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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那件瘋狂的小事叫愛情(6—10)


皮纹封面,正红色,牛皮纸内页。
樱井翔合上已经翻开过不知多少遍的诊疗笔记。
他希望写在这红色封皮里内页上的内容,都能潜藏着种种生机。
心理学专家,多给自己和病人一些心理暗示,是必要的。
整理出相叶雅纪的这四段故事,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因为樱井翔拿出了最极致的耐心和细致。
每次都需要安静自然的引导和铺垫。
每次他愿意讲多少,能讲多少,都不一定。
每次到最后,樱井翔都会看着他睡着,为他盖上毛毯,再一直等他醒过来。
算起来,两个月的时间里,相叶雅纪总算在樱井翔这里睡了不少的好觉。
也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樱井翔诊所的营业规律和休息日,相叶雅纪都已经熟悉了。不营业的日子,休息日里,相叶雅纪就会上门。不必经过预约,不必通过助理,直接去推开那扇木门,樱井翔就会坐在里面,等着他。
樱井翔不再有休息日。
所有的休息日都陪着相叶雅纪度过。
 
 
看着相叶雅纪睡着的数个小时,樱井翔居然不厌其烦。
看他的脸,读他的表情,猜他是否正在做什么样的梦。
有时候,会放空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时间便已经过去。
其实,这明明就早已经超越了一个医生的职责范围吧。
樱井翔不是没有心虚。
无数遍对自己的警告和咒骂。
把手里的红色诊疗笔记用力捏了又捏,反复地在心里默念:医生,医生!
可惜,他的言行无论如何都开始不受控制了。
有些事实,在他心里翻来覆去上窜下跳,他不敢去看,更不敢承认。
但是,樱井翔已经意识到,经常是在相叶雅纪在他面前睡醒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有些压在心底的东西,随时准备一触即发。
 
 
在一个窗外有薄薄雨丝的夜晚,相叶雅纪在红色躺椅上慢慢睁开眼睛。
红色毛毯又是严严实实掖在他的肩头。很暖和,很柔软。
每次,他都不知道樱井翔几时替他盖好毛毯。
可能是为了制造良好的睡眠环境,樱井翔也从来不开灯。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樱井翔。
樱井翔又是逆着光,不知道正以怎样的表情注视着他。
“樱井医生。”相叶雅纪说。
“什么?”樱井翔轻轻地应。
“你是个好人。”相叶雅纪接着说。
“……”樱井翔不出声。
“我走了。”相叶雅纪起身,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转身推门离去。
留下樱井翔一个人坐在那里。
给我发好人卡。
相叶雅纪,你给我发好人卡。
是吧,他的种种行为,相叶雅纪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异常。
抗拒很正常吧。
拒绝很应当吧。
还要再说多少次你才能听懂,他正和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在一起。
你算是哪棵葱。
这拒绝——还真是婉转到死却又直接到死。
 
 
樱井翔认为,自己收到那张好人卡之后,相叶雅纪可能都不会再登门了。
虽然如此认为,他还是在休息日的时候早早地坐在了自己的诊所里。
翻开那本红色的诊疗笔记,反复地看着棕色牛皮纸页上自己的那些字迹。出神地盯着那个“他”字,那些“他”的故事,那些“他”和相叶雅纪的故事。
他眼前出现了相叶雅纪讲述这些故事时的表情。总而言之就是那样美好得扎眼,美好到让人嫉妒。
的确是个好男人吧?换了是自己,做得到吗?
意识到自己正在这样想时,樱井翔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样的想法,和某些到自己这里抱怨不休的妒妇还有什么区别?——我哪里不如她?她做得到的我哪样做不到?——这种他听过成百上千遍的台词。
可怕,太可怕了。
樱井翔又揉眼睛了。
你醒醒吧樱井翔,你明明一向根本不相信爱情的。
日光从诊所的窗口里倾泻下来,窗子的框格在房间里投映下自己的光影形状。菱形、方型、长方型、再到菱形……光影色调从清新的淡白色,到炽烈的亮黄色,再到柔和的浅桔色……
正红色躺椅和漆光白流线椅,在光影交错间变换着自己的色彩和表情。
樱井翔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发呆。
最后一丝阳光马上就要从窗口里抽走了。
他不会来了。
樱井翔合上笔记,起身想要去衣帽架上拿外套。
眼睛发直地盯了各种光线一整天,此刻眼前有些红红绿绿交替闪现的黑影。
恍然间,眼前的木门被推开了。
有一张脸探进来。
樱井翔,你是眼花了。
“樱井医生……”
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时候隔着礼貌,却又略透出亲昵。那声线里复杂又微妙的情感元素他已经分析了很久。
最后一缕阳光,正式从樱井翔诊所的窗口里抽离。
夜色的幕布,升起。
樱井翔几乎都不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欣喜了。
“你怎么……”会来?不对,他接下来想说的肯定是:这么晚才来?
“你要下班了吗?”相叶雅纪问。
“……没有,我刚刚准备上班。”樱井翔笑。
说着,他转身想去扭亮办公桌上的台灯。
“别开灯……”相叶雅纪阻止他。
樱井翔疑惑地转过头。
“我就是来睡一会儿的……所以不用开灯了。”
 
 
让相叶雅纪躺下,樱井翔转身去拿来毛毯。
他像往常一样抖开毛毯,对相叶雅纪说:“把外套递我。”
“不用了,今天不冷,不用盖毯子了。”相叶雅纪却说。
“那怎么行,冷不冷也不能什么都不盖地睡觉,睡不好反而容易生病。”樱井翔说着,探下身来想把毛毯盖到相叶雅纪肩膀上。
“真的不用了。”相叶雅纪伸出手挡着,不让樱井翔靠近自己。
樱井翔皱了皱眉。
不对劲。
他探身凑近去看相叶雅纪。
借着窗外的光线,他看到相叶雅纪的眼角有明显的青紫痕迹,顺着眼角,太阳穴,一直到头发里,隐约有没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
所以你才要天刚好变黑时才来这里吗,以免被人看到你的伤处?而且恐怕你也不是想来,而是因为不来这里,就连一分钟的觉也睡不着了是不是?所以才不准我开灯,不让我靠近,生怕我看到是不是?
樱井翔立刻伸手去摸相叶雅纪的鬓角。
指尖触到已经结痂的伤口。
“不要——”相叶雅纪用手拨开樱井翔的手:“不要碰我。”
“怎么回事?!”樱井翔问。
“没怎么,不小心碰伤了。”相叶雅纪想要坐起来。
“少胡扯!”樱井翔伸手抵住相叶雅纪的肩膀不准他动。
相叶雅纪的表情抽动了一下,肩膀瑟缩,倒抽了一口气。
樱井翔不敢相信这个反应所代表的事实。
他猛地拉开相叶雅纪的外套,用力扯开白色T恤衫的领口,嘶嘶啦啦的棉布被扯坏的声音中,T恤衫的领口被扯了开来。
各式的乌青痕迹,在削瘦的骨骼上变紫变黑。即使明明没有灯光,也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樱井翔瞬间就愤怒了。
愤怒的不只是眼前家暴的事实。
还有一个男人怎么能乖乖地让人家暴至此而居然不知道反抗。
这是放任纵容肆意妄为的暴力到什么程度才会受这样重的伤?你不是老幼妇嬬,你反抗的话,我不相信你会被伤成这样。
“这都是怎么回事!”樱井翔愤怒地压低自己的音量。
“都说了怎么也没怎么!”
相叶雅纪拉起T恤衫的领口,扯过自己的外套裹在身上,就想起身。
樱井翔一把抓住相叶雅纪的手腕,压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躺椅上。
“这都是他干的好事?!”樱井翔盯着相叶雅纪。
“他只不过是想丢几罐啤酒给我我没有接住罢了……”相叶雅纪扭着脸,不看樱井翔的眼睛。
樱井翔伸手掰过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你再说一遍?”
“……”相叶雅纪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怎样都好,都不关医生你的事。”
这一瞬间,樱井翔的某根弦断了。
什么医生。
什么不关。
我怎么能看你竟然这样任自己被糟蹋。
我还要怎么样,你才能知道你有多关我的事?
樱井翔俯下身,吻住相叶雅纪苍白的唇。
我本来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这样做。
我都克制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在这样的场合下失去控制。
相叶雅纪挣扎。
他拼命扭开自己的脸,“不要这样!……”
但是樱井翔又再次吻住他,死死地吻住,不肯放。
相叶雅纪挣扎不开。
——
“唔!”
樱井翔抬起脸,捂着自己的嘴。
相叶雅纪咬他。
嘴里有血腥味,不知道哪里被咬破。
樱井翔捂着嘴,看着相叶雅纪,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痛处根本不在嘴里。很痛,要多痛就有多痛。
相叶雅纪也看着樱井翔,眼神里写满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夜色中的对视。
没有数字的挂表里,传来指针跳动的声音。
“我不可以吗……”樱井翔的语气里有自己绝对不想听到的绝望:“一定要是他吗?我就不可以吗?!”
相叶雅纪的眼里突然盈上浅浅的泪光。
“别爱上我,樱井医生,别爱上我。”
 
 

如果我说,已经晚了,我已经爱上你了呢。
你会不会就愿意多分一点感情给我呢。
可惜的是,你不会。
可惜的是,我也说不出口。
 
 
樱井翔松开了握住相叶雅纪手腕的手。
没用的,樱井翔。
爱情不是乞求来的。
你明明就知道,有些爱情,即使是劫难,有些人也心甘情愿去承受。别的其他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相叶雅纪的劫难,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担去经过吧。
即使你想说我能给你全世界而他只不过想拿走你的全世界,但只要相叶雅纪愿意给出自己的全世界,你纵是捧出全世界也没有用。
相叶雅纪和“他”的事,你管不了的。
你也没这个能力管。这不是你是不是一个好医生能解决的。
放弃吧,你的行医史上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失败的病例吧。
看着相叶雅纪泛着一层浅泪的眼睛,樱井翔的痛处越发像是被洒了盐。
别哭。
我可看不得你哭。
樱井翔转身。
“走吧。那些伤……要去找其他科的医生好好处理一下。没事……别再乱丢东西。睡不着的话,还是可以试着看看书……无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
他听不见,听不见相叶雅纪起身时的沙沙声。
他听不见,听不见那厚重木门拉开又关上的啪嗒声。
他听不见,听不见心里某处断裂的喀嚓声。
 
 
时间的脚步不停。
日光洒进窗口,再从窗口里抽离。
正红色躺椅上的病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樱井翔的诊所一切如常。
没有说为了失恋就要休诊什么的这种傻事。
失恋?哪来的这件事,谁跟你恋了。
一切都要如常。
工作吧,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相叶雅纪一样。
心理暗示,还有比他更擅长的人吗。
继续听各式人群的抱怨、痛苦、经历、故事,继续冷静简单地对他们进行心理干预和指导。时间果然就很不经意地过去,生活的脚步从来不会停下吧。
一个预约爆满的如常日子,一路又忙到天黑。
樱井翔习惯地摘下眼镜揉眼睛。
电话机上助理的内线灯亮了起来。
樱井翔按下了按键。
“什么事。”
“医生,有一通警署打来的电话。”
“警署?”
“是的,说是要找您本人。”
“切进来吧。”
警署?
自己没做什么招惹警察的事情吧。经营也一直合法合规吧,从来没从事过什么非法活动。也不是无照行医啊。到底什么事情。
樱井翔拿起听筒。
“喂,请问是樱井翔先生吗?”
“是的,我是。”
“您好,打扰您了,警署需要您协助配合一些工作。”
“请问,有什么事情?”
“这里有一个偷窃嫌疑犯,一直说他认识您,说您可以证明他是清白的。还有他的确说出了您这里的电话。但是我们认为他可能有些神智不清,所以要先和您确认一下,看您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个人。”
樱井翔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相叶雅纪。”
 
 
樱井翔几乎是飙车到了警署门口,用力地踩下了刹车。
甩上车门,他跑进了警署。
相叶雅纪苍白着脸,眼神涣散地坐在角落里。
“不好意思,我是樱井翔。请问发生什么事情?”
“啊,樱井先生,是这样的,他在一家便利店里被发现偷窃,但是自己就坚决否认,说他不是偷东西,只不过是实在太困,精神不好,忘了还要结账。我们最初以为,他不过是和一般的偷窃犯一样是在胡搅蛮缠,但是后来发现,他好像真的有些神智不清,言不及意。所以我们又觉得问题可能有些严重,怀疑他是否吸毒嗑药。但他坚持地说着您的名字,说您可以证明他是清白的,还说出您的电话。所以,我们就试着打电话找您了。”
樱井翔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我是心理医生。我可以证明,他是长期重症失眠患者,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而导致的大脑缺氧和间歇性神智不清,都是可能的。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会偷窃,更不可能吸毒。我要担保他出去。请带我办手续。”
相叶雅纪,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保护好自己的吗。你怎么又在这里糟蹋自己。不能给我的,就是拿来这么糟蹋的吗。混蛋。
樱井翔愤怒。但却又庆幸——还记得我,还记得我的名字,还记得我的电话,有事情发生时,还记得可以找我。我在他心里的价值,还不是零。
樱井翔走到相叶雅纪面前。
相叶雅纪抬起头来看他,恍惚无助的表情就像个孩子一样:“我真的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我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樱井翔已经不能让相叶雅纪再说下去,他俯下身,温柔地看着他:“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了。跟我回去吧。跟我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喝杯热水吧。”樱井翔递给坐在红色躺椅上的相叶雅纪一杯热水。
“谢谢……”相叶雅纪接过杯子,捧在手里,瑟缩着肩膀。
樱井翔不说话,坐在他的对面。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相叶雅纪捧着杯子小声说。
“你谁也没对不起,你只对不起你自己。”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不出声,盯着手里杯子升腾起的热气。
“还是睡不好?”樱井翔问。
相叶雅纪还是不出声。
“……我不是你的医生了,不用这样抗拒我。”樱井翔苦笑着说:“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人很好的熟人罢了。”
“我……”相叶雅纪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说了。很困了吧?睡吧。”樱井翔故作轻松地说。
相叶雅纪的眼神复杂极了。
复杂得樱井翔都不敢再看。
我已经想通了。所以你别再那么看我啊。别来动摇我啊。
“好……”相叶雅纪边说边躺了下来。
樱井翔赶紧起身去拿了毛毯出来。
替相叶雅纪盖毛毯,拉到肩膀处时,相叶雅纪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樱井翔的手。
樱井翔吃了一惊。
他以为相叶雅纪会说什么,但是相叶雅纪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
樱井翔就懂了。
他顺势就靠着红色躺椅的边沿坐在了地上。
“放心,我就在这里。”把胳膊架在躺椅边上,让自己面对着相叶雅纪,他说。
然后反握了一下相叶雅纪的手,很用力地。
相叶雅纪这才安心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很快呼吸声就变均匀。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已经困倦疲劳成这样。
樱井翔心疼地绞成一团,伸出另一只手来想去摸相叶雅纪的脸。
手伸到一半,手指悬在距离相叶雅纪脸庞几厘米的地方,又硬是收了回来,紧紧地握在一起。
不行,你不行。
够了,不要再试了。
不要再做任何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的举动了。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睡着的脸,出神。
 
 
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张开眼睛时,不知是几时,诊所里的光线正柔和温暖。
从自己的手上传过来炙热的温度。
他抬起头寻找热度的来源。
是樱井翔紧紧握着他手的手。
披着一身白光,樱井翔正坐在地板上,侧身趴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相叶雅纪探起身凑近去看他,他睡得正沉,毫无察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相叶雅纪的泪滴,无声滑过樱井翔的脸颊。
 
 

图书馆里很安静。
静静的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纸香,捻动着书页的摩擦声,人们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轻微碰撞的声响,还有如洋流般游动着的风。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图书馆?”
那天,樱井翔醒过来时,发现红色毛毯正披在自己身上,相叶雅纪坐在红色的躺椅上,翻看着一本书。
心理学专业书籍。应该是从他书柜里拿出来的。
是了,他书柜里没什么其他可看的书。
于是,樱井翔说了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跟我去图书馆吧。你可以看书,也可以趴在那里睡觉。总之,你可以完全随意地放松。”
相叶雅纪没拒绝。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对面而坐。
这是樱井翔第一次见到在自己诊所以外的相叶雅纪。当然,除了在警局里。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种脱离开医生这个身份的状态。
也更加希望看到相叶雅纪不是一个病人。
他希望,脱离开那层医患关系,两个人之间仍然还能存在着某种关联,不管那会是怎样一种关联,都好。
相叶雅纪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
樱井翔在对面安静地看着他。
这样看过去时,一点也没有重症失眠患者的样子,更加没有家暴受害者的样子。一个普通的——樱井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相叶雅纪。一个普通的相叶雅纪。如果早一点遇到他,如果最初遇到的那个人是他,今天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樱井翔和一个普通的相叶雅纪,坐在这里?
相叶雅纪感觉到樱井翔的视线。
他抬起眼睛看樱井翔。
目光接触到时,樱井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开了视线。图书馆是用来看书的,不是用来看人的。
樱井翔于是起身,走进成排的书架里去找书。
看点什么呢。樱井翔在一排一排的书架里S型地浏览着。
——外国文学——樱井翔走进了这个分类里。
《瓦尔登湖》。
说起来,这本书自己也是很久以前读的了。再找来看看吧。他走近书架前,边看边拨,一本本寻找过去。
书脊相连,进出交错,形成绵延起伏的曲线。
书的海洋。
开始做心理医生以后,樱井翔就几乎没有时间再来图书馆了。不再回来不知道,自己还是很迷恋这里的氛围。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作者,隔着时间空间,静静地在那里,只等着你翻开书,与你一坐倾谈。
小说……
美国……
瓦尔登湖——亨利.大卫.梭罗。
找到了。
樱井翔正要伸手去把书取出来。
忽然从书的上方,书与书架的厘米空隙间,看到对面的一双眼睛。垂着眼睑,睫毛长到可以在脸上留下投影。
樱井翔的心跳漏了一拍。
虽然透过书与书架的缝隙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但是站在对面的,是那个普通的相叶雅纪无疑。普通,但独一无二的相叶雅纪。那样的眼睛,也就同样只有一双。
隔着一排书架,相叶雅纪正站在对面翻看着一本书,眼神随着书的内容转动闪烁。清流般的光彩,透明,晶润。
樱井翔的手指搭在那本《瓦尔登湖》的书脊上,望着对面那双眼睛出神。
隔着一排书架,两层图书。
人生偶尔会上演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折子戏。戏文可能很老套,巧合的桥段也都让人已经懒得心动。但是就在某一个时点,某一个空间,它不经意地上演,你还是难以抵挡。终究那戏文里的几句曲折唱词,简单却又幽婉,不分清红皂白地就打动了你。
樱井翔从来没在学生时代里看到过图书馆里的任何一双眼睛。
可是就能在这样一个时刻里,发现一双在缝隙里变成特写的眼睛。
他的时间,在他的空间里发生了片刻的静止。
所谓视线,其实也是某种电磁波。
人体都具备天生的电磁感应。
所以相叶雅纪又感受到了,樱井翔的视线。
他再一次抬起眼睛,寻找视线的来源。便再一次让两个人的目光相遇。
这一次,樱井翔的眼神没再避让。
他注视着相叶雅纪的眼底柔软似水,坚定如水。
相叶雅纪没闪躲,接受着他的注视。
瞳孔转来转去,映着彼此。
一寸之间,眼波流转。
眼睛里只盛下黑白两色。
四目相对也不会把颜色变成两倍。
一排书架两侧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在这一刻,像两道黑白剪影,上演着一出黑白默片。
偶尔眨眼睛,像在放慢动作。
 
 
打上黑白胶片的胶片框,再配上略微发出哔哔剥剥的拷贝老化的音效,这就是一部时光倒流七十年。
相叶雅纪忍不住一扭脸,笑。
一笑,眼睛会变弯。
这是樱井翔第一次看到相叶雅纪露出这样的笑容。
不是浅笑,不是微笑,不是苍白的笑,不是无力的笑,不是无奈的笑,不是为笑而笑的笑。
“你在看什么?”樱井翔开口问。
“医生你在看什么呢?”相叶雅纪反问。
樱井翔于是终于用手指抽出了那本书,反过来,把书脊横过来从缝隙里给相叶雅纪看。
相叶雅纪歪过头看了一眼,又笑:“医生……这本书,根本一点都不催眠……是你看这书时太浮躁了吧?”
樱井翔低了下头,也笑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看什么?”
相叶雅纪眨了眨眼睛:“秘密。”
说完,合上手上的书,插回到书架上原来的位置,转身。
隔着书架,樱井翔跟着他的脚步。
 
 
——“喜欢这里吗?”
回到座位上,樱井翔打开自己的那本红色笔记,翻到中间空白的一页,写下这句话,把笔夹在那一页上,从桌面上推到了相叶雅纪面前。
相叶雅纪有一点意外,看了一眼以后,又看了樱井翔一眼,拿起笔来在底下写道——“喜欢。”再从桌面上推了回去。
接话了。
樱井翔其实只是试一试。
转换场所转变方式的诊疗,很早就学过。只是他从来没有用过,因为还没有需要用到的病例。
今天他也不是想用,他不想诊疗,他纯粹只是想利用一下这样的方式和相叶雅纪说说话而已。心理学很微妙,有很多人在写字和说话时,可能完全会是两个不同的状态。也有很多平时可能说不出的话,可以尝试鼓起勇气,写出来。
红色笔记的牛皮纸页面上,开始一言来一语去。
——“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都说了,是秘密。”
——“《瓦尔登湖》,原来你已经读完了?”
——“嗯,读完了,很好看的一本书。书里描述的地方,很想去一次呢。”
——“那么,最近……还好吗?”
——“医生你指什么。”
——“昨天,到底发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只是没有睡好,打完工以后去买东西,困得有点神智不清而已——医生,笔录我在警局做过了,你怎么又来让我做一遍呢?”
——“最近……没再受伤吧。”
——“我真的很好。医生,请你放心吧。”
——“好吧……只要记住,再优秀的人,也没有自己重要。”
——“……医生,你真是苦口婆心。”
——“是……不能白让你还叫我医生啊……困吗?要不要趴着睡一会儿。”
——“不用,昨天睡得很好。”
看见这句话的樱井翔,又忘了自己对自己说过的那几车话了。
不要再试,不要再试了,已经够了。你不行,你不可以。你嘴里愈合了很久的那个伤口,没能教会你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
忘了,人就是这样,痛很容易忘怀,不断地再去重新受伤,只为了那些渺茫的希望和企盼。
——“最近有没有空?……想不想,出去走走?去不了瓦尔登湖那样的地方,也可以去海边走走看看。”
这句话,樱井翔写得磕磕绊绊,划掉再写,写掉再划,涂了几个黑疙瘩出来。
——“医生……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啊……”
相叶雅纪立刻皱着眉把这句话推了回来。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放心。就只不过是跟你的滥好人朋友出去走走而已。怎么样?”
樱井翔把这句话推过去,侧过头用手挡住半张脸。
看着“怎么样”后面那个问号,相叶雅纪的笔无论如何也没能滑出一个“不”字。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拒绝。
却真的拒绝不了。
 
 

去海边。
为什么要去海边?
去海边干什么?
连樱井翔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多半也只是他那抛弃自尊的搭讪式邀约也实在找不到别的更适当的去处。
开车的时候,他不太敢去看相叶雅纪。生怕自己一个什么举动让相叶雅纪感觉到异样而直接让他把车掉头往回开。
樱井翔,你那些运筹帷握的自信都到哪里去了。
瞧现在这份战战兢兢的狼狈样。
然而,纵然是这样战战兢兢,却仍然掩不住心头的那一点雀跃。
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初恋心情啊樱井翔,不觉得已经很不合时宜了吗。
相叶雅纪一直把手撑在车窗边,支着自己的脸,看着外面。
风声都变得有些单调。
然后,空气里渐渐多了水份。
海平面,从眼前公路的那一端浮现出来。
 
 
海岸线上,铺展着不常见的白沙滩。
推开车门,相叶雅纪的眼睛就先亮了一下。
“白沙很细,脱了鞋踩踩看。”樱井翔跟着下车。
日头正好,白沙闪耀着细细密密的光点。
相叶雅纪脱了鞋,踩进沙子里。
被日光烘烤到有点微烫的沙子,把相叶雅纪的脚包围起来。
很暖,很热。
细细的白沙磨擦过皮肤的触感,竟然有些像流动着的缎面。
“好软……”相叶雅纪有点惊讶。
“白沙海滩,号称治愈的沙滩。”樱井翔笑着说。
相叶雅纪被脚下温暖细滑的感觉弄得有点情绪兴奋起来,挽起裤脚一路向海边走下去。
樱井翔也脱掉鞋,跟在他身后。看着相叶雅纪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沙滩,留下一串脚印。樱井翔一步一步跟着,把自己的脚踩进他留下的脚印里。
看不太出来,谁的脚更大一些?
樱井翔摇摇头,笑自己。
相叶雅纪已经一路踩到了海边,海浪扑到他的脚上。
“医生!”他回过头来冲着樱井翔笑:“这里的海水都有点热呢!”
“是啊,要不怎么能号称治愈呢!”樱井翔说着,在沙滩上坐了下来,看着相叶雅纪。
“我好久没来海边了呢!”相叶雅纪真的有点兴奋起来了。
“出来走走很好吧?”樱井翔笑着看他。
相叶雅纪一个人在海里踢水,直到把裤脚都踢湿了。
“医生你也过来啊,都到海边了,坐在那里多没意思?”相叶雅纪叫樱井翔。
“不要了,弄湿身上等下又很麻烦。”樱井翔摆摆手。
“别那么闷!过来。”相叶雅纪向樱井翔招手。
樱井翔不知怎么,自己对这个动作,就没有了半点抵抗力。他站起来,走到了相叶雅纪身边。
海浪扑过来,海水漫过樱井翔的脚面。
“暖和吧?”相叶雅纪笑着问。
“嗯,暖和。”樱井翔说。
“医生你也喜欢海吗?”
“还好……吧,其实很怕衣服被水弄湿贴在身上时的感觉,感觉很不清爽。”
“诶……他就很喜欢海呢。一见到海就总是像个孩子一样直接冲进海里,不仅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还不把我也泼到满身是水就不罢休呢……”
“他”,没半点防备地突然出现在樱井翔和相叶雅纪之间。
樱井翔的明媚心情瞬间毁坏殆尽。
能不能不要提他?
樱井翔沉默地转身往沙滩上走。
相叶雅纪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追在他身后问:“怎么了?”
“没怎么。”樱井翔低着头继续走。
相叶雅纪却伸手去拽樱井翔的胳膊,“突然间怎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樱井翔一把甩开了手。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知道吧?!”樱井翔的情绪忽然有点失控。
告白。
突然如其来的。
百般伤痛万般无奈潜台词是“我明明不想说出来的”。
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相叶雅纪僵在当场。
他没法否认,他的确知道,他肯定知道。
他的表情出卖了自己的这个答案。
所以看到这个表情的樱井翔接着说:“知道为什么还要故意提起他?知道为什么还是要这么残忍地故意让我想起还有一个他?我什么都不奢求,我硬着头皮一次次装疯卖傻,不过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待上一会儿的时间,你又何必非要揭开真相让我这么难堪?”
相叶雅纪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我知道我不够格,我知道我不行,可我什么都没有要求啊,我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啊!你又何必一定要把‘就凭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这句话弄成这样昭然若揭!”
“你别这样,别这样……”
相叶雅纪的脸上透露出了痛心的乞求。
樱井翔说不下去了。
他颓然地坐在了沙滩上。
单恋得不到回应就恼羞成怒,这算是什么混蛋行径。
你喜欢谁,跟谁有任何关系吗?凭什么逼人家担待你的心情照顾你的情绪?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樱井翔讨厌透自己了。
“对不起……”相叶雅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不,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该道歉的是我,我有病,你不要理我。”樱井翔说。
两个人都沉默。
在眼前一层层交替更叠的海浪中,长久的沉默。
白色的日光逐渐染上桔色。
扑到岸边的海浪,蓝白的浪花开始织进丝丝缕缕的金色,耀着人的眼。
脚下微烫的白沙,慢慢转温,开始变冷。
迎面吹来的海风,也已经有了凉意。
樱井翔的心里,各种情绪堆叠,充满了整个胸口。他觉得自己开始透不过气来。有些找不到踪迹的疼痛让他更加呼吸困难。
“渴吗?我去那边买些水来?”相叶雅纪发现到他的脸色不太对。
“嗯。”樱井翔简单地应了一声。
相叶雅纪于是起身。
走开两步,他回头看了樱井翔一眼,看见他坐在在夕阳里,背影落寞到凄凉,立刻转回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相叶雅纪拿着两瓶水走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概因为这样,相叶雅纪没有看到樱井翔。
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又左右转了几圈,但是仍然没有找到他。沙滩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不可能在这种视野毫无遮挡的地方看不见他。
人呢?
天色已经全黑,相叶雅纪的脚步慌乱了起来。
“医生?”他在沙滩上喊他。
没人应声。
“樱井医生?”他再叫,慌乱地四下转头,却就是看不到他。
“樱井——翔!”
然而四下无人。
眼前出现刚刚那个落寞凄凉的背影,相叶雅纪心里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恐怖地冒了出来,他猛地转头望向海面。
天已经全黑了。
蓝黑色的海面上全没了白天的温柔娴静。
隐约间,相叶雅纪竟然真的看到近海岸的海面上有一个人影,在海浪起伏间浮浮沉沉。
相叶雅纪甩掉手里的两瓶水。
想也没想就向着海里跑去,一纵身便扑进了海水中。
海水冰冷,完全不是白天阳光下那样的浅浅温暖。
相叶雅纪顾不上。
他在海水中拼命游着。
但是游了很远,却已经寻不见人影。
在冰冷的海水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海水的波动声。
“樱井翔!!——”
他大叫,喝进了满口咸涩的海水。
太冷了。他的牙齿开始打战,身上的衣服开始变沉重。
他的呼吸开始变急促,踩水渐渐用不上力气。
“咳咳!——”他开始呛水。
却就是不肯往岸边游。
樱井翔在哪里。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他。
但是他渐渐游不动了。
寒冷,缺氧,呛水,他体力不支,神智又开始不清楚。
一波海浪打来,他被埋进了海水里。
耳边是空洞轰鸣的水声。
呼吸困难。
全身开始无力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在哪里。
就在相叶雅纪开始意识模糊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揽住了他,用力地将他搂住,奋力游出了海面。
水声空气声和喘息声混杂,时断时续。
游到脚可以接触到海底的地方时,那只手把相叶雅纪架到了自己肩上。
一路跌跌撞撞。
终于走到岸边时,那只手放开相叶雅纪,让他躺在沙滩上。
然后,那只手用力拍他的脸。
“醒醒!相叶雅纪!醒醒!!你在干什么!想自杀吗?!”
是樱井翔的声音。
相叶雅纪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樱井翔焦急的脸。
“你没事……”相叶雅纪喘着气,松了一口气地笑。
“我有什么事!我不过回车里打个电话,回来你人就给我跑到海里去了!你要干什么!要自杀吗?!我警告你别打这个主意!!!”樱井翔近乎咆哮。
相叶雅纪喘着气,没有力气向樱井翔解释,只能仍然虚弱地笑着说:“你没事,那,就好了……”
樱井翔有点明白了。
我以为你要自杀。
你以为我要自杀。
到底是谁想自杀啊!
你刚刚差点淹死知不知道!
是想去救我?
为了救我连命也不要了?
我几时对你变得这么重要了?
这就是你屡次三番冷淡的不回应吗?演技究竟有多好?让我从头到尾居然都笃信不疑?
“相叶雅纪,你看着我。”樱井翔用命令的口气说。
相叶雅纪抬起眼睛,他的脸上都是海水,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嘴唇冻到发紫,眼睛,却仍然能够在黑暗中迸发光芒。
樱井翔对着他冻到发紫的嘴唇吻下去。
这一次相叶雅纪没力气反抗。
深深的吻。
唇舌交缠。
然后,樱井翔抬起脸来。
“这不是人工呼吸。”他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
 
 

说你喜欢我。
或者说你不喜欢我。
樱井翔最终两个答案都没有听到。
因为相叶雅纪已经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被冻到牙齿轻轻地上下扣磕着。
樱井翔没办法再让全身湿透的相叶雅纪躺在沙滩上回答他无关痛痒的问题。
“跟我回家。”樱井翔对相叶雅纪说。
“不……”相叶雅纪拒绝。
“你现在这样需要人照顾,你家……不适合。你必须跟我走。”樱井翔坚持,不容辩驳。
“那,回你的诊所吧,好吗……”相叶雅纪微微哆嗦着。
是想提醒我什么!
是在坚持什么底线!
算了,好过死活不肯跟我走。
樱井翔一掰方向盘,把车开向自己的诊所。
 
 
推开那扇木门,樱井翔立刻命令道:“把你的湿衣服都脱了,再贴在身上非要生病不可。”
相叶雅纪却呆立在房间中间没有动。
“你怎么了?冻傻了?”樱井翔没办法,走过去伸手脱相叶雅纪的衣服。
“我今天,很害怕。”相叶雅纪突然说。
“是啊,你还知道害怕,真的差一点就淹死在海里!”樱井翔把相叶雅纪的湿衣服扔在一边。
“我不是害怕这个。”相叶雅纪又说。
“嗯?”樱井翔转身想去拿毛毯。
“我很害怕失去你。”相叶雅纪在他背后说。
是——听错了吗?
樱井翔转不过身。
相叶雅纪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让我失去你。”
樱井翔的心脏短暂地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息,生怕这个情景是一挪步一转身就会醒来消散的梦。
如果这是梦,就让身后那个靠在他背上的人的触感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樱井翔伸手去摸相叶雅纪抱住他胸口的手,冰冷冰冷的。
才回过神来想起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赶紧去那边躺下,我去给你拿毛毯。”樱井翔对身后的相叶雅纪说。
相叶雅纪却只是从背后抱着他不动。
“快点,要着凉了。”
相叶雅纪还是不动。
樱井翔不舍得去掰开那双抱着他的手,又担心相叶雅纪真的会被冻坏。想了想,他蹲下身,顺势把相叶雅纪背了起来。
相叶雅纪的双手刚好揽住了他。
“乖乖给我躺在这里,把你的湿裤子脱了。”樱井翔把相叶雅纪背到红色躺椅边,轻轻放下。
相叶雅纪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樱井翔转身拿来了红色的毛毯,盖在相叶雅纪身上。
相叶雅纪又像上次那样握住了樱井翔的手。
“你放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樱井翔温柔地说。
“我冷。”相叶雅纪看着他说。
“冷吗?我去把暖气开大一些。”樱井翔说着想转身。
相叶雅纪又一次抓住了他不放开。
“我冷。”相叶雅纪又说了一遍,眼神迷濛。
“是啊,所以我才说我去开一下……暖……”话说着说着,樱井翔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迟钝。
“我冷。”相叶雅纪又说了第三遍,然后伸出手摸了摸着樱井翔的脸颊,又扯了扯樱井翔湿冷的衣服:“你也湿透了,难道就不冷吗?”
樱井翔忘却了嘴里那曾经被咬破流血的伤口。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即使再被相叶雅纪推开一千遍,他仍然愿意再试。
 
 
所有被海水浸湿的衣服,都躺在了樱井翔诊所的地板上。
红色躺椅上,红色毛毯下,樱井翔把相叶雅纪压在了身下。
这一次,相叶雅纪没有推开他。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脸,反复地问自己,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把唇贴到相叶雅纪的唇上,小心翼翼地试探时,相叶雅纪竟然意想不到地张开了唇齿回应他。
樱井翔瞬间就被点燃了。
无论是梦还是现实,我都想要你,我想要你太久了,我要你,要定你了。今天你即使是把我的嘴里都咬烂掉,我也要定你了。
但是没有。相叶雅纪的唇舌,柔软湿润到几乎像在调情。
终于——
终于不再拒绝我了吗。
终于不再露出你的尖牙利齿来死死地守住你自己了吗。
过往的种种让樱井翔心上曾经的裂缝处像被洒了盐,他死死吻住相叶雅纪,直到两个人都几乎窒息为止。
樱井翔感觉到了紧贴在他胸口相叶雅纪的心脏的猛跳。
相反地,樱井翔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相叶雅纪在他怀里的真实感,肌肤光滑的触感,血液流动的温度,心跳加速的呼吸声,让樱井翔不敢呼吸。
他的吻细细密密,从相叶雅纪的耳朵,颈间,肩膀一路滑下去。相叶雅纪身上有一层海水的咸涩味道,樱井翔用舌尖一路舔尝,咸涩底下,便是相叶雅纪的味道。
樱井翔每啄咬一下,都感觉到相叶雅纪的身体敏感地反应着,那种敏感很像未经世事,让他忽然莫名地想到,这世界上明明就有另一个男人,早就拥抱过相叶雅纪。他甚至开始想象相叶雅纪在那个“他”怀里的样子。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最不该想到这些,但是思维却像受到恶魔的摆布,眼前那些景象挥之不去。
在“他”怀里的时候,相叶雅纪也是这样敏感吗?也是这样的心脏猛跳吗?也是这样的呼吸急促吗?也是用这样一双迷迷濛濛的眼睛看着“他”的吗?
樱井翔的嫉妒像要在心里炸开了。
躺在红色天鹅绒上的相叶雅纪,肌肤的颜色和正红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刺在樱井翔眼里,无比妖冶。
进入和占有开始显得急不可待。
如果能有什么宣布占有、宣布所属的方式,樱井翔想每一样都去做一遍。
在这一刻,他能做的就是用最滚烫直接的方式,告诉相叶雅纪——我正在占有你。
他本来想要轻一些,因为怀里的相叶雅纪似乎有些太削瘦。但是,一发不可收拾。
“嗯——”
相叶雅纪在他耳边喘息着,他每用力一次,就能听到喘息声接近到呻吟。这让他有一种真实的满足感,热流一波波地冲上大脑。他把嘴唇贴在相叶耳际,封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相叶雅纪耳际旁边的发根里都是汗。
和樱井翔的唾液混合在一起。
很多属于两个人的液体,在缱绻交缠间滑进了红色躺椅的天鹅绒里,浸湿,然后消失,留下浅浅的痕迹。
红色的毛毯和红色的躺椅仿佛燃烧了起来,其中紧紧相拥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就像火焰的焰心。
樱井翔觉得,自己快要被吞噬了。
 
 
“你是我的……”樱井翔用嘴唇含着相叶雅纪的耳朵,意识不清地说。
相叶雅纪紧紧搂着樱井翔,喘到上不来气。
“你是我的!”樱井翔的牙齿不自觉地用力。
相叶雅纪不出声,双手的指尖用力地扣进了樱井翔的皮肤,几乎快要扣到他每一根骨头上。
所有的悸动和战栗,美好又恐怖。
被如此热烈地宣布占有和所属,相叶雅纪不是没有过。
很早就有过。
从樱井翔的肩头看上去,是诊所的天花板。相叶雅纪体力不支,眼前一阵发黑。
太美好。
又太可怕。
有泪滴从相叶雅纪的眼角悄然滑落。
因为都是咸的,滑到樱井翔唇边时,他以为那是汗水。
然后,所有的一切,全都一起被滚烫地蒸发掉了。
 
 
“还冷吗?”樱井翔侧身躺着,背靠在躺椅椅背上,把大半个躺椅让出来留给怀里的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摇摇枕在樱井翔胳膊上的头。
“困了吗?”樱井翔把毛毯拉过相叶雅纪的肩膀,盖严。
相叶雅纪再点点头。
樱井翔于是把相叶雅纪紧紧搂在胸前。
“睡吧。”
相叶雅纪温暖的呼吸,在樱井翔胸口。
 
 
我的。
我的,吗。
樱井翔用一只手搂着相叶雅纪的脑袋,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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