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舞霓裳掠风华
14.
你不该扑到我怀里来的。
你的气息和味道离我实在太近了，这味道像魔咒，会催毁我的理智。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被那句钥匙一样的话语打开记忆的抽屉时，不知道为什么，樱井翔只更冲动更迫切地想抱紧相叶雅纪。
那个在他肩上咬断白线的男生。
那个在烈日底下朝他呼喊的男生。
他紧紧搂住了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没有推开。
禁忌的捻，又被点着了。
拥抱，不能再更迫不及待。
吻，不能再更不留余地。
对彼此的贪婪，不能再更多一分。
长久的冷淡疏离，换来的却是加倍的渴望。
让我再吻你吻到眼前发黑。
让我再含着你的耳骨不愿放开。
如果你能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是——少东吗？
你说呢？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吗？
你说呢？
那，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你说呢？
从那第一个晚上开始，你就打算好一切了吗？
你未免把这个时间，想得太短了。
从家乡到东京，相叶雅纪咬定了牙关，一定要混出个模样来。
这种决心最初可能源于一口气，这口气有樱井翔的当众羞辱，也有那些自幼而来的童年阴影。喜欢衣服是有多奇怪？胸口堵着这口气，长大成人，相叶雅纪发现，自己就是天生热爱这一行而已。他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热爱衣服和时尚，为什么不能将这份热爱当做职业？
在东京这座时尚之都，相叶雅纪觉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容身之处。他从最基础的销售店员做起，一步步努力证明着自己，脚踏实地实现自己的天赋。
霓裳初创业时，相叶雅纪已经在一家服装公司的设计部里工作。当时他当然还是新人，很多工作是助理加工做图的类型，独自创意设计的机会并不多。霓裳的一封群发邮件到他邮箱里，广泛招募服装设计图样的时候，他没有片刻犹豫就立刻连夜赶出了作品。
随后，他没有意外地直接进入了霓裳的设计部。很快，就以天才的设计能力和独到的创意理念，以很年轻的年龄直接升职为设计总监。
可以说，霓裳的风格定位，大半以上由相叶雅纪一手打造。因为这份元老级地位，又因为和董事长村上弥生的关系匪浅，很多关于市场营销和商务恰谈方面的事情，也都交在相叶雅纪手上。到后来，说相叶雅纪实际上掌握着半个霓裳，也不算过分。
年少以来的种种阴霾似乎全部散尽。那些长久藏于心底的不自信，终于被意气风发地挥发到一干二净。
童年阴影什么的，相叶雅纪几乎已经快要不记得了。
直到那一次的谈判材料拿到手里，相叶雅纪翻开，看到了“樱井翔”三个无比扎眼的字。
他最初为什么会想要来东京，为什么就是想要争一口气的初衷，一瞬惊现。
看了看简单的职位介绍，居然也是时尚圈服装界，居然还做到相当高的职位。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那天的谈判，相叶雅纪没有去。
而是彻底调查了樱井翔的履历背景。事实是，没有第二个樱井翔。就只有那一个当年把他晒在烈日底下的樱井翔。而这一个樱井翔的学历，工作经历，财务状况乃至生活习惯，相叶雅纪查了个一清二楚。
接着，相叶雅纪一个电话知会给已经在竞争上明显处于劣势的樱井翔所属公司——我要你们立刻开除社长助理樱井翔，那样的话这次新季订货会上我们就让一成的机会给你们。
对方有所犹疑，最终还是让步。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当年对自己许下的那些毒誓，终于到了要兑现的时候了。
樱井翔，你后悔的时候到了。
确定樱井翔被辞退的当晚，相叶雅纪把公司的酒会开到了樱井翔平常习惯去的酒吧。
他以为他憋着一口恶气，肯定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画面。
结果在看到樱井翔的那一刻，相叶雅纪的眼前却只跳出了他微低着头弹琴的画面。
拼酒，相叶雅纪从没想过，只是大概他和樱井翔，注定就是非要互相激怒不可。
却在和他拼酒明明拼输却仍然不服输的双眼里，又再看到了当年那个自信的樱井翔。
把喝得烂醉不省人事的樱井翔送到酒店房间时，相叶雅纪本来是想转身立刻离开的。但是樱井翔却扯着他不放说个不停。
“我失业了。你知道吗，我樱井翔也会失业？”
“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在工作？”
“随他们去好了！我走到哪里都不怕，无论哪里失去我都是他们的损失！”
“我的跑车……才刚刚分期……”
“我失业了……”
即使是醉话，仍然自信不服输到不可一世。
相叶雅纪不知道，心里多年以来的那口气，在这一刻就已经发生了化学反应，转化成了别的东西。
他想起身去给樱井翔倒杯水拧条湿毛巾，樱井翔却只是扯住他不放一直说个不停。
“好好，我知道了，我去给你倒水。”
“好好，你失业了，跑车还在分期，你放开我，我去给你倒杯水清醒一下。”
可是樱井翔就是不放手不住嘴。
相叶雅纪急了。
“你给我闭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俯下身吻住了樱井翔的嘴。
樱井翔居然立刻就安静下来。
相叶雅纪的心底涌上了不可思议无法形容的快感。说不清是自己今时今日居然可以让当年这个他曾经向往过的男人被他制服，还是生理上的某种直接反应。
他在床边盯着樱井翔，心里生出了强烈的要捉弄报复这个男人让他向自己低头向自己道歉的各种想法。
就这样，有了第二天早上让樱井翔差点滚下床的那被捏造的一幕。
此后的相处，看似是按照相叶雅纪的想法发展着，其实，又完全在偏离他原本设想的轨道。
捉弄折磨，有意刁难，想看樱井翔低头，是他的初衷。
但是变得越来越在意樱井翔，越来越喜欢看樱井翔不服输的抵抗越被整越反弹，甚至不自觉地诱惑樱井翔，却早已经偏离初衷并且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时间，就有这么长。
也许确切地说，该从你离开的那个暑假算起才对。
随你倒流正转怎样计数。
到现在，你才认出我吗？
你到底，把我忘得有多干净？
那天夜里，曾经魅惑的和假装的，有一瞬间，都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错综复杂的情绪、渴望、占有和不知接下来将会如何的茫然。
对相叶雅纪所谓的揭蛊时刻，对樱井翔所谓的相认时刻，远与原来想象的大相径庭。这不受控制的发展，让两个人都有些千头万绪，乱了方寸。
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清楚。
身体，顺从着本能。
吻过相叶雅纪的耳朵时，樱井翔注意到，那碎钻耳环，已经换成了素净的铂金耳环，表面光滑，再没了镶钻的碎粒不平整。
眼前依然是发黑，但是光点聚集，却汇成了阳光底下的那一对璧人。
果然——只是报复吧。
第二天清晨酒店的白色被单被阳光扫过时，只剩了相叶雅纪一个人。
伸手只抓到空床单时，他隐约记起了樱井翔在他耳边留下的几句话。
“我今早还要赶飞机，先走了。”
“等我下周回来，有话跟你说。”
相叶雅纪腰酸背痛地坐起来，双手搓搓脸——你想要说什么？是我想要听你说的那些话吗。
你终于肯说了吗。
长岛冰茶，几乎世界各地都可以喝到的鸡尾酒。通常会由辛辣金酒，朗姆酒，伏特加，龙舌兰为主基调的四种以上烈酒混合调制而成，酒精度平均超过40度。
“小孩子才喝长岛冰茶！”
手里的长岛冰茶荡漾着琥珀色的光。樱井翔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胡说八道。谁家小孩子能喝40度以上的烈酒。又是谁规定的会缝补衣服就是女孩子穿戴整洁就叫臭美。他怎么总是口无遮拦。从小到大，也改不掉。
想想，纵然是说那时候还是童言无忌，但自己的性格，却的确是从小时候的那点表现就已经真切得可见一斑了。
“你这个烂性格到底什么时候——”
相叶雅纪的那句话，那时候他还并不明白其中深意。现在，他明白了。
还真的是个有够烂的性格。
即使明明已经想起了相叶雅纪和当年的那些故事，他却还是没有说抱歉。
被报复是不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实在就是欠修理？
玩认真，你没资格。
无论是近到能把相叶雅纪搂在怀里，还是远在距离他几万英里之外的异国，都应该搞清楚这一点。
长岛冰茶加了冰，但樱井翔唇边的冷，却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那天晚上，相叶雅纪耳骨上那光滑素净的铂金耳环留下的。
下飞机。
打开手机。
拨通相叶雅纪的号码。
“我回来了。”
地点，自然是不用再说的老地方。
相叶雅纪已经早早候在那里。
樱井翔又是把肩上的背包往他脚边一扔，兜里还揣着半截登机牌。
“麻烦你，一杯威士——”相叶雅纪刚想招呼。
“我要长岛冰茶，谢谢！”樱井翔打断他。
相叶雅纪侧目。
“啊，现在去国外爱喝这种温和一点的酒，也喝习惯了。”樱井翔边坐下来边解释。
相叶雅纪不置可否，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好像都在考虑应该如何起头。
“不是说……”相叶雅纪刚想开口。
“要不要再玩骰子啊？好久没玩了。”樱井翔却又打断他。
相叶雅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说：“好啊。”
然后，骰盅被扣在相叶雅纪手底下。
“又玩什么？”他问。
“那个‘一点’，我还想再看一次。”樱井翔目光闪烁。
“……”相叶雅纪不明白，但是没出声，把六个骰子扣进去晃动起来。
噼呖啪啦。噼呖啪啦。
樱井翔的目光，把相叶雅纪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很多画面，自然回放。
——“这可是你说的。记得愿赌服输！”
声音停下来，相叶雅纪的手指提起骰盅。
周围没有人围观，没有起哄声。
骰子笔直地重叠。一点。
愿赌服输，樱井翔，愿赌服输。
“对不起。”他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说。
相叶雅纪的肩胛骨一下子缩紧了。
“对不起，少东。”樱井翔又说。
相叶雅纪的喉咙也跟着抽紧了。
这句话，他明明就等了太久了吧？明明就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吧？为什么，真正等到的这一刻，却居然会有这样一种深重的恐惧感？为什么，在听到他叫自己“少东”的那一刻心会那样的忽然绞痛。
“真的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这道歉太迟了，也没指望你能原谅。反正……”樱井翔说着，吸了一口气，“我也不会在你眼前继续烦你了。”
“……你说什么？”相叶雅纪紧着喉咙问，恐惧在身体里蔓延。
“我要离开霓裳。”樱井翔平静地说。
他是认真的，相叶雅纪听得出来。他的手指尖因为过份恐惧瞬间就变得冰凉。
“你再说一遍。”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骰盅。
“我要离开霓裳，现在，正式向你辞职。”樱井翔依然平静。
相叶雅纪站起来，握起拳头，照着樱井翔的脸就是一拳。
“你这个混蛋！”
樱井翔歪着头，沉默了几秒。
——“他们叫你少东？”
——“诶——好厉害。”
唱诗声。钢琴声。骰子声。喧嚣声。此刻归于死寂。
他慢慢站起来，面对相叶雅纪，声音沙哑：“希望到此为止，你真的已经出气了。而玩不起的，也已经愿赌服输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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