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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四(4—6)



“少爷,今天立春,不要乱跑哦!跑到树林里会被妖怪当作立春的祭物吃掉哦!”
“你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怪。”
“是真的,这传说都有上千年啦,立春时,乱跑的小孩会被树林里的妖怪吃掉当作复苏生长的养份哦!”
“胡说,少吓我,我才不信!”
“总之您不许进树林!不然我会被老爷骂死。”
“……”
年幼的男孩子嘟着嘴,转了转眼睛。
“那我饿了,要吃点心!”
“刚刚不是才吃过……”
“我又想吃了啊!”
“那好吧,您在这里等着我,我去马车上拿。”
仆人转身朝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
男孩儿立刻一扭脸,转身跑进树林里,白色锦缎的小长袍和腰间的红色丝绦,一跳一跳地消失在一片掩映的绿色中。
 
 
“就会把我当小孩子骗,哪来的什么妖怪。”他在树林里玩耍着,嘴里还嘟囔着。
整日都被关在自家大宅里,念书学习是最主要的日常事项,能在外间游乐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偏偏,却又是个天生不安份的心性,逮到今天这个把他送回外婆家去小住几日的机会,路途中停车休息,终于偷到空隙跑开撒欢儿。
一簇姿态奇特的草,一株颜色艳丽的花,都让他兴奋不已。
立春时节,树林里的空气清凉甘香,阳光被树木的枝叶挡住一些,又洒下一些,营造出一个亮晶晶的多彩空间。
这样的地方对年幼的男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毫无抵抗力。
蹦跳奔跑,他在树木里玩到兴起,越走越深。
到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经认不得来时的路。
试着转了几圈,发现几乎原地没有动过,一直在走相同的路。
这时候,才发现树林里除了漂亮的花清香的草,还有很多自家宅子里从没见过的蛇虫鼠蚁。光线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好了,好像又突然起了风,风声呼呼地吹过他耳边,似乎在阴沉地说着什么。
不知是不是还有什么野兽在叫,树林里的声音显得越发恐怖起来。
再顽皮的性格,到底年纪尚小。
——“乱跑的小孩会被妖怪吃掉当养份哦!”
他心里发毛,却不想承认。
“没有什么妖怪,没有什么妖怪。”
反复念叨着,但仍然禁不住地害怕发慌,脚下也开始磕绊起来。
一脚深一脚浅地,不知不觉已经跑了起来。
但只是一个完全慌了神的孩子,不辨方向地乱跑。
脚底下踩过的泥土和草丛,此刻都像是长出了手,一层层拦着他,还想要拉住他的脚不让他走。
他开始有点想哭,但又告诉自己他是男孩子,没有这么没用的。
只能更拼命地跑着,眼前开始有可怕的鬼魅幻影,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终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脚,扑倒在地。想要抽出自己的脚,却怎么也抽不出来,像是被什么给死死地拽住了。
完了,他一定是被妖怪抓住了脚,要被吃掉了。
拼命忍住的眼泪就快要从眼角掉出来了,他蜷缩在地上紧紧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被吃掉。
“这样不行哦,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
却有沙哑却温柔的声音,从树林上方传下来。
阴冷诡谲的风,随着这句话,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下来,轻柔甘香,把他包围了起来。
他大着胆子睁开眼睛,趴在土地上,仰起脸向上望,寻找着。
轻薄如纱却又柔韧如缎的衣袂,青绿如水,飘摇如风,在他面前徐徐摆荡。
再向上寻。
衣袂的主人,坐在他面前一棵树的树干上,长衫宽袖,从树上垂下来,几乎扫在他脸上。
和树木里那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很像,凉凉的。
“男孩子要坚强,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哭,知道吗?”坐在树上的人,看起来和他那已经成家的大哥年纪相仿。但头发没有哥哥的黑,脸色比哥哥要白,眼睛也比哥哥的亮。
“你……你是妖怪吗?”他仰着脸,壮着胆子问。
“嗯,我是哦!”坐在树上的人自在地用手托着下巴,眼睛闪着光,望着他说:“没人告诉过你,立春时小孩子不要乱进树林吗?”
“所以……你要把我吃掉吗?”他眼巴巴地看着坐在树上的妖怪。
“吃掉?”树上的人用袖子掩住嘴,笑了起来,“谁要吃你啊?”
“你说你是妖怪……”他仍然畏缩着。
“谁跟你说的,妖就一定会吃人?这树林里都没有吃小孩的妖哦!”树上的妖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每年立春,所有妖灵们都会苏醒,以各自的方式庆祝春天的到来,就和你们人要过节的道理是一样的嘛!有些妖嘛比较年轻调皮,脾气古怪一些,要是看到有小孩子就难免想要戏弄他们一下,被戏弄过的孩子多半会被吓到哭着跑走,所以才自古都流传着立春这天小孩子不要进树林的传说。可从来没有孩子被吃掉过。”
“那你不会吃我?”
“放心,我吃不下!”
“那好吧,这位妖怪……能不能帮我把脚抽出来,我要回家了。”他的恐惧感终于去了大半,又孩子气地想着自己刚刚胆小要哭的样子很丢脸,想要不示弱地表示自己并不害怕,边说边回身指着自己被地上的树枝缠住的脚。
“谁叫妖怪啊!”树上的妖似乎很不满意。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雅……雅纪。”
“那好吧,雅雅纪,你能不能帮我把脚抽出来?”
“谁叫雅雅纪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雅雅纪……”
“我叫雅纪!”
“哦……”他歪了歪头,忽然觉得树上的这个妖怪很有趣,一脸稚气地看着他说:“我倒觉得雅雅纪比较好听呢!”
“……”叫雅纪的妖坐在树上看着这个男孩子,似乎若有所思,对视了一会儿,“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翔。”他答,已经笑了起来。
“翔……”雅纪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向着树下一挥袖子,缠在翔脚上的树枝就都断开了。
翔抽出自己的脚,爬起来,拍了拍白色缎袍上的灰土,抬起脸对着雅纪灿烂一笑,“谢谢你,雅雅纪!”
“我说了我叫雅纪!”雅纪坐在树上向他喊道。
“有什么要紧嘛!男孩子不可以这么小气!”翔调皮地一笑,做了个鬼脸。
“敢戏弄我?你知道我比你多活多少年吗?你……”雅纪瞪着眼睛。
“你不过也就和我大哥差不多大吧?有什么了不起。你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哥长得结实。”翔撇撇嘴。
“我——”雅纪想再说什么,看着树下那写满稚真仰着的小脸,突然失笑。怎么他活了这么多年,还和一个未更世事的孩子较起真儿斗起嘴来,实在可笑。
“好好,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树林里来了,你大哥呢,家人呢?”
“大哥有大嫂以后就很忙了啊,每天还要处理公务,哪有时间陪我啊!妹妹和弟弟连路都走不好呢,都没人能陪我玩的。”
寂寞的孩子多半调皮。
人类就是这么脆弱。寿命短,七情六欲又多,又怕寂寞又怕伤害。
所以说,人有什么好做的?
雅纪用手撑着脸,看着那白色缎袍红丝绦,出神似地自言自语:“翔……”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
远处传来了呼唤声。
翔循声望了望,转回头来说:“家里人来找我了,我要走了。今天谢谢你帮我,雅雅纪,再见!”
“我——”
雅纪还想再说什么,翔已经转过身向树林外跑过去,边跑,边回过头向他挥着手:“这里是你家吧?我还会再来找你玩的,你等着我,我们约好了!”
 
 

睁开眼睛时,是满眼的青绿与原木色。
床单枕巾被罩,所有的布艺用品全部是青绿色。
桌椅家具地板,一水的清淡原木色。
转了转眼睛,樱井翔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已经是很熟悉的声线,让樱井翔想起自己家的大火和跳窗逃生后适时出现的那个人。
回忆自己撞开窗跳下楼全身关节的剧痛,樱井翔本以为自己一定动不了,没想到却轻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里还握着那只楠木兔子,大概一直没有松开过。
一只玻璃杯已经递到了他的眼前。
望着他的,又是那种眼神,似乎相识已久,似乎熟识以待,读不清楚分了多少层的感情,藏在瞳孔深处。
通常火灾除了烧伤以外会有几类遗留伤害,浓烟熏伤眼睛和刺激气管的最常见。樱井翔猜想自己的喉咙大概也应该有些受伤,因为他张嘴想说谢谢却出不了声。
只能接过杯子,把水灌进嘴里。
水居然带着淡淡甜味。
并非白砂糖的纯甜味,而是带着润口的凉意。是糖霜吧。他想。
樱井翔没喘气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谢谢。”喉咙里突然就觉得清爽,能顺利地发出声音了。
“再晚一时半刻,你一定会死。”雅纪接过空杯子。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是不是。”樱井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全凭直觉。
“……”雅纪不置可否,“反正现在我这个线人,不需要也需要了,你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樱井翔恢复得意外地快。
本以为肩膀也许会骨折,但是并没有。也以为身上脸上多少会被碎玻璃划伤留下疤痕,结果也没有。又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其实只是一夜,第二天醒过来喝一杯水就已经一身清爽像没事发生一样了。
误以为自己昏迷很久,大概是因为有什么梦境,梦得特别真,逼真得像是自己真的坠身梦境,一言一行都亲身经历过一样,但是同时,却又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他努力地回想过几次,全都是无用功。
似乎是个很让人心动的梦,真是可惜。
樱井翔一边从烧焦的窗框上掰下碎块收在证物袋里,一边仔细地研究着窗户到底可能是被什么封起来的。
“喂!你不要在那里扮专业乱动现场好吗!”二宫和也尖利的声音在背后呵斥道:“鉴证的事交给鉴证科好吗!”
纵火,意图谋杀,可能有明确目标的袭警,如此等级的案件,的确已经够分署鉴证科全体出动了。
“闪开闪开,几时轮到你个被害人自己动手!”二宫和也说着,把樱井翔从窗边推开,“话说你也真是够强悍,房子烧成这么一片灰烬,烧不死你也就算了,还毫发无伤地回来查案,要不要这么传奇啊,跳跃大搜查线啊你?”
“你嫉妒我命大也没有用。”樱井翔仍然在一堆灰烬的房间里摸索着。
“嫉妒你?嫉妒你个遗憾了多少年终于能破案一破案就立刻被人放火烧光了房子的倒霉蛋?我脑子没坏吧。”二宫和也说着,却不影响手上搜拣物品动作的熟练谨慎。
的确,事实诚如二宫和也所说,他樱井翔的运气真是“好”到家了。才刚刚开始破案就差点英勇殉职,冥冥之中好像就是见不得他有一分好。
只不过这些,樱井翔现在也懒得去深想了。
连同破案那时候的事情算起,到这次火里逃生,他身边出现的神秘人物现在算是彻底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要住在对方的家里。
这位神秘人物说得好听点是樱井翔的贵人,说得传奇点简直就像他的守护神。遇到他以来发生的种种事宜让樱井翔觉得自己快要变唯心论者了。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想做什么?
樱井翔发现自己提了哲学领域最经典的三个问题。
哲学解答不了。但他想通过自己去找到答案。这也是他为什么最终决定住下的原因。
雅纪究竟什么身份。
火是谁纵的。
什么人想要他的命。
他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没来由地,樱井翔又无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已成惯例随身携带的楠木兔子。
 
 
“我住这里,你睡哪儿?”
“我睡哪里都可以,本来我也不太睡床。”
樱井翔进屋,看着满眼的绿色和原木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居布置,想起这让他接不下话的莫名回答。
钥匙,衣服,全套的日常用品,居然都是现成备好的。
连他习惯穿卡其色口袋比较多的外套都知道。
这让樱井翔几乎有点想吐槽,那场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当然不是,他知道。不用任何实质性证据,仅凭直觉。就像从背后抵住他但却全无伤害之意一样。
荒唐之处在于,明明和这个甚至不知姓氏的男人对话没有超过十句,但却居然已经对他建立起了信任。
樱井翔拉开冰箱,想拿瓶水喝。
看见了叹为观止的景色。
冰箱里满满当当,塞满了各式甜品。一个男人的冰箱,会出现这番景象,实在少见。
樱井翔看了看冰箱门,几瓶撕了标签的矿泉水。他顺手抽出一瓶,拧盖的时候发现,盖子已经被拧开过了。带着几分疑惑尝了尝瓶子里的水,居然是甜的。
又是糖霜水。
这怎么回事?
这男人已经被超高糖份包围了。他是低血糖患者吗?
“嗯?没什么,我只是喜欢甜味而已。”樱井翔问起时,雅纪只这样简单地回答。
“把冰箱塞满甜食,你不用吃别的东西吗?”樱井翔问。
“不用啊。”雅纪答得理所当然。
都是什么非人类的回答!
躺在全套绿色用品的床上时,樱井翔把楠木兔子放到了床头。
然后他欠身看了看客厅里,睡在沙发上的雅纪。
怎么说,这么喧宾夺主都似乎不太好。
“那个,还是我去睡沙发吧。”樱井翔朝客厅里的雅纪喊话。
“不用。”沙发上的雅纪翻了个身,“真的不用。我睡哪里都没区别。”
樱井翔顿了顿,又躺了下去,关掉台灯。
在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他说:“你睡着了吗?”
“没有。”雅纪在另一边应。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吗?”樱井翔对着空气问。
“……”安静的空气中,雅纪沉默以对。
“我这个人,真是很得寸进尺,是不是?”樱井翔双手交叉枕在头后,“明明屡次三番帮我又救我,却还是把你当犯人审。”
“……”雅纪还是不说话。
“其实,这就是我自己的一点职业病。明明没什么人在意的案子,没什么人关注的细节,我就是都不想放过。想想我这样的人肯定确实挺招人烦的,总是没机会也怪不得别人吧?”樱井翔已经更像是在自己跟自己交谈。
“有时候想想,存在感什么的,到底能有多重要呢……”樱井翔说着,倦意渐渐袭了上来。
“……做人,累吗?”
当雅纪嘶哑着声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已经听到樱井翔浅浅的鼾声。
 
 
第二天樱井翔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仍然是和床头的楠木兔子对视一下,他都已经习惯了。
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却一脚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吓了一跳,缩回脚来,樱井翔看见,雅纪正蜷缩成一团,睡在他的床边。
虽然是蜷成一团,还是睡在地板上,却似乎极其自在,看来睡得正香正沉。因为樱井翔碰了他一下,他挪动了一下身体,伸手挠了挠了自己的耳朵,却并没醒过来。
樱井翔的心上没防备地,像被什么敲了一下。
说不清是因为这种接近于动物的天然姿态,还是一脸像似孩子般纯真无戒心的睡相。
他忍不住俯下身,伸手拨了拨那棕黑色的短发,手指骨节划过静白的脸颊。
好凉。
似乎跟普通人的体温大相径庭。
樱井翔的手僵住了。
这个触感,他绝对认得。
绝对认得。
即使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此生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让他失忆不记得这个人,但是,这个触感深种在他大脑里,深埋在他心底里,让他肯定,这样的碰触,绝对不是第一次。
哀伤。
强烈沉重的哀伤,这次不是从雅纪身上的气场逼过来,而是直接从樱井翔自己的手指上传来。
为什么,这没有半点理由的哀伤,究竟从何而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怎么真的又来了?”
被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没断过的“雅雅纪”吵醒的时候,雅纪在树上睡得正香。拨开树叶,看到树下站的男孩儿,心里想亏他小小年纪,真的能记住路找得回来。
“我不是说了约好了吗?大丈夫要言而有信!”翔仰着脸对树上的他说。
看着那认真的小脸,雅纪又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嘴笑了。
“不害怕被妖怪吃掉了?”
“不是有你在呢吗?”
一脸俨然已经是朋友的信任。
到底还是孩子吧。换成任何一个大人,哪会有人类会跟妖做朋友。自古以来,人类也已经习惯在“妖”后面再加上一个“怪”字,算是给妖这个族群定了性。人就是人,妖则是怪,怪者,非寻常之物,不可平常处之。
“你家里人又没空陪你玩了?”雅纪依然横卧在树枝上,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晃着脚。
“别提了,上次回去之后就被告状,爹大骂了一顿严禁我再乱跑,被罚抄书,还玩呢。”翔在树下嘟着嘴。
“那你还跑到这里来?”
“说是说,爹和大哥都那么忙,哪有时间一天到晚看着我。其他人,通通都拗不过我,我就是一定要出门,他们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溜出门,最后难办的反而是他们啦,所以他们拿我也没办法。”
“这样家人会担心吧!”
“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听来也是个大户人家,不要把你家人惹急了一把火烧了这个林子。人反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雅纪这样想着,坐了起来,简单地念了几句咒语,然后一挥袖子。
这时是春夏之交。
天气正是各种宜人。
树林里的风很醉人。
“你刚刚做了什么?”翔很敏锐地看到了雅纪的动作。
“没,没什么啊。”雅纪收回手。
“不要骗我,你分明是在施法术!”翔走近两步,“我都知道,妖怪都是有法术的!”
“没有的事。”雅纪歪歪脑袋。
翔看着他,扁了扁嘴,“不要想糊弄我,我这就爬上树去看你在做什么!”
雅纪看看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再看看那正撩起小长袍准备往树上爬的瘦小身躯,忍不住叫道:“这可不是什么小树,你爬得上来吗?不要逞强啊,摔下去受伤我可不管。”
翔瞪了雅纪一眼,挽起袖子,双手扒住树干,脚下一蹬一窜就爬上了树干,“你看我个子小就小看我!我虽然长得不高,但每天都有师傅带我练武!”
说话间三两下,他竟然真的已经爬了很高。
看身手,的确应该不是文弱的孩子。
但这棵树,不仅高而且枝杈少,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爬得了的。
雅纪托着下巴,眼看着爬到一半的翔渐渐露出了吃力的样子。
“我说过不要逞强吧。”他说。
“我没有逞强!”说着,翔伸出手,想去够离他最近的一根树枝,但差一点距离够不到。他咬咬牙,放开抱着树干的手纵身一跃,想要抓到那根树枝上。
呆子,倔什么,那个距离不够!
翔的手距离那根树枝大约还有两三拳的距离,抓不到的话摔下去是肯定的,摔下去的话伤不会轻也是肯定的。
雅纪皱皱眉,朝那根树枝打了一个响指。
树枝应声被向下一压,刚好被跃过来的翔双手抓到。
翔双手抓住树枝,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还是笑着说:“你看,我就是没问题!”
雅纪叹了口气。
再继续盯着翔往上爬。
一路护着扶着,直到他爬到自己身边来。
看着他喘着气一脸的汗沿着树枝朝自己爬过来,雅纪觉得,自己出的汗一点没比他少,只不过全是冷汗。人类实在太脆弱,真是麻烦。
翔挨着雅纪身边坐下,把脚垂下树枝荡起来,小脸累得红扑扑的。
“都说了……我不是逞强。”翔荡着脚,侧过脸对身边的雅纪说。
被小小的身体挨着,雅纪也侧过脸看着他。
“所以,你爬上来要干什么?”
“来看看你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啊!”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
“那你看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啊,就是很高嘛……”
雅纪注意到,翔的双手一直紧紧握着树枝,没有松开过。
“你……”雅纪眨眨眼,“是不是害怕了?”
“谁,谁害怕了!”翔马上把脸一扭。
“这里看到的景色很美,只不过你一直不敢往下看罢了。”雅纪戳穿他。
“都说了我不害怕!”翔反驳着向树下望。
结果他真的脚下发软眼前发晕了。
他闭了闭眼,身体有点打晃。
“怕高就怕高,干嘛不承认。”雅纪赶紧扶了他一下。
“我只不过是爬累了,肚子饿,所以没力气了!”翔抬起脸朝雅纪说:“你这里有没有点心?”
“点心是什么东西?”
“……”
又是一回大眼瞪小眼。
“你连点心也没吃过吗?!”
“我为什么要吃?!”
“你太可怜了。”翔认真地说。
“连上这样的树都要费那么大力气的人才可怜吧!”雅纪很认真地反驳。
“那不然你是怎么上来的,飞上来的啊!”
“你不满意吗?妖怪什么都会!”
……
……
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但乱七八糟毫无内容的斗嘴,乐此不疲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春夏之交的暖风柔软地吹。
树林里又变得很安静,树叶摩擦的沙沙声细碎得像某种乐声。
雅纪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睡得正香的小脑袋,不自觉地笑了笑。
逞强爬个树大约累坏了,玩闹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要真是吃人的妖怪,你这会儿可就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雅纪小心地抱起他,窜下了树。
 
 
感觉脸上有点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时,翔发现,自己正趴在树林入口处的一块石头上。
自己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是雅雅纪吗?
“我回来了。”翔有点迷糊地走出树林,回到自家的马车旁边,对正在等他“方便一下”的仆人说。
“啊,少爷!”仆人似乎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不是刚刚才走开的吗?”
什么快?他明明就玩了那么久!
他想起了雅纪在树上一挥袖子的情景。
原来,一定是妖怪的法术——让树林里的光阴变慢了。
“山中一日,世上一年。”——好多传说故事里都这么说过。这世上的妖怪,果然会的法术都差不多。
他回头望着树林,偷笑。
 
 
“雅雅纪!雅雅纪——”
又来了又来了!
雅纪在树上猛地一翻身,怎么又来了!
他拨开树叶刚想冲树下喊,就看见翔手上捧着一个锦锻包袱,往他的方向一举,叫道:“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
雅纪好奇地眯了眯眼睛。
“你等着我。”翔说着就又开始七手八脚地往树上爬。
“你手里还拿着东西,不要爬了,我下去好了。”雅纪朝他喊道。
“不要!”翔把包袱往手腕上一挎,三两下就上了树,“才不要被你小瞧。”
雅纪坐起来,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准备继续一路暗中保护。
但是,那孩子的身手好像利落了很多。
是不是怕丢脸不认输地去练习过?
虽然还是吃力,但是看着确实没那么让人提心吊胆了,帮是帮了几下,但没上次那么辛苦了。
眼看着他兴冲冲地又一次爬到了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在树枝上坐好。
“给!”翔的一双小手把包袱捧到雅纪跟前。
“到底什么啊?”雅纪端详着那精细漂亮的锦锻织纹。
“盯着包袱皮能看出什么来啊!快打开!”翔笑着。
雅纪小心地扯了扯包袱,打开,里面露出了各色的精致点心,形状和颜色都极其讲究,扑鼻而来,飘出淡淡的甜香。
“这是……”
“这就是点心啊!你们妖怪太可怜了,连点心都没吃过,上次你说过之后,我就想着,一定要带给你吃!”
翔望着雅纪的眼睛里,写满了各种认真。
雅纪有点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快吃啊!”翔看见他不动,伸捏起一块酥皮的花形点心,递到他的嘴边,“这种奶酥皮的点心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特别香特别软……呐,还有这个,这种豆馅的小圆包也不错,豆馅好甜的……”
说着,他又用另一只手拿起一块雪白的圆形豆沙馅点心,生怕雅纪不肯吃似地送到他嘴边。
雅纪看着翔的眼睛。
“呐——”翔又把两只手里的点心再往近递了一点,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唇边。
雅纪没再说话,直接一张嘴把翔手上的点心叼进了嘴里。
分层细腻的千层奶酥皮,入口即化。浓郁的奶香和丝丝的甜味融化在唇齿间,渗进喉咙里。
“好甜……”雅纪忍不住说。
“是吧?好吃吧?”翔有些得意地笑着,就好像这点是他做出来的,又把另一块往雅纪嘴里塞,“我平时念书练武,最大的念想就是完了以后可以吃点心,一想到这个就不觉得累了!”
雅纪把另一块也咬进嘴里,细沙般的豆馅就流得满口都是,他几乎有些口齿不清地说:“你也吃啊……”
翔摇摇头。
“我就是特意带来给你吃的。”
然后,那些微香淡甜的细沙就流进了雅纪的喉咙,一路向下,穿过妖族那些所有与人类并不相同的器官,到达世间万物生灵都相通的地方。
好甜。
无法形容的喜欢。
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心情。
雅纪把锦缎包袱里的各色点心吃得一粒渣儿也不剩。
翔坐在他身边,虽然双手依然死命紧握着树枝,但却不自觉地悠然荡起脚来,笑得满足又得意。
 
 
那以后,一人一妖,没事就在树上大眼瞪小眼。
一个越来越会爬树。
一个越来越能吃点心。
 
 
整个夏天,就这样在一片茂盛的翠绿色掩映中,跳跃而过。
某个近夏末的傍晚。
雅纪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当然已经很熟悉地知道是谁。
但是奇怪的是,今天没有接连不断叫着的“雅雅纪”。
只有磨磨蹭蹭的脚步声,听起来,很不像往常那个皮孩子。
雅纪朝树下望过去,看到翔低着头,缩着肩,很慢地向他走过来。
很反常。
雅纪从树上窜到地面上。
“怎么了?”他跳落在翔面前问。
翔抬起头来。
居然已经哭花了脸。
一双大眼睛哭得肿到像对烂桃。
“怎么了你?!”雅纪吓了一跳,“不是说过了,男孩子不能随便哭吗!”
“兔,兔子……兔子!……”翔哭着伸出双手。
雅纪这才发现,他瑟缩着肩,双手捧着一只不过手掌大的小兔子。
雅纪看了一眼,就知道它已经没了生气。
“兔子,兔子!”翔还是哭着重复。
看着那对哭到快烂掉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睛,雅纪不忍,蹲下身来。
“兔子怎么了?”
“兔子它,它……”翔似乎说不出来。
“它死了,是不是?”
“哇!——”雅纪直白地挑明,让翔彻底大哭起来,边哭边抽抽噎噎地说:“这兔,兔子我很,很喜欢它的!……我很用心地养,养它,它了!它,它生病,我给它,给它把家里的药磨成碎末,掰开它,它的嘴塞给它吃,可是还,还是治不好它!……他们说它死了!我不,不相,不相信!你救活它,好不好?”
“我救不活它。”雅纪淡淡地说。
“怎,怎么会!”翔伸出小手拍打着雅纪的肩膀,“你,你不是妖,妖怪吗!你就用法术救活它啊!”
“妖也不能起死回生。”雅纪说:“谁也不能。”
翔眼巴巴地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掉,落进手心里兔子的白色茸毛里。
“你看着我也没有用。就算我活得比较久,可以比你久很多很多,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样救不活。这世间什么法术都有,唯独就是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没人能逆天而行,倒行逆施是要遭天谴的。这些,你们人都不懂,但在妖灵界,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就都懂了。”雅纪扶住翔的肩膀说。
“你,你也会,也会,死?”翔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会,我也会,一样没人能把我救活。”
翔扑进了雅纪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哭喊道:“讨厌!你真是讨厌!救不活兔子还说你也要死!你最讨厌了!!”
雅纪轻轻拍着他的背。
“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好好埋了它。”
 
 
在那棵树底下,一人一妖,一起葬了一只动物。
“这个给你。”雅纪递给翔一块浅橙黄色的木头,纹理淡雅,有一层淡淡的灰色。
“这是什么?”翔接过那块木头,不解地看着。
“想念它的话,用这块木头做一个它陪你吧。”
“可是……我不会雕刻……没有先生教过我……”
“没关系,你尽管拿去刻,只要你真心地想它,好好按着你心里那个它的样子去做,自然就会变成它了。”
“……”翔的眼神不解又无辜。
“相信我。”雅纪肯定地朝他点点头。
 
 
那块木头果然在翔的手里蜕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
和埋在树下的那只一模一样。
巴掌大小,温润,灵动,放在掌心,讨喜到不行。
那并非因为年幼的孩子突然学会雕刻。
那也并非孩子真心的想念可感动天。
而是因为那块木头本身。
那是妖龄已经超过三百年的楠木。
被附上了一道简单的妖咒。
楠木兔子,便化身成形。

拍手[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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