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舞霓裳掠风华
12.
自己曾经多少次让所谓的新欢旧爱撞个正着呢。
原来，这种场面竟然是这样伤人。
当时的自己曾经有过歉意吗。给过解释吗。从来没有。
想想自己没权利责难谁。硬要在心里不爽的话，那就告诉自己说这就叫现世报。
没人表白什么。
没人承诺什么。
酒店房卡变成家门钥匙，那不过是出于经济考虑。
没人说自己有交往的对象。
也没人说自己没有交往的对象。
应该觉得奇怪的是，哪会有人连自己公司的董事长是谁都不知道，哪会有人连自己公司的发展背景都懒得多去了解一点。你这自私的性格除了你自己还关心过什么。
所以要是想说有谁在刻意隐瞒什么，实在是师出无名。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樱井翔的手指搭在那号称漂亮的骰盅上面，安静地想着，发那样一条信息，等相叶雅纪真来了，自己又能说点什么。
这骰盅，其实还真的挺漂亮。
威士忌，有点凉。
“你又喝了多少？”
竟然不知几时，相叶雅纪已经坐在樱井翔身边歪着头问他。
“没喝几杯。”他想，没理由醉这么快的。
他真的没喝几杯，只不过是酒精全都渗进了心里。他抬手招呼：“麻烦一杯长岛——”
“不用了，我等下还有事情，一杯清水谢谢。”相叶雅纪直接打断了他。
樱井翔低下头，咬着嘴唇笑了笑。
“要是这么忙，你又何必过来。”
“……你想说什么？”
对，你到底想说什么。樱井翔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转过脸，看了相叶雅纪一会儿，抬起手，拨开了相叶雅纪耳边的头发。
看到他耳软骨上的碎钻耳环仍在。光芒细碎。
樱井翔没说话，收回了自己的手。
相叶雅纪也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用不着这样。”
“嗯？什么意思？”
“我说你用不着想暗示我什么。不用拐弯抹角，那天我看见你了。”
“……”对相叶雅纪的如此直接，樱井翔哑口无言。
“樱井翔，出来玩，没有认真的。”相叶雅纪皱着眉接着说：“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想跟我玩认真。”
玩认真。
抑制不住强烈的笑意，樱井翔忍不住笑出了声。
认真真他妈的不好玩。
认真就他妈的不是用来玩的。
“你的口气别像是很怕甩不掉死缠不放的情妇一样好吗？我不会拿出什么照片一类的东西来要挟你敲诈你毁你大好前程的。你放轻松。”樱井翔似乎笑得有点止不住。
“……”相叶雅纪的脸色变了一变，但很快恢复平淡，“是吗？那今天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啊，是，你还有事，我赶紧说正事。”樱井翔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可以在一瞬间里转得那么快，是什么热流冲上了他的大脑赐予了他急智，让他居然接着说得下去：“我的家门钥匙不知道怎么回事给弄丢了，也没有备用钥匙，真是麻烦死了……你那里不是凑巧有一把？不好意思啊，等着回家所以才麻烦你来。”
相叶雅纪没有想到樱井翔会这么说，安静了几秒钟的时间。
几秒钟的对视里，双方都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出现哪怕半分的闪烁。
相叶雅纪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轻轻地按在吧台上。
“太好了，得救了。”
心被什么质地粗糙的东西磨擦着，要维持笑容，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樱井翔把钥匙攥在了手里，“麻烦你跑过来一趟，赶紧去忙吧。”
备用钥匙，他现在真的有了。
相叶雅纪起身，“开车了吗？你喝的有点多了，等下最好别开车。”
真绅士。
“啊，放心。”
相叶雅纪转身，走出了酒吧。
樱井翔张开手，看了看手心里的钥匙。
他把骰盅提起来，钥匙扣进去，晃动起来。
和骰子那自成一体的声音不同，钥匙响起的是无规律的金属的吵闹声。
真吵。但是，好过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逼过来的安静。
“您还要点什么吗？”樱井翔威士忌的杯子空了，酒保走过来问他。
“……长岛冰茶。”
也许只是换成一年前的脾气，樱井翔百分之一万地会立刻扬长而去辞职走人。
但是现在，他不会了。
行走于世界各地，飞行在地球的上空，遭遇各种各样的人，哪怕没有故事只留下一帧帧的画面，也都是值得珍藏的经历和回忆。他开始喜欢上那些因时尚而神采飞扬的男男女女，他也开始因为自己某天出挑的搭配得到侧目而小小骄傲。
衣服可以改变人的，绝非表面吧。
在霓裳的这个职位上，他也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热爱。
他也不是为了什么人才留在霓裳。
他不想再做幼稚不符合年龄的事情。工作就是工作，与个人的私生活无关。
出差，报告，阐述自己的观点。
偶尔也还会跟着相叶雅纪去谈判，相处也淡然如常。
他成为霓裳的一线买手。开始变得在业界都很出名。
拼了命地工作，脚不点地地做空中飞人，几乎交完一份报告开完一个会就又要再出发。
和相叶雅纪的接触，渐渐单一到了只剩下开会时偶尔的眼神相遇，咖啡间里不经意的擦肩错身。
相叶雅纪的冷静平淡，让樱井翔时常有一种错觉，曾经在一起的那短暂的时间，其实是他自己的错觉，其实那段那时间，根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索要钥匙和被归还钥匙那一刻存在过的剧痛，渐渐也变得模糊，只不过剩下他多了一把备用钥匙这样一个还挺积极的结果。
樱井翔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依然很喜欢泡吧喝酒。因为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出国，所以甚至开始进出各个城市的酒吧。找一个角落坐下，一整个晚上看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
樱井翔以一种极其自由写意的方式生活着。
只是再遇到上前搭讪的人时，他会微笑着端起自己手里的长岛冰茶，礼貌地拒绝。他在学会尊重别人和自己。
他左耳上的碎钻耳环，随他飞行数万里程，不曾摘下。
时间在习以为常中过得不紧不慢。
樱井翔还是没怎么见过自己公司的董事长，除了极其偶尔会在霓裳大厦附近看到相叶雅纪和村上弥生，或是在路边喝个咖啡，或是开车离开。
也都是习以为常了。
那天晚上樱井翔在公司加班到很晚。
正值新季流行趋势发布的时间，手头上各种事情繁杂。
他已经习惯一埋头进报告和文件里就忘记时间不记得抬头。
到终于觉得肩膀酸痛脖子发僵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也只有自己头上还留着一盏灯，其他角落早都已经昏暗。看看手表，已经深夜了，也差不多了。
樱井翔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文件，关灯，走出办公室，进电梯，按下地下车库那层。
电梯门刚要合上，有一只手从外面伸过来挡住了电梯的门。
樱井翔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
电梯门打开，相叶雅纪。
两个人都愣住。一个尴尬的空白，几乎连招呼都打不出来。
相叶雅纪有些进退不得，门都已经打开，不进去也显得太奇怪。
他硬着头皮走进电梯。
“加班到这么晚？辛苦了。”相叶雅纪好歹还是上司，这点风度必须维持。
“嗯，总监不也是。没什么。”樱井翔早已经硬把称谓换成了这个职位。
然后就是沉默。
该说的话，在会议室里都说完了。而除了要在会议室说的那些话，两个人之间已经再没有什么能说的话题。
相叶雅纪一直盯着电梯按钮。
电梯空间封闭狭小，两人站得再远也有限，樱井翔开始闻到一些熟悉的味道。古龙水，烟草，和某些专属的特别。
有些久违，但实在曾经认得太清，忘不掉。
樱井翔赶紧扭过头，下意识地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开始摸索自己的车钥匙，掏出来拿在手上。
相叶雅纪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疑惑了一下——车钥匙上的LOGO变了。不是那辆樱井翔为了它的分期才来到霓裳的跑车的LOGO了。
刚想开口问，电梯门打开了。
两个人走出电梯，往同一个方向走表明，车还都停在一个区域里了。
樱井翔按下电子锁，就只那么几辆稀落停着的车子里，某一辆车的车灯亮了一下。
果然不是那辆跑车了。是一辆很普通的实用型三厢车，风格硬朗简洁。
“换车了？”相叶雅纪忍不住问。
“啊，是。”樱井翔微笑。
“那辆车怎么了？”以樱井翔的收入，早该还完分期了。
“……”樱井翔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说谎，也认为没有必要说谎，“撞过一次，修还不如直接报废。”
“撞过一次？！”
樱井翔那辆漂亮拉风的跑车早已经报废了。
就是在那个相叶雅纪对他说“你有点喝多了等下别开车”的夜晚，他不知死活地把车开上了深夜的路面。
油门踩得有点深，而方向盘又扶得实在太松。
失控什么的显得再自然不过。
幸而深夜的路上没什么车，樱井翔的车只是结结实实撞在了隔离带上。
跑车的车皮有多娇贵。
撞的这一下真是损毁到修不如扔。
但是樱井翔真正决定不再修这辆车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觉得，这一撞，有些把他撞醒了。这辆车，最好别再开了。这一撞没撞死他，就是在警告他，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种种过往，都够了，他该疯够了，跟着的报应也够了，全部可以跟着这种嚣张的跑车一起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那场车祸之后他脑震荡接近一个月，但是当然不会让相叶雅纪知道。
“也没什么，只是跑车娇气，索性换了。”樱井翔说着，已经拉开车门准备上车，“那么，明天见。”
相叶雅纪还想再说什么，却无从开口了。
看着樱井翔上车，相叶雅纪走到自己的车边，也拉开车门上车，跟在樱井翔的车后面，开出了地下车库。
樱井翔的车向右转，相叶雅纪向左，相反的方向。
相叶雅纪没把车开出去多远，心里便异常烦躁起来。他把车靠在路边停下来，走进旁边一间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出来，靠着车点燃。
一支烟快要抽完时，一辆车停在他的车旁边，有两个人下车准备走进便利店。
“刚那边的那个车祸真是严重啊！”
“可不是吗，我看那辆车都钻进大货车车底下去了……”
“看起来司机凶多吉少啊……”
相叶雅纪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撞过一次。”
相叶雅纪几乎是跳进车里的。
发动汽车，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哆嗦着。
别开玩笑了。
你这个烂人还要烂到什么程度，烂到非要一直出车祸不出事不算完吗。
相叶雅纪先是把油门踩到了底，顺着樱井翔回家的方向。在远远地看到已经在处理中的事故现场时，他又把油门放到几乎不敢再踩。
心脏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跳。
距离一米一米地接近。那一团撞进大货车底盘下面的废铁根本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是不是樱井翔的车，夜色中相叶雅纪已经无法判断。
不能再靠近了，相叶雅纪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发现自己两腿发软。
他勉强走近两车相撞的地方。
事故现场不能靠近，只有醒目的各种红光闪烁，救护车警车事故清障车，人声鸣笛声也混杂一团。
什么也看不清楚。
相叶雅纪突然感觉自己在一片声光混杂中失了神智。
他不知所措地左右转头，来回跨步，不知道自己想往哪里走，不知道自己想找谁询问情况，脚底下磕绊着，人开始站立不稳，眼前天旋地转。
他不能失去他的。
绝不能！
把双手十指都伸进自己的头发里，相叶雅纪脑袋里响起尖利的耳鸣声。刺骨的恐惧几乎要让他尖叫出来。
“相叶——总监？”
相叶雅纪猛地转头。
一片红光闪烁中，樱井翔正站在他的身后。
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后。
相叶雅纪转身，两步走到樱井翔面前，一把拥抱住他。
樱井翔呆立地僵在原地。
“不是你，不是你！”相叶雅纪用尽力气抱着樱井翔，声音都变了。
“怎么了……你？”对这个正把脸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樱井翔无论如何叫不出一声总监来。
“我以为——”相叶雅纪说着就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樱井翔有点明白了，“你以为那车底下的是我啊？”
相叶雅纪不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
“怎么可能，我那辆车是多高的车身啊，不是原来的跑车了，哪可能钻得进货车底盘那么低的啊？”
“别说了！”似乎只是想想，相叶雅纪都觉得恐惧和后怕。
相叶雅纪的慌张和关切让樱井翔几乎忘了他和他之间是什么状况。
“没事没事。我刚刚去那边的加油站加油，出来就看到这边出事了。下车走过来就看见你了。没事，你放心，我这人现在不知道多惜命，我可死不了。”他抬起手轻拍着相叶雅纪的背。
“你敢死……”相叶雅纪的情绪一直没能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他在樱井翔耳边有点颤抖地说：“有些话你还没有说，你敢死试试看！”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说几句很简单的话，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
竟然宁愿选择受折磨也不说。
那你一日不说就永远没完没了了。
我非让你说出来不可，我跟自己发过誓。
“你这个天下第一的自私鬼！你一定会后悔！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相叶雅纪抬起头，看着樱井翔的眼睛说。
“你……你是——”这句话在樱井翔的脑袋里转了几遍，就像是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哪个角落里相对应的那个记忆抽屉。他立刻定睛仔细端详着相叶雅纪，联想很自然地串起总监办公室门上的那个画面里的男孩子。
“你是！——”
相叶雅纪迎着他的目光，说：“没错，终于认出我了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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