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舞霓裳掠风华
16. END
是谁，用二十年后的声音，叫他二十年前的名字。
两三米之间的回眸对视，暮光晕开彼此脸上复杂的神色。
相叶雅纪根本不知道樱井翔在米兰。他真的全无预料，讶异至极。
因为吃惊，相叶雅纪本来紧握着的右手松开了。
有小小的闪光从他手里掉落到街面上，反弹了几下，滚向地势低的地方，滑落进街边排水的雨筚缝隙里。
“啊！”相叶雅纪大惊失色，顾不上对面的樱井翔，跟着几步追过去，但还是没有够到。
跪在细长棱条形状的下水雨筚边，相叶雅纪没有丝毫迟疑地把手指伸进棱条之间，用力抓住拉开雨筚。
樱井翔赶紧跑到他身边，看到他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全都被雨筚硌得通红。
“什么东西？算了！”他心疼。
相叶雅纪不理他，边挽袖子边准备把手伸进排水道。
看不见底看不到流向看不清污浊与否的排水管道地下系统，相叶雅纪却眼也不眨地就把手伸下去。
“我说别捡了！”樱井翔赶紧伸手去拉他。
“放开我！”相叶雅纪狠狠甩开樱井翔的手。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村上弥生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笑着问。
“嗯，没什么，你不要露出那么八卦的眼神。”相叶雅纪笑着说。
“那当然喽！”村上弥生故意眨了眨眼睛，“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出国一趟不可，跟我请两个星期那么长的假？我不好奇才怪吧？”
“有这个力气八卦不如好好去关心一下你那排着队的追求者！”相叶雅纪轻轻敲了一下村上弥生的头：“好歹堂堂一个董事长，每天就挂着个相机到处贪玩，拜托你再多放点心思在公司上面。原来还天天很认真地和我讨论工作，现在找我就是喝咖啡和送机接机！”
“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啦！把我说得好像什么不正经的女生！现在公司不是有你这么能干的定海神针吗？我乐得省心啊！你就能者多劳嘛！我要多出去看世界，才可能迸发出新的灵感啊！一直坐井观天会才思枯竭的。”村上弥生扁扁嘴，“再说，找你当个司机而已，有这么不情愿吗？就是怕哥哥们一直啰嗦我才找你的，我需要的是工作伙伴，不是再多一个大哥啦！”
相叶雅纪摇头，无奈宠溺地笑。
从认识村上弥生以来，她就一直是这么聪明纯真。难得以家财万贯却教育出这么好的女孩子。欣赏她的才情，疼惜她的可爱，相叶雅纪是真心喜欢她，大概因为自己没有妹妹，兄长之情泛滥了。几年来的并肩合作与相知相识，让他和村上弥生之间建立了友情与亲情并存的深厚感情。公司里很多不明就里的人一直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对此谁也没去否认，也觉得没有必要特意跳出来否认。反正，就是很亲密的伙伴，被怎么认为对公司对别人都没什么影响，也没什么特别的所谓。
搂肩抱抱，亲亲额头，那是见面招呼的常事。村上弥生乐得撒娇，相叶雅纪乐得宠爱。
那天在霓裳大门口被樱井翔撞到，不能说纯属偶然，相叶雅纪是带着一点故意的。揽过弥生亲吻额头，那更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谁让那时候他想让樱井翔说的话，早已经远不止“对不起”这三个字？
给一把家门钥匙算什么意思。和他的酒店房卡有区别吗？即使给了家门钥匙也仍然不肯说的话，他偏非想要樱井翔亲口说出来不可。
不是不吃将吗？那就将他这一军！
谁想到那个烂人宁可吃下这一将也不肯说那么几句简单到死的话。
他满以为那天把他叫到酒吧去，樱井翔是想说些什么，却居然伸手向他索回家门钥匙。明明喝着闷酒的表情就出卖了自己。
相叶雅纪咬着牙狠下心，既然你连这样的委屈闷亏都能咽得下去，那你就咽！
比勇斗狠，看谁更行。
相叶雅纪横下一条心看樱井翔落寞的形单影只，也承认自己多少仍然带着报复的快感。
却在一场不相干的车祸前破功。
——“等我下周回来，有话跟你说。”
他又满以为，樱井翔终于要说些什么了。
结果，就是自己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拳招呼过去。
是到时候该给这烂人一拳了。
他不挽留。他绝不挽留。
樱井翔离开霓裳之后，与他彻底断绝通讯。他完全不知道樱井翔去向何方。他不关心，他真的不关心。
“呐，所以说，还没告诉我，是要去哪里？”看着完全在出神的相叶雅纪，村上弥生放下杯子拍拍他，“请两个星期那么长的假，准备去哪里？”
“嗯……”相叶雅纪回过神来，“米兰。”
发现自己的耳环掉钻，是在某一天早上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时候。在原本均匀洁净的闪光中看到了缺口。
他心疼得半死。
摘下来跑去很多饰品店询问能不能补钻。
“对不起先生，您这只耳环是手工制作，这种镶钻方法我们没见过……”
“这种碎钻的打磨方式也比较独特，虽然是碎钻但净度很高，我想我们店里都没有能完全相配的钻石……”
“不好意思先生……”
没办法。他只能换了别的先戴着。
提起电话打给村上弥生时，是商量他要请两个星期的假，出国去修理一些重要的东西。
米兰。
他第一次丢机票给樱井翔的城市。
那烂人说是出趟国带手信给他回来的城市。
谁能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被那一团净亮骄傲的光给融化了。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又有多辛苦。
怎么能任那光芒出现缺口。
“那——可一定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修好哦！”村上弥生调皮地向相叶雅纪眨眼睛。
相叶雅纪又敲了下她的头，“少给我耍贫嘴，这两周你哪里也不准去，乖乖在这里管好公司！”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天知道相叶雅纪每天几乎24小时不间断在米兰的一条条街道一间间店铺询问查找，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回到卖出这对耳环的那间店。
多不容易，才重新镶回那几个缺口？
现在居然来问他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你说呢？！
相叶雅纪因为焦急而暴躁起来。
樱井翔还在伸手拉他。
“你给我放开！”相叶雅纪喊道。
“什么东西也都已经冲走了！你到底……”樱井翔靠近相叶雅纪，才忽然发现他耳骨上的耳洞空着，没有东西。
——“今天早上刚刚取走的。”
那一小撮闪光。
后知后觉，樱井翔你永远后知后觉，掉进去被水冲走的，除了那只耳环还能有什么。
他们两个人，是各自手里攥着一只耳环，在这座城市里擦肩。
这是怎样一个难以名状的情景。
为了补那几颗掉钻专程跑到米兰来？
像掉了命一样不顾一切非要捡回来？
身上各处所有的那些痛，沿着血管流向一个地方，交汇成一个声音：樱井翔你再等再退就不是男人！
樱井翔伸手抓住相叶雅纪的手，用力扣住，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站起来，不准捡了！”
相叶雅纪还想暴躁地甩开他。
但是甩不开了。
樱井翔紧紧扣住他的手。然后起身猛地用力，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相叶雅纪。
“不用捡了。”
樱井翔说着，张开自己一直紧握的手，把手心里自己那只掉钻仍未补镶的耳环扔进了排水道。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相叶雅纪吓了一跳，慌张到乱了方寸，本能地想扑过去。
樱井翔揽住了他。
“不用捡了。”
“但是——”
“不需要它们了。”樱井翔温柔而笃定地说：“因为我们就在这里了。”
“……”相叶雅纪停了下来，惊讶地看向樱井翔。
“不再需要靠它们来证明什么了。你和我，就在这里，在一起。”樱井翔拥住相叶雅纪，很用力。
相叶雅纪屏住了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在问——他是不是终于要说些什么。
“我们在一起，好吗？”樱井翔轻声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相叶雅纪强压着声音说。
“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什么，我还是听不清。”
“别闹了……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还说不说。”
“我喜欢你。”
“……”
“我不管你和谁在一起，不想再把你让给任何人。”
“……”
“所以和我在一起。”
“……”
“好吗？”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相叶雅纪伸出手，紧紧搂住樱井翔，“我能说不好吗？我说不好，岂不是要逼你也跳进那下水道？”
樱井翔把脸埋进相叶雅纪的头发里。
呼吸，摩擦。
听心跳，辨体温。
我的。
“你不会是在哭吧。”
“我是在偷笑，你这傻瓜。”
这座城市里。
余晖已经散尽。
夜色本应笼罩一切。
但月光却已经急不可待地倾洒。
樱井翔拥着相叶雅纪，沐浴夜风。
衣襟轻薄，不胜风力。衣袂随风流动，月色浣洗。
风速又再次转变。
这一次，嗅出的，是你，是我，是衣料的清香。
是我在你肩上咬断白线时的味道。
是你递给我恍如崭新的衬衫味道。
二十年来，原来一直如故。
少东，其实我可能喜欢你二十年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是吗，我可是在八岁时就知道了。原来你不止情商差，智商也不怎么高。
那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可怜你这样的烂人没我恐怕就会孤独终老，怎么还不知道领情。
我要回霓裳，还接收我吗。
白痴，几时谁答应过你的辞职。你停薪留职已经到最后期限了。
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
拥你在怀时，我想起了曾经被你吸引的种种。
本质也好，本能也罢。
说我贪恋你的美好，我也并不避讳。
我承认你条件出挑令人艳羡。
但也许少人知道你的灵魂更美艳百倍。
回想起来，一切平凡却又动人。
你白衣飘飘。
我少年意气。
我见你时，依稀如有霓裳轻舞。
你见我时，恍然撞见绝代风华。
怎么样，都是惊鸿一瞥。
人生大可不必总如初见。
因为我看见岁月在你的衣袖间，被你舞得越发灵动飘逸，光华满溢。
因为你发现时光在我的掌纹里，被我握得日益阡陌纵横，志得意满。
感谢你，愿在我平凡的生命里浮光掠影一回。
而我，就此牵扯着你的衣摆，再不愿放手。
又或者这样说，人生若总愿相见，必因时时皆如初。
所以，我们将永远活在岁月的霓裳里，华服也好，敝袄也罢，都能舞出华彩。
所以，我们将一直住在对方的瞳孔里，风华也罢，迟暮也好，总会看到骄傲。
所以，你，我谁也不会给。
“相叶雅纪，你是不是偷穿了我那条全球限量版的牛仔裤？”
“谁穿了？我说过多少遍了，樱井翔，我嫌你所有的裤子短！”
“你有种，今天不要想坐我的车了！”
“鬼才想坐！”
“你大概是忘了，你的车昨天被我开去大修保养了吧？”
“我不会坐电车的啊！”
“可别忘了现在已经是几点啊……有人好像说过闹到多晚都不许迟到的哦！”
“警告我别迟到，等你做了我的上司再说！”
“那行，那就好自为之吧，我的相叶总监。”
“樱井翔你再戏弄你的上司，我要动粗抢车钥匙了！”
车钥匙，有两把。
门钥匙，只有一把。
这里是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普通清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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