿嘴,“你可以的。”
“真的吗。”
“嗯,是你的话一定可以。你现在可是手上拿着好几档节目的主播啊,要对自己多点信心。”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两回事。”
“我知道,大不了本番开始之前多上几次厕所嘛。”
“你闭嘴!”
“哈哈哈反正观众们一看是你无论怎样都会原谅的。”
“小翔每次都是怎么顶过来的啊。”
“嗯……谁知道呢,反正就是那么死撑活撑地给撑下来了,其实一旦开始就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了,可能你还没觉得怎么样呢就结束啦。”
“真是了不起……今年飞里约也是,真不知道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诶,现在要说这个话题吗。”樱井笑笑。
“飞得那么赶头发那样就敢上直播了……就像现在这样好吗。”相叶半玩笑半认真着伸手拨了拨樱井的头发,“这个样子应该只有我才能看的好吧,怎么能上电视?”
“哈哈哈你的点在这里吗?”
“其实每次想想那个样子的你……就觉得心里能平静下来一些了。”
“嗯?”
“有一种力量,感觉。”
“……”
樱井再一次抿抿嘴。
有些话他已经不容易轻易出口。
只能通过其他方式去转化了。
“去给你倒杯水吧,一直这么睡不踏实,小心别又发低烧。”
他说着就想转身下床。
但是被旁边的相叶给拽了一下睡衣的袖口。
樱井转回头。
相叶眨眨眼。
两个人在暖光里对视了一会儿。
“お疲れさまでした。”相叶看着樱井的眼睛说。
“……嗯,嗯?”樱井反应不过来,眯着眼睛歪歪头。
“昨晚的直播辛苦了。”相叶这样说,
“怎么突然……”樱井笑笑。
“也不是突然。”相叶也笑笑,不再说下去。
他只是探身凑近樱井,握住樱井的手,手指交扣起他的手指。
“不用倒水了,亲亲我就好啦。”
“嗯,啊?”


那晚樱井第一千零一次陷入了名为相叶的魔域。
他明明早已该习惯。
却仍旧抵挡不住怦然心动。
那些平常而非凡的记忆,锁进每一个寻不到缝隙的指节齿轮之间,每一次脉博起落都咬合起默契。
交缠的指间温热,粘腻起阡陌的掌间纹路。
对了。
后来樱井好像在隐约间又听到相叶在他耳边轻声低吟了那句话。


お疲れさまでした。


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句其实我经常隔着电视对你说的。
其实结束直播还要再开反省会的你刚刚回来收拾上床没多久吧?你几时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可想而知你动作放得有多轻。
我是有压力。
但我也还有你。
依赖你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毕竟我们还要到老,你也早有准备了不是吗。如果还有下辈子你也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来遇到我不是吗。
手是心灵意志的体现。你的手指一直这样告诉我所以我可都信了。
当然以三指之礼等我回来这种话是希望你别再在电视上随便乱讲了。
但我等着。
这一次轮到我等你来对我说出这句话。


2016年底双司会纪念




并不是番外也并不是更新。
只是想来证明一下这人还活着呢(。

拍手[28回]

幻色井边咒(十一)

咒.戌
我在水池捡到一个相叶雅纪


第一次经过的时候,樱井翔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
那个水池的龙头惯常有些拧不紧,时不时在水房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回响。
经过那里时大家都是习惯的。
盛夏里的一个傍晚,那些不规律的水声在樱井经过时习以为常地滴滴答答。排练了一天,樱井全身粘着一层汗,但由于这里没有浴室也没办法冲个澡,所以他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在走过水房门口的时候,樱井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什么,在本该空荡荡的水房里。
突出的违和感让他都已经走过去又退了回来。
扭头朝水房里张望。
樱井眨了眨眼。
应该说是眨了好几次。
才最终能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个龙头拧不紧惯常滴水的水池里……水池里……水池里!
正有个男人端坐在里面。
——全裸的。
虽然是背对着樱井的,但从裸露的后背骨骼来判断绝对是个成年男人无疑吧?
绝对?!
樱井的圆眼睛瞪得更圆了。
等等。
等等他一定是眼花了。
冷静下来。
侧身闪到门边,樱井探头再往里看。
千真万确的一个男人,全裸着,坐在水池子里。
身上挂着一层水滴,似乎还在慢悠悠地往身上撩着水。
水声轻飘飘地哗啦哗啦。
那个感觉自然得好像他就是从那个水池里生长出来似的。
盛夏时节,樱井后脊梁上却是唰的一凉。
这是什么画面。
这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他眼花了。
他就不该停下来的。
有什么好好奇的?!早就该知道这种老旧的演出场所肯定难免的啊,他不早点回家一个人在这里瞎晃瞎看什么啊?
樱井不敢再往水房里看一眼,转身快步往外走——不,是跑出去。
他可不是怕啊。
他就是不喜欢这些东西而已!


第二次经过的时候,樱井可就觉得这不是眼花了。
先不说那哗啦啦轻飘飘的水声一听就是在用水,也不提这一天正是光天化日的大中午,虽说因为是假日场馆里没人只有一个专门来偷跑练习的他——太阳底下哪来的这些怪力乱神?
那时正午烈日,樱井热得头发都湿了,想要跑来水房洗把脸,才穿过走廊就听到水房方向传来的水声。
不是那种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而是轻飘飘的,哗啦啦的……就像之前那次听过的,那样。
樱井额头发根里的汗忽然就凉了一下。
不,不会的。
怎么可能呢,上次也不过是太累太热产生了一点幻觉。怎么可能还当真了。
手背蹭蹭额上的汗。
他想太多了。
这个世界是绝对唯物的……
可是当樱井一个转身准备走进水房的时候。
那个正对着水房门口的水池,水池,水池里——端坐着一尊全裸的背影——一个成年男子的全裸背影。
这回樱井绝对看清楚了。
大中午的他可没在做白日梦。
光线明亮。
水声清脆。
水房的水池里,用来洗手洗碗洗菜的水池子里,真真切切地坐着一个男人——全裸的。
这一次,樱井站在那里,把这个全裸的背影看了个仔仔细细。
平直的肩膀,突起的脊椎骨节,随着往身上撩水的动作而轻缓移动的肩胛骨,水池边沿若隐若现的股沟……以及向阳面肩头上的一片胎记。
一层水光。
樱井看傻了眼。
这不唯物。
这太不唯物了。
水池里怎么会坐着一个,一个……一个在洗澡的男人?
虽然樱井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在洗澡,毕竟以常识来判断那样的水池是不可能用来洗澡也不可能有人认为它能用来洗澡的——但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在洗澡吧!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坐进去的?
樱井发根里的冷汗又热起来,忽然之间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他站在原地生怕自己发出点什么声音,惊动了面前水池里的男子。万一他真的说不清是人是鬼还是神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可怎么办啊。
在樱井正想要悄无声息地从这个诡异至极的画面里全身而退时,水池里的背影忽然仰起头,在正午日光里甩了甩头,发梢上的水滴飞散进阳光。
樱井退后的步子一个不稳。
鞋底在地上踉跄出了摩擦声。
水池里的男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
樱井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很难形容转过来的是怎样一张脸。
但反正,那真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绮丽。


“哦。”水池里的人若无其事地招呼了一声:“你要用水池吗”
“……”樱井半憋着气,想说大概不是这个问题?
“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好。”
“不,不是,你先等等……”樱井拼命理着思路,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不是什么不要紧我并着急用这种有的没的的客套话,他必须说重点。看着水池里正在转身的男子,他边表现出防御状态边问:“你是什么人?”
水池里的人看了看他。
被额发挡住的眼睛里不知闪过了什么。
“你是……樱井君?”他这样问樱井。
“啊,啊?什么?”樱井根本反应不过来。
那张绮丽面容上滑过一丝诡异的笑。
“果然没错,是樱井——”他的声音像细砂砾磨碎了那样,吐字却很清晰:“樱井翔君。”
樱井真的有点吓坏了。
这个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家伙怎么还清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不——你到底是……”樱井有些语无伦次地再次往后退步。
“哈哈哈哈你别怕呀。”水池里的他似乎笑得很开心,黑眼珠转了又转。似乎稍微想了一会儿什么,他说:“我到这里来可不容易呢。”
“你,你说什么。”
“我啊,是特意来找你——”
“你想干什么!”
“报恩的呢。”
“……什么?”樱井睁了睁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水池里的人张开双手捧着脸,看着他说:“我是来找你报恩的。”
樱井眨了眨眼,然后再眨一眨。
“哈?”
“樱井翔君吧?我就是来找你的。”
“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没有呀,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是在开玩笑的。”
“……”樱井想说,你全身上下哪里不像在开玩笑?
“我可是认真的。”他正色道。细碎砂砾样的声线让这话听起来咒语般轻轻幽幽,似乎很难让人不相信。
要再怀疑,倒似乎显得挺不尊重他了。
“你说报恩?你是什么……什么?”樱井在这一刻发现了语言表达的边界。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他想说的意思给说清楚: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什么仙鹤怪猫,报的哪门子的恩?
“我啊。”水池里的他忽闪忽闪睫毛,那上面似乎还沾着水滴,“我就是这个水池。”
“……”除了无言以对樱井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还能怎么样了。他既想爆粗口说你他妈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鬼,又有那么几分将信将疑对这怪异人物的恐惧。
青天白日的,这要是个恶梦你可赶紧给我醒过来吧。
“你……”樱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转身就跑,毕竟那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正常反应。“再说一遍?”
“哎呀你是耳朵不好吗?怎么老让人重复?”水池里的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用手拨弄拨弄头发,“我说,我就是这个水池。”
我还是水龙头呢!!
樱井的情绪界于想要扑过去把这个开玩笑的混蛋给揍一顿,和那沙软声音听得越多越开始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之间。
他怎么还没崩溃呢。
“你是这个水池。”樱井指了指那个有相当年月的平淡无奇的最最普通不过的白瓷水池,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对呀。”水池君咧嘴笑。
“……”樱井在心里翻个白眼,但心里那几分的将信和自己那几份大概疯了的成份让他竟然把话接着说了下去:“那这位——这位水池君……”
“哈哈哈哈……这名字不错啊!”水池君似乎被逗得不行,拍手笑道。
“让我把话说完!”樱井焦躁地瞪着他,心想其实我想叫你水池精呢只不过又不敢?
“好好好,你说。”水池君忍着笑。
“这位水池君,你说——你是来报恩的。”樱井提口气,“你是来报什么恩的?”
“嗯。这是个好问题。”水池君点点头,想了想,“因为你救过我啊。”
“……”对,樱井心想,肯定是这个路数,他就知道。可问题就在这里不是吗?“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救过好几次呢,你不记得了吗?”水池君敛起笑容,认真地盯着樱井。
樱井这时看清楚他的眼睛。
找不到眼白,因而显得格外黑亮。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他已经开始相信这双眼睛了。
“不记得。”樱井说。
一个水池有什么好救的?!
“是吗?可是那些被你训斥过的后辈们一定都还记得呢。”水池君托着下巴说。
“后辈?”
“对呀,那些因为把吃剩的杯面直接倒进水池里的后辈呀。”
“……”
“想起来了吧?看到水池里倒的那些杯面时你怎么着来着?”
樱井抿了抿嘴。
他当然还记得。
——这是谁干的?
——我问这是谁干的!
——自己吃的东西自己好好收拾干净啊!
“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吧?你发那么大火。”水池君说:“为了我。”
要说是为了你……樱井想坦白承认,其实倒真不是为了解救你——怎么还真把他当成水池精了吗!
“还有啊,有人吃完吉野家不收拾也都堆在我这里,你不是还把完全不相干的人给骂了一顿吗?”
对。
也是有这回事。
——喂,你的同届吃完牛肉饭不收拾!
——既然是你的同届你就去负责收拾干净!
樱井用手扶了扶额头。
其实那次殃及无辜是他的不对。
“也是为了我嘛。”水池君接着说:“诸如此类的救过我好几次。”
“……”樱井这会儿的无言以对真变得相当复杂。
这么荒诞的场面竟然也是有的。
他竟然还救了一个水池子好几次?
他真是反而快要笑出来了。
天太热了。
他简直要中暑了。
大概是看他扶着额头快要崩溃的模样,水池君又出声了:
“无论如何都很感谢你,所以我就来报恩了。”
哦。
好吧。
樱井此时已经准备接受这个世界观了。
我救过你。
你要报恩。
那就听听吧。
“你说你是来报恩的。”樱井大着胆子朝水池方向迈了两步,“那你要怎么报?”
“嗯——”拖着长音,水池君歪了歪头,“对哦。”
怎么你还没想好就来了吗!
“我想想……因为如你所见我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呢。不过——”水池君又拖了个长音:“也不难解决。我有个主意。”
樱井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主意……”
水池君把脚伸出池边,两腿在水池边晃当着。
“把我给你,怎么样。”他笑得有点甜。
这一次樱井把“你再说一遍”这句给生吞了回去。
“……”
“……”
站在原地的,和坐在水池里的。
像卡碟一样安静对视了好一会儿。
“怎么样啊?”水池君打破沉默。
怎么样,能怎么样?
“把你给我。”樱井重复一遍。
“对呀。”
“把你给我干嘛。”
“嗯——你想干嘛,就干嘛。”
“……”
反正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要么就是咱俩都疯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滴水的发梢湿了的眉毛挂在下巴上的水珠,有些冒出来的青胡碴,清晰可见的喉结和锁骨,还有平直骨骼之间的胸肌以及肱二头肌甚至漂亮地分出巧克力排状的腹肌,以及肩头那一片胎记……诸如此类的端详,还真是让樱井把那个“想干嘛就干嘛”的主意给认真地在脑袋里过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
不过一念之间,可以藏下的不止一个世界。
看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水池君又说道:
“怎么,不想吗?”
沙沙,沙沙沙。
磨碾着空气,制造着气流。
如魔音穿耳。


不想吗?


想啊。
当然想。
想从第一次看到的脊椎骨肩胛骨到这一次看到下颌骨锁骨肋骨,从发梢到眉梢到睫毛到胡碴,从腹肌到人鱼线到晃当着的小腿线条,从仰起头时竟然是心形的喉结到乳首到像蚂蚁排队的腿毛……
所有看得到的,水池里的这个身体。
老实说一句。
都想上前去碰一碰摸一摸。
看看那层漾着水光的肌肤是怎么个触感。
那些结实分明的肌肉在指尖会有怎样的神经反馈。
所有那种世上难得一见的绮丽。
樱井没有不想的。
虽然如此荒诞。
但是对着一个这样的男人,像是命中注定能正中他的红心一般,魔域的门就是那样缓缓打开透出里面不可思议的光景。
看他在水池边晃当着的腿。
光着的脚。
那个姿势。
真想……
几步走过去,扳过他光着的脚,抚过好看小腿线条,顺着大腿内侧一路摩挲上去,一直到……
欲望这个东西挺说不清楚的。一时饱得一口都吃不下看什么都腻歪,一时就忽然之间感觉有只手在从喉咙里往外抓,片刻也等不得。
沙沙沙沙。
细砂砾在心里抓挠磨蹭。
虽然时间地点人物是无一不荒唐。
但要是说体位的话……说实话还挺合适的。
比如
缓步上前。
靠近这位水池君。
亲亲他的额头,还有眉毛里的水。舔舔他的睫毛,还有一直笑出来的珠贝白牙。吃掉他颈窝锁骨里的水,润一下高温里的口干舌燥。最好还能用额头再蹭蹭他冒出胡碴的下巴,仔细研究研究喉结位置怎么会呈现出一个心形。
挑弄挑弄他的乳首,握一握线条结实的肱二头肌,再轻抚肩头那片奇异特别的胎记。从身后揽住他,用手指去感触他背后瘦削肩胛骨的角度,是不是突起得像翅膀留下的痕迹。最好再沿着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按压下去,直触摸到尾椎骨下的股沟。
到这里……就基本快要不需要前戏了。
毕竟他可是水里生长出来的家伙。从水池里冒出来,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是水还是烈日高温里的汗。
而自己身上只是为了排练而穿的轻薄T恤和短裤,要脱开踢掉需要的功夫也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了。
这个坐在水池里的绮丽身体根本就像是为这一刻准备的。
靠近时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人鱼线及其以下的风光……那是很难让人说出“不想”这种话来的诱惑。
指间的湿润粘腻成为天然的润滑。试探一下身后的入口,被紧咬的温度是出乎意料的真切,就发现一切浑然天成他和他根本都已经准备好了。
拉过他的一只脚踝架在肩上,体位形成一个最合适……不过的角度。
除了让早都硬了的器官一点点探进他的身体里去……再没有其他什么应该做的了。
盛夏午后的流火也没有他身体内壁里的温度更烫人。但是这种高温却是让人着迷的。伴着紧咬似的卷裹,还有褶皱纹里的摩擦,以及……难以言喻的吸引。
这样的性感。
正中红心的性感。
该怎么说才好。
是啊,语言的表达是有边界的。
用科学也很难解释。
该说是力学定律里的……你推我我就推你?
挺腰顶送与向前迎合。
开始听到他的喘息和呻吟。
也是浅浅沙沙,不那么平滑地磨过耳朵。
挑逗,和催促。
“呃嗯……”
“可以……都进来……”
像被牵引似的全部没入他身体里时,有那么一瞬的满足感让双方都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
“呜……”
“继续……”
继续的是器官的抽送,也像是持续给血液流速的挂档。
水池里的人伸过双手,揽住自己的脖子。
喘息里的热气吹到耳边。
“这不是……明明想吗?”
喉咙里的粘着音,带着细小颗粒,挠到了心尖儿上。
力学定律还说,在不考虑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下,一个力会一直持续进行下去。
——永动。
就在这样的身体里的话,那该是一个多么不可企及的状态?没奢望过世上能有这种程度的满足,会忽然之间就出现。
但是当然会有外力的。
来自身体里的摩擦,挤压,迎合,热消耗,都是对器官用力的抵消。
于是再用力,再抵消。
全部做功转化为能量。
在全身血管神经里制造了巨大的幻觉和磁场。
那个大概就是所谓的……快感。
一直以来滴滴答答的水声,哗啦啦轻飘飘的水声,这时候改变了节奏和频率。在合二为一的两个身体之间从粘腻到胶着再到碰撞出的溅溢声……极尽了液体状态所能发出的最为情欲的声响。
像是要把两个身体融成一个。
被搭在肩上的脚踝绷紧了,脚趾都勾了起来。
“呃啊啊……”
“好热……”
是啊,好热。
这么高的气温里,竭尽全力地干这个。
汗如雨下都不够来形容的了。
但是反正,是在水池边。
倒是因地制宜。
所有从身上器官上交合处滴落溅溢的液体,顺着腿间滑落脚面钻进脚趾缝里……反正一律和水分不清楚,粘稠地化进清水里,逐渐消散。
越发顺畅便越发用力,出入配合都像是已经一起这样做了很多年。
“呜……舒服……”
“很……”
沙沙沙沙,撩拨耳畔,是呻吟是喘息还是告知,已经分不清楚了。
这场把人抵在水池里的性事,快要到坚持不住缴械投降的时候了。毕竟再战下去,也不能保证谁不在蒸腾起的热气里脱力脱水而休克过去。
很危险的啊。
还是在这么悦耳的声音里射了吧。
唯一该遗憾的就是……在这种意乱情迷的时刻,竟然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名字。


“樱井君……”
“樱井,翔君……”


什么?
什么?
谁在叫他……
“樱井君?”
对面的声音清晰传来,樱井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抬眼,看见几步之外,坐在水池里的男人正盯着他。
“你在想什么呢?”
“……”
他在想什么?
刚刚的一念之间里,他都想了些什么?
什么?!……
他真的是疯了。
不是一般的疯,是超乎寻常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那种疯。不过反正也已经疯成这样了,估计也不用原谅了。
“樱井翔君?”
“啊,是!”
樱井下意识地站直,用力甩了甩头。用手掌搓搓脸,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思考了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想不出来的话,我走了啊。”水池君说着就把脚伸到地上,从池子里站了出来。
水哗啦啦地从他身上溅了一地。
樱井赶紧把脸一转,“你先等等,我有话说!”
“嗯?”裸着身子的水池君满不在意地站在水池边。
你好歹遮一遮!
不管你是人是鬼!
“你要真是来报恩的!”樱井扭着脸,强制自己把这些疯话往下说:“那就今天,今天晚上,来这里再见!”
“……”
身上的水逐渐滑到脚面,让脚底感觉滑溜溜的。
水池君看着对面不敢看他的樱井,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想了想。
他扁着嘴挠挠头发,假意为难道:“嗯——这可怎么办呢……我要来一趟可没那么容易呢。”
“我,我会来。”樱井似乎已经再也坚持不下去,必须转身撤退否则真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你不来也没关系。”
话音没落,人已经跑出水房。
一切颠三倒四,因此樱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身后传来了绵延不绝抽了气一般的诡异笑声……


不到十二点的时候,樱井站在水房里,面对着那个虽然岁月经久但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水池。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说。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真的来了。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樱井君……
耳边一个刺痒。
也许。
虽然并不可能。
但,万一呢?
万一这种怪力乱神的事真的存在,这水池里真的有个脾气古怪非认为自己救了他的妖怪,跨越看不见的千万阻隔来到自己面前说要报恩……万一是真的,他应该拒绝吗?
或者说……他能够放过吗?
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这个万一。
人们不是都这样说吗。错过一万,偏中万一。
要是这个万一是真的,他今天……就是非再来不可。
但话说回来。
然后呢?
他来了,然后呢。
如果他果然也再来了,然后呢。
之后是想怎么样?
——把烈日下一念之间里的事情变成真的。
不是!
樱井拼命用手搓搓脸。
站在这个空水池的对面,他眼里却全是一张张抹不去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挥走一张立刻又跟上一张。
就在这时,身后似乎吹进来一阵风。
在夏夜里,夹带着一丝清凉。
“哟。”
背后的一声招呼。
樱井发根一凛。
——怎么不是从水池里……出来的吗?
樱井想要转身,却半天没转过来。
直到身后的人款步走到身边,绕到跟前。
樱井低着头,只看到一双穿着人字拖鞋的脚。人字拖设计很特别,鞋带本身是由串珠组成的。小腿上腿毛很重,被七分裤遮进去。
等等。
七分裤……么。
那么说——
“怎么,不敢看我?”
沙沙,沙沙沙。
声音如假包换。
——水池君,真的是你吗?
樱井抬眼。
那世上难得一见的绮丽容颜。
让樱井一次又一次难以言语。
但与白天的全裸不同,他身上好好地穿着T恤和七分裤,衣服清爽干净,舒服自在。
“干嘛,见鬼了一样。”
没错啊,可不就是见鬼了。
“你来了……”樱井说。
“嗯,我来了。”他说。
“你是……来报恩的?”
“……”
他扁着嘴忍了一会儿,接着就爆发出想要掀翻房顶般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樱井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大概笑了有一分多钟,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喂!”他忍无可忍。
“我说,你,我说你啊。”他用手支着腰,才勉强能喘口气:“你没事儿吧,不要紧吧!真的不要紧吧!”
“……”
“我说的那些你还真信?”
“……”
“我拜托你啊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相信的?什么报恩?报什么恩?还是一个水池?啊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蹲到地上,埋起脸来,仍然忍不住,完全停不下来。
樱井脸上发烫,但也无可奈何。
是啊,他也不知道,看来他是真的有事,真的有点要紧,相信这种鬼话,被人笑死也是活该。
所以他任由蹲在地上的那尊“水池君”笑了个够。
真不知是过了几个世纪。
“对,对不起……”蹲在地上的人终于起身,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真的是戳中我的笑点了,抱歉……是我的错……”
“很好。”樱井轻切地咬牙说:“如果刚才你再没站起来,我差不多已经准备把你拎起来揍一顿了。”
“哈哈哈别别,别生气,是我的不对……”
“所以呢……是不是可以说明一下了?”


抱歉抱歉。
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
我只不过是真的在水池里洗澡。因为这个剧场太老旧了没有浴室,这么热的天,我必须要洗个澡,水池也照样洗。
主要是你看我的那个神情太有趣了,一副见鬼的模样,似乎我是从这个水池里冒出来的,下一秒就会扑过去把你吃了……我实在是一时没忍住……
然后你知道的嘛,这种事一开始就很难收场……主要是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呀。
结果正不知道怎么收场的时候,你就突然说今天晚上再来这里见……
我也不是有意……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真的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本意。真的别骂人,我见过你骂人真的招架不住……


听起来好像是很合理。
但是等等。
好像有点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叫出我的名字的?
就因为你叫了我的名字,我才一下子就乱了阵脚慌了神色的。
和这相比,你可真是伟大得非同寻常,那样的水池里你也能洗澡?
还有——
你到底是谁?


“嗯哼,好。”
“首先,我一定不是水池里冒出来的妖怪。”
“再来,我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不审者。”
“最后。”
“我叫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
樱井怀疑自己是不是知道这个名字。
不,好像不用怀疑。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听过。
——“樱井哥哥,樱井哥哥你要去哪里?”
——“别跟来,我要去看戏。”
——“看戏?”
——“对,今天剧场那边有剧团来演戏,我要去看。”
——“那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你还是小孩子。”
——“我不小了,樱井哥哥你也才比我大一岁而已!”
——“总之你不能去,我是要去学习的。”
——“学习?”
——“嗯,我将来也要做剧团演员,去全国各地演戏。”
——“哦……好厉害!那我也要去!”
——“别闹了!”
——“没有闹!”
没错了。
是小时候还住在老家时隔壁那个天天跟在身后闹着要一起去看戏的小家伙。
相叶君。
相叶,雅纪君。
从老家搬走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一转眼……
长这么高了?
樱井抬眼。
比自己还高。
他看着相叶,相叶笑着眨眨眼。
牙齿特别的白。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真的也来剧团了?……”
“嗯,真的。可其实也算是巧合啦,我并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来只是因为听说这个剧团里有很多好演员,也有不少好剧目等着排。没想到来了以后就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你在骂人呀。”
“你——这个闹不够的,还长不长得大?”
“哈哈长大了呀,现在看看谁更像小孩子?”
“你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哈哈不呀,我又不是这个水池凭什么站在这里不动……”
“你给我——”
“哈哈哈……”


是神仙,还是妖怪?
是相叶雅纪啊。


后来。
后来么。
后来樱井曾经想过,也许相叶真的是来报恩的也说不定。当然不是因为救了那个水池的恩了……而是为了小时候,多少次相叶从身后追来闹着要一起看戏,没有座位了,他就让相叶坐在自己腿上,就那样,看完整场戏。他的腿也不是不麻呀,但是——他就是愿意。
后来相叶也曾经问过,小翔,那天你被我骗了当真的时候……站在我对面那里发呆时,是在想什么呢?
……
小翔小翔?


“小翔你回答我呀?”
“还回答什么回答,你不是已经亲自试过了么。”


戌.完



FUFU,没想到吧。。
年更尧乍尸啦!
说发车就发车都抓好了没有?
毕竟又到了想让大家寒床夜读暖如春的时候了。
论胡说八道我只服我自己。
没办法。
你们就是老司机的道路救援中心,什么抛锚的车都救得回来。
这篇旷日持久的快要平了哎。
真是什么事都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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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十二)

十二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好吧,你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可说的。”
“其实呢也没什么,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是个人的烂摊子就得个人负责解决。”
“现在的情况就是对方等着要货,这一笔怎么交代,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知道了。
——我自有交代。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你是疯了吗?”
——没有。
“樱井你最好搞清楚……”
——我搞得很清楚。
“你这样要小心没有回头路可走。”
——怎么我曾经有过吗。


硝烟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好闻的。
按正常来说都应该感到刺鼻才对。
但是闻多了就会习惯,不知不觉上瘾,甚至变成一种癖好。
可不可以说其实他对杀人并没有任何兴趣,只不过是想要闻一闻硝烟的味道,才会一次又一次扣下了扳机?
当然不可以吧。
但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回头路?
他连自己这条单向通行的轨道都早已经不知脱轨多久,现在不知道该算是行驶到了哪里,几乎快要连方向都辨识不清,还提什么回头。
他无路可退。因为连退路在哪个方向都无从知晓。
所以都应该是没有区别的。
因为什么才扣下的扳机,这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了。
他也是早已有所觉悟的。
可谁知道在这种看不到尽头也不需要尽头走到哪里算哪里的路途之中,忽然之间,毫无预兆的——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比天还大的麻烦。
这是最最不需要也要不得的。
即使现在他行驶的已经是一条脱轨路,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有些路是绝不能走有些步是绝不应该迈的。
可自诩理智自制力极高的他这一次却不受控制了。
像受了什么不可抗力的蛊惑,一步步硬是往红线上踩过去。
把一座小型武器库规模的军火全部射空的时候,他意识到那个天大的麻烦已经压到了他的额头上。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万钧之力并非他额头这一块硬骨头就可以顶得住。更何况就算他顶得住,也再无余力能保证不连累他人。
没错,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想要给他光和热。
——希望他能不受任何伤害。
包括外界的,或者是来自自己的。
为此他不在乎将扳机一扣再扣,让熟悉的硝烟味升腾弥漫,让那条脱轨的路离原本的轨道越来越远,再无回归正途的可能。


樱井缓慢地睁开双眼。
自己房间从来拉得很密实的厚重窗帘竟然还是透进了丝缕光线,外面大概是个极好的天气。
他睡得太沉,睡过头了。
抬起手去挡洒在脸上的炽亮光线时,樱井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张开的五指。
枪用得好的人手都是绝不会抖的。
但是昨晚,樱井的手抖了。
那些从他五指间穿过的发丝,蓬松柔软,滑过末梢神经,在心里投下一条溪流。他的指尖发麻,对抗毒瘾般强制对自己说不能再继续。
他有资格吗。
对于这样的美好他有资格吗。
他又怎么能拖累这么久以来他唯一想要保护的。
但樱井知道,这一步他已经是跨出去了。这不是说他再后退一步就能把楚河汉界还得回去的。并且他还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可能不再受他的控制。
——樱井翔。
——你真是不可原谅。
动动手指。
五指间流泄炽白日光,在樱井脸上斑驳光影。
蜷起手指,攥一把光在掌心。
用力到指节突起发白。
伸出拇指和食指。
食指指尖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朝倾洒下来的日光张开手时,相叶是无意识的。
因为阳光太好,风像水一样柔软。
竟然完全不像是秋天的萧瑟。
坐在敞篷跑车里迎着风的他心情大好。
即使昨天夜里樱井揽在他脑后的手最终收了回去,粘着得几乎分不开的唇舌到底还是被强掰开。
都已经上了一垒……相叶也不知道樱井究竟是怎么能忍下来转身下楼的。
——他是不是真的性冷淡?
不可能。
相叶轻轻摇摇头。
那个差点想要把他吃了的吻。
那里面究竟有没有想不想……相叶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胸口的廉价小石头被体温煨得熨贴。
不要紧。
他的心现在就和这块石头一样,安稳自在得很。
而这是多少年来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所知道的也许仍然还是少之又少,但又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呢。
等红灯的时候,相叶朝好得过分的阳光张开一只手掌,对着指间光影莫名咧嘴傻笑。
他知道的是。
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已经成为了指间透过来的这些亮光。


“相叶君?”看到相叶走进夜总会店里的时候,奈奈显得有些意外,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日没有见过相叶来了。
“好久不见。”相叶微笑着上前。
奈奈觉得他笑得有些不同,但又不说上来。
“喝点什么?”她问。
“不了,今天不是来喝东西的。”相叶说。
“哦?那今天准备去哪里?”奈奈说:“我去拿下东西。”
“不不,哪里也不去。”相叶赶紧摆手,“我今天来是还你东西的。”
“还我?”奈奈看着他从夹克兜里往外掏着什么,“什么东西?”
“嗯,就是……”相叶从兜里掏出一瓶粉色蝴蝶结造型的香水,递给奈奈,“这个。”
“……”奈奈把香水接过来,一脸早就不记得了的疑惑。
“是你之前落在我那里的。”相叶笑开,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样,“最近发现它就拿来用了用……不好意思,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哦……”
“一直以来承蒙你的关照了。”
“没事,别这么说……”奈奈看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有些与众不同有点怪,但以她观察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怕黑所以才一直想要找人陪的大男孩,有点无奈地笑道:“你喜欢就留给你好了。”
相叶歪歪脑袋,笑着转身,“我用不着了。”


“听说了么,那些东南亚黑帮的人。”
“你说前些日子东京湾里捞上来那些不明身份的死人?”
“对,记得吗,就是十号台风刚刚过境那几天嘛。”
“记得,怎么呢。”
“就是啊,听说那些是跟咱们组织一直有往来的帮派的人。”
“哦?怎么死的?”
“听说全都是要害部位中枪,基本都是一枪毙命的。”
“什么人下手这么狠?又为的什么啊?”
“天知道……我听说……”
“什么,你说。”
“我听说这些人本来是来跟咱们要货的,具体是为要什么而来的就没打听到。”
“你说什么?你意思是——我们的人干的?”
“嘘——你小声点!”
“……”
相叶身后的座位里有人正在聊着组织里的八卦稀奇事。
但相叶因为一心在想今天回家去会是什么样味道的香薰蜡烛在等着他,而并没有听到。


to be continued




已经有好几部车抛锚在路上了。
这边啊咱们就走走路谈谈情吧(里这个辣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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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十一)

十一

推开门跺着楼梯冲上楼去的时候,樱井已经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他心里有自己的理亏之处。
虽然那些理亏之处是说不出来亏欠在哪里,无从说起也师出无名的,但那种确实是有把柄被对方攥在手里的感觉却就是异常强烈。
这让樱井在十号台风过境的那个夜晚之后,就再没有和相叶正正经经面对面地打过一个照面。他开始恢复军事化的作息早出晚归,而相叶则逐渐从好不容易开始正常的作息里退回了原本晚睡晚起的老样子里。
这让他们实现了明明在同一屋檐下但却能很少碰面的同空间异次元状态。
没人说过什么。
不如说那夜之后就再没人说过什么。
但某种情绪变得心照不宣。
樱井不想也不敢去把这种心照不宣挑明。
因为这样才让他一忍再忍,忍了再三。
无论是冰箱里随便撕开又不吃完放回去散得满冰箱异味的纳豆,还是垃圾桶里随时可见的拆剩下的安全套包装;无论是卫生间脏衣篮里越堆越高的衣服里呛鼻的香水味,还是每晚从头顶楼上传来的各种音乐嘈杂吵闹噪音。
这些时时刻刻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樱井,还有一个人正生活在这个空间的另一个次元里。并且这个人还摆明了各种在挑衅他的神经和底线。
樱井都忍了。
谁让他自觉理亏。
不知道亏在哪里的亏。
反正他睡眠又没有问题。
只管把被子一蒙埋头睡觉就是……
——啊……别这么急……
——轻一点……
樱井把被子一掀。
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要不要搞得这么大声音?
——咯吱、咯吱……
——嗯……就说了慢一点啊!
床板上的运动频率通过楼顶上的地板向楼下制造了全方位的立体音效,夹配着尖利如蚊音的蜿蜒女声,在静夜的房间里盛大交响。
樱井从床上坐了起来。
如是情况在几周时间里已经反复再三。
他是装没听见装没看见装不知道,克制自己简直已经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问的境界。
他这是在修行吗。
就算他有多理亏。


他有理亏之处。
可正因为这理亏之处,才让他在这时这刻不可能再忍耐得下去。
不是吗。


冲上楼去的时候,樱井不记得穿上自己的帽衫。
已经入秋,本该是更深露重。
但是地板上的凉意都要被樱井发烫的脚底驱散了。
“相叶!”
抬手去连捶带推相叶房间的那扇门时,他并没有想到门本身是没关的。这让他卯足了力气但几乎是被虚掩着的门给闪进了屋里。
怎么做这种事的时候竟然连门也不知道关一下的吗!
门里正山呼海啸似的叫床声扑了樱井一头一脸。
他几乎不敢抬眼就准备发作。
——我说没说过不许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过夜。
——你就不怕纵欲过度猝死吗。
——我说过我这人没什么要求也就不过这样而已。
——你到底。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樱井这样说着,却终于发现钻进耳朵里的声源有点不太对劲。
大片的光源在房间里晃动着。
樱井眯了眯眼睛。
正对着相叶床头的电视机里,AV画面正放到激烈处。
而正趴在床上双手撑起一个俯卧撑的相叶停下来,抬眼看着冲进门来的他。
“……”
“……”
两个人都有些气喘。
两个人胳膊上的肌肉都绷得有点紧。
虽说是各有各的理由,画面感倒是相映成趣。
一滴汗顺着下巴滴进床单里,相叶眨了眨眼。
“你找我?”
他边眨眼边这样对樱井说时,语气带着明知故问的挑衅,让樱井既想要当即沉入地板掉回楼下的房间里去又想要冲过去把他给揍一顿。
“有事?”相叶又问。
樱井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
才终于开口。
“大半夜的,你能不能安静点?”
相叶看了看他,起身,盘起腿在床上一坐。
“怎么,好像并没违反你的约法三章啊。”
“……”
“还记得吗?你自己说过的。”
“……”
“不让带人回来,还连个AV也不能看了?”
“……”
“还是不能睡前锻炼啊?”
“我不是……”樱井清了清嗓子。
“而且我也没有衣冠不整吧?”相叶看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再抬眼看樱井。
樱井知道相叶是有心在挑衅,因而也觉得无话可说无理可辩,下意识地退后到了门边。
“都没有的话——”相叶挑起眼眉,“就各不相干了吧?”
本来已经准备转身出门的樱井顿了顿。
脚下踯躅再三,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嗯啊啊——”
电视里一连串尖锐的呻吟横着砸了出来。
樱井颈上的青筋跳得显而易见。
“你能不能把这玩意儿关了!”他咬牙低声说道。
“凭什么。”相叶瞥他一眼,“你性冷淡别人也要陪着一起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管不着我要看什么就看什么。”
“别纵欲过度,我说过的吧。”
“纵不纵欲也是我的事。”
“你能不能……”樱井提口气,“别这么幼稚?”
“都把我说糊涂了,纵欲的人还能幼稚呢?”相叶从床边站了起来,往樱井跟前逼近一步。
“……”樱井把顶上来的气在喉咙口压了又压。
“怎么,很生气?”相叶故意向他探身。
“你这是故意的。”樱井抿着嘴说。
“随你怎么说。”相叶耸耸肩。
“别逼我。”樱井说。
“逼你怎么样。”相叶看着他说:“要不要从你楼下的军火库里拿把枪上来?”
反正你一身不知从何而来的硝烟气也不过是拿枪解决你那些不为人知的问题而已。
如果我也只不过是你的一个问题。
那就用同样的方法解决好了。
相叶的潜台词很多,但他知道,自己能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就是舍得一身剐而已。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要说在樱井面前,无论在哪里,他也没什么可再失去的。
他是一个没有机会成本的人。
这一点樱井也应该早已经看出来了。
“别再胡说八道。”樱井攥攥拳,“不该知道的事情就别知道,我警告过你了。”
相叶看着樱井,目光平静。
“杀了我。”
他说。
“杀了我灭口。”
他其实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樱井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他拼了命想捅破而樱井更拼命地想把这层纸封死成一堵墙。
如果说在樱井众多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中,这层窗户纸就是最致命的,那就灭了他这个活口好了。
相叶也并没在夸张。
他早说过,他没在怕的。
如果,樱井是一定要把他终于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看到的一丝丝光亮给捻灭,那么,不如杀了他更好。
这该说是属于他相叶雅纪的生存之道吗。
随便吧。
绝望让相叶的眼底浮起迷离。
这种近似一层薄雾的迷离,樱井已经看过好几次。
从最早比拆装枪开始,这种看似轻薄实则难以化解的沉重,在尚且年轻的眼睛里绝望地放大。
他不怕死。
樱井一早知道。
不如说他一心求死。
樱井也知道。
除了密闭恐惧症,相叶雅纪还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樱井知道了太久。
因为知道而放心不下,因为放心不下而无法放下,因为无法放下而心疼不已——这个不合逻辑的推导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樱井也不知道。
樱井希望的是相叶每天早上都能元气满满地大力用筷子搅着纳豆挑着挑不断的菌丝送进嘴里,而不是三天两头想方设法把自己的枪口骗到他的额头上去。
樱井还知道自己并不该有时间来操心这些事情。
但是人类从来都是事与愿违的生物。
就比如现在。
樱井想做的是再不多说一句话转身下楼,但事实上却是他的目光没办法从扎进相叶眼尾的汗湿发梢上移开。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想要后退几步出门的时候,目光在移动中扫过了相叶胸前。
樱井再一次停了下来。
因为相叶颈上一直以来都时不时挂着各种项链挂绳所以之前他并没有发现。
有一簇绒绒的绿光,在相叶胸前隐隐约约地亮着。
隔着家居服樱井也看到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分析出那是什么东西。


他把它贴身挂在了胸口。


——来灭我的口啊。


樱井本来准备退后的几步逆转了方向。
他跨步上前,张开右手手掌揽在相叶脑后。
用最简单直接无需借助任何工具的方式,封住了相叶的嘴。
想要发出声音的时候,是丝不如竹,竹不如肉。那么需要消音的时候,就是枪火不如玫瑰,玫瑰不如唇舌。
身后有一个旧世界在这一刻崩塌。
该筑墙封死的反而被催枯拉朽。
炽烈但却无声地吞噬两人之间那些残垣断壁飞沙走石。
不。
樱井当然知道最不该的就是这一步。
但那一簇绿色火焰对他施了咒,把所有曾经擦肩而过曾经目光交会曾经藏于烛光而始终被强压住的热量,于一瞬之间点燃引爆。
那能量或许没有大于一簇火焰或者一颗心脏。
但足够灭口之用了。


to be continued



我胡汉三!
蹬着被拔了气门芯儿的自行车回来了!

拍手[20回]

查无此人(十)



十号台风登陆的时候,由于没有料到它的破坏力竟然那么强,而令整个城市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当天早上开出门的敞篷跑车,晚上直接只能停在组织的车库里。
要不是勉强赶上停运之前的地铁,几乎就要趟水回家了。
在塞满人的车厢里被挤得和樱井紧贴在一起的相叶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樱井于是在他耳边轻笑道:“怎么,我身上很臭吗?”
相叶转不过脸,只有也在他耳畔轻声回道:“不是这回事好吗。”
“确实有味道的话也很正常啊。”樱井只是继续对他轻笑碎语:“你又不让我把衣服搭在卫生间里,本来就潮湿,晾不干自然就会臭。”
“就说了不是。”相叶想要向后让出一点空间来,但是想赶在台风肆虐之前回家的人们让他的努力完全是徒劳。他越是往后,就越是被车厢里的人挤回来。
胸口扎扎实实贴在一起的时候,相叶感觉樱井伸到他腰间的手上用力把他往怀里揽了一下。
相叶莫名领会了这一揽里的潜台词。
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看似无谓却召示出保护欲的动作。
他没有出声,默默闻着樱井衣服纤维里的味道。
确实是有味道的。但那是一直以来他所熟悉的,从前不明所以如今终于知道出处的——香薰蜡烛的香气。
他其实仍然不了解对面的这个男人。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男人距离自己那么近,是在这世上所有人里最近的一个——无论物理的还是心理的。
人流涌动,樱井揽在相叶腰后的手像是张开了一层结界,在潮热空气里制造出喧嚣中的静谧。
相叶始终没有别过脸,只在最近距离看到樱井左耳清晰可见的耳洞痕迹。


相叶并没有料到,在下车之后那段路程里雨伞全部被强风掀翻打着还不如不打于是索性收了伞,一路淋个透湿到家,这一天的利空仍然还没有出尽。
当然,是表面看起来的那种利空。
实际上天知道他多喜欢在倾盆大雨里痛快跑一场,顺道偷瞄自己在玻璃水影里的霓虹倒映。
他一直以来都喜欢这样。
他也以为将来一直也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跑累了停下来准备走几步喘口气,感觉脑袋上忽的一下被披上了什么东西。
相叶抬头。
被樱井从身后扶住后脑久往前压了一把,扣住了搭在头上帽衫的帽子。
“多少遮一遮。”
听见樱井这么说,相叶转过脸看他,“不用”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已经又被樱井抬手轻拍了下脑袋。
“乐在其中也要有个限度。”额发全部撩起来,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是汗,樱井张开手抹一把脸:“一直不怕疼是个很危险的事儿。”
樱井的话显得不明所以。
但是相叶又一次明白了。
他只是没想过,自己那些深埋已久无人知晓的部分,竟然还有人能够窥得端倪,并且毫不留情地戳出来。
从一开始就是了。
帽衫掩了相叶大半张脸,他知道这么一件帽衫一层针织纤维实际上什么也不能遮挡,但是人有没有这一层对于外部侵袭和危险的本能应对,却大不相同。这是身体怕不怕你死知不知道预警给你的区别。
对啊,他并不怕。
相叶怀疑,这一点樱井从见到他开始,就早已知晓。
就如同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他有密闭恐惧症一样。
密闭和黑暗……
等等。不是已经进了公寓楼门吗,怎么还这么黑?
相叶撩开帽子,抬眼看看楼道灯。
“看来是停电了。”樱井在身边出声。
“啊?”相叶在黑暗中看他。
自从他搬来这里住,这还是第一次。
这次台风竟然有这么严重。
开门进屋,按下电灯开关,果然也是毫无反应。
相叶正站在门口发愣,樱井已经从背后双手拎着领口把搭给他的帽衫一把脱了下来。
“赶紧去洗澡。”樱井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亮,看见脱了鞋的相叶在地板上踩出的水印。
“哦。”相叶并没觉得冷,虽然确实感觉就连裤脚都在往下滴水了。
“看得到吗?”樱井问。
“看得到。”
明明背对着樱井,相叶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胸口。
他的眼睛适应黑暗的速度依然是一流的。这能力始终该算得上是一个有效遗留。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在打开热水洗了一会儿之后,却隐约看到浴室门外亮起了一团白色的光源。
相叶眯了眯眼睛,抓了两把头上的泡沫,推开门探出头看了一眼。
他发现浴室门口的地上放了一盏便携式应急灯。
毫无疑问,樱井放的。
怕他在浴室里滑倒摔死吗。
头上泡沫滑进眼角,相叶笑笑。
而且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这生活应需物品一应俱全成这样,令他对楼下那个房间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又多了几分好奇。
而且怎么说……难道这种时候通常的第一反应不都该是找根蜡烛吗?
哦,不能把蜡烛拿出来。
因为会暴露那个他以为他不知道的秘密。
套头家居衫穿好,相叶笑着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提起门口那盏应急灯,走进中层的客厅。没看到人,他就提着灯准备往楼下去。
却在刚迈下楼梯时就看到楼下房间的门被推开,已经换一身衣服的樱井从房间里走出来。
抬眼看见提灯站在楼梯口的相叶,樱井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反手撞上门,迎着走上来。
他身上纯黑色的帽衫,看起来厚实得有些不合时宜。
相叶刚想说话,看他穿戴整齐脚步匆忙,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要出门?”他看着走上来的樱井问。
“……”樱井不看他的眼睛,应了一声:“是。”
“这大台风天的去哪儿?”相叶提起灯。
“有点事。”樱井站上来,准备往门口走。
“什么事?”虽然樱井明明是语露不想多说的与你无关,但相叶却不准备读懂这个空气。
“……”樱井没说话,只从他身边走过去拉门。
相叶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在问你话。”
樱井蹬上鞋,一甩手。
“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知道。”


那天夜里,十号台风正面登陆经过城市全境的动静几乎制造出了要破窗而入的气势。
相叶被吵得在床上辗转反复。
当然,他其实知道,这个锅台风应该表示不背。
应急灯的电量不过几个小时,更何况他也早已经主动关了它。
因为他反正有其他光源。
摆在床头的几团绿光虽然廉价,但却亮得毛毛绒绒似的温柔熨贴。反正,沉重暗色就是这样四两拨千斤地被驱散开了。
只是。
楼下那个房间很久没有空过了。
竟然会是这样的不习惯。
相叶感觉自己躺得头都发闷,还是睡不着。
他有几回想要起身去推楼下那个房间的门,但又明明知道那里只要樱井不在时全都锁得严严实实。
这样的风雨夜,究竟能有什么事。
一无所知,全无头绪。
对。其实樱井仍然该是这样的陌生人。陌生到他的事情根本和自己完全无关,也不该他知道。
他这是干嘛呢。
又是何必呢。
相叶翻个身,让自己背对着床头的绒绒绿光。
强迫自己在风雨大作声里逐渐陷入极浅的半睡状态,不能说是完全醒着,但是又清晰感觉到时间过了多久。
所以他知道,一定是已经到了后半夜。
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
动作有意识地放得很轻。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披了一身风雨,而显得比往常更明显得多。
也不知道掏出来的打火机是不是受了潮而怎么也打不着火,反反复复地在床脚边响了好几次。
在夜色里,在雨声中。
就在打火轮终于擦出一星火花时,跪在床边的樱井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也不知是因为过于专注还是心思游走,樱井完全没有注意到床上的相叶早都已经坐了起来,默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樱井吓了一跳,相叶也很意外。
因为他没想到抱了满怀的雨水。
樱井身上的背心全部湿透了。
针织纤维湿凉,但也在体温里泛起潮热。
相叶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但是当他今晚走进来,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背影和轮廓,相叶给自己念了一晚上的那些经文咒语就全都白搭了。
他不再想管他是什么人。
或者说他也顾不上去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只是忽然就再也按捺不住必须捅破那层窗户纸。


靠在樱井背上的相叶湿了半边脸颊。
呼吸声似乎成了唯一主角。
心跳和体温只不过是看不见的内心戏。
谁也不知道时间是过了多久。
也有可能在另一个空间里这段时间成了一个永恒。
但在这边这个宇宙里,最终还是过去了。


樱井掰开了相叶抱住他的手。
他该算是用了相当的力气,因为相叶抱住他的双手实在扣得很紧。
他掰的时候感觉到了抵抗。
这让他也多少犹疑了片刻。
但最终还是用力掰开了那样的十指。
而后也不转回头。
一个略显尴尬的停顿。
也许是有叹息声,也许并没有。
樱井站起身。
他往外走时脚边带过一阵风,相叶这才闻到,除了泥土湿气香薰气息,樱井身上还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硝烟味。
强烈到即使被风雨冲刷过,仍然掩盖不住,混合了火药粉末和金属颗粒,从不知多少枪口边经过的硝烟味。


to be continued

拍手[24回]

查无此人(九)



从单眼放大镜里聚光的时候,世界都会变得很明亮。似乎所有一切都被收进了那一圈小小的光线里,再大的世界也只不过聚在那一个光点里。
捏在白手套纤维里的红宝石毫不低调地亮过一层剔透钻光。
相叶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站了一个人。
“嗯,很亮。”
听到身后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时,相叶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转过头,看到站在他工位格子间外面的樱井。
“你干嘛啊。”相叶拨开单眼放大镜,仰起脸看他,“吓死人了!”
“没干嘛,站这里看半天了,看不懂。”樱井双手抱肩,盯着桌面上散落的红宝石。
“看不懂很正常,个个都看得懂还要我干嘛。”相叶转回身。
樱井不置可否,指节搭在唇边,“成色怎么样?”
“奇怪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相叶把放大镜拨回眼前,用镊子把桌面绒垫上的宝石三五分拨开。
“也谈不上感兴趣……就反正这会儿闲着没事。”樱井随口说。
“不是说我用的这些都是百元店工具吗?”相叶笑笑,“我说成色怎么样你也会信?”
他的语气很随便,是因为当下的心态原本就很放松。
在和樱井两人之间的场合里,他已经基本可以处于没有什么戒备的状态。
那一次密闭遭伏的创伤后遗也恢复得很好,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比之前睡得还更好了些。
相叶不知道这和那些夜夜弥漫的香薰气息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那又有多大的关系。但总之,事实上每天夜里樱井进出他的房间,点燃和熄灭蜡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也从来都假装睡得很熟,像没有被吵扰惊醒过一丝一毫。
他知道樱井以为他毫不知情。
他也知道樱井并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相叶都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明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得意的秘密。
但没什么理由,每每想起,就是感觉特别受用。每个漫漫长夜,因为有这样一来一去互不声张彼此间不挑破那纸一重的无声默契,而变得格外好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值得期待。
相叶没去细想理由。
或者他故意不去想。
有些事情和看宝石一样,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就好,真要一层层一关关地清楚说出来,就显得没了意思。
所以他不打算给樱井细讲太多。
“看起来红得挺夺眼,所以问问。”樱井这样说的时候,相叶简单答道:“成色一般。”
“怎么说?”樱井又问。
相叶心下很怀疑他这是在没话找话。
“珠宝这种东西不是光看一种表象的,颜色漂亮不代表透明度够,透明度高不代表净度好,这还不提切工抛光那些因素。”相叶摘掉眼镜,把三五分类的红宝石分别拢起,各自分装进绒布小袋。
“总之。”他从椅子上起身,拎起几个完工的袋子,转身,“你一眼看起来的什么也不能代表,颜色漂亮夺目的很有可能不过只是红玻璃。”
樱井往后闪了闪身,轻笑道:“那你现在手上拿的是玻璃吗?”
“玻璃?我倒是想。”相叶嗤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几个小袋,“虽说成色是一般,但这随便一袋都够你我过三年五载的了。”
樱井没说话。
相叶转身去交货,边走边随口对樱井说:“我去把这些货交了,你等我一下一起走。”


话说得极其自然。
就好像知道,樱井之所以会站在他身后,不过是在等他一起回家。


那天的晚饭相叶心情很不错,他用樱井不知几时塞进冰箱里的鱼生做了些鱼露,又加热了一些现成的速冻饺子,下楼去敲了樱井的门。
“什么事?”樱井在门里应声。
“那个,我晚饭做多了些,你要不要一起吃点。”收回敲门的手,相叶其实是有一点后悔了的。明明说好了互不干涉,除了这样迫不得已的室友关系以外他们之间并没有其他什么关系。
门里没再应声,但是樱井开门走了出来。
他很快地反手把门关上,快到相叶完全看不到门里的房间都装了些什么。
相叶对于自己竟然有想要看清门里都有些什么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樱井背在身后的手里拿了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各自抱着各自的想法,对视一眼又立刻都别开,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对坐在餐桌两边,相叶刚刚拿起筷子,樱井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往他面前一推。
相叶攥着筷子,愣了两秒。
推到他眼前的东西,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
黑色绒布,拉绳袋子。
相叶抬眼看看樱井。
“什么……东西?”
“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相叶放下筷子。
多少有些迟疑地从桌上拿起那个袋子。
拉开袋口。
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相叶眨了眨眼睛。
几块大小不一的绿色石头。
“这是——”他稍微端详一下,抬眼看向樱井,“绿松石?”
“果然是行家。”樱井笑笑,拿起自己的筷子。
“这是……”相叶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送你的。”樱井已经垂下眼睑去夹饺子。
“……”他声音很轻,相叶几乎没有听清,“啊?”
“我说。”樱井埋着头,一口吞下一个饺子,“这是给你的。”
“……”相叶看着掌心里的几块绿松石,想说这是从何说起?平白地干嘛塞给我几块松石?再者这些又是打哪儿来的?
“你晚上把这些摆在床头吧。”樱井低着头边吃边不经意似地说着:“别再整夜开着灯,白炽灯光整夜照射对人体健康不利。”
“啊?”相叶抬眼,好像樱井对他说的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外语。
樱井却不再搭腔,只默默埋头吃饭到底。
你怎么知道我整夜开着灯?
这话相叶差一点就问出口了。最终没有问出来的原因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自然知道樱井为什么知道他房间整夜都开着灯。这话要是问出口,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只怕那特别受用的秘密就不再维持得下去了。
只是他仍然不完全明白樱井的意思。
放在床头?
什么意思。
这些石头是受过什么神秘加持,可以在那里驱散密闭和黑暗吗——那些即使开着灯都仍然根深蒂固围绕着他的黑暗。


这个疑问在那天晚上相叶坐在床上,犹豫地试着关了灯之后,获得了答案。
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几块绿松石,在黑暗中散发出了一片荧荧的绿光。
这是——
相叶仔细看了看。
心里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近两年开始流行起来的夜光绿松石。
但并非是松石自己能发出夜光,恰恰相反,真正的松石不能散发任何光亮,凡是这种能散出夜光的,都是因为被注入了特殊胶质。
也就是说只要是能亮起夜光的,都是些廉价货。
但这反而让相叶放下心来。
因为在看见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袋子时,他心里真的一瞬滑过樱井不会是私吞了组织的货吧这样的担忧。
还好不是。
还好是标准的人造廉价货。
相叶看着掌心里亮起的绿光。
他是相当意外的。
不是为这些石头本身。
而是为樱井给他这些石头的用心。
因为夜夜都会来他的房间,清楚知道他的房间既不关门,也不关灯,而这样做的理由也很明显——密闭兼黑暗恐惧症。
所以送来了这些会发光的小东西。
先不说关于樱井能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头绪,即使说这只不过是些随处可见的廉价商品,相叶还是不能想象,对于一个对珠宝玉石一窍不通的男人来说,要从他怕黑到想起夜光宝石可以代替灯光,这之间要经过一个怎样的思考过程——是对他用了多大的心思,才可能想得到这样做。
他很想把夜夜点燃蜡烛和现在这种用心都当成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是。
不敢试想樱井在自己身后站过多少次,观察他对那些宝石的喜爱。又不敢设想樱井是花了多少时间为他挑选这些廉价的人造商品,会不会还被人当成了大头来坑。还不敢再回想的是这些石头实际上已经被樱井攥在手里多久,今天终于把它们拿给自己时,是可能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所有这些,随随便便,稍微想一想,都怎么感觉那样揪心。就好像今时今日的他们年纪还小,吹来一阵最平常的风也非要感到惆怅。不,正相反。正因为他们已经不是那样的年纪,正因为他们已经是无论迎着多大的风也不会掉泪的成年人,所有这些才更显得格外扎进麻木的神经。
相叶捧着手里的几簇绿色光韵。
在荧幽的绿光里出神。
坐了很久。


要知道。
这个男人送来的,可是光啊。


to be continued

拍手[18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