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舞霓裳掠风华
07.
“那么多家酒吧，一定要来这家吗？”樱井翔不情愿地说。
“有什么不好吗？我很中意这家那个漂亮的骰盅。”相叶雅纪说。
去你的。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樱井翔在心里暗骂，不愉快的记忆开始重现。
在吧台边坐定之后，樱井翔说：“喝点什么？说好了今天请你，随你点。”
“长岛冰茶。”相叶雅纪说。
你就只会喝这一种小孩子酒吗？樱井翔这样想，但又懒得再说什么，转头对酒保说：“一杯长岛冰茶，一杯威士忌。”
两杯酒推到两个人面前。
相叶雅纪先端起了杯子，对樱井翔说：“似乎应该先祝贺你一下，达成本月店内销售第一吧？”
樱井翔有点意外，又有点不是那么舒服，因为这个第一的达成，摆明了像是相叶雅纪施舍给他的。所以虽然他算是赢了这一局，但要不要继续在霓裳待下去，他其实很犹豫。他不太情愿，但还是端起了杯子，有点尴尬地应：“谢谢。”
杯子轻轻地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然后，彼此忽然都无言。似乎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好像本来就没有什么和平相处时能说的话题。
樱井翔默默地喝着酒，想，也许应该早点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脱身，让这个无意义的酒局尽快散场。
相叶雅纪却开口：“要不要再玩点什么？”
樱井翔侧目，还玩？我还没吃够亏吗？不知道你是不是受过什么赌王的关门亲传，骰子可以玩成那样，那样一次还不够，我还不知死活再往枪口上撞啊。
“骰子？免了，我领教过了。”樱井翔敬谢不敏。
“怕了啊。”相叶雅纪喝酒浅笑，语气暧昧。
说过了，樱井翔不吃激，这个缺点很致命。非常致命。
“把你那个什么漂亮的骰盅拿来！”他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拍。
相叶雅纪笑得别有深意，起身去吧台的另一边拿过了一套骰盅。
“还像上次那样玩？”樱井翔问。
“再那么玩，我赢了好像也胜之不武。所以今天不比大小了，咱们就放一颗骰子进去，就猜单双，纯粹比运气，怎么样。”相叶雅纪风度地说。
“随便，反正我奉陪。”樱井翔也表现得很风度。
相叶雅纪于是用手指拣出了一颗骰子，扣进了骰盅里。
“对了，我们赌点什么啊？”他突然想起。
“在这种地方，除了酒，恐怕也没什么别的可赌了吧？”樱井翔说。
“再两打燃烧弹？不会吧……”相叶雅纪略带戏谑地笑。
“试管还可以是试管，但当然不能还是那种玩法了！我想想，应该是，单双每揭一盅，输的人就罚一管。”樱井翔的玩法，说到底比相叶雅纪多得多。
相叶雅纪想了想，“好。”
“两打蓝丝线。”樱井翔于是向吧台里说道。
蓝丝线——将白橙皮酒置于试管下层，极少的香橙酒在试管中间，形成蓝线的光影效果，再加伏特加于其上。非常漂亮的一品试管酒，烈度不及燃烧弹，但因为有加入伏特加，仍然并非善类。
木制试管酒架和24支玻璃试管摆上吧台时，相叶雅纪已经把手指按在了骰盅上。
晃动几下。
“单还是双？”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
“双。”
相叶雅纪提起骰盅。
三点。
相叶雅纪笑。
樱井翔也并没有二话，从酒架上提起一管凑到嘴边就是一仰脖。
“再来。”他说。
这种拼酒方法，醉人之快，不易察觉，实则凶猛。
24管蓝丝线很快就都变成了空试管。
樱井翔知道自己运气是一向的差。但是，又真的是纯粹拼运气吗？那骰盅明明就是控制在相叶雅纪手里。樱井翔没有意识到这一点，24管酒，还是他喝的多相叶喝的少。
但是樱井翔却开始觉得意犹未尽。
好像情绪不再关乎输赢，而是此情此景，这个气场，让他突然来了情绪。
看着相叶雅纪晃动骰盅的纤长手指，问他“单还是双？”的暖昧笑容，樱井翔觉得自己恐怕是醉意浓了，身上微微发烫，眼前的影像开始呈现羽化效果，柔光里的相叶雅纪——怎么看起来那么养眼。
那天的那个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突然又再想起了那个被他选择性遗忘的问题。他现在变得想知道答案和真相了。
但是一张嘴，却是：“要不要再来两打？”
相叶雅纪笑：“你没喝醉吧？”
“怎么可能，这刚哪到哪儿！”樱井翔摆摆手。
“我可事先声明，明天你可还要上班的啊。”相叶雅纪说。
“……”樱井翔没答腔，关于还要不要留下，他还在犹豫，或者说他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了。于是他只转头向吧台里招呼：“再两打蓝丝线！”
“还玩啊？”相叶雅纪手扶着骰盅问。
“玩，你继续。”樱井翔笃信以自己的酒量不可能这么快醉的。
单？
双？
噼呖啪啦的骰子声，华丽晃动的骰盅划出的光影，樱井翔想着这情景大约是让他有了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随便单还是双了，他提起那一根试管，让当中的蓝色丝线倾斜滑动时，整个人已经莫名轻飘飘的。
橙子味道很清新，伏特加还是略显热辣。
樱井翔的思维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除了抬杠较劲和拼酒，他开始想要和这个男人说点别的什么。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他提着一根试管，问相叶雅纪。
“啊……我想想……”相叶雅纪的手指指尖抵着骰盅，歪着头想了想，“二十年了吧。”
“啊？是你已经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你刚多大？”
“我七岁时就已经算进入这一行了……”相叶雅纪似乎在回忆着久远岁月里的一些事，然后笑了笑：“呵呵，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总之，我和时尚时装打交道，一定已经超过二十年了……而且我和你这种从名牌大学毕业以后就直接扎进管理高层的人不同，我从在店面里做店员卖衣服一路走过来，从最根本的消费需求端了解这个行业，比坐在办公桌前拍着脑袋乱定策略的人懂这个行业一百倍。”
“……”对于这些并不客气的话，樱井翔居然也无从反驳。
“我说这些漂亮话，也许你又觉得不服气。但是，我热爱时尚和时装，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我所热爱的，我敢这么说，你呢。”相叶雅纪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指尖，摩梭过骰盅表面。
“……”樱井翔还是接不下去话。或者说，他的确被戳得哑口无言。
一仰头，他把手里提着的那管酒吞了下去。
“我还没开呢！”相叶雅纪推推手里的骰盅说。
“我说双，而且我知道肯定输，所以先喝了。”樱井翔也晃晃手里的空试管，“不信，就打开看看。”
相叶雅纪提起了骰盅。
五点。
“奇怪了……”相叶雅纪笑着斜视樱井翔：“你要是明知道肯定输，就应该猜单啊！”
“又要你管？”樱井翔瞪了相叶雅纪一眼。
4打48管蓝丝线，剩下48支空试管。
樱井翔喝掉了近40管。
他掏出钱夹来付钱，然后想把钱夹再塞回怀里，第一下没有塞回去，再放了第二回才放回兜里。接着他又掏出了自己的车钥匙。
“你还想开车？看看你的眼神！把车钥匙收起来！”相叶雅纪喝止樱井翔。
“我没事。”樱井翔努力集中精神，但是舌头还是有点不太听话。
“听听！舌头还弯得过来吗？车钥匙收起来，我送你回去！”相叶雅纪命令道。
“不用！”樱井翔站起来就往外走。
猛地往起一站，醉意一下子就冲上了头。
走直线！
樱井翔虽然是这么跟自己说，但是眼前的地面已经是高低不平，脚下无论怎么用力踩，都是深一脚浅一脚。
相叶雅纪伸手想去扶住他。
被他一甩手挣脱开。
“我自己会走！”
“你到底又在闹什么？！”
樱井翔也不知道自己又在闹什么。
对于自己突然发现相叶雅纪那样认真的一面，他觉得不甘吗？对于一直被自己看作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相叶雅纪其实已经在某些方面比他成熟得多而感到说不清的惭愧吗？除了跟人赌气抬杠拍桌子瞪眼，他还干出什么像样的漂亮事来了？
不想承认，自己从认识相叶雅纪以来，简直就一直在自尊受挫。
不仅是从一开始那个赌局，在很多个意义上，他都输了。输的想不服都不行。
樱井翔一路走得如踩云端。相叶雅纪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进了车库，走到自己的跑车旁边，樱井翔按下车锁，准备拉开车门。
相叶雅纪一个跨步上前。
“非要开你这辆车是吧！那好，去坐副驾去，我来开车！”
“谁用你来开，我自己开车回去。”
樱井翔说着，伸手去拉车门，结果手眼判断位置已经不合一，伸手拉了个空。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相叶雅纪怒斥着拉过樱井翔的手，“明天还要上班，不要再胡闹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谁要上班！”樱井翔又再甩开相叶雅纪的手，看着他的脸说：“我不会再回霓裳。”
“说什么？”相叶雅纪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我说我不会再回霓裳！我受够了你的施舍了！”樱井翔说着，用手扯了扯相叶雅纪皮衣的领子，“你会缺这么一套衣服？非要在今天买？我跟你说，这辆刚分期的跑车拖不死我的，你不用这样好心赏我饭吃！”
相叶雅纪盯着樱井翔。
“樱井翔。”他好像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就是这么看你看我的？你这个烂性格到底什么时候——”
相叶雅纪的话没说完，像是硬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嗯？你说什么？”樱井翔的醉意渐渐窜了上来，晃动着手指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回家去，不然你一定会把自己撞死在半路上！”相叶雅纪说着，一手扶过樱井翔，一手拉开了车门，想要把樱井翔塞进车里。
“又来了，又在这里故作神秘故弄玄虚了！跟那天晚上一样！你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和我……到底怎么了？！”樱井翔用身体抵在车门边，不肯上车。
“怎么也没怎么！”相叶雅纪没好气地继续把樱井翔往车里推。
“你说不说！”樱井翔借着醉意反过来用力推了相叶雅纪一把。
相叶雅纪终于有点火了。
他伸出双手抓住樱井翔的肩膀，狠狠把他往车里座位上一推，然后弯腰探身进车里，拉过安全带扣进锁扣，顺势吻住了坐在座位上樱井翔的嘴。
不轻不重的一吻。
点到为止的一碰一压。
唇与唇之间绵软一触。
这动作太过突然，又因为醉意浓重，种种触感全都被放大。
樱井翔浑身一个过电，大脑似乎立刻就短路了。既不能再闹也再说不出话来。
相叶雅纪放开他，呼了口气，“那天晚上就这样了！够了没！老实坐着！”
然后他从车里抽身出来，一甩手关上了副驾的车门，转身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扣安全带，插钥匙，打火，踩油门，转动方向盘。
“你家在哪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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