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和拇指捏住火柴，一勾。
硫黄划过红磷，摩擦生热后，勾燃了火柴。
樱井肩膀抵在暗巷阴影的墙边，用手护住火柴，准备引燃嘴上叼着的烟。
“樱井警官这是在COS昭和时期的复古刑警吗？”背后传来沙软轻柔的声音，淡淡凉，淡淡薄。
一阵冷风从暗巷里斜着吹过来，灭了樱井护在手里的火。
樱井用牙咬着烟，皱了皱眉。
耳畔叮的一声，一只手攥着弹开盖的打火机，从他的肩上递到他面前。
“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火柴吗？”
那薄薄凉凉的声音虽然是这么说了，但语气里其实皆是事不关己。
所以樱井也没有接什么“用得着你管”这类的话。或者是，他根本不想和身后递过火机来的这个人多说一个字。能少说就尽量少说，用最少的对话最大效率地把该办的事情尽速解决掉。
这是他被安排了跟这个专业线人合作之后一直的原则。
嚓——
火机的火苗蹿起来。
樱井叼着烟，侧脸凑过去，将烟吸燃。
深吸一口，轻轻吐出。
白烟在昏浊光线里氤氲盘旋。
“有什么料？”樱井言简意赅。
“好歹合作也有一段时间了，樱井警官，就不能先说两句寒暄的话吗？”相叶从樱井背后跨一步，站到他的面前，“哪怕只是敷衍一下呢。”
樱井感觉着从肺里循环一圈出来的烟雾经过鼻腔，看一眼那个金发苍白的人。
“说正事。”他错开目光，“而且我应该已经说过了，别再一直这么叫我。”
相叶往前凑了半步，“怎么，那应该怎么称呼你，樱井警官？”
樱井皱着眉，别开了脸。
那样的表情，只传递了一种情绪信号。
反感。
“到处人多眼杂，难保隔墙有耳，不要警官长警官短，很不安全。”樱井说。
相叶淡淡地冷笑一下。
“这是在为我的人身安全担心呢，还是说，在为能替你破案的线索源是否稳定而担忧呢？”
“有什么区别吗？”樱井侧过脸吸一口烟，“别再那么多废话了，有线索才叫我出来的吧。”
“难道就没人告诉你说，所谓线人，是需要感情投资心理拉拢的吗？”相叶说：“这个应该有人教过你吧？”
——如果不是上面非说你虽然年纪轻但是深得道上一些人的信任，一定要说你适合做这个线人还非要我领这条线不可，我现在——不要说感情拉拢——没有见一次就想打一次已经是很克制的了。
烟吸不进胃里，麻痹不了那里一直按捺不下去的抽搐。
“没事的话，我走了。”樱井说着就想甩掉手里的烟。
相叶退后一步。
“三天后在海上有笔交易。”
“消息确实？”樱井问。
相叶看着他的眼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樱井警官。”
樱井狠狠地甩掉烟。
用鞋底碾灭。
“说了别再这样叫我。”
三天后樱井到达码头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他从风衣内兜里掏出自己的手帐，翻开，确认相叶给他的时间地点。
他来得比交易时间早很多。走到码头边，他事先租好的那艘小艇也已经等在那里。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不如早点去海上。在那里空无一人一物，四下再无包围，哪怕只是晃在海的中心，也比现今生存在陆地上，来得轻松得多。
樱井站在甲板上，倚住栏杆，放空地望着海面由晃动细碎波光到蔓延墨蓝一片。
瞳孔里映着的光，从破碎不堪，到渐渐融合，沉静下来。
这夜的海很安静，风不大，浅薄的凉。海风吹开樱井的额发时，他感觉那触感和气息，似乎有点熟悉。但是，却没有心思去想，是在何处识得。
夜色升起，海面却并无星光。
一切只是无言地静谧着。
樱井拨开风衣袖管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摸摸怀里的枪夹，冰冷的枪支大概永远也不会被体温捂热，而冰凉的弹夹也已经上膛。
按说用不到。希望用不到。他想要速战速决。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自从上头硬把那个看似多少有些孱弱的线人按给他以后，他所掌握的线报，就进入了快准狠的频率波段。他也不知道那看似无奇的男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快速准确地获得这样多的线索。不过，他也并不关心。
因为几个来回准确线报带来的破案，让樱井不自知地对相叶建立起了一份隐形的信任。
这让他对于今天的这场海上交易，也根本已经是成竹在胸。
时间越来越晚，接到他通知早已埋伏的水警也已经在这个经纬度上按兵等待很久了。樱井再次看看表，放眼一片静寂的海面，心里有点焦急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烟，磕出一根叼在牙上，再掏出一盒火柴。
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火柴吗？
你懂得什么。
火柴这种东西啊，真是一种相当无奈而又绝望的东西呢。
食指和拇指捏住一根火柴，准备在火柴盒一侧的红磷上一勾。
早已寂静墨蓝的海面上，从远处，闪现出一豆光亮。
樱井停下动作，眯起了眼。
来了吗？
等等，似乎不像。
那一豆光亮的发光程度和移动速度，都不像是能进行交易的船应有的大小规模。那像是一艘小型摩托艇，正在朝他所在的位置迅速接近过来。
等等，情况有点不对劲。
樱井甩掉手里的那根火柴。
“船长……”他反身这样叫时才发现，船上除了他，根本早已再无其他人影。
樱井蹙了下眉，迅速地在心里过了一下事情的各种可能性。
消息有误？
被人算计？
那苍白淡薄的脸。
樱井并不相信会被相叶出卖。
尽管他在他面前时会反感得别过脸。
但是他不相信他会出卖他。
摩托艇转眼已经开到近前。
樱井看清楚了。
那一豆亮光逐渐扩散，摩托艇前的照明灯已经清晰可见。
艇上的人似乎是在朝他挥手。
很用力地挥手。
樱井再努力眯住眼睛，寻找着照明灯光背后的脸孔。
似乎是……
应该就是……
——“樱井！”
——“樱井！”
——“翔！”
没错。
是在叫他。
是相叶正在边拼命挥手边叫他的名字。
摩托艇的灯亮得刺眼。
像从墨蓝沉默里冲出来的一团火。
“快跳船！！！”
樱井终于听到已经破音的一声大喊。
那平时接头从来凉薄沙软的嗓音，居然能够变成这样的声音。
如果不是已经焦急到极限。
但他还是反应了一下。不知怎么，大概从上船开始长时间的发呆，让他的反应有些变迟缓了。
“快啊！！！”
相叶继续用破音的嗓子大喊道。
樱井的大脑大概在这一刻无条件地撇开了他的那些反应和琢磨，而是直接听了相叶的这声大喊。
必须立刻跳船。
再不能有半刻犹豫。
樱井抓住栏杆，抬脚踩上去，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向墨蓝海面。
就在他的脚蹬开栏杆向海面扑去的一瞬，身后一声巨响，滚烫猛烈的热浪从背后冲击过来，将他整个人从空中推了出去。
樱井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像着了火。
大概连头发都烫得快要着火了。
后脑像被人用钝物猛击了一下。
耳际轰鸣嚣叫，锐响快要刺破耳膜。
是爆炸。
不用回头也知道了。
樱井被爆炸的冲击波推进了海里。
瞬间的激冷。
冰火交替的一瞬间。
整个人埋进海面，樱井感到头上一片桔色光芒。
火焰大面积掠过海面，让他一时不能浮上去。再晚半秒，一定已经被爆炸漂亮地分尸了。
冰冷的海水扎进骨节里。刚刚被爆炸冲击过的剧痛，这时候才刚刚传导过反射神经，感知到。
樱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地方骨折了。
真是糟糕啊。
自己刚刚装回口袋里那盒几乎还没用过的火柴，算是废了。
火柴这种东西啊，真的是很无奈。
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被擦着引燃，奉献短暂的生命。
而那个引燃的过程，还是要和那并不情愿相碰的红磷，快速而剧烈的摩擦过后，生热燃烧，化为灰烬。
这是怎样一种无奈而绝望的存在。
无奈绝望得，让人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勾动那个过程。
谁在勾动。
让火柴头去碰触火柴盒那涂满红磷的侧面。
命运吗。
别把这种玄虚的东西拿出来当成解释世间所有事情的借口。
命运。
那种鬼东西并不存在吧！
樱井竭尽全力浮出了水面。
有人朝他伸过了手。
有警察埋伏的消息走漏了。
不仅没有交易，而且一早已经设下了埋伏在樱井租下的船上。
如果不是相叶收到风声最后及时赶到。
樱井没受太重的伤。
奇迹般的只有一些脑震荡软挫伤和浅烧伤。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相叶不知道，也没有对樱井作任何解释。
樱井也没问。
——并非相叶出卖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认准了这一点。
“这个，给你。”
只是在那之后，相叶把某样东西递到樱井面前，张开手心。
樱井看了一眼。
是一枚银色的耳钉。
“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有耳洞的吧？”相叶沙软的声音问，其实也是明知故问。他早已经看到樱井左耳上那个清晰的耳洞。
樱井皱了下眉。
并不为那个年轻时穿出的耳洞。而是为相叶对他这种已经入微的观察。
“戴上这个。”相叶又说。
“为什么。”樱井并不伸手。
“为了安全。”相叶看着他。
“到底什么意思……”樱井不耐烦。
“不用再总是见面接头……也不用事情有变时你的手机却在圈外联系不到……”相叶似乎吸着气在说话，“以后，有什么事情……总之，戴上它。”
“……”
“还有，确实不能再叫你——樱井警官。”
不管是不是因为我这样的叫法被隔墙有耳听了去才让你身陷险境。
不管是不是。
都绝不允许再次发生。
“……是么。”樱井忽然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那你想怎么叫我。”
——翔！
那撕心裂肺似的破音，代表着什么，他心里有数。
那可能也是他为什么可以笃定，一定不是相叶出卖他的原因。
因为这个令他反感的男人——喜欢他。
“翔ちゃん。”
相叶说。
“我以后就这么叫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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