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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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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四(24—25)

二十四
人、鬼、妖。
魔、仙、佛。
三魂七魄,六道轮回。
有与没有,在与不在,从来只由人心决定。
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
 
 
管理几爿小山。
成天闲云野鹤。
号称也是小仙一名。
其实就是土地公公。
翔一个人念叨着。
他其实并不是土地公,本来也在天庭有个一官半职,但是因为生性不安分,诸般不服仙界规矩管制,被派到人间负责管理数片山林的人兽灵妖。这是个极端冷差,但是他打趣自己编的打油诗却数不胜数。高低好歹是一个货正价实的仙,他这种不着调的态度让很多位列仙班的看不惯。
但是翔从来无所谓。
反正无论是从天庭到人间,从这一片山到那一片林,从来都是独他一个,没有任何另外一个的存在,无论何种形式。
无欲无求,神仙日子。这是让多少人羡慕求而不得的,人间枉想飞升成仙的人前赴后继不曾间断。
但是这种不生不灭的日子,真的就那么有意思吗?
数十年数百年,眼里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景色,脚下经过的都是相同的地方。如此一成不变,不生不死,其实难道不算是一种最残忍的惩罚?
至少,翔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所谓的神仙日子,于他来说,生便是灭,灭便是生,当中已经没有可察觉的分别。
所有都是无所谓,一切皆是不经意。
那一天经过自己管辖范围内的那一爿山林时,也是如此。
照例经过,照例地瞥上一眼。
却见一片木色与叶绿中一点星火。
翔定睛,靠近。
发现是一棵树着火了。
是一棵树龄应该已经不算太短的楠木。一侧的树枝不知怎么燃起了火,放置不管的话,再烧一会儿,整棵树应该就会化为灰烬了。
翔靠近那棵楠木,一挥衣袖,树枝上的火瞬间就熄灭了。
也许凡人想要的就是这种土地公的力量?不解。
火熄了,翔却没有转身飘走。
他看着这棵楠木。
这是一棵生长得非常挺拔透逸的树。顷长的枝干,淡雅的木纹。迎面而来,竟有淡淡幽香。所有树干枝叶茂盛地散开,伸展成自由的姿态,闪耀着极富生命力的绿色。
翔沉默地在这棵树前驻足。
抬头仰望。
让从茂密的枝叶中倾泄下的白色阳光,疏洒在自己的脸上,流落进自己的眼里。
他闭上眼。
风无形,光有声,流转交错。
翔聆听到了声音。
浅淡回音,嘶哑纯粹。
——你是谁?
果然没错。他已经看出来,这棵树,可能属于妖类,而且一定已经生长出了具有灵性的树心,树的妖灵亦已经长成雏形。作为一方土地的“地方官”,这点分辨能力和经验他还是有的。
“我吗?我谁也不是。”他答。
——你好,谁也不是。
“……谁也不是不是我的名字。”
——那你是谁?
“……我叫翔。你呢?”
——我是树。
“这我知道……我是说你有没有名字?”
——名字?我没有。
“没有名字不方便。不如我给你起一个?”
——那,好吧。
“你是一棵楠木……楠木别名雅楠,真是一个很好的字,那不如就——雅,记得了吗?”
——雅纪,得了。
“不是的……雅纪——也好,就雅纪。”
——雅纪是树,那翔呢?
“我?……我是这里的土地公。”
——土地……公?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管你们这几片林子的。比如今天你身上着火了,就归我管,所以我才过来了。”
——谢谢你,翔。
“没什么,份内之事。”
虽然翔这样淡淡一句,但其实他明明因为那个数年没有被人叫过的名字就这样被一棵树唤起而难以平静。
翔。
被唤起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从此,翔眼里的景色不再相同,脚下的经过一直在变。
那是——
有一棵树,正在生长。
去看看雅纪又长高了多少,又多抽开了几根枝干,树叶有没有变得更油亮,树楅有没有能遮住了更多阳光……
聆听那棵树的每一句话,再对它讲更多的话。讲人间讲仙界,讲天上讲海底,讲遍五湖四海,六界异闻——他所曾经见到的一切,现在都不再是没有意义。
有一个存在,在聆听,在陪伴。
他是不是疯了。
但是,站在那棵树下,仰头看阳光,闭眼听风声,每一刻都让他变得如此真实。
即使是疯,也是最真实的疯颠。
全都好过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神仙日子。
有一棵树,在风中成长。
有一棵树,在阳光里茂盛。
有一棵树,在翔的心里,枝繁叶藏,深深扎根。
——翔,你来了。
——翔,你又来了。
——翔,你终于来了。
每一声呼唤,都胜却一切过往。
翔知道,这棵楠木只需再修炼数年,妖灵即可成型,届时就将有幻化为人形的能力,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楠木树妖。
数年后,岂不就有机会举杯邀月,对酒当歌?
但是这个数年,翔忽然觉得没有耐心再等。
不知道这个数年到底会是多久。
亦不知道这个时间里妖灵可能发生什么改变。
谁又知道到时候他是不是还在这里?又会不会被天庭派到其他什么更偏僻的地方去任什么更冷的差事?
有些事,等不得。
翔把自己的仙魂分出了一部分。
在某一个阳光化成净亮白色的日子,站在名为雅纪的楠木树下,将这份仙魂推进了树干。
这份仙魂里有为仙数年的修为,承载着强大的灵力。
雅纪本来尚需数年的修炼,这份仙魂就已经足够替代达成了。
于是就在那一天夜里,楠木树妖,妖灵长成,幻化人形。
披挂着月光,面色青白,眉目透逸,少年样貌——树妖名为雅纪,睫毛上沾点点夜露,安静地闭着眼,站在了翔的面前。
绿叶化为青衫,衣袂风中飞扬。
雅纪睁开双眼。
“你是——翔?”依然纯粹嘶哑,但已经褪了回声,真切在耳边。
“当然。”翔看他,浅笑。没错,那棵楠木的妖灵幻化,就该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你。
“用这双眼睛看你……和以前用树心看你,感觉还是不太一样。”雅纪有少少不适应地说。
“不必太过相信你现在的这双眼睛。一切仍然要用你的树心感受,那才是最终的真实。”
“翔……”
仙是无欲无求的。
怎么可能会湿了眼眶。
怎么可能会认为,仅只为了此刻的这一声轻唤,一切便都已经值得。
他可能已经没法再当一个仙,他知道。
但只为这一刻,真的便足够。
“欢迎你来到人间,雅纪。”
 
 
“雅纪。”
在脑中听到这一声呼唤时,正值一弯新月挂在山巅。夜风清凉,幻化人形的妖灵雅纪,躺在自己楠木原身的树干上睡觉。
“雅纪,你听到吗?”
雅纪立刻一翻身坐了起来。
——听到。
他用树心回答。
“是我,翔。我没有多少时间,用你的树心好好听着。”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马上要离开仙界了。因为我做的有些事情违背天庭规矩,从此我将被贬为凡人,受人世艰辛,经生老病死,走六道轮转,体轮回之苦。以后生生世世,都将永远投胎为凡人。并且注定是诸事不顺万事艰难的最差命盘,注定要亲人离散,失去爱人,孤寡独煞,更也许每一世都会死于非命不得善终。这最最孤煞之命盘,将成为我永远的天命,也就是天给的命。”
“不过不用替我难过,这正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做够仙了,也过够了所谓的神仙日子了。仙界,我再也不想待了。我想去人间,我要做人。我要尝遍人间甜苦试遍世间冷暖。我要有人的七情六欲,痴嗔执颠。无论那会是怎样的苦痛折磨,都没关系,因为那些都是活生生的,都好过仙界的死活不分。能够生老病死,也是一种幸福。为此,即使生生世世都注定是最孤独凄煞的命盘,我也心甘情愿。”
“本来我以为,我留在仙界的时间还会更长一些,没想到却这么快。我的三魂七魄马上就要入轮回了,赶在那之前来跟你道个别。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那么多的六界异闻,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了,你身体里有一部分我的仙魂,那里的修为可以擅加利用,精进你的修炼,要好好珍惜你自己的灵力。”
——你就是因为这个被贬到人间去的吗?
“这个不重要。做人,是我所愿。”
——做人就那么有意思吗?
“等你活得久一点时,也许就会懂了。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但也许只要在这人间,就总有能再碰到的一天。到时候,再与你把酒言欢。”
——做人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
——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这人间,其实很小的。”
——不要骗我!
“我走了,保重。”
——等等!
——你等等!
……
“我叫你等等啊!”
雅纪跳下树,一路往山巅奔去。
一弯冷月。
洒一山薄霜。
 
 
那一别,是多少年前的事。
雅纪已经记不得了。
他一定已经是活得太久,所以才会如此。
人间很小?
很小?
你这个骗子!
我究竟还要在人间多久,才可能再遇到你?
正途经一片树林,在一棵树上边休息边样想的雅纪,看到有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正在靠近他。
越走近,雅纪越知道,自己认得这个孩子。
直到他扑倒在树下,一副吓坏了要哭出来的样子。
雅纪知道,那个总会碰到的日子,就是今天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翔。”
 
 
这只是一个很久远的传说。
可能存在过,也可能没有存在过。
有与没有,在与不在,从来只由人心决定。
仰头。
闭目。
聆听。
 
 
二十五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二宫君,二宫君你等一下。”
二宫和也在走廊里转过身,看到樱井翔以前的部门同事正在招呼他。
“什么事?”
“你真的,不知道樱井君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啊。”
已经不止一个人跑来问他这个问题了。
从纪律部队脱队,并且一下子就下落不明,任谁也会好奇。
整间分署,最后和樱井翔关系最近的,倒成了二宫和也。
樱井翔,你人缘真是差到一定境界了,我一个如此生性凉薄的槽友,居然还能够得上你半个朋友的资格,你这个人亲缘关系是有多差,居然没一个真正像样的朋友。
那么樱井翔到底去了哪里,二宫和也算是知道吗。
那个被樱井翔护在背后的瘦削男人,那个最终在二宫和也眼皮底下“丢掉”失踪的围棋证物,还有他最后一个电话打来咨询他关于楠木可能的生长地域的问题。
于是,二宫和也撇撇嘴,我算是知道?我不知道嘛!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个遗憾男大概是做警察实在做不出个眉目来,最终和什么人私奔了吧。”二宫和也挥挥手,“嘛,这只是我估且一说,你估且一听。谁知道呢,别人的事我一向也不怎么关心,我走了。”
 
 
楠木生长在哪些地区?
就算是对植物研究一直很有个人兴趣的二宫和也,能给出的也只有亚热带及温带交界地带这样的答案吧?他总不可能答得出樱井翔想要找的那棵楠木是长在哪个国家的哪座城市的哪座山头。
樱井翔当然也知道。
但还是问了。
但还是要去找。
雅纪消失了。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真是将一贯的风格坚持到底了。
他消失在那场大火中了。
对于这样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人,应该到哪里去找他?
楠木。
樱井翔手里只余下这唯一的线索。
他必须握紧。
虽然他其实根本无法完全搞清楚楠木与雅纪之间,到底存在着哪一层怎样的关系。找到哪一棵楠木,就会如何。
但只是知道,他要去寻找。
因为他的内心在受到牵引。
因为他的心,时刻感受到怀里那只安静沉睡的楠木兔子的呼唤。
 
 
迈出那开始寻觅的第一步时,樱井翔并没有想到,这一步,便踏入了无涯岁月。
从东到西,由南到北。
去了很多个国家,经历了很多座城市,双脚踏过了无数片山栾,双手摸过了不知道多少棵楠木。
在每一棵树下,樱井翔抬头仰望。
闭眼聆听。
尝试去环抱每一棵树。
尝试在每一棵树下常坐。
让嗅觉和听觉告诉自己,这里,有没有他想找的。
答案,都是否定的。
春夏秋冬。
楠木幽香。
但都不是属于他的那一种。
他不知疲倦地走着。
春夏秋冬披在身上,风霜雨雪染上鬓角。
泥土里的脚印被雪掩盖。
雪上的脚印再被春风化开。
樱井翔一直在路上。
不曾停下,未曾放弃。
偶尔行至偏僻,经过山中一些寺庙,他都会走进去,有时候,也会借住。
每逢这样的时刻,樱井翔都会跪在佛前。
各尊他并不全认得以前也从未信仰过的佛。
但是,就只是让自己安静地长跪。
有时候,他还会从怀里掏出那只楠木兔子,摆放在自己的对面,安静地与它对视,交谈。
你还活着吗。
或者说,你还在这世间吗。
我不知道。
我在找你。
我知道渺茫至极。
但我无法不让自己这样做。
如果你知道。
如果你知道我正跪在这里。
其实我本来并无特别的信仰。
但是信仰这样东西,只是一个概念。
我并非在这里跪求什么。
而是为了属于我自己的信仰。
你大概知道我的信仰是什么。
因为你就是这世上那个和我绝配的人。
总感觉,遇到你以后,我才终于找到了我,终于寻获了自己想要的那些存在感。
但是再想想,又会觉得,你其实真的存在过吗。
在经过那么多的日出日落之后,我的感觉已经变得恍惚不真实了。
是不是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其实都是我自己空想臆造出来的?
你真的出现在过我的生命中吗。
原谅我,我真的想要坚持相信,是的,你一定出现过。你是最最真实的,几乎比我自己还要真实。
你大概知道。
你就是我的信仰。
我在这一路上听过了很多诵经。
我当然不是全都能听懂。但是,意外的,真的很静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一句的印象特别深刻。
其实我不能完全参透这句经文的内涵。
但是总感觉,我应该是曾经有过这种心态——不如放下。
放下,也许的确会解脱。
但是关于你的信仰,我现在却不想放下了。
我要一直继续寻找你。
虽然世界太大,人生太短。
也许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依稀记得我们共同走过了很多的岁月,携手,分离,然后又等待了太多的岁月,煎熬了太长太久。万般不易,才又再次遇见。所以,我现在,就更不能容忍和你失散在同年代中。
执着吗。
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吧。
 
 
且行且走,且冷且暖。
樱井翔开始在树下抬头仰望的光影间隙里,瞥见许许多多的剪影。
瞥见白衣青衫,瞥见血红雪白。
瞥见,最初和最终的惊鸿一瞥。
那些都发生过。那些又都没有发生过。
我记起了。实际上我什么也都没记起。
而后,行走成为习惯,触摸成为习惯,长跪成为习惯。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习惯。
唯独不能习惯,没有你。
悲伤吗。时间一长,这种情绪是会被冲淡的。
想念吗。年龄一大,多少想念都会变得模糊。
所以,不悲伤,不想念。
只不过就是追寻着我的信仰。
走到我再也走不动。
寻至我再也看不见。
如此而已。
 
 
看不见。
走不动。
白色光海。
但不是我的家。
只是持续不灭的虚无。
形神俱散,不知所踪。
白光中,只字片语,虚幻中回响而过,拼凑起来,大概是这样的。
——一个小小的楠木树妖。
修行不过数百年。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上天给的命盘,岂容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拨弄?
你还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
该是孤煞该是横死,那都是天命。
你哪来的胆量竟敢如此倒行逆施?
可惜你已经成形的妖灵。
若要罚你魂飞魄散,似乎显得上天太过不仁,与一个小小树妖较短长。
只小惩大戒,罚毁散你的妖灵,所有修行尽废,此后,于六道轮回里上下摸索吧。
你能去到哪里,便是哪里。能从哪里挣扎而出得到解脱,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去不到,就永远游荡下去吧。
只不过妖灵散裂,你一切的过往恐怕都会跟着消失散尽。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便该你自己承受。
这是世间法则。——
天谴嘛。
我懂。
我于愿足矣。
会游荡去哪里,都没关系。
得解脱我幸,不得解脱我命。
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一切不可得。
意识化开,再化开,融进光海的海底。
 
 
“相叶君!”
“嗯?”
“你不要一个人跑那么快,我们这里还有一组人根本跟不上你好吗?”
在略显陡峭的山路上站定,相叶雅纪用手一拉自己的双肩背包带,站定转身,看着身后被甩得有点远的几个同龄人,笑出了一口白牙:“这一点山路而已,你们就不行啦!”
“谁像你啊?腿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进山里跑得比兔子还快!”站在山腰上的同伴手叉着腰喘气,“说起来这个暑假的旅游计划给你定真是失策,就知道你定不出什么好地方,肯定是这种把大家累到半死的荒山野岭。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
“你们真是不懂天然景致的好处哎!那些都是人工修缮的景色有什么意思啊,就是要来这种没有修上台阶全都是山路的地方,体会最本质的山林风情啊!这种大片的绿色,你们看了难道就不觉得心情好吗?难得的暑假,我们就是要跑远点嘛,像这样的山在日本可不大有吧?”相叶雅纪说着,伸手撸起自己的T恤袖子,T恤变成了背心,露出两个肩膀和一边的胎记,继续兴致勃勃地准备往山上爬。
他本来是面向着山路下面的同伴,兴冲冲地往上山的方向转身,没有看到身后正有人在下山,狭窄陡峭的山路上正需要与他错身而过。
一个回头,用力还挺猛,结结实实地和本来在他身后下山的人撞了个满怀。
相叶雅纪站的地势低,头刚好撞在对方的胸口上。
什么硬硬的东西这一下撞得他生疼。
“哎哟!”相叶雅纪捂着自己的额头,疼得忍不住直弯腰低头。
“sorry!”对方一边道歉一边弯腰探身过来看他,“are you ok?”
相叶雅纪捂着额头抬起脸。
看到一张亚洲人的面孔,鬓发微白,人过中年。也难怪英语说得不是太利索了。
“ok,ok。”他赶紧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怎么了?你没事吧?”后面的同伴已经走上来。
“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撞了一下这位大叔,没事的。”相叶雅纪笑着说:“你们,谁英语好,来帮我跟大叔道个歉,我怕我说不清楚。”
“不用了。”
相叶雅纪听到了一口纯正的东京音。他惊讶地转头。
“您……是日本人?”
“是。”对方微笑。
“啊啊!这真是巧啊!在这异国他乡的,居然撞到一位日本大叔!刚刚真是对不起,我走路老是不看人的。”相叶雅纪的情绪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不给对方回话的机会自己滔滔不绝起来,“大叔您也是来旅游的吗?我还以为这种地方只有年轻人才会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山路很陡峭,您要小心点啊!”
对方沉默不语,微笑地看着他。
相叶雅纪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似乎扫过了自己肩上的胎记。
“啊——这个是胎记,不是烧伤更不是纹身什么的,大叔您放心,我们都是学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相叶雅纪赶紧说道。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对方笑着说:“只是这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旧识,他的肩膀就曾经被火烧过,在肩头留下了一些痕迹……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啊,不会不会!”相叶雅纪再摆手。
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
难道是刚才爬山爬得有点太猛了么,还是头被那不知什么硬硬的东西撞了一下有点晕呢。
“大叔您……”相叶雅纪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点什么,“是准备要下山还是上山?如果上山的话,不如和我们结伴一起?难得有缘能在这里碰到。”
“我怎么能跟你们年轻人结伴,这个年纪走不动要拖累死你们!”对方笑起来,“再说我的确是要下山。不过的确如你所说,难得有缘在这里一见,我有件小东西,送给你留作纪念吧。虽然有些唐突,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说着,对方伸手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相叶雅纪盯着看。
是一只兔子。木头的。
难怪了,刚才就是被这个撞到头的吧!
在对方的手掌里,浅橙色中淡淡灰,圆润可爱。
相叶雅纪又忽然觉得自己气短起来。
“虽然你们年轻人可能未必喜欢这种东西,不过,你就当是旅途中的一点奇遇,留作纪念。”对方说着,将木头兔子塞到了相叶雅纪手里。
润滑流畅,手感讨喜。
明明大夏天里,相叶雅纪一头一身的汗,突然一下子全冰冷下来。
鬓发微白。
气息沉静。
对方已经与他错身而过,向山下行去。
相叶雅纪转头,望着他的背影。
他怀疑自己有一瞬间失了神,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时,又完全记不起,自己刚刚是神游了哪里。
真的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怎么心里却这样沉重,好像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同伴推他。
相叶雅纪失焦的眼神找回了焦距。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木头兔子。
可能只是拿到这样东西,一时有点奇怪吧。
他甩甩头。
“没事,我没事。可能只是有点累了。”相叶雅纪握起它,再次笑出了一口的白牙,“走吧。”
 
 
身后年轻的声音,嘻闹着,渐行渐远。
一步一步。
走下山的路。
真的老了,这样的山路,已经开始感到吃力了。
但是,应该没关系了。以后,都不用再来这样的山林,爬这样的山,走这样的路了。
可以不用了。
那年轻的灵魂,那灿烂的笑容,那真实而有活力的生命,灼热得差点烫伤了他。
虽然一直信仰,但却从没想过,会以哪种方式相遇。
真正到这一刻时,却发现,没有什么惊天动地。
竭尽一生寻找等待的一刻,原来就是这样自然安详的一刻。
但能是这样,真是太好了。
在他还走得动,看得见的时候。
那样天真纯粹的一颗灵魂。
再没有承载了那些逼人窒息的悲伤。
那样年轻秀逸的一对眉目。
再没有透露出种种道不出的无奈。
真的,太好了。
 
 
这才是你。
这才应该是你。
我听到,那只楠木兔子,一直以来的呼唤,消失了。
我看见,三千世界里的九百生灭,都碎成尘埃,化为光点。
你站在那里。
美好得像一棵树。
都曾经说我时运遗憾。
但我深深不以为是。
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经过你的树下,在你最美的时刻。
目睹你,为我抖落一树芳华。
就算我已鬓发苍白,韶华白首,又还有何遗憾。
我知道,物归原主的一刻,应该到了。
我知道,尘埃落定的一幕,要上演了。
再见。
我最美的一棵树。
 
 
樱井翔的脚下踩着陡峭的山路。
脚步坚实。
眼角笑纹,飞入岁月霜白。
 
 
一生之中,凝视你八百七十四次。
十八世里,寻你身影七十四回。
一百八十七声告白,我喜欢你四个字。
一八七四年里,一切原本虚无。
 
 
永恒的虚无里,却有一八七四个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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