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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四(1—3)


楠木——极为高档之木材,其色浅橙黄略灰,纹理淡雅文静,质地温润柔和,遇雨有阵阵幽香。因其不腐不蛀有幽香的特质,皇家藏书楼,金漆宝座,古建室内装修等,多喜采用楠木制作。楠木属樟科,别名雅楠
 
 

——樱井君,真是遗憾啊。
——真的很遗憾啊樱井君。
——又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要不是一直就差那么点运气,你不是早就……
——凭你的能力,真是……不应该啊。
……
 
 
樱井翔醒过来。
他只是靠在车窗上闭了会儿眼睛,却好像有那么几分钟睡着了。
听见耳熟能详烂熟于心的那些老话。
心里的沉闷比车里不流通的空气还要浑浊压抑。
盯梢,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了。
重要的线索人物还没有任何动静。
樱井翔的车里,随处散落着面包三明治的包装袋,咖啡纸杯,矿泉水瓶,以及掐满烟头几乎碰一碰就要烟灰横飞的烟灰缸。
头发因为疲惫被自己抓得一团毛躁。
脸颊上已经冒出青色的胡子碴儿。
枪夹背在肩上。
刑警徽章揣在怀里。
随时准备冲出去抓住自己死守的这条线索。
其实处在这样的状态里已经远不是一次两次。
从警校毕业开始干上这一行以后,他哪一次不是愿跑最多的路愿吃最多的苦,多长时间盯梢多差条件监视的艰苦也能吞下去?
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早已经习惯。
那为什么,他至今还是窝在一个分署里不得动弹?
和他警校一起毕业的同期生,早都已经接二连三进了总署。
而他,在警校时成绩始终最优的,却一直就被困在一个分署里,扮演着最不入流的小刑警角色。偶尔发生大案,总署成立搜查本部,会从各分署抽调人力进入本部协力,在那样的机会里,樱井翔往往会在搜查本部里看尽上级冷淡的目光和总署不可一世的态度。有时还会在本部碰到警校里的同期生,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问候,却目露同情。然后线索是他跑来的,功劳就都是上面的。警察组织里,除了外人看来的那些热血正义以外,就剩下最现实的等级制度了。
破案,立功,升职,扬眉吐气,谁不想。
但能力之外,还需要机遇。
或许也不该这样找托辞,总是没有机遇,似乎也只能说明还是自己无能。
抓不到关键线索。
抓到的线索也是错的。
抓到正确线索顺藤摸瓜到最后却总被别人抢先一步。
樱井翔时常想,要不是自己的能力真的有问题,就是他受了什么诅咒,做事情永远是事倍功半,没有半刻顺遂的时候。或者,他就是那类所谓的,永远时运不济的人。
身为一名刑警,这种非唯物的想法怎么要得。
樱井翔捻灭了一支烟,抬眼看着目标人物的门口。
这次这条线索不会错的。这个贩毒集团的主要带货人之一就在面前的这栋房子里。只要有凭有据地抓到这个人,捣毁集团就只会是时间问题而已。
盯梢,只是在等对方的交易目标出现,冲进去人赃并获就大功告成了。
难道这样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两天两夜里,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但樱井翔给足了自己耐性,死守到底。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樱井翔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疲劳。有时候想想,他其实也并一定就有多么忿忿不平,什么遗憾,什么可惜,什么见鬼的面子,在他那里不是那么一等一重要的事情。但是,就无非总是想证明自己,或者是,自己跟自己,验证一下,自己这个人的存在,到底具有多大的价值。
说到底,人活着,总得有那么点存在感吧?
汽车挡风玻璃外面的那户住宅的门,像是被定格了的画面一样,毫无变化。
然后,有人影走进了樱井翔的视线,打破了定格不动的画面,搅动了樱井翔接近麻木的神经。
那人走到大门前按门铃,手上拎着袋子,看上去像是送外卖的。
如果食物是需要叫外卖的,那么不可能等两天两夜才叫第一单。绝对有可疑。
樱井翔绷紧了神经,准备随时推开门冲下车。
门铃按了几下,那栋房子的大门被缓慢地打开了。
有人从半开的门缝里,和门外送外卖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藏在门背后,看不真切。
等着门外的人交,等着门里的人接,一个瞬间,情势就在一触即发之间。
不能早也不能迟,拿捏得正合适的,才是一个好刑警。
樱井翔扶着方向盘的手握紧了。
张力已经拉到尽头再无余地的画面里,忽然不合时宜地跳进了一只皮球。
看到一只皮球,你就要立刻想到,后面几乎肯定会跟着出现孩子。这是警察学校里刑警嗅觉与敏锐度授课的基础经典原理之一。
这是条件反射,樱井翔立刻把目光往路边扫过去,一个孩子果然正准备从他的车前跑过,跟着皮球往路中间追过去。
不是什么大路,但车流并不稀少。几乎可以预料得到的危险和已经看到的悲剧。
那另一边即将发生的一交一收,那早半秒迟半刻都会砸锅的时机。
刑警身上背负的责任会有轻有重吗?该根据立功高低而将该做的事情分出轻重缓急三六九等吗?保护生命安全才是一切的最本源吧。
所以樱井翔顾不上了。他本能地推开车门跳下车,一兜手把那个正跑进路中间的孩子抱进了怀里。
有汽车刹车。
有喧哗声起。
那另一边门口的两个人,机警的视线不可避地被吸引着投向樱井翔。同样,抱着孩子的樱井翔也马上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向他们。
视线相撞。
樱井翔卡其色的外套和职业的神色目光当即就出卖了他的身份。
一秒,两秒,三秒。眼前的情况经过双方大脑的反射神经,发出指令。
那一边,门外的人撒腿狂奔,门里的人甩开门,迅速闪身退回了房子里。
这一边,樱井翔把怀里的孩子放到路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前,用力推开门冲进去,拔出了枪夹里的枪握在手上。
这栋房子有二层,四处凌乱不堪,他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去。
人赃并获的时机,其实已经错过了。樱井翔心里知道。但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能抓到人,或者至少,找到些什么。而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刑警的职责。
他皱着眉,四处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房子的外观他早已经仔细察看过了,没有后门。要跳窗的话,刚才何必不从大门直接逃,一定是还有证据,在这栋房子里,需要处理。
一个身影忽地从走廊闪过,奔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跑得飞快。
樱井翔迅速跑过去,从楼梯追上二楼。
然后他听到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
糟!!
樱井翔的心一沉,循着声音冲到洗手间的门口。
洗手间里,被撕裂的空透明塑料包扔了一地。塑料包里一层薄薄的白色显示着它们曾经装过什么东西,而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现在却应该已经随着那还没完全停下的冲水声一起滚进了下水道。
抽水马桶的上方,有一扇窗户。
有人,正一脚蹬在抽水马桶上,一脚踩在窗框边,打开窗户探身准备爬出窗户跳窗。
“不准动,警察!”樱井翔端起枪喝道。
对方脚踩在窗框上,停了下来。
“立刻下来!”樱井翔接着说。
对方依旧不动。
“听到没有!立刻下来!”樱井翔攥了攥手里的枪,紧盯着蹬在窗户上背对着他的人。
从背影看,是一个骨骼修长身形瘦削的男人。棕黑色的短发上蒙着一层浅灰。
应该还很年轻。
蹬住窗台的脚和扒住窗户的手,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樱井翔开始端着枪靠近窗口,“叫你下来听到没有!”
对方忽然半转过头来。
迎着窗口的光线,樱井翔看到一张侧脸的光影。
很年轻,很苍白,很清秀。那只斜睨着他的眼睛,闪出动物样的光。
随后出乎意料地,他朝樱井翔笑了笑,转回头,一个纵身,跳出了窗外。
樱井翔跨步上前伸手去抓,已经不可能抓得到。他几乎想也没想,紧跟着蹬上窗户,都没仔细看一眼就跟着跳了下去。
——樱井君,不必要这么拼的,这里只是个分署而已。
分署你就不是警察了吗?混蛋言论!
这里是这栋房子的二层。这栋房子的周围没什么院子草地,全部都是柏油沥青的硬地路面。樱井翔是知道的。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
当然,摔不死人。
但是跌到痛受点伤是正常的。
樱井翔的身手不差,在警校他的成绩很好。但是这一纵身跳下来,却偏偏就一下子扭到了脚踝。与其说时运不济,倒不如说更像是衰运缠身。
更重要的是,他咬着牙站起身,四下张望,却发现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已经全无半个人影。
怎么可能。他是没打半分犹豫紧跟着跳下来的,什么人能跑得这样快,迅速到几秒钟内已经脱出他的可视距离?
但是再原地转头观望,事实的确如此。
时运不济,随便什么事情都能朝着活见鬼的方向发展。
所谓煮熟的鸭子,就能这样楞是熟着飞走了。
樱井翔轻轻摇了摇头,把枪塞回怀里的枪夹。
遗憾啊,樱井君——这回这句话是他自己跟自己说的。
又能如何,有些事,就得认,不认也没别的办法。
他准备离开。但一挪动脚,才发现,脚踝的扭伤伤得不轻,疼得他咧了一下嘴,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这一低头,发现在自己的脚边,有一样东西。
他眯起眼睛,蹲下身,捡起脚边的那样东西,握在手里端详。
是一只兔子。
大约巴掌大小,木雕的兔子。
浅橙黄色的木雕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灰色,纹理十分淡雅。
木质的手感温润柔滑,摸着非常舒服。
兔子的造型精致仿真,雕工又特别细腻生动,样子非常灵动。
好漂亮的一个物件。
质感的深厚看起来几乎有点像一件有些来头的文物古董。
樱井翔从来都挺喜欢古迹文物一类的东西,手里握着这只精巧的木质兔子,一下子就心生喜欢。
但是——这是谁的?是刚刚那个逃跑的嫌疑人掉的吗?难道这团伙不仅贩毒而且还倒卖文物?也不是不可能。
樱井翔于是站起身来,再看了一眼手里握着的那只兔子,小心地装进了兜里。
 
 
“嗯——这个兔子——是用楠木雕成的。很不错的东西啊,楠木可是很贵重的木材,日本生长的并不算多,像这样的,很可能是从中国那边过来的东西也不一定。你喜欢古物,这方面应该比我懂。”鉴证科的二宫和也这样对樱井翔说,然后把那只用楠木雕成的兔子递还给他,“但话说你也不用特别把这个拿来给我看吧!难道我还能给你化验它的成分不成!”
樱井翔接过兔子,小心地握在手里,看了二宫和也一眼说:“你一天到晚鉴识多少种涉案物品,像这样简单的东西还要化验才知道的话,那你也可以不用干了。”
二宫和也翻翻白眼,“要是这么说,那总署鉴证科里的很多人就都不用干了!要不是我特别勤奋好学,谁规定的鉴识人员一定要认识所有的植物?”
“总署有什么特别,一定要跟他们比。他们不会的就成了衡量标准了?”樱井翔说。
“你这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话说,这次又‘遗憾’了吧?你已经成了我们署里的遗憾男了。”二宫和也手上已经去摆弄显微镜和其他案件相关物品。
“多谢你的关心!”樱井翔说着,转身准备离开鉴证科。
二宫和也手上的事情没停,眼也不抬地对着樱井翔的背影说了一句:“别着急。有些事,是有目共睹的。”
樱井翔没停下来也没回话,笑着推开鉴证科的门走了出去。
 
 
楠木的……兔子吗?
果然少见。
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涉案物品,樱井翔还是把它带回了自己家。反正他也没有上报这件物品,反正他的“遗憾”也让他在追查的各个线索都不那么受重视,乐得由他自己说了算。
晚上临睡前坐在床边,准备给自己已经肿到不成人形的受伤脚踝上药,樱井翔顺手把那只楠木兔子摆在了床头柜上。
楠木柔润的质地,让兔子身上亮起柔软的光。
 
 

一弯眉。
不是特别浓密,但挺秀修长,飞入鬓角。
一只眼。
瞳孔清透见底,瞳色飘忽,如青柳徐徐。
半张侧脸,静白,稚真,俊逸到有几分失了真实感。
那只眼,斜睨着他。
用最深切的关心。
用最深沉的悲凉。
用最无可奈何的交付。
 
 
闹钟铃响。
梦得太沉。
樱井翔费力地抬起眼皮,眼前模模糊糊。
一只眼睛,看着他。
他一下子醒过来。
是那只摆在床头柜上的楠木兔子,一只眼睛刚好正对着他的脸。
樱井翔喘了口气。
很久没有做过梦。而且是内容这样特别的梦。
意味不明。
心口堵得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那个跳窗之前侧过脸斜睨了他一眼的嫌犯。
先不论那个原地消失的不合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是樱井翔面对那个背影那个眼神,一瞬间,心软了一下。
他似乎总是在办案过程中会对嫌犯心软。
总是认为,谁有可能是被逼无奈的,谁又有可能是另有隐衷的,世上天性本恶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就因为这样,樱井翔的“遗憾”就自然变得更多。其实,他也想过,作为刑警,自己这样或许应该算是有性格缺陷的吧。
面对嫌犯,半刻的犹豫和动摇都会使事情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比如昨天?
那只斜睨了他一眼的眼睛里,摆明了写着故事。摆明了不是什么天生就恶向胆边生的恶徒。不过,什么样的故事,是不是一定有苦衷,也许又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他虽然心软却并没有犹豫。他的确是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所以怎么想,都不可能。人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就算他一直以来都自嘲着自己时运不济衰运缠身一类的,但基本的唯物观,他还是有的。
要再去一趟那栋房子。
仔细再查查看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遗漏。毕竟,无论什么时机已过,这个案子一日没破一日就仍不能放掉。
樱井翔这样决定,起身穿衣服。站在床边系扣子背枪夹时,目光又不经意扫到床头柜上的楠木兔子。
那眼睛,还是在看着他。
没有。只不过是因为那雕工特别细致,入微传神罢了。
即使是这样告诉自己,樱井翔还是和那只楠木兔子对视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樱井翔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走过去,伸手把那只兔子从床头柜上拿起来,揣进了外套怀里的内兜。
 
 
关于那栋本来像是居民住宅的房子为什么会基本半废置在那里,樱井翔最初并没有查清楚。
第二次再走进这栋房子的时候,樱井翔推测,大约是这房子被贩毒集团买下来,然后专门留着接头交收货物用。没人常住,也没人打理,房子里各种肮脏混乱。
昨天之后,这里已经暴露的消息应该已经即刻传到团伙那里,不会再有有用的东西在这里出现了。但是,樱井翔又只是不亲自看过不能死心而已。
外卖盒,烟盒,生活垃圾,樱井翔一点点翻过去。
一路摸上二楼。
想起昨天洗手间里的一幕。
他走进洗手间。
看见马桶上方的窗户还开着,地上还散落着那些已经没用的塑料薄膜袋。
昨天情绪不冷静,不应该立刻离开,这些塑料袋肯定是要带回警署的。
樱井翔掏出工作用的白手套,戴好,准备收集证物。
蹲下去的时候,感觉肋骨被什么东西硬硬地硌了一下。
想起来,是那只楠木兔子。
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自己的兜,把那只兔子的位置稍微错了错,低头开始工作。
房子里很安静,只有樱井翔手下那些塑料和纸屑发出的声音。
轻微的风从窗口吹进来。
有一双手,毫无防备地从樱井翔背后伸过来,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一只手反剪到背后,另一只手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
樱井翔专心致志地在收集证据,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接近。
猛然一惊。
他立刻想挣脱站起来。
但是才一用力,脚踝上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就钻进心里。那伤才经过第一夜,正是闹得厉害的时候。脚上这一个剧痛卸掉了樱井翔的力,被反剪在背后的一只手再被用力一顶,他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
什么人?!
自己被什么人钳制住了?
有团伙的人埋伏在这里?
这人是从哪里进来的,为什么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大意至此,在他的刑警生涯里也是第一次。就这样结结实实地被人偷袭,实在是太危险。
樱井翔伸出另一只手去掰捂住自己嘴的手。
却感觉背后的人俯身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警告:“不要乱动。”
声音沙哑,听过一次,应该就能很容易记住辨识了。
警察怎么可能去听从一个嫌犯的警告?嘴被紧紧捂住发不出声音,樱井翔肩膀用力想要挣开对方。
背后的人死死抵住他,继续在他耳边说:“别再动,我不是要害你!你现在立刻安静注意听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说的这几句话,樱井翔相信,是真的。
此人无心伤害他。
这是一种身为刑警的本能直觉。有无杀意,肢体语言不会骗人。
那,这是要做什么?
樱井翔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安静地听着周遭环境的声音。
从房子的一楼,传来了人声。
并且不止一个人。
大概有两个人,一路说着什么,从楼梯走上了二楼来。
“别出声。”背后的人在樱井翔耳边小声说。
捂住他嘴的那只手骨骼坚硬瘦削,却有一种柔润的触感,还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大约是吸毒者,多半是残留在手上毒品的味道。
樱井翔的精神高度紧张,大脑飞速运转。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外面传来的对话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这一单货昨天就应该由你们收了,为什么会改成今天了?”
“我不知道啊,听上面的指示罢了。”
“哪有这么随便的。”
“你还不是个听命跑腿的,哪来那么多废话。货呢?”
“钱呢?”
跪在洗手间地板上被人反剪手捂住嘴的樱井翔听得瞪大了眼睛。
虽然此刻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是狼狈不堪到了极致,但是外面的情况,对他来说却又是绝对的峰回路转。
明明一旦错失就不可能再回来的时机,居然就这样又活生生摆在了他的面前。
抵住他后背反剪着他手的手,松开了。
带着微妙气味捂着他嘴的手,也放开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等什么?”背后的人用催促的语气小声对他说:“就是现在了!”
樱井翔如梦初醒。
他用手撑了一下地,脚踝的伤被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神经打上了封闭,痛也已经刺激不到大脑。
他站起来,不敢再犹疑半刻,边掏枪边冲出洗手间。顾不得回头看一眼刚刚从背后钳制住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都不许动,警察!”
被樱井翔端起的枪口指着的两个人,完全没料到会有埋伏,措手不及呆在当场。毒品和钞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除非会魔法,否则是不可能让它们消失了。
呼吸声,心跳声,手铐声。
兴奋感,紧张感,成就感。
让樱井翔忘了身后洗手间里的人。
等他铐起两名嫌犯再想起回去察看时,洗手间里,早已经没了人影。
 
 
“遗憾男,你是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吗?”
分署监证科里,二宫和也盯着显微镜吐槽对面的樱井翔。
一个分署很小,关于热血“遗憾男”的传说长久以来几乎已经流传成为“经典”。也因为如此,当这个遗憾男突然间就出人意表地破案立功时,轰动效应完全是同比正向加乘的。
“你这个案子,可是有段时间的老大难了,让你说破就破了,你还真是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啊。”二宫和也笑着说。
“承蒙你抬举!”樱井翔瞪了他一眼。
樱井翔在署里几乎没有朋友,就只有这么一个因为总要被他缠着鉴证这个分析那个的鉴识员二宫和也,多年来他失意的过往和从未放弃过的不懈一直也被二宫和也吐槽,但是同样获得的帮助却也全都是不遗余力。这让他和二宫和也之间建立了一种深厚的信任和情谊,从来心照不宣。
“虽然我是很想恭喜你一下,但还是不得不话说……你这案破也破了,还把这些空毒品袋子拿到我这里来是想鉴证出点什么来?”二宫和也摆弄着手上的塑料袋薄膜。
“我想拜托你看看,上面有没有留下指纹或者是头发一类的东西。”
事实上,这个案子破了之后,樱井翔并没有想象中的感到多么扬眉吐气。基本上来说,可能是因为他其实本来真的也不是有多想扬名立万,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那么一点认同和存在感罢了。
比起那些难辨真假的恭喜,反而让他放不下的,是这个案子里出现的各种不合理不可能的诡异事件。
莫名其妙跳窗消失的嫌犯。毫无防备被人从背后偷袭。在明明已经走漏消息暴露目标的地点再次出现关键交易。背后的人凭空出现钳制住他然后实际上又帮了他之后,又再凭空消失。
还有——那只像是从天而降至今还揣在他怀里的楠木兔子。
这一切是否已经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灵异事件?
捣毁贩毒集团,说到底是他的本职。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遭遇的这些事情,他的性格可不是什么“沉睡的小五郎”,凡事非要弄个一清二楚不可。
“真是搞不懂你个遗憾男,破了案也还一脸遗憾的是想怎么样。”二宫和也摆摆手说:“过两天来取报告。”
 
 
从鉴证科走出来,离开警署,天已经黑了。
樱井翔的车今天没停在车库,他去隔壁街取车。
走到自己车旁,刚准备拉开车门,蓦地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身后有人正靠在墙上,看着他。
他猛地回身。
有人,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只脚蹬在身后的墙上,看着他。
年轻的男人,瘦削高挑,棕黑色的短发上蒙着一层浅灰,面色静白,目色透亮而飘忽。
“案,破了吗?”
他淡淡地向樱井翔开口,音色沙哑。
樱井翔绝对是合格的刑警,在警校时各种成绩优秀。
凭身形发色,他能判断,这就是那天蹬在窗台上背对着他的那个背影的主人。凭声音语气,他能肯定,这就是那天在背后抵着他跪在地上又莫名协助他破案的神秘人物。
此刻在面前,合而为一。
不能说他早有预感,但是,这两个人原来是一个人的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樱井翔多吃惊。
“你到底是什么人。”樱井翔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不是什么人。”在樱井翔听来,对方这个语气虽然貌似平静,但是却说不清地隐忍着什么样的情绪,极其复杂。似乎像是在对一个很熟识的人讲话时才有的语气,又像是有因为相隔太久便不再相识的质问与凄凉。
樱井翔分析不出来。
“你是卧底?”他只能以常识判断。
“不是。”简洁地否认,仍是一听便知道没有说谎。实际上仅凭经验推断,樱井翔也认为他多半不是。
“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樱井翔接着问。
“目的?……”他仰起头,似乎有什么表情不想被樱井翔看到,“没有那种东西。”
悲伤。
从对面这个男人身上有不知名而强大的悲伤,向着樱井翔逼过来,让他感觉压抑。
“那你今天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他只能这么问了。
“……”对方仰着脸,把头靠在墙上,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来,重新看着樱井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做你的线人,给你线索,帮你破案——就像那天那样。”
不知为何,樱井翔身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很像不知被什么气场笼罩住。
又像不知被什么情绪浸染着。
“你叫什么名字。”
“……雅——雅纪。”
 
 

所谓线人。
本身的基础还是犯人。
但是犯人也是人。利用犯人的人身安全来榨取情报,这种事情樱井翔从来就不是很喜欢。
做线人,从来多数是别无选择。哪有人自己主动要求做警方线人又没有目的别无所求的?更何况,是连身份背景都完全不明的嫌犯——是不是嫌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有更深背景来头的人,也根本无从得知。
同样蹊跷的还有,通常如果不想向人透露全名,那么会说的一定是姓氏,而不是名字。这种不提姓氏却反而单道出名字的情况,非常奇怪。
无论如何,樱井翔都是不可能去同意那个关于线人的提议的。
“不需要。”那天晚上,他对那个靠墙而站,名叫雅纪的男人这样说。
他记得,雅纪只是略一沉吟,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会再出现的”,便直起身,从樱井翔旁边擦身而过。
樱井翔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转过头再看时,又一次人影全无。
到底是谁不正常?
“遗憾男,喂。”二宫和也把手伸到正在出神的樱井翔面前挥了挥,“不是来取报告的吗?跑到我这里来睁着眼睛睡觉呢?”
樱井翔回过神来,“啊,怎么样,结果。”
“首先,袋子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者毛发或者皮肤纤维。”二宫和也说着,把鉴证报告递给樱井翔,“第二,你跟我说这是装毒品的袋子是吧?”
“是啊,怎么?”
“那就颇有意思了。这些袋子上附着的白色粉末,根本就不是任何一种毒品。”二宫和也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眨了眨眼睛,“全部都只是糖霜而已。”
“什么,你说?”樱井翔挑起了眉毛。
“我说,糖霜。”二宫和也摊着手说:“细密的程度肉眼看上去也许很像毒品粉末,但实际上就是做西点常用的白色糖霜而已。”
这真的不是在玩某种角色扮演类的侦探游戏吗?接连遇到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樱井翔觉得自己的大脑混乱疲惫,分析乏力。
“确定?”樱井翔问。
“你要不自己拿去尝尝。”二宫和也说。
“谢了!”樱井翔狠狠瞪了二宫和也一眼。
 
 
首先,只要不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那么那天那个刚刚把袋子里的东西冲下马桶蹬上窗台的人,手上一定是没有戴手套的。那么,指纹哪儿去了。
第二,如果不是毒品,为什么会出现在交易现场,又有什么必要全部冲进马桶里?持有糖霜犯法吗?
第三,永远来无影去无踪主动要求做他线人的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人?
樱井翔在自己的记事手册上记录着,圈连着。最后,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一个目标,就是那个疑似毒贩的年轻男人。
还会再出现?
竟然是“不必了吧”和“几时再见”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您的这件东西……”
樱井翔正看着自己的手册反复推敲。听到有人和他说话,才回过神来。
“怎么样?”
因为素来喜欢把玩些古物,所以自然有往来相熟的店家。怀揣那只楠木兔子来到店里,樱井翔想要弄清楚这只兔子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自从捡到这只楠木兔子,带着它顺利地破掉贩毒大案之后,这兔子似乎就开始对樱井翔具有了某种象征性的意义。樱井翔每天回家就把它放在床头,出门就很自然地揣进怀里,似乎只要带着这只兔子就获得了某种安心感。
太不正常了。
必须搞清楚这东西的来历。
“您的这件东西从哪儿得来的?”
“……我不方便透露。”
“这样……这种优质的楠木在日本并不多见,木质出奇的好,虽然看起来应该至少是一两百年前的东西,但是几乎完全没有磨损和腐蚀,品相之完美实在少见。”
“这像是从国外走私过来的文物吗?”
“有这个可能。不过这种雕工非常特殊,与通常所见的那些皇家贵族摆件的技巧完全不同,几乎难以察觉人工雕琢修饰的痕迹……与其说这只兔子是被精心雕刻制造出来的,倒不如说更像是浑然天成自己成型的。这实在是,鬼斧神工啊!”
店家感叹着,把楠木兔子小心地放回樱井翔的手里。
“还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樱井翔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
“特别?这个物件本身实在是已经足够特别了,以收藏来说,绝对价值不菲,至于说收藏它非不非法,我没法给您判断……啊对了,还有,虽然它是一体木雕,本应该一切顺随木质本身的纹理,但是您看,兔子的眼睛里面,竟然真的有隐约的红色透出来,简直是太传神太漂亮了。”
顺着店家的手指,樱井翔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手心里兔子的眼睛。
的确,眼睛里若隐若现,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
这让樱井翔一下子又错觉那只眼睛是在看他。
再次心头一凛。
只是传神,只是鬼斧神工。
 
 
青绿如水的衣袂。
簌簌飘摇在眼前。
春风如歌。
笛声,流动。
清凉入心。
却忽然看见火光。
红热滚烫,灼人双眼。
好热。
笛声的音调突然提高,直穿耳膜。
好刺耳。
 
 
樱井翔被吵醒过来。
发现尖锐刺耳的不是笛声,而是他枕边的手机。
抓过手机接听,却只有忙音。
骚扰电话?
樱井翔扣上手机,醒醒神,忽然觉得不对劲。
房间里温度异常地高。
他爬起来,疑惑地走到房门边。
发现正有浓烟从门缝外往里钻进来。
他用力拉开门,被扑面而入的热浪和浓烟呛得倒退几步。
红光一片。
没错,他已经想到了,着火了。
大火从家里大门处向内烧进来,已经封死了他卧室的门。
樱井翔看着已经向卧室门里扑进来的火舌与浓烟,在滚烫与窒息的空气中反应了三秒。
然后他迅速转身,跑到卧室的窗边,想要推开窗户,却推不开。窗户似乎从外面被什么东西封上了。
樱井翔双手用力再推了推,仍然没有反应,回头看看,火苗已经窜进卧室,被大火包围住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饱含一氧化碳的浓烟已经呛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咬了咬嘴唇,左右看了看,跑到床边,拽住床单的边沿,一把抽出来,把头盖住,披在身上。
跑到窗边时,又想起了什么,回到床边,拿起那只楠木兔子握在手里。
再跑回窗口,倒退两步,从头上把床单拉紧,侧过身,用肩膀和半个身子用尽全力撞向窗户。
一次。倒退。抽一口气。
两次。再倒退。肩膀像要裂开一样。
三次。如果再撞不开,他也已经快要在浓烟中力竭了。
好在,老式公寓的木框窗户,终于哗啦一声,随着碎玻璃掉落樱井翔一头一身,被撞开了。
樱井翔大口喘着粗气,在身后几乎已经快要燎到他的大火中,蹬上窗台便纵身向外跳下。
好在也就是普通的二层公寓。
但这一跳不是在办案而是逃命式的。所以樱井翔算是半摔下来的。倒在地上,他的肩膀已经痛到麻痹,一时半刻完全爬不起来。
他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肩,一只手紧握着那只楠木兔子。
眼睛向上望,看见火苗已经从自己卧室的窗口里烧了出来。
已经必然是会烧到只剩灰烬了。
光着脚,除了穿在身上的睡衣和披在身上的床单,他从自己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竟然就只有手里那只兔子了。
火会从大门处向家里烧,摆明了,这是蓄意纵火。
选在深更半夜熟睡时,窗户还被从外封死,又摆明了,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要不是那个凑巧响起的忙音骚扰电话,他恐怕多半是要葬身火海。
劫后余生让他从刚才逃生的本能爆发中松懈下来,才觉得肩膀上的剧痛似乎开始蔓延至全身每一个关节,樱井翔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人走到樱井翔身边,脚步很轻,蹲了下来。
“没事吧?”
沙哑的音色。
樱井翔费力地抬起眼睛,看到的果然就是那个男人——雅纪。
果然再出现了吗。
为什么会出现得这么是时候呢。
“没事了。”雅纪说。
而又为什么,他这样一说,就立刻让樱井翔感觉,可以放心了,现在自己的确已经安全了。
樱井翔有点虚脱,眼前开始模糊,逃命果然是个透支体力的技术活。
“没事了。”雅纪再说一遍,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裹在了樱井翔身上。
没事了。
在所有意识消失之前,樱井翔再次用仅余的力气,握紧了手里的楠木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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