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舞霓裳掠风华
08.
余热。
酒精味。
烟味。
古龙水味。
在樱井翔鼻子底下挥之不散。
副驾座位面前的挡风玻璃，折射进城市夜色里的各种霓虹光线。
醉酒后的时间速率会变得和平时不同，要不就是感觉特别慢停滞不动，要不就是感觉特别快一闪而逝。樱井翔属于后者。
这一刻他眼前还是相叶雅纪突然凑近吻他的那张脸，下一刻他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自己家门口。
记忆断点。
同样的经验经历的多了，也就很了解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樱井翔费劲地掏出家门钥匙，吃力地转动，开门。
推门进屋，也顾不上开灯，头已经重得像有几百斤抬不起来，樱井翔一头扎在床上，感觉自己眼前像有整个宇宙在转。
有骰子的声音在耳边噼呖啪啦个不停。
有一根根蓝色丝线的光影在眼前倾斜滑动。
还有穿过蓝色丝线柔光羽化里的相叶雅纪。
忽然有冰冷的手指在解樱井翔领口的扣子，指尖碰到了他的皮肤。
谁！
樱井翔吓得一个激灵。
他本能地一伸手，抓住了那只正在解他扣子的手。
“抓着我干什么？你就打算穿着这身酒气醺天的衣服睡觉啊？放手。”
错不了。
是相叶雅纪的声音。
怎么他不是自己上楼来的吗？！
樱井翔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醉到根本不知道身边还有个人一直跟着自己进了家门。
“你怎么在这里？！”樱井翔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黑暗中的相叶雅纪。
“你以为你自己怎么上的楼！没我你能进得了家门！”相叶雅纪说。
“……解我扣子干什么！”嘴唇上还留着相叶雅纪的触感，樱井翔身上发烫。
“穿着衣服怎么睡觉！你以为我要干什么！酒品永远这么差！上次也是一样，多余好心帮你脱衣服！”相叶雅纪说着想抽开被樱井翔抓住的手。
樱井翔却不放手。
“放手啊！”相叶雅纪再抽手，还是没能抽出来。
“你……”樱井翔攥着相叶雅纪的手喘着气，他感到心脏在剧烈跳动：“你老实告诉我，刚刚那样……是不是第一次。”
“刚刚哪样？”相叶雅纪觉得好气又好笑。
“刚刚你——”樱井翔喘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来表达：“刚刚你——碰我，是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道！自己想！”相叶雅纪说着去掰樱井翔抓住他的手：“只不过你这样抓住人不放就不是第一次了！别人喝酒闹事你喝酒就死抓人，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躺好！要是不能喝就别玩那么大跟我赌啊！”
“你到底要不要紧？”
“把衣服脱了吧这样睡下去明天肯定会生病。”
“你别抓住我不放啊！放手。”
“我说把手放开……怎么醉成这样啊！”
“我说，你不会醉死吧！酒精中毒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好好好，你失业了，我知道了，别再一直说个不停了。”
……
隐隐约约，樱井翔似乎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这些只言片语。
相叶雅纪掰开了樱井翔的手。
三下五除二，解开樱井翔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
樱井翔还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还想挣扎着起身，头却重得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他闭着眼睛，耳膜感受着心脏的鼓噪。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不要说那个晚上，就连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他也开始觉得不真切起来。
“明天九点，准时上班！我应该说过了，我不管你是喝成什么样。”
樱井翔听到相叶雅纪起身离开。
我说过我不干了。
但是说不出来。
耳膜，快被敲破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
樱井翔准时走到了相叶雅纪办公室的门口。
红着一双眼睛。
他想走进这间办公室正正式式地向相叶雅纪辞职。男人做事情到底还是得有始有终有交有代。辞职的原因，除了自尊受挫以外，必然还有别的，但是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昨晚，或者是那个晚上，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想追究了。
樱井翔看到玻璃门里的相叶雅纪也正看着他。真是诡异的场面。他敲门。
“请进。”隔着玻璃，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应。
樱井翔推门走进去。
“我——”他刚刚出声。
相叶雅纪用手指夹着一张机票，伸到他眼前。
“中午的飞机，现在回家去收拾东西。”
“……什么？”
“中午的飞机，现在回家取护照收拾东西，去机场。”
什么东西？让我飞哪里啊！樱井翔接过相叶雅纪手里的机票——米兰。
意大利？！
“突然间的让我出国？自己？”
“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得让你跟家长报备一下？再领着你一起？”
“我……”樱井翔慢慢已经知道，和眼前这位相叶总监，多说无益，不如少费点力气，直奔主题，“让我去干什么？”
相叶雅纪扣起十指，支着自己的下巴，望着樱井翔，笑得又浅又暖昧：“我们的店内销售冠军，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达成的，理所应当升格成为公司的买手吧？去全球时尚流行中心做买手，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呢？不过也不用太感谢我，先去一趟给我买点像样的东西回来再说也来得及。”
我昨晚喝光了40支试管。
我现在眼睛里还都是红血丝。
也就是刚刷完牙洗完脸勉强站在这里而已。
我也根本就不太懂时尚和流行。
我的西装剪裁拙劣领带颜色可笑。
买手什么的，我甚至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我是来辞职的！
这些你明明都是知道的。
明明知道却还要出这一招，到底是什么意思。
樱井翔手里捏着机票，死盯着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故意眨了眨眼睛，也盯着他说：“不去的话，要把已经买好的往返机票钱赔给公司哦。”
跑车的分期拖不死我的。
一套往返机票的钱我也不可能付不起的。
那我到底为什么会真的抱着一堆时尚品牌的资料上了这架飞往意大利米兰的飞机？
不要告诉我，那是因为，嘴唇上那方寸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失遗忘的触感。
樱井翔的耳根发烫，他想自己一定是宿醉未醒。
“您的语音信箱有一条留言……”
“樱井翔，下飞机以后马上到我的办公室。”
樱井翔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他一脚才刚刚踏上日本的国土，连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喘，这算是哪门子的夺命连环催？
在米兰的这一周里，樱井翔第一次发现，买东西居然会有比卖东西还难的时候。所谓的时尚买手，真的不是你手里有钱就行的。那些名目繁杂的服装品牌，风格多样的设计和流派，变幻多端的流行元素，让他在一间间店面里几乎成了迷途羔羊。那个外行和无措的样子，他真心希望别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一家知名时装公司的买手。而如果买回去的东西没有任何借鉴意义和启发作用，不能具备最流行领先的概念和趋势，又会怎样被相叶雅纪奚落，樱井翔也是可以想见的。因为这样，他发狠地观察和学习。
意大利时装融品质及流行于一身，剪裁和风格都具有独树一帜的鲜明印记，引领着世界时尚潮流。樱井翔在一间间店铺里、一排排街道上，和那些身上散发着清新的面料味道，或贵族或低调，或奔放或休闲，神采飞扬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时，亲身体验亲眼见证了所谓的世界时尚之都。
人因时尚而美丽。
时尚因人而焕发光彩。
时尚使人振奋，时尚让世界生动。
也许真正的时尚及时装理论樱井翔还学不会，但是道理，他领会得比谁都快。他真的认认真真地学习着，按着自己的理解做了一回买手，无论是否合格。
——衣服与时尚可以改变一个人。
——我热爱我所做的，我所做的就是我热爱的。我敢这么说，你呢。
异域的天空底下，抬眼，回眸，樱井翔的眼前耳畔，莫名的，一直出现着一个男人。
也许，就算不用这个夺命连环催，他也会第一时间回到霓裳那间通体玻璃结构的办公室去，也说不定吧。
——“老地方等你。”
身上还背着旅行袋，兜里还塞着半截剩下的登机牌，长途飞行过后油着一张脸，风尘仆仆地站在相叶雅纪的办公桌前时，樱井翔却只看到了写着这句留言的便条贴。
相叶雅纪，你不折腾我是不是会死啊。
所谓老地方。自然就是那间号称骰盅很漂亮的酒吧。
樱井翔是背着旅行袋进去的。
相叶雅纪正坐在吧台边，手里握着一杯长岛冰茶。
樱井翔走过去，把旅行袋往相叶雅纪脚边一扔。
“留言里让我直接来这里不就好了？”樱井翔没好气。
“我那是几时的留言了啊，那时候怎么能判断等你回来时我人在哪里，肯定先让你去办公室啊，到了办公室，再给你指路嘛。”相叶雅纪振振有词。
樱井翔瞪了他一眼坐下来。
“威士忌加冰谢谢。”
“你托回来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相叶雅纪喝了一口手里的长岛冰茶，慢悠悠地说：“不错哦，有长进。”
“你还真把我当成吃闲饭的了。我留下，就不会白吃你的饭。”
“如果真把你当成吃闲饭的，我就绝不会留你下来浪费公司的钱。”
……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似乎有什么无言默契，又似乎有什么所谓惺惺相惜。
加了冰的威士忌推到樱井翔的面前。
相叶雅纪侧目看了他一眼，不经意似地说：“怎么去一趟米兰，也没趁机给自己添置点像样的行头？”
“我的跑车还在分期，我还跑到意大利去买衣服！”樱井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还是你同意我用公司的钱给自己买衣服？”
“你敢的话，就一脚踹你出门。”相叶雅纪的语气竟然夹带着轻佻。
威士忌里的冰块贴到樱井翔的嘴唇上，有幻觉出现。
他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他说着，把手伸进上衣的内兜，掏出了什么，放在吧台上。
射灯底下，一小团剔透光芒。
一只耳环。细碎镶钻。光芒因此四散，却反而相对地耀出五彩。
相叶雅纪有点惊讶。注视着耳环，没说话。
“在街边的店里看到，想你每换一身衣服耳环都要跟着换，应该会需要很多款式吧。出国一趟，就算是手信了。”樱井翔把酒杯贴在嘴边，眼睛盯着杯里的酒，有点干巴巴不自在地说。
坐在樱井翔左边的相叶雅纪，没说谢谢，也没去拿起吧台上的耳环，而是抬起手，拨开了樱井翔左边鬓角的头发。
没有错，不会错，他记得樱井翔左耳上是有耳洞的。不过看起来很疏懒，几乎没有戴过耳环，荒废着。
但是这一刻，相叶雅纪眼前，有一只看起来款式无限相似的耳环，挂在樱井翔的左耳上。镶钻细碎，光芒四散。
相叶雅纪抿着嘴唇，似笑非笑。
樱井翔的耳朵通红发烫，僵硬地不敢转头。
威士忌和长岛冰茶的杯壁上，静静地滑过水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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