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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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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六)


“诺。”相叶雅纪从塑料袋里掏出罐装的啤酒,晃了晃,“啤酒,要吗?”
樱井翔看他一眼,接过来,“谢谢。”
相叶雅纪伸手拉他的时候,他其实差一点就想要顺势把他拉进怀里,但还是拼命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句潜台词谁也都没有说出口。
似乎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放开手。
试探,或是再次闪避,彼此的目光。
静默,在月光下,好像就显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相叶雅纪很自然地沿墙边走了几步,就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在街边袭地而坐。樱井翔于是也跟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那感觉就像是还在学生时代,在校外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一聊就是一夜。
夜风微凉,但并不感觉冷。春天的味道已经清晰地写满空气。
咔——
樱井翔抠开啤酒的拉环。
酒灌进嘴里才发现自己已经口干舌燥,一口气就喝掉大半罐。
“慢点喝啦,每次看你喝啤酒都觉得像要把自己噎死一样。”相叶雅纪侧过脸看他,笑着说。
樱井翔喘一口气。
“你又知道我在这里,还特意拎一袋子的啤酒过来?”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只不过是……”相叶雅纪话说了一半。
“只不过是什么?”
“没,没什么。”相叶雅纪摇摇头,“只不过是我们话都还没开始说,你又何必走得那么急呢。”
“……”樱井翔攥着啤酒罐,抬起眼睛望着晴夜,“没有啊,我其实没什么话要说,我也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
樱井翔转回脸看相叶雅纪,“只不过是想再见见你,罢了。”
“……”相叶雅纪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但在夜色里应该不会被发现,“怎么样,我老了吧。”
“……不好吗?”樱井翔轻声说:“现在,你不是年下了。”
“我不是年下了?”相叶雅纪似乎并没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没有追问,“话说回来,我有在乎过我是年下这回事吗?”
“……只怕是时间过得太久,你已经不记得了。”樱井翔喝一口酒,本来一直抽紧的喉咙似乎终于有点放开,想说的话,终于可以自然地表达出来,“或者也不是说在不在乎,只不过是你常对我说别以为自己是年上就那么爱说教,什么的吧。”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相叶雅纪忍不住笑,“我那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刚认识你那会儿你明明就是那种不服输的死小孩的样子,后来怎么就一天比一天像个教授那么啰嗦……”
“人还能一辈子不长大吗?”樱井翔侧目,“再说,谁是不服输的死小孩啊?”
“还能有谁……”相叶雅纪的笑意更重,伸手指指身后的校区围墙,“死活翻不上墙然后还是一脸我能行的那个是谁啊?”
“没有的事。”樱井翔居然也有了笑意。
“又想多和我在一起又不想成绩下滑,所以整夜整夜啃书的也是你吧?”
“……别说的你什么都知道一样。”
“别人不知道,你我就太知道。”
“……”樱井翔的身上热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啤酒里那点微薄的酒精。
“偏偏就是……”相叶雅纪仰起脸,“对你那个样子放不下。”
“……我后来,渐渐开始变得讨厌起来了,是不是。”樱井翔说。
“没有。”相叶雅纪笑着,望着路灯的眼里似乎盛着多年的时光,轻微荡漾,“从来没有。”
即使是在我没事找茬儿无端发难嘴脸可恶的那个时候?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却问不出口这句话。
“我总记得我们在这道墙底下来来回回的那些年月,你也就是在这里最终说了喜欢我的。”相叶雅纪拎着手里的啤酒,像是有了几分醉意。
“……是你先说的。”樱井翔又开始觉得眼睛酸胀。
相叶雅纪的笑漾在唇边,“好好,我先说的。”
对你来说,那些事,已经久远到模糊,模糊到记不清楚了吧?
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并没有那么久远。
至少,比你少模糊了七年的时间。
“现在,你已经比我多吃了七年的盐呢。”樱井翔喝空手里的一罐啤酒,空罐子在手边摆了一地,又探身去相叶雅纪脚边的袋子里抽出一罐,“我可再没资格说教你什么了。”
“……”相叶雅纪盯着樱井翔的脸,似乎想要借着月光,看到些表面看不出来的东西。他缓慢地说:“这七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吗?”
“……”樱井翔觉得自己的脸上发热,大概几罐啤酒下去终于开始有了些微醉意。咽了咽口水,抿抿嘴,他转过脸面对相叶雅纪,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时间,还停留在七年前。”
没错。
这就是他想要说的话。
这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真相。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相信,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能真正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面前的相叶雅纪。
“对我来说,我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个指着衬衫上的海苔屑骂你的晚上,你能明白吗?”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或者说,你还能记得吗……七年前的那个晚上……”
“……”相叶雅纪没有说话。
果然,是不记得了吧。
樱井翔觉得自己已经是在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
“但是……对你来说呢?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在你手上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呢?”樱井翔说着伸出手,有些颤抖地用指尖摸了摸相叶雅纪无名指上那圈戒指留下的印记。与其说再次看到,不如说,他的目光其实就始终没能从这个印记上移开过。“小心点,婚戒怎么能乱摘,可别搞丢了。”
“……”相叶雅纪抽紧了喉咙。
这时的这个沉默,等于了承认。
这个不出声等于默认了樱井翔的试探。
这也是樱井翔最后的试探。
他多希望相叶雅纪会立刻跳起来说你误会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是没有。
但是没有。
相叶雅纪确实已经戴上婚戒,开始了新的生活。
樱井翔还有些想说的话,但是就真的只能吞下去而已了。
他想要说的那句对不起已经再无必要。
他想要问825次列车进站时在站台上一眼掠过的那个身影是不是你,但同样也不想再问。因为他基本上已经认为,那个恐怕只是他在惊惶之中的一瞬幻觉而已。应该只是,他在那个场合那个时点上,太想第一时间见到的人,就是相叶雅纪。所以,大脑才会硬生生制造出一个那样的幻觉,而已。
“我只是以为……”相叶雅纪似乎很艰难地开口想要说点什么。
你只是以为我死了。
樱井翔打断了他的尝试,“我知道,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不是你的错,谁也不想的。”
“我不是——”相叶雅纪还想说些什么。
“真的不用解释!”樱井翔强硬地截住了他想说的话。
别解释。
别说你也不想的,你只是以为我死了。别说你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怕我难过所以才摘了戒指。别说你其实没忘记过我,只不过是生活总要继续。
我听不得这些。
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接受。但就别从你嘴里亲口说出来一次了。本来我能接受的事实,用你的声音塞到我耳朵里的话,我可能就会什么体面都再也顾上不,当场崩溃也不一定。
我想说我还爱你。
我还想紧紧抱住你再不放手。
但我现在只能这么说了——
“现在,过得还挺好的吧?”
樱井翔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相叶雅纪低着头不说话。
“你一切都好,就好。”樱井翔说着便起身,如释重负地说:“我也就放心了,可以离开这里了。”
相叶雅纪赶紧跟着站起来,“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座城市,去个新的地方吧。”樱井翔不看他,目光望向别处。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随便哪里吧,换一座城市,看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生活。”
“可是!”相叶雅纪似乎着起急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这里还有……”
樱井翔转过脸,看他,“这里还有什么?”
“……”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
樱井翔其实很恨自己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他不想说的。这种博同情让人负疚的话他真的不想说的。大概是站起来得有点猛,所以酒精上头,让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怎么会——”相叶雅纪有些急切地说。
“别再说了。”樱井翔却转身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肩,强压着心里隐约的绞痛,一字一句地说:“真的什么都别再说了。听我说。”
“……”相叶雅纪嘴唇微微翕动,却真的再说不出话。
“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樱井翔极力想要控制自己,手指却就是不自觉地紧紧抠进相叶雅纪的风衣里,话里的颤音,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藏住不被听出来,“不用担心我,我也会很好的。”
然后,不等相叶雅纪再做任何反应,他松开双手,从相叶雅纪身边低头迈步。
肩膀轻轻擦过。
这个触感。
怎么这样熟悉。
好像,该是在七年前的某个夜晚,为了某些不值一提的理由吵过架,相叶雅纪就是这样从他身边走开的。
不知道抱着的,会不会是相同的心情。
他已经无从猜测。
或许应该不同。
至少,不该有他此刻这般深重至此的绝望。
那样就好。
这种心情,他一个人尝过,就足够了。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他醉了酒,又每个关节都痛,脚下灼热而无力,眼前恍惚,已经几乎全无知觉。
似乎是已经走了相当远。
才听到背后有人呼唤。
那该是相叶雅纪的声音。
也可能是他的幻听。
——樱井翔!
——樱井翔!
——小翔!
……
干嘛要叫他呢。
叫了又能如何呢。
但是——就让他叫吧。
其实他懂。
就像那声“雅纪”已经卡在他的嗓子里上上下下不知道几百回,最终还是粘在声带那里动弹不得,化掉了。
所以,就任凭相叶雅纪去叫吧。
把那些这些年来卡在他心上想要叫出来的都叫出来,然后,全部挥发在空气里。此后,就可以算是两不相欠。
樱井翔没有回头。


to be continued


大家光棍节欢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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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五)


相叶雅纪你还记得吗,当初决定在这座城市生活,是你的主意。
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
但是你说你喜欢。
你说,因为你是在这座城市里遇到我的。
其实,这原本应该并不相干才对。
如果我们会相遇,那我们就会在任何一座城市遇见。如果我们将失散,那我们也就会于任何一座城市里失散。
就像现在这样。
樱井翔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明明还什么正事都没开始说,连题都还没入,但他就是一分一秒也不可能多留了。坐在桌边的相叶雅纪应该是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也许还想要跟着起身阻止他的离开,但是也并没有。
果然,不说什么是对的,说什么都是多余。
不留恋。
不要留恋任何时过境迁的人和事。
——说得当然简单。突然从生命里抽走一个人,哪会是那么简单的事?但是反过来想想,七年前自己毫无预兆地从相叶雅纪的生命里抽离,还不是一样残忍?虽然那不是他想,那不是任何人想,谁也不想的,谁也怪不得,但是,事实却只是事实。
街道繁华,熙来攘往。
既然并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属于两个人的家也已经不在,那么这里又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离开这里不好吗。
不然的话,这座城市里,一条街道一条巷子里,似乎忽然就每一个角落里都存留了些画面,就在等着这个时候的定时点映,也不管人想不想看,自顾自跳出来。
那边转角那间店是他们经常一起来买衣服的定番选择,不仅因为衣服好看,相叶雅纪常夸这家店的袜子颜色好棉质又舒服,别家都没有,一买就是十双八双说两个人穿当然要这么多。
那个窝在众多招牌里拉门窄到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小店铺里有他最喜欢吃的一种拉面,但只要来这里反而都是相叶雅纪提出来的­——你喜欢吃,就多来嘛——总是这样说着,看他吃面的样子。
啊对了那间古着店,曾经有一次他们来时,各自挑中了一件毛衣开衫,结果因为那时近圣诞,试穿之后发现活像一对圣诞情侣,相叶雅纪就笑着说好丢脸我才不要和你穿一样的,他就瞪回去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和你穿一样。
还有那家小小的临街咖啡馆,里面煮的黑咖啡是相叶雅纪最中意的——
曾经。
原来在这座城市里,他们竟然曾经有过这样多快乐的时光。
原来在这些年里,他们明明从来就没有过不相爱的过往。
一如他们相遇相识的最初。
 
 
那夜应该有云遮月,路灯被隐在葱郁的树影之中,但在有限的光线底下,头发里的隐隐金色还是间或线状闪亮。
樱井翔看看左右,上下打量,再三分析,心下明白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横下一条心这么干了。
他抬起头,搓搓双手,试着跳了跳。
这道墙还是相当高的。
但那也没办法。
这一区只有这边的这道墙临街。
这月黑风高的,只能这样了!
樱井翔摘下肩上的书包,拽着书包带用力往墙里一甩,然后猛地跳起来,伸手扒住墙边,想要翻上墙去。
但是当手指尖勉强扒住墙沿时,他就知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翻墙。
并非臂力不够,而是不知道该怎么从指尖上用力,勉强扒在墙边但是全身无法动作协调地翻上去。
不翻过去不行啊,他有力气跳上来第一次,就未必还够力气第二次再够到墙沿边上了。
樱井翔咬牙坚持着往上爬,但是指尖渐渐酸胀力竭,最终还是没扒住,从并不算矮的墙头上摔了下来。
屁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嘶!——”
樱井翔疼得咧嘴,歪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你没事吧?”
歪在地上仰起脸,樱井翔看到一张探问过来的脸。
光线不好,但却能看到眼睛里的闪光。
“没事,没事。”樱井翔赶紧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站在一旁的相叶雅纪伸手扶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樱井翔正在掸屁股上的土,相叶雅纪看着他说:“你——不是小偷吧?”
樱井翔顿了下,抬起眼睛,“我像吗?”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从远处就看见你在这里爬墙了,就是因为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才过来看看……”相叶雅纪很直白地说。
“这里是大学!我翻进去偷什么啊?”樱井翔无可奈何地说。
“那谁知道啊……”
“我不是小偷!”
樱井翔想说给你看看我的书包,才想起来刚才已经把书包甩进了墙里。
这么一来他更不得不爬进去了,今天夜里没这个书包明天他就可以去死了。没时间在这里跟这个人扯了,还是得想办法进去。
“我只是有东西落在这区的教室里了,今天必须拿回来。”樱井翔简单地说完,就开始准备再往上跳。
“什么东西?”相叶雅纪问:“很重要吗?”
“……”樱井翔已经懒得答他,伸出手用力向上跳,却扒不到墙沿。
“……”相叶雅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虽然樱井翔摆明了不准备搭理他,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再出声:“虽然我可能是多管闲事了,但是你这样哪可能翻得过去?跳到明天早上也没用啊。”
“……”樱井翔的耳根热了,不擅长攀爬一直以来都是他觉得不那么痛快的一件事。
“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很着急的东西?”相叶雅纪看他不说话,接着问。
“……”樱井翔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小声说道:“明天考试要用到的笔记。”
“那我帮你好了。”相叶雅纪想也没想,抬起头观察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拍拍自己的肩膀,对樱井翔说:“踩着我的肩上去。”
“……”樱井翔没反应过来。想说我和你素昧平生,你还怀疑我是小偷,为什么要帮我?
“快点啊?”见他不动,相叶雅纪转头催他。
“这不太好意思吧……”樱井翔看看自己的鞋底。
“不是明天考试?还说这么多有的没的。”相叶雅纪弯着腰。
“……”想起自己还在墙里的书包,时间的确耽误不起,樱井翔咬咬嘴唇,“那就对不住了!”
他抬脚踩在相叶雅纪肩膀上,等他慢慢站直,自己的手刚好撑在墙边,用力一纵身攀上了墙。
蹲在墙上,他转回头想看看下面的相叶雅纪,却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见他一纵身就趴住墙沿翻了上来。
动作无比轻松。
但这个不是重点。
樱井翔看着他。
你也上来干什么?
相叶雅纪也看看樱井翔,眨眨眼,似乎看懂了樱井翔在想什么,“我不跟进去,等下你自己能翻出来吗?……”
 
 
没错,多少年前相叶雅纪认识樱井翔时,他就是那个不会翻墙的人,也就是那个不会做饭的人。
那晚相叶雅纪不仅跟着樱井翔一起翻进学校,从教室里摸回樱井翔落下的笔记本以后又原样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翻出学校。
相叶雅纪。
樱井翔。
遮月云散时,风吹开树叶,路灯下看清楚彼此的眉目,自我介绍,相视而笑。
所以说分明就是你先追的我。
后来樱井翔这样说。
谁追的你?我只不过是打工结束回家的路上看到你那个怎么也翻不上墙的笨样子,实在没办法不出手相助。
后来相叶雅纪这样说。
咦?你不是说怀疑是小偷才过来的吗?
……没,没错喽,想看看哪个贼能笨成那样。
那你还跟进去又帮我翻出来。
我那是送佛送到西!
……
如此那般,就在这座城市里毕业,工作,生活了这许多年。
一直在一起。
从来没开分开过。
他一定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
所以才开始敢于挥霍属于彼此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了。
其实明明应该没有人变过。
只不过是那翻不过墙的蠢笨蔓延到了脑袋,让他在面对生活时也开始不灵光起来而已。
但那没有代表不爱,从来不代表。
就算是他有错,都说小惩大戒,如现在这样的惩罚,是不是也有点太重了?
总该给人个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面壁思过,七年的时间也太长了点吧!
长到起身时,那面墙都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
 
 
这夜没有云,月朗星疏。
行道树已经繁茂得高过了路灯。
光线很好。
照亮乌黑的头发,和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隐约冒出来的白发发根。
樱井翔抬眼,发现自己无意识地走回了母校,那道临街的墙。
他走过去。
站在墙下仰起头。
抬起手试着去够一够墙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熟悉感竟然还在。
扔掉手里的公文包,樱井翔忽然纵身往上跳,想要用双手扒住墙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西装,或是脚下的皮鞋一点弹力都没有,反正他竟然跳得还不如当年高,指尖勉强碰到墙边时,都来不及扒住就跌坐回地上。
老了吧。
一定是因为他已经老得不像话。
樱井翔叹口气。
“真是的……”身后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坐在地上的樱井翔猛地转过头。
穿着浅色风衣的相叶雅纪,正缓步朝他走过来。
“还是和当年一样笨。”
走到樱井翔旁边,他伸过手,笑着。
——“你没事吧?”
那年少的身影,和眼前这个人完美地重合了。
樱井翔伸出手,抓住相叶雅纪的手。
掌心的温暖,好真实。
他于是这才敢确定,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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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四)


我想见见你。
只不过在几天以前,樱井翔大概从没想过,这样的话还可能出现在他和相叶雅纪之间。
因为,他们之间根本已经不再需要这句话。他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见,几时需要对对方讲什么“我想见见你”?
你想见就见啊。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日复一日他才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起来?
一直在一起是理所当然,每天都见也是理所当然,同床共枕更是理所当然,彼此之间为对方做什么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原本那些小小不言却能感觉特别开心的事情,全都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值一提。
不知道多久再不曾一起旅行,也极少再一起兴致勃勃地同去逛个街买衣服添东西,甚至就连上一次好好聊天都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于是生活就只剩下了每月要还的贷款数字,每月等着支付的一叠单据,每天看不尽的上司脸色和神经病同事的傻样,以及似乎无边无际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事。
除了焦虑和疲劳,生活里似乎再也没什么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事。
要做饭,要洗碗,要擦地要洗衣要整理杂物,要记得分好类的垃圾是哪一天收不然垃圾就要再在家里堆一整周——每天工作都已经快要把人逼崩溃了,他哪还来的多余精力对付这些事情。相叶雅纪有时碰翻水杯,吃零食碎渣掉到沙发缝隙里,这些原本在他看来天然可爱的地方全都令人烦躁起来,有时哪怕在他看报纸时相叶雅纪吃东西打游戏发出点杂音都会令他莫名就心头起火。
大概就是这样,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变成那个抖着沾了海苔末的衬衫无端发难那个难看又不堪的模样。
你从没设想过,生活里一切的理所当然,可能会在第二天忽然就山河剧变。一切的理所当然,轰然崩塌灰飞烟灭。
突然间,你想要见他就变成了一件完全不理所当然的事,连说出想要见见这句话都已经需要鼓起全部的勇气。到这个时候,你会后悔吗?会后悔自己从来没有珍惜过早已拥有的东西等再不能掌握之后才明白拥有的意义?而这后悔又还来得及又还有用吗?
他现在还好么,正在过怎样的生活,还记不记得你,甚至是——其实还想不想见你?
如果相叶雅纪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而他也许根本已经不想再见自己。
可能吗?
盯着桌上热茶里冒出的热气,白烟曲折上升,斜飞消散,樱井翔眨眨眼。
有什么不可能呢。
你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可能只不过已经是一个难以面对的麻烦。
这完全没有任何不可能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这个要求。
算不算是一种太不懂事的任性?
只不过——他又怎么可能不提出这个要求。
再不济,再可悲,都总要有个说法和结果。
茶有点要凉了。
等人的时间永远特别不好过,更何况是自己这种已经完全无事可做只剩下了等待的情况。
樱井翔抬起眼睛,看看这间熟悉的家庭餐厅。约在这里的时候,他其实没来得及想这里是否已经转让关门换了别的店面,他只是本能地说出了这里。幸运的是,这家店仍然还在。虽然店里的座位摆放环境装潢多少有点不同,但整体风格和氛围却仍然是记忆中原本的模样,就连店里飘浮的咖啡香和时不时冒出来的饭香,都似乎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给我一份蛋包饭,你要什么?”
——“我吃过饭了,都这个时间了……”
——“我知道啊,但是要在这里呆一整夜呢,我已经饿死了。再说不吃饱是没办法温书的,脑子转不动。”
——“那你自己吃吧,我要杯咖啡就好。”
——“哦,那你喝什么?”
——“黑咖啡就好。”
——“这大晚上的?”
——“我喜欢黑咖啡。再说怕什么啊,反正你要整夜在这里学习,我就自己在这边看书,你不用管我。”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要你来这边陪我。”
——“这有什么,我刚好打完工过来,又不是特意出来陪你。”
……
挺多年前的事了啊。
相叶雅纪陪他在这间家庭餐厅一起啃书过夜。
他会边用勺子挖饭边低头看书,对面的咖啡香就一阵阵飘过来,他偷偷抬起眼睛,看到对面的相叶雅纪也低着头在看自己的书,长睫毛一眨一扇。
好年少的岁月。
多少年再也没一起来过这里了。
要不是今时今日发生这种事情,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想起那些旧时光了。
不是记忆不在,而是心已经遗忘。
所以说,选在这里见面,是不是很有些故意的成份?难道不是潜意识里希望通过这样的老地方让相叶雅纪睹物思人?樱井翔,你也太世故狡猾了。
做人不可以这样。
七年里可以发生多少事,你不能再去要求他人任何,无论如何,都没有人还欠你任何。
茶已经彻底凉了。
人仍然迟迟未到。
不是,只是他自己没地方可去,来得太早。
樱井翔抽出来时路上鬼使神差买的一大叠报纸——他想他大概是想看看这七年后的世界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状态吧——展开。
——“幽灵列车”神秘再现之后
——异度空间或是外星劫持?
——时空隧道的入口在哪里?
——持续追击2012825事件后续
——关于825列车乘客威胁之可能争议不断
从头版到副刊,诸如此类的标题,铺天盖地,几乎就没有关于其他新闻的报道了。
就没点别的事发生了吗!
樱井翔恼怒地把手里的报纸合上扔到一边。
一抬眼,发现桌边正站着一个人。
 
 
樱井翔居然立刻慌忙地从椅子上起身。
大概就算是首相接见也不会让他有这样的反应。
相叶雅纪,穿着浅色的薄风衣,提着公文包站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明明只不过是前几天的晚上他们因为些不值一提的破事儿吵了一架还没来得及合好而已,明明该是那个在床上把被子卷成一团只露出蓬乱头发的孩子模样,却怎么能让人这样手足无措不敢直视。
眉梢,鬓角,看不到眼白的眼睛,明明都该是最熟悉的样子。
却何须此刻这般的打量和感慨。
似乎是在对视,又似乎只是在目光闪烁中躲避彼此。
思念还是嫌弃,期盼或是恐惧——相叶雅纪的目光里究竟盛着怎样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樱井翔一点也读不懂。
而他自己呢?已经快要喷薄而出的歉意与想念,被一缕惊惶串起,大概明明拼命想要抑制掩藏,却还是已经泄露无遗。
樱井翔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里放。
一瞬沉默,却几乎拨断心弦。
“对不起我来晚了……工作脱不开身,刚刚才下班。”
相叶雅纪先开了口,并且挤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
眼角,眼角那里。
那里竟然不再是笑纹,而是浅浅的鱼尾纹吐露时光痕迹岁月沧桑。
樱井翔差点就被这一个微笑给哽住喉咙。
“没事没事,是我早到了。”
是我晚到了,晚到了七年。
僵硬地对面落座。
推开自己手边那杯凉掉的茶,樱井翔抬手招呼服务生,“请来两杯黑咖啡。”
“啊不,我要杯普通的拿铁。”
樱井翔意外地看了相叶雅纪一眼。
“我现在不喝黑咖啡了,伤胃。”相叶雅纪解释,有点尴尬。
樱井翔语塞。
是他失礼了吧,凭什么替人决定喝什么,以为你自己多了解对方?
你了解的,是七年前的他。
“不好意思。”距离似乎一下子就被拉开,樱井翔觉得自己已经不得不注意说话用语的方式。
“没有没有……”相叶雅纪摆摆手,很认真地看了看樱井翔,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重新认识。然后,缓慢地开口:“还好吗?”
“挺好的,如你所见。”樱井翔抿抿嘴。
“……”相叶雅纪打量着樱井翔,似乎一时不知道话头该从何说起。
那个复杂的神情。
想来已经不是再见到劫后余生的爱人时该露出的表情吧。
是不是为难你了。
是不是我不出现会更好。
樱井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无论如何,既然要求见面的是自己那就总得说点什么吧,于是他打起精神笑着说:“放心,我没去过外星,也没到过任何古怪的地方,绝对还是一个没变异过的正宗人类,不用担心我会突然变型,你瞧……”
他强撑的调侃没能编出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相叶雅纪交叉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指。
那手指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却在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圈地方的皮肤,明显比手的肤色要白。
那是戒指的形状。
那是婚戒的位置。
那分明是原本其实一直戴着婚戒只是临时摘下来露出的样子。
明明一直在舔嘴唇,但是嘴唇还是完全干裂了一样,微张着嘴,樱井翔的话没能再说下去,不仅说不下去,他根本已经想要落荒而逃。
这一圈戒指的痕迹,可能比直接戴着婚戒出现更戳樱井翔的心。
你果然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我的出现果然其实只是令你为难的多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还不敢承认。但说到底你又何必要特意摘掉你的婚戒。为了我着想吗,怕伤害我吗,觉得我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已经是不能再接受任何刺激的脆弱人种吗?难道你竟然不懂这种欲盖弥彰只会令人更加难堪。何必,其实我又是何必,非要任性地见你这一面,就在我的钥匙打不开家里门锁的那一刻,我就该果断地自我消失才是。
令你尴尬了。
对不起。
什么话,我还想要说什么,什么都太多余。
两杯咖啡端上桌来。
热气袅袅。
咖啡香。
还有些不合时宜的饭香,跟着一起。
那伤胃的黑咖啡里,泛着瞳孔样的黑色。
谁在那里窥视,此刻无地自容的他。
樱井翔起身。
“谢谢你愿意来。”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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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三)


吵闹,哭喊,抗议着要离开。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大门打开,请你自由离去的时候,你又真的有这个勇气吗?
樱井翔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也许还没有这个意识。因为此刻距离上一次自己离开家门也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再多荒唐,也还没有时间已经流逝的切身感受。但是如果冷静下来想一想,离开这里,你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外面的地铁线路更改了几多,电脑系统又换代到了哪个数字,你的工作还在吗,你的家人还好吗?你的孩子还认不认得你,你的爱人还记得你的存在吗?
试试看略微往深里想一想,就知道迈出那只脚,走出这扇门,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七年后的世界。
有几个人真的能面对?
当开始有人陆续离开,樱井翔觉得,他们也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走进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樱井翔没有急于走出控制中心。
他试图回想自己最后一次留给相叶雅纪的样子,以及最后一句和他说的话是什么。
——那个拎着件衬衫指着上面的海苔末无理指责的一脸欠抽相,以及那句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我说错了吗”。
就这个德行啊?!
七年前他最后留给相叶雅纪的印象就是这副尊容啊!
樱井翔手掌紧贴着额头,分不清是额头热还是手掌冰。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在控制中心里坐了很久,坐到人越来越少,所有人陆续离开,再呆下去也不可能等到孤独终老,才不得不起身。
他想见相叶雅纪。
只是不知道,相叶雅纪还想不想见他。
 
 
还好。
当迈出控制中心的大楼门外时,樱井翔感慨也许还算幸运,还好只不过是七年,而不是七十年七百年。不然只怕这地球还是不是归人类也不一定,地球上还有没有空气也不一定了。
还好只是七年。
走出门外,就有新鲜的空气吸进鼻腔,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楚了一点。
信号灯仍然是红绿,汽车依然是左行,日语没有再进化,人们也还没能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变化,这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这国家仍是那个国家。
七年的时间,也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吧。
他不应该想太多。
伸手拦下出租车,摸摸钱夹,好在自己一直有携带现金的习惯。所有的银行信用卡必然都已经随他的消失作废,但是好在纸币尚未成为古董,仍然正常流通无障碍使用。
也许该去公司看一看,但是想想又有什么必要。有什么职位会为你保留七年,七个小时你不出现都恨不得炒了你节省开支。算了吧。
回家。
他要回家。
报出自己家的地址时,樱井翔一度有多担心,司机会对他说先生你说的那是哪里啊,但是也很幸运,那个地址,似乎依然安然存在。
那可是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啊,想也没有那么容易在几年之内就能随便变迁的。
下了车,樱井翔抬头看看那安然无恙的公寓楼。
想起第一次把相叶雅纪带到这里来的情景。
——“诶?这里?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怎么,不是这里还是哪里?”
——“这个地段……的房价……”
——“别提钱,提钱多俗!只管看你喜不喜欢这里的房子。”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是我们买不买得起的问题……”
——“说了别提钱,不用你操心好吗!”
笑笑。
樱井翔望着自己家的窗口笑笑。
那个时候的两个人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是有多期待,期待到整颗心全被溢满,放不下一点别的。他们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从此生活将翻开完全不同的一页,樱井翔还记得,推开门走进那套房子的时候,相叶雅纪虽然没说出口却早已经溢于言表的喜爱。
宽敞,简洁,全向阳。
——“哇,小翔你来看,这里的视野真好!”
——“是吧。”
——“啊,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地铁站了。”
——“可不是,就是看中这里的便利交通了。”
——“但是——也因为这个真的很贵吧,我们存的钱肯定不够。”
——“再说贵不贵钱不钱的话题就把你从这窗口扔出去。”
——“切,你才舍不得……”
还在吗。
那个窗口里曾经存在过的一切,还在吗。
要走进这栋已经不如往昔般簇新的公寓,可真是让樱井翔将勇气鼓了再鼓。
深呼吸了三次才终于按下电梯按钮。
这里明明是自己家啊!回自己家怎么搞得跟预谋犯罪闯空门一样紧张?
等等,你先等等吧。这里真的还是你家吗?你哪来的这种自信。
指尖明明已经碰到兜里的钥匙很久,却始终没敢把它掏出来。反反复复,直到指尖全都冰冷,被钥匙的齿轻轻磨着。
接近自己家门口时,樱井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短暂的失聪或是失明,总之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切,海市蜃楼般恍惚晃动。他实在是太紧张了。
终于站在门前该掏钥匙时,两三次都没能把钥匙掏出来。
镇定,镇定下来。
无论手里的这把钥匙是不是还能打得开这扇门,都不会死人的。
他连七年的一站地铁都坐过了,还能有什么场面是过不去的。
捏着钥匙的手虽然还没到哆嗦的地步,但也只不过是强压不安而已。他离开家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但事实上这扇门已经七年没被他推开过。
留门这种事,也没听说过七年的。
把钥匙插进锁孔吧。
打不打得开,不过是五五分成的事而已。
指尖已经因为不过血而完全冰凉,凉过了那把钥匙的金属。
樱井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不太顺畅,但是最终却还是插进去了。再想转动开锁时,却无论如何都转不动了。
樱井翔暗自用力,反复试了几次,仍然没办法转开那道锁。
自己家的门,将他死死挡在了外面。
虽然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那一瞬的凄凉感,还是让他没能忍住的眼窝一酸。
他仰起脸。
家。
他和相叶雅纪的那个家,他已经进不去门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虽然说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扇门完全有可能打不开了,但是实际上他却没并有真正去设想一下,如果这扇门打不开,那么接下来他应该做的是什么,能够去的是哪里。
手机不仅早已经没有信号,电也已经开始渐渐散尽了。再说就算还能用,那里面的号码还有几个能打通,也要打个问号。
一时只能呆站在门前,什么想法都没有。左右看看,自己家的这扇门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大变化。那个深茶色是相叶雅纪挑的,那个猫眼常被他笑说是装饰,两个男人的家还怕有贼么真有贼也不怕什么的。
下意识地想要从那个猫眼向里看,看看这里还是不是自己的家,几乎不记得猫眼从不可能从外向里看的常识。
还是算了吧。
如果这里已经是别人的家,自己现在的行为会被当成不审者的。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离开那栋最熟悉的公寓楼的。
提着自己装满废纸的公文包,身上还是那件早该换掉但现在大概已经该发酸的衬衫,呆站在街边,樱井翔觉得自己已经和一个无家可归的要饭的没两样。
好在身上还有纸钞和硬币,不然的话真的就可以开始拾荒了。
手指在兜里摸到印有2012825事件控制中心地址和电话的卡片。
自己的身份其实有在那个中心重新登记过的,但是那也正说明,自己原来的身份,大概已经被这个国家注销了。也就是说,与其说他是从这里消失的,还不如说,他等于从来就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这个电话他才不可能去打。
但是有个电话他却需要打。
那是没有手机没有卡片没有白纸黑字也早已烂熟于心的一串号码。
走进公用电话亭,提起听筒,塞进硬币,本能地按下那串数字。
如果还没变更。
只要还没变更。
樱井翔深吸一口气,屏住。
嘟——嘟——嘟——
“喂。”
熟悉的声音。
当然熟悉,也只不过是没超过一周没听过而已,能有多陌生?
樱井翔在第一刻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手心一紧心口一热。
“喂,哪位?”
“……”
“喂?”
“喂……我……”
樱井翔已经不太知道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
听筒那边持续了长时间的沉默。
樱井翔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此刻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把电话听筒攥裂了。
“是……小翔,吗……”
那口气。
竟然当真百感交集,辨不清是惊讶是生疏还是感慨,复杂到让樱井翔当下就相信那头的人确实已经七年没见过自己。
他心口憋得慌,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是我。”
“……”
“……”
距离在一瞬间似乎就在心里拉出了鸿沟。
那种不对等的错位感,真实得像一把刀。
怎么办,当如何。
有些事情,再难还是早点面对更好。
樱井翔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我想见见你。”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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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二)


身高,体重,体温。
抽血,照脑,胸透。
被带到这所不知位于哪里的医院大楼,进行各种全面高端到超水准的全身检查,针对的似乎是远比病毒更可怕百倍的东西。
如果不是还有一整车的乘客全都在一处,还有不断上下左右说明安抚的警务医务工作人员,这里简直就不像是个“例行检查”的“正常”场所,而是根本就是一个生化试验的秘密基地。
人流奔走不息,四处交头接耳。
整栋医院大楼如临大敌。
要不是那个一头粉蓝色头发的女高中生一直在吵吵嚷嚷说手机为什么不通你们是不是屏蔽了信号,要不是那个一脸猥琐的大叔一直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旷工估计会被炒鱿鱼吧,樱井翔一定会觉得只是自己一个人疯了,才会臆想出这并不存在的场景。
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了。
明明还有满格的电,但是信号那里始终显示“圈外”。
所有825次列车上的人都一样。
他起初怀疑是信号被屏蔽,但是在看过自己的手表之后,他就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的表停了。
停在八点三分上。
这也让他再一次想起站台中央挂钟上的时间。
触目惊心。
樱井翔今天走出家门的那个早晨,明明就应该是在被传说为玛雅历世界末日的那一年——2012。
拜托啊,那钟要不要坏得那么是时候啊,偏偏在地铁出状况的时候调错数字!
虽然樱井翔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是他心里更深处明明已经隐约明白,这恐怕并不是巧合,也没那么合适的巧合,只是为了用来吓他一下。
他脑子里全是站台上那一晃而过的相叶雅纪。
到底是有什么不同,让他觉得,那是一个距离他有点远的相叶雅纪?仅仅是因为昨天晚上吵了一架还没有合好吗?
看着手表上那停下的指针,樱井翔已经拿心里的不安没了办法。
几百号乘客,细致到就快逐个验DNA的检查方式,樱井翔被带进这里,带到那里,抽血,躺下,机器,仪表,脱衣服,穿衣服,上上下下折腾得七荤八素。
他的手表虽然不走了,但是他怀疑已经过了不止一天的时间。
因为连便当都已经发放了超过三次。
樱井翔不知道这一系列的荒唐事到底是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实际上他觉得这几百名乘客的忍耐也已经快到尽头了。
“喂!就算是警察也没有权力再继续扣留我们了!”
“到底什么事,立刻放我们走!”
在几百个人的逐次检查基本结束之后,医院大楼里的广播终于响了起来。
“2012825次列车的所有乘客请注意,接下来将向您告知的是此次事件的始末及具体情况,请各位保持冷静。到目前为止您所接受的一切都是政府行为,因为此次事件事态重大,事关国家安全,不得不采取此种特殊手段。”
2012825?怎么有一种被编了号注了册的感觉?还连国家安全都闹出来了?
极恶的预感和极端的恐惧再一次爬上心头,樱井翔十指紧紧交叉,骨节被自己硌得生疼。他眼前恍恍惚惚,全都是相叶雅纪的脸,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偏偏又开始浅浅耳鸣,广播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但他确定,接下来的内容自己全部听进去了,那内容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此次事件发生于2012年3月29日早上八点零三分。当天八点零三分,825次列车从站台开出后,列车信号便从地铁指挥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消失了。无论工作人员怎么反复确认,寻找,都再也没有找到825次列车的信号显示灯。而下一站的站台上,也再没有出现过825次列车的踪影。本该7分钟就到达下一站的825次,就这样如同水蒸汽般从地铁网络里人间蒸发消失无踪了。政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反复在地下轨道里搜寻多次,最终都未果。载满几百名乘客的825次列车从此便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这趟车究竟去了哪里,也没有任何组织或个人声称对此事负责。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八点零三分,地铁指挥控制中心大屏幕的线路图上,两站之间,就在两列正常行驶的列车信号中间,毫无预兆地突然凭空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列车信号。
不可思议的,无法置信的,通过列车信号的编码辨认,正是那辆消失已久注销车次的825。并且,它还在以正常的速度驶向本来早该到达的那个下一站。
地铁控制中心迅速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国家安全应急预案紧急启动,大批人员火速调集,等待这辆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列车进站。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樱井翔相信,在场很多人还是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但是,他已经开始明白了。
他坐的这趟地铁在2012年3月29日的早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不知道经过多久以后的今天,这趟车又忽然在原来的轨道线路上原样出现了。
现在的重点应该是,这之间,他们这趟车究竟去了哪里。明明,他自己就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虽然没有看表,但他对时间的感觉也绝对没有超过7分钟。只不过是,像平常最最普通的每一个早上一样,正常地从一个站台开进了下一个站台,而已。
难怪。难怪这样严阵以待。没办法不严阵以待。天知道他们这趟车去了哪里,去过哪里,经历过什么。车上这几百个人是不是已经被虏去过外星,会不会已经变异,是不是都被变成了外星机器或是怪物,回来袭击地球?没错,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又怎么可能,此事确实关系国家安全。身体检查?已经算是轻的了,没有直接下列车一进站就无差别全体击毙的命令已经足够幸运的了。
站台上那种异样的惊恐激动,诡异氛围,樱井翔终于明白了。
太荒谬了。
这不是拍电影啊。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不会有这种事的。
他明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虽然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问,问一句话。
广播里的声音冰冷又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滑稽,似乎这只是一场拙劣而胡说八道的木偶戏,终于一塌糊涂地来到了最尾,也是最为精彩的一幕——“请各位务必保持冷静——现在的时间是,2019年3月31日。”
从他们消失到现在,究竟已经过了多久?
好吧,其实樱井翔早就已经知道了。
 
 
明明是只需要7分钟的一站。
却竟然走了七年吗?
喂,晚点是不是也该有个限度啊。
七年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
几百名乘客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概没有一个能坦然接受这种所谓的官方解释。吵嚷、哭泣、恐慌,如果不是有为数众多的警察维持秩序,当场发生暴乱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因为局面被警方紧密控制住,整栋医院大楼的各层各处只能弥漫起浓重的不知所措和愁云惨雾。
大多数人仍然根本不肯相信,认为这一定是一个无聊又拙劣的玩笑。
但那只不过是让所有人在这栋完全隔离的大楼里被关了更长的时间。
似乎是在确认这几百人并没携带病毒也无变异趋势之后,开始了对每个人身份的逐一核实确定工作。
之后就是反复地广播,反复地说明,反复地情况交代。
——这间专门辟出的医院今后将会是2012825事件的控制处理中心,也是825次列车所有乘客的临时居留场所,待所有检查核实工作完成后,登记在册之后大家便可自行离开。无论在外界遇到什么状况,希望大家学会应对,保持冷静。如果在离开以后遇到任何问题,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随时拨打留给所有人的答疑专用号码,或是直接返回这个居留地,寻求帮助。
没有人的手机能用,也没有人的手表还在走,时间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几个昼夜,大部分人终于开始冷静下来。或者说,终于已经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再惊恐反抗。
从一开始就保持了高度镇静的樱井翔更是。
倒也不是说他对眼前的情况接受度就有多高,而是他早已清楚地看出眼前形势绝非玩笑,再怎么闹也不会有半点屁用。
他是每天和财务报表打交道的人,他用面对数字的方式面对发生的事实,用分析数据的方式分析眼前的事态。
现在是2019年。
他出门上班那年是2012年。
时间已经过了七年。
也就是说,从他出门上班那天开始,就跟着这趟地铁一起消失了。也就是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已经失踪了整整七年。
虽然他的感觉只不过是几天前出了门就遇到了一场闹剧,但这世界已经不停歇地向前走了七年之久。七年里,不要说他的工作,世事变迁已经成了哪般模样?
无论造成这个情况的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
这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樱井翔终于知道,在站台上看到的相叶雅纪究竟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因为那已经是七年后的相叶雅纪。那头发,那眉眼,那衣衫,都已经不是他那天出门上班前的生活里的样貌。岁月,只在自己身上经过了7分钟,却已经在相叶雅纪身上行走了七年。
也就是说,虽然理论上来说他现在理应还是30岁,但本来比他年下的相叶雅纪现在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36岁。好吧,这似乎根本就算不上是个问题。
七年的时间,一个人可以有多大的变化?可能也还轮不到来多想这个问题。
有一个远比这些都可怕得多的事实,让樱井翔甚至不敢直视。
不管这七年来他究竟算是去了哪里,无论这七年里他是在哪个异度空间度过的,反正对于相叶雅纪来说——他从七年前那个走出家门的早晨开始,就已经和死了没有任何差别了。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而又绝望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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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深处(一)

如果有一天,我迷失在百花深处。
 
 

那天是个阴天,还是个晴天?
樱井翔不记得了。
他才只是从车站外走进车站里,从台阶上走下站台,就已经想不起外面是阴天还是晴天了。
这该归结于什么原因呢?
这一天是周一等着他的有一上午的会和堆积成山待做的报表?
还是那特别不对劲的领带卡得他有点恶心?
或是明明已经是该换的衬衫却因为没有可换洗的新衬衫仍旧只能穿着那件脏的弄得他全身发痒?
恐怕都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
早高峰时间,站台上挤满了人。赶上班的,赶上学的,赶各种不知道什么事情的。一个个行色匆匆,冷漠地低着眼,摆弄自己的手机或是展开手里的报纸。
人很多,没办法和陌生人之间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但实际上,当有陌生人迫近你三米之内时,一般人就都已经会感觉不自在。樱井翔被密集的人流拥在中间,错觉空气稀薄,全身压抑。
前面那个头发染成粉蓝色的女高中生像什么样子,旁边这个似乎一直眼神猥琐的大叔西装上的褶子简直太让人反感,剩下的就是一张比一张更麻木的脸。站台上全是这样的人,每天每天,每天每天。
同样的时间,等待同一班地铁,去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
这样的周而复始,几时才是个尽头。
地铁终于开进站台,车门打开,樱井翔机械地抬脚迈进车厢。
人流像洪水一样涌进车厢,紧贴在樱井翔前后左右。
梅雨季节,是谁的衣服洗完没有晾干,发出阵阵馊味儿。又是谁的公文包拉链没有拉好,露出来的文件纸边嘶嘶啦啦地蹭着他前天刚刚从干洗店取回来的西装。会磨坏西装那娇气的羊毛面料的!还有那些嘀嘀嘟嘟的手机声游戏声上网声,似乎微弱却其实以最高频吵得脑袋嗡嗡乱响。
氧气不足。
太阳穴轻微地蹦起来,樱井翔开始头疼。
又疼,又疼,这不知死活的头。
发痒,发痒,那明明该换掉的衬衫。
 
 
“……”
吃过晚饭,当樱井翔从沙发旁边的纸袋里抽出昨天从干洗店取回来准备明天换上的白衬衫时,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我说——”他提高了声调,拉长了声音。
厨房方向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相叶雅纪正在里面收拾东西。
水声太大,大概是没听到。明明知道是因为这个,樱井翔的情绪却还是一下子变得更急躁。
“我说!你听得见吗!”樱井翔又大声叫了一句。
“啊?你说了什么吗,我在洗碗,没听到。”相叶雅纪手里捏着抹了一层洗洁泡沫的碗,把头探头出来应了一句。
“这个,又是你干的吧?”樱井翔拎起了白衬衫的领子。
“什么啊?”相叶雅纪一边一手攥着碗,一边转头眯眼看向他这边。
樱井翔拎着衬衫走了过去。
“你今天又坐在沙发上吃海苔来的吧?”他指着雪白衬衫肩膀胸口位置的一大片绿色海苔碎末,“你看看,是不是靠在沙发上吃的时候碎末全掉在干洗的袋子里了?”
相叶雅纪看了一眼,转回头接着刷手里的碗,淡淡地说:“啊,可能是我吧。”
“我说过多少次了!”樱井翔一副他就知道等在那里的语气,站在相叶雅纪旁边说:“不要再在客厅里沙发上吃海苔!要吃就去桌子上垫张报纸!每次都把碎末弄得到处都是!”
“……”相叶雅纪低头洗着碗,没说话。
“你看看这件衬衫,昨天才从干洗店取回来,现在这些碎末根本就弄不干净了,我明天穿什么?”樱井翔接着说。
相叶雅纪把头埋得更低,用力搓着手里的碗。
“难道还要我接着穿身上的脏衣服?你总是这样!无论说多少次就是不听!”樱井翔用手掸着白衬衫上那些细碎的绿末,“简直就是屡教不改,啤酒也是,滴到茶几上都是印记,说过了这些东西很难打扫你还是照样……”
哐啷一声。相叶雅纪终于把手里的碗往水池里一扔。
“你有打扫过吗?”
樱井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停下来,看着站在水池边的相叶雅纪。
“说什么难打扫……你打扫过几次?”相叶雅纪低头看着水池里的碗筷。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抱怨我家务干得少吗?”樱井翔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相叶雅纪呼口气。
“你就是这个意思!”樱井翔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他试图压住心头那已经窜起的怒火,“我工作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我也不是没说过,如果你觉得辛苦那我们就请家政公司来打扫,不用你来做,但是你偏偏说不用。”
“没错,我知道。所以说我没有这个意思。”相叶雅纪手扶在水池边。
感觉到相叶雅纪已经摆出“我不想跟你吵”的厌烦态度,樱井翔觉得自己的火更加被拱了上来,“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今天已经从早到晚加了一天的班!回到家来还要看你的脸色吗?”
“我知道你加了一天的班!”相叶雅纪终于转过身看着他,手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沫子,“就是因为知道你加了一天的班很辛苦,所以我做晚饭,我来刷碗,这些都不要紧!”
“所以你还不是在抱怨!我不会做饭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今天才不会做饭,多少年前你认识我时我就是那个不会做饭的人!你用不用到了今天才来抱怨这点?还是说你终于也忍够了?果然没有什么耐心能一世长久,总会有腻烦的一天?”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白天那些报表数字折磨疯了,所以这些根本不该属于他的难听话才会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嘴里蹦出来。
“樱井翔……”相叶雅纪看着他,似乎终于被激怒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樱井翔在心里隐隐后悔,但是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认错,“我说错了吗?”
“你扪心自问,自从我们在一起,我在乎过这些吗?”相叶雅纪死死盯着樱井翔的眼睛,“我也要工作啊,不会做饭我不过是硬做,不爱刷碗我也硬着头皮,但是这些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什么你不懂吗?还是你才是已经腻烦了,根本已经不想懂?!”
“……”                                     
“你总说什么,如果累了那就叫外卖,外卖吃多了毁身体,你本来就严重亚健康了你自己不知道?还有,一天到晚把家政公司的人叫来这还像个什么家?这不是公司写字楼好吗?两个男人就不可能打理好一个家不能像个样子地过日子吗?是吗,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
“你知道自己已经几个周末没在家呆过了吗?”
“……”
“我一个人除了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就没别的事好做了你知道吗?”
樱井翔终于没办法再迎视相叶雅纪的目光,他扭开了脸。
“看着我!”相叶雅纪的情绪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樱井翔扭着脸不看他,抿住了嘴。
“什么腻烦了……在你眼里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的侧脸,声音显得不正常的沙哑。
类似于这样因为琐事的争吵并不是第一次,但是多数只会说两句就作罢。樱井翔的工作太忙,他知道自己时常有因为压力大而莫名生出的恶劣情绪,所以他都会很努力克制自己。而相叶雅纪也通常都会选择以沉默来结束所有的争拗。
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就消失不见了。
总有量变产生质变的一天。
樱井翔手里紧紧攥住那件沾满海苔碎末的衬衫,把衬衫扭作一团。
“我知道,我们的这个房子还有很多贷款等着还,我明白你的压力……所以我从来不多要求你什么。我们有多久没能出去走走,更别提什么旅游……现在你每天就连在家里都跟我说不上几句话,我做多少家务都根本不是问题,我只不过是……”相叶雅纪的声音像被噎住,似乎说不下去了。
樱井翔本来的那股邪火现下全都化成了无比的懊恼和说不出的逼仄感,憋得他呼吸不畅,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叶雅纪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开始顺着手指滴到厨房的地砖上。
静默。
长时间难以忍受的静默。
简直就快要把人逼疯了。
“算了。”相叶雅纪闭了下眼睛,迈步走出厨房。
经过樱井翔身边时,樱井翔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相叶雅纪看他。
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再沉默,沉默中彼此审视。
怎么了。
我们怎么了。
没变吧。
你的眉眼,我的发梢,明明都没变吧。
但是从几时起,我们成了现在这样。
樱井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心里弥漫开了令自己感觉绝望的无力感,这种无力让他放开了相叶雅纪的胳膊。
“你累了,早点睡吧。”
相叶雅纪从樱井翔身边走开。
肩膀轻轻擦过。
 
 
那晚,他们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
无言相对。
樱井翔几乎一夜没睡。
这大概才是他为什么第二天早上走进地铁便已经不记得外面是阴是晴的真正原因。
一只手拽着车厢拉环,一只手松一松衬衫领口的领带,转转脖子,樱井翔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铁青的。
开门,关门,还有一站就到公司了。
这一站7分钟。
哐啷哐啷,嘶嘶啦啦,嘀嘀嘟嘟。
根本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屁事。
就算是现在再回忆,都快想不起是为了什么才要吵架。
但是却也心知肚明,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说那些话,那些话也根本不是他想说的。
那他是怎么了。被什么迷了心窍。生活竟然把他变成这么一个讨人厌的样子吗。
年轻的时候他们也吵架,吵了还时不时提分手,但是却从来没分开过。慢慢年龄大了,就算吵架,也从不再轻言分手一类的词。因为,根本从未打算分开。
因为,他其实明明还是多喜欢他。
半夜睡不着全在细听背后他的呼吸声。
起初大概和自己一样,全都在生着闷气睡不着。
后半夜变得不敢翻身是因为听到他似乎终于渐渐睡着,生怕动一动会吵醒他。
早上起来看见他卷着被蜷成一团的样子,心里已经不知道是在闹些什么。
今晚回家就道歉吧。
樱井翔习惯性地看一眼手表,八点三分。八点十分到站,八点二十进公司,已经和他的生物钟一样了。
哐啷哐啷,嘶嘶啦啦,嘀嘀嘟嘟。
他深呼吸一下,准备打起精神开始这一天。
列车逐渐减速,车窗外面开始出现站台。
樱井翔走近车门,抬眼,吓了一跳。
站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不是等车的人。比平时等车的人多出十倍八倍不止。
而且气氛不同寻常,情况看来非常诡异——站台边站满了一排警察,伸手挡住身后汹涌的人群。人群里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些惊恐,或者是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总之,全都像看怪物一样紧紧盯着这辆进站的列车。后面,大概还有无数摄像机和相机镜头对准这边,闪光灯已经开始对着他这辆车狂闪不止。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什么阵仗?
难道发生了恐怖袭击?
或者是毒气事件?
爆炸恐吓?
樱井翔只能想到这些了。
车上的人都发现异状了。大家开始不安起来。
樱井翔贴在门边站着,正在暗自揣测出了什么事,忽然在已经变得缓慢的车速里,透过眼前的车窗玻璃,看到了正站在站台上人群中的一个人。
虽然被警察挡在后面,但是他还一眼就看见了他。
相叶雅纪。
列车缓慢地开过,樱井翔扒住车窗玻璃,转过头惊讶地盯着站台上的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明明自己出门时他还在睡?被谁通知过来的?况且这么快人是怎么到这里的?
是相叶雅纪没错。
但是——是有什么微妙的不同吗?怎么感觉,他的样子不太一样?发型?还是衣服?还是……什么呢?!
樱井翔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列车终于在站台上完全停下来。
车门却久久没有打开的意思。
车上的人终于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啊!开门啊?这是要干什么?!”
樱井翔虽然也强烈地不安着,但是他竭力维持着镇定,继续盯着站台上那个快要被人群淹没的相叶雅纪。
“825次列车的乘客请注意,请保持镇定,在相关事宜向大家交待完以前,车门将不会打开,请不要推挤,注意安全!”
车厢里响起了广播。
什么事,到底什么事。
樱井翔盯着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的相叶雅纪,还有整个让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而产生异样恐惧的现场,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本次列车遇到了一些特殊状况,需要对所有乘客进行检查,这包括每位乘客的身体检查以及物品检查。等车门开启后,所有乘客请跟随警务人员安排,有序离开站台,跟随工作人员集体前往检查地。请不要惊慌,这只是普通的例行检查,不会威胁到任何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请大家放心!”
果然是毒气吗?
车里有病毒?所以要隔离所有乘客?
樱井翔在心里飞快地判断着各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能倒没多坏。至少比他现在感觉到的这种异样恐惧要好多了。
同样的内容,反复广播了三遍。
直到确定车里所有乘客的情绪终于开始平稳下来。
825次列车的车门,终于缓慢地打开了。
每道车门前都已经被警方隔离出了通道,人群继续在通道两侧拥挤着。
樱井翔第一个下了车。
脚踩在站台地面上的时候,他确定,自己绝对是感觉到了什么,极端的异样。似乎该是某种剧变,但是,却完全无法言说。
周围人群一下子变得更加骚动起来,投射过来的目光全都像是在看外星入侵的怪物。镜头,闪光灯,枪淋弹雨般对着他发疯般地狂闪,几乎快要把他闪瞎,仍然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樱井翔的呼吸变得沉重缓慢,似乎开始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前方有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指引他往外走,姿势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引领马戏团里随时可能失控的猛兽。
冷静,冷静樱井翔。
虽然不断这样对自己说,但是樱井翔觉得自己已经手脚冰凉。
在似乎已经失真的人群里走过,他浅浅耳鸣,听不真切周遭的声音,然后,就在扭头想要再找一找人群中的相叶雅纪时,目光掠过了站台中央高挂的电子时钟。
红色阿拉拍数字闪烁。
樱井翔的脑神经反应了几秒。
接着就明白了那红光为何是如此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到他停下了脚步,也忘了要去寻找相叶雅纪的身影。
——2019年3月29日8:30


to be continued


真是一坑未平一坑又起。。
爹们都哭了。。。
但这个梗,不得不写(去好好填完别的再来好吗
那天和相方在帝都地铁里,说起了这个地名——百花深处。
于是心里忽然就冒出了那个曾经看过的都市怪谈。。这个梗就在那一段地铁行程里形成了,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相方我终于交出来了。。
嗯,但是可能不会很长,争取几章就完吧。
似乎是在用一种怪谈手段,讲述超现实主义的故事内容(疯言疯语了已经。。
后面附上这个真实存在的都市怪谈,有兴趣大家可以去查查看。。

——“1975年4月1日21点16分,一列地铁列车从白俄罗斯站驶向布莱斯诺站。本来只需要14分钟列车就可抵达下一站,但这列地铁却在14分钟内载着满车乘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列车与乘客的突然失踪迫使全线地铁暂停,警察和地铁管理人员在内务部派来的专家指挥下,对全莫斯科的地铁线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但始终没有找到地铁和满列车的几百名乘客。从此,这些人就在地铁轨道线上神奇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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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井边咒(四)

咒.
游戏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这次的这几个人选啊。”
“没什么特别,恐怕还是免不了一场无聊。”
“是吗?我倒觉得未必。”
“怎么。”
“你注意那个人没有。”
“哪个。”
“这个,3号。”
“3号?你没搞错吧?那么一副人畜无伤的样子,能闹腾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一看你就不懂……这种类型身上往往才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是不是啊……相比起来这一次我还是更看好那个2号。”
“你说那个西装领带的精英?那样的刻板系才叫能有什么出奇的呢。”
“这你也不懂了,虽然穿着打扮一板一眼,但是那双眼睛里,其实凶光毕露。我能感觉到,他绝对不简单。”
“切……这纯粹是你个人的臆想吧。”
“要是这么说你那个无限可能难道就不是臆想!”
“啧,说再多都没用,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次就把这两个编一组,不就得了?结果自然能说明一切,敢跟我赌这把吗?”
“怕你啊,来这里就是来赌的,就这么定了。”
“好!2号3号分一组,其他你们随便分。老规矩,七天为限,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等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被带到那扇门前时,相叶雅纪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但是对方却不并理会,推开了那扇门。
相叶雅纪站在门口向里张望,超大型房间里一片极度奢华的景象,玻璃水晶灯光四处光芒耀目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越发觉得不对,站在门口不进去,转过身看着把他带到这里的人,“这究竟是哪里?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
身穿黑衣的人却不由分说,一把将相叶雅纪推进房间里。
厚重的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喂!”相叶雅纪转身扑到门边,伸手拍门,“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和开始说的不一样啊喂!开门!”
自然无人理会。
“开门啊!”相叶雅纪把门拍得砰砰乱响,“开门!”
“安静点。”
身后突然有人出声。
相叶雅纪吓了一跳,大概因为房间太大,他刚才并没看到房间里已经有人。
转过身,才发现房间正中央的复古皮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他。
西装革履,上班族标配。
“安静一点。”他又说了一遍。
相叶雅纪走近几步,歪过头仔细看他。
年纪相仿,表情漠然。
“你也是……”他试探地出声。
“都已经到了这里,还何必大惊小怪。”沙发上的人瞥他一眼。
“我来是因为——”
“大家来这里的目的都一样,你用不着对我解释什么。”
“我——”
相叶雅纪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不知从房间哪里传出了广播样的声音。
“欢迎光临。”
相叶雅纪抬起头。
“欢迎两位光临七天快捷梦想游戏。虽然两位应该都已经知道游戏内容了,不过为免不必要的误解,这里还是再为两位重复一次游戏细则。两位在此次游戏中被分为一组,本游戏限制时间为七天,游戏的最终奖金将是1亿日元,由两位之中的胜者获得。游戏规则——没有任何规则,七天后谁是活着走出这个房间的,谁就是赢家。除此之外,房间里的一切,七天时间的分配,任由两位随意支配使用。另外需要提醒两位注意的是,如果七天之后两位都还活着,那么对不起,两位都别想再离开这个房间见到外面的世界了。那么,祝您玩得愉快,七天后见。”
声音结束。
相叶雅纪仍然仰着头,半天回不过神来。
“嗯。”坐在沙发里的人挑挑眉毛,“那么就是从现在开始了。”
相叶雅纪转头看他,目光发直,“什么开始,开始什么?”
“游戏啊,开始了。”那人从沙发里起身,走到他的对面,站定,“自我介绍一下,樱井翔。”
“开始什么啊?什么游戏啊!”相叶雅纪却一脸的不可思议,看着他说:“什么七天以后活着走出这个房间的?什么别想再见到外面的世界?这什么意思啊?”
樱井翔耸耸肩,“如你所见的意思呗。”
“我来这里。”相叶雅纪上前半步,“只不过是想要来做一项七天的工作,赚一笔打工费而已,不是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呵。”樱井翔翻着眼睛冷笑一声,“别说的那么良好市民,你和我来到这里的渠道能有什么差别,一定也是循着那则‘给我们七天时间,还您一笔超乎想象的巨款’的广告而来的。”
“……”相叶雅纪没法否认,他的确是在求职杂志的边角缝里看到这条没头没尾的神秘广告的。
“大家都是为钱而来,就别多说什么了。”樱井翔冷淡地说。
“我并不知道是来玩这种什么变态游戏的!”相叶雅纪说着转身走到门边,又开始拍门,“开门!放我出去!我不会参加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的,别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开门!”
“别再吵了!”
相叶雅纪被樱井翔突然的低吼吓得住了手,回过头看身后的他。
“我不管你看没看出来这里的情况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也不管你还想不想要那一亿日元,总之我会赢。”樱井翔看着他,认真地说:“随便你怎么样,七天以后活着走出这里的,一定是我。”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眨了眨眼。
“你是不是疯了。”
 
 
“本来。”樱井翔又耸耸肩,走到冰箱边上,拉开冰箱门,“会因为那种广告就来到这里的人,也不会有多正常吧。我的想法是,我们先好好吃顿饭,然后就开始吧。说起来时间倒是很宽裕,所以也不着急。”
相叶雅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在自家客厅里一样,悠哉地从冰箱里掏出各种食物。
吃什么饭?
现在是在说关于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而且还是要以互相残杀的方式不然七天后大家都要死这件事吧?
还吃他妈什么饭啊!
“哟,还全都是些顶级品啊。”樱井翔看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似乎颇为赞赏地撇了撇嘴,“等我去旁边厨房里看看,一定还有酒。”
一会儿功夫,他又从厨房里拎了两瓶红酒出来。
“看看,我就知道,这年份,半年工资换不来一瓶呢。”樱井翔说着,把东西七七八八摆在长餐桌上。
相叶雅纪还是站在原地。
樱井翔往桌边一坐,然后抬眼看看他,“站在那儿干嘛啊?过来一起吃吧。”
相叶雅纪带着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犹疑着走到了桌边。
“干嘛那么看着我啊?”樱井翔已经拿起红酒准备开酒,“担心我从现在开始就会给你下毒一类的吗?放心,我说吃完了才开始就吃完了才开始,绝不会提前小人的。”
“……”相叶雅纪盯了他的脸几秒钟,“你真打算在这里玩这个游戏?”
“是啊。”樱井翔开始转动红酒瓶塞。
“这不是在开玩笑。”相叶雅纪有点急切地说:“是人命!”
樱井翔抬起眼皮看他,“不就是生存游戏吗?”
“不就是?”
“你认为我们在外面就不是每天都在玩这个游戏吗?如果不是在外面那个世界里快要生存不下去,你我会相信那种广告而来到这里?其实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樱井翔拔出了木塞,闻一闻,“你也应该开始明白,我们其实已经没的选了。博一个50%的机会,总比100%的等死要好吧。”
相叶雅纪双手扶住额头。
“来啊,坐吧。”樱井翔已经开始往高脚杯里斟酒,“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却要你死我活,还是至少要先喝一杯的。”
喝什么?庆祝这个你死我活的缘份?
相叶雅纪有些绝望地坐在了樱井翔对面。
樱井翔把杯子推到了他的手边。
“选你喜欢吃的。”说着自己已经开始动手吃起来。
相叶雅纪皱眉,“哪来的胃口?”
樱井翔边吃边看他,“你看,从现在起,饭是每吃一顿少一顿了,你还不珍惜?”
“……”相叶雅纪已经感觉脱力。
“还有,不吃东西的话,更没力气跟我争活命的机会吧。”樱井翔撕开一块蓝纹芝士的包装纸。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简直哭笑不得了。
面对着这么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这么个荒唐的地方,等着杀人或者被杀?
他在桌上的一堆东西里随便拨拉着,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些什么,根本看什么都有想吐的冲动。最后他放弃,端起手边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樱井翔看看他,再为他斟满。
是好酒。
口感特别滑,而且果香扑鼻,极其易入口。
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一定还没有喝过这样好的红酒。
却是在这么一个场合里吗?
相叶雅纪磨咬着牙齿,不知觉一杯又一杯地把酒灌进了喉咙。
很快就脸颊发热。
他吐一口气,看看手里的红酒杯,眼里微醺,“没钱就是这么该死吗?就该跑到这种地方来被有钱人耍着玩?”
樱井翔也喝一口酒,边吃东西边不经意地说:“嗯……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么回事吧,人家付费了嘛。”
“什么啊……”什么玩意儿,你三观有什么问题啊,相叶雅纪心想,再打量樱井翔衬衫袖口露出来的手表一眼,“你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穷人啊。”
樱井翔挑眼皮也看看他,“你脸上也没写着穷字啊。”
“哈哈哈……”相叶雅纪笑出声来,“所以我们两个不缺钱的神经病来这里找乐子的吗?”
樱井翔咬咬嘴唇,没说话。
“真是够了……”相叶雅纪摇摇头,忽然间心灰意冷,他带着醉意看樱井翔,“你很需要这笔钱吗?”
“……也很难说就一定比你更需要。”樱井翔平淡地说。
“……很需要这笔钱的话,你拿去吧,我不适合这种游戏……以前看《大逃杀》时我就说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是那个找地方自杀的。”相叶雅纪用手指弹弹玻璃酒杯的杯壁。
桌子对面的樱井翔看他一眼,塞一块芝士进嘴里,没出声。
 
 
“喂,喂!”
樱井翔伸手去推相叶雅纪趴在桌上的胳膊。
醉了?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脸,长睫毛竟然在脸颊投下影子。
这样可以?
这可是生存游戏的现场。
就这会儿抄起个大理石烟灰缸照着他的后脑来一下,这游戏不就结束了?
但是樱井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当然应该是因为他又不是干这行的,杀人哪有那么顺手说杀就杀。但是,又只是因为这个吗?
应该已经是半夜了。
还是先让他睡一觉再说吧。
樱井翔拉过相叶雅纪的胳膊把他架在肩上,走到房间一侧尺寸巨大的床边,把相叶雅纪扔在了床上。
然后樱井翔自己在床边一坐,双手撑在身后,轻叹口气仰起头。
仰起脸的一瞬间,他给吓了一跳。
巨大床铺的正上方天花板上,还有一面更巨大的镜子。
亮闪闪地映出床上两个人的身影。
樱井翔眨眨眼。
真是见所未见的场所。其实令人惊讶的还有从最初他就假装没看到的那个浴缸。全透明玻璃浴缸,还就戳在房间里,离床不远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啊?
樱井翔忽然感觉有点累了。
虽然到此为止他还是表现得很坦然,而且一副志在必得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如果不是缺钱缺急了,他会相信这种根本不合常理的东西所以被困在这种变态的场所里吗?人一旦有所求被逼急了,就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他看了另一边的相叶雅纪一眼,这张床大得离谱,足够两个人躺下中间还能隔出个楚河汉界的。樱井翔于是也让自己躺倒在床上,然后盯着天花板镜子里的自己。
怪他吗。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已经到了破产边缘这事儿,该怪他吗。该吧。他是社长啊,不怪他怪谁。纵然经济环境有多不景气,照样有那么多公司也还是好好生存下来了啊,怎么就你的公司不行了呢。还是你的经营策略有问题,怪不得别人。
他需要一笔巨款,来补上资金链断裂的链条。
所以他现在就躺在这里了。
不能说被骗被坑。这种情况其实都是人们自愿的。如果不是你起了贪念,就没人能控制得了你。所以樱井翔自打进了这个房间就一直很坦然。
其实一间公司倒就倒了,于他来说又能如何。但是公司里那么多人拖家带口,老的老小的小,大家全都等着吃饭,又怎么能甩手不管?身为男人,有些责任不是说不负就能不负。
樱井翔真的累了。
躺了一会儿就开始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开始觉得此时此刻说不定就是场梦,等会儿一睁眼,发现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想钱想疯了所以才做了这种荒唐的梦。
……
突然间身上一沉,喉咙一紧。
鬼压床?
不对!
压住喉咙气管的分明是带着体温的手指!
樱井翔在缺氧的疼痛中猛地睁开眼睛。
发现本来被自己扔在床另一边喝醉的那个男人正骑在自己身上,双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樱井翔吃了不大不小的一惊。
这不是梦。
天花板上的镜子里清楚地映出他被人扼住喉咙的模样。
“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骑在樱井翔身上的相叶雅纪似乎很艰难地在十指上用力,嘶哑着几乎听不真切的声音说:“樱井君……我的名字叫相叶雅纪。”
自己居然在你死我活的争夺里轻信对方。
扼住气管的手指还像他以为的那么淳良无害吗?
还学自己自报家门?
镜子里自己那张脸,还有那个蓬松头发的后脑勺。
樱井翔的愤怒直接燃到了指尖。
“别开——”樱井翔抬手去掰相叶雅纪的手指,“玩笑了!”
“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相叶雅纪的声音里似乎夹带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就不需要吗!
樱井翔的暴怒涌满血管,让他手上的力道超乎寻常地大。相叶雅纪的手指被向后掰开,樱井翔抬起膝盖用力顶开他,抓住他的手一个翻身,反过来把相叶雅纪压在身下,手肘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脖子上青筋毕露,胳膊死死顶在相叶雅纪的颈间。
“我说过,我可没准备死在这里,相叶君!”
相叶雅纪艰难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演技很好么!在外面是不是干这行的啊?!”樱井翔咬牙切齿地说。
喉咙被紧紧抵住,相叶雅纪抽着气发不出声音。
灯火始终通明,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脸。
不知刚才那声音里的哭腔是不是并不是装的,或是因为被他抵住喉咙缺氧,所以此刻那双眼里才隐约升起一层水汽,在长睫毛的每一次翕动里看得一清二楚。
本该就在此刻掐断他的喉骨,樱井翔却迟迟下不了手。
在胸口反复的起伏和喘息声里,樱井翔死命咬住槽牙,深深憎恨自己这一刻不明理由的手软。
手肘的力道,便就在这一厘一寸里放松了。
相叶雅纪用力地吸着气。
“对不起……”他说。
“……用不着道歉。”樱井翔似乎感觉有点卸力,“你也没做错什么。”
“我只不过是……”相叶雅纪想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是受了哪个魔鬼的驱使才会如此。
“你用不着向我解释。”樱井翔却打断他。
“……”
“……”
薄雾般水汽间的对视。
樱井翔抬起了自己的胳膊,翻身坐起。
他到底想要怎样。就算这一刻不得出个结果来,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吧。他发现人类的脑神经有点复杂,不是说明明看到运算方式和结果就能理所当然地照做的。明明知道该用哪一个定理和运算的结果,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总是很多。
比如现在。
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樱井翔似乎已经隐约有了某种预感。
 
 
“喝杯热水吧。”
樱井翔从厨房里接出一杯热水,递到靠坐在床边的相叶雅纪手里。
相叶雅纪双手接过来,抬头,“谢谢……”
樱井翔不看他,摘掉手表放在床头,转身抠开衬衫的扣子脱下来甩在一边,走到床边那个全透明浴缸旁边研究起来。
相叶雅纪捧着水杯看着樱井翔发呆,直到看到他开始放水然后解皮带才意识到他准备干什么。
“你这是——”
“洗澡。从昨天到现在没洗过澡,刚再被你那么折腾一下,一身酒气和汗味儿,浑身难受。”樱井翔理所当然地说:“这房间没别的浴室,虽然不太合适,不过,也没办法了。”
“……”看着樱井翔开始脱裤子,相叶雅纪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指节发痒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他吃力地从床边起身爬到了另一边,背对着透明浴缸的方向坐下。
然后就听见背后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相叶雅纪直勾勾地盯着手里水杯中升腾起的热汽。
房间里明明到处灯火璀璨,但此刻他却为何感觉四下如此荒凉。
“我不是故意的。”他说。
“我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用不着对我解释什么。”樱井翔在背后出声。
“我不是说给你听的。”相叶雅纪说。
“……”
“……”
静默一会儿,相叶雅纪听到身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偷偷转头,看到樱井翔腰上围了一条白色浴巾,手上拿一条毛巾擦着头发,正往厨房里走过去。
他突然变得不敢动。
直到樱井翔又端着一杯威士忌走回来,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说:“你要不要也洗个澡?”
“我?”相叶雅纪眨眼,樱井翔拿毛巾擦头发的水滴有些甩到他的脸上,凉凉的。他赶紧摆摆手,“我就不用了。”
“怎么,还有六天呢,就算死也要洗干净再死吧。”樱井翔说着就一拽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相叶雅纪就这样被推到了那个透明浴缸旁边。
已经重新放进了新的热水。
洗澡?
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
好吧。
但是当他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一个侧身,发现樱井翔正坐在床边,端着手里的威士忌看着他。
怎么回事啊……不是应该和我一样主动回避一下吗?
相叶雅纪看看樱井翔,想用眼神暗示他。
樱井翔端着酒杯,也看看他,似乎完全不明白他意有所指。
“那个……”相叶雅纪无可奈何地开口。
“嗯?”樱井翔歪歪头。
“……”相叶雅纪觉得你要不要回避一下这种话也实在太娘根本说不出口,索性横下一条心转身开始脱衣服。
那件已经挑了线的杂色毛衣真是已经旧得不能再旧了,似乎再拽一拽拉一拉就能扯破了。但是谁让那是多少年前手织的了呢。
他小心地把衣服都脱了坐进浴缸里。
烫得恰到好处的热水让他全身都放松下来,他捧一把热水拍在脸上,深呼一口气。
正当他想找喷淋开关冲一冲头发时,有人从背后伸手捧住他的脸,把他向后一拽,仰面压在了浴缸边沿。
相叶雅纪仰起脸,看见倒转的樱井翔的脸。
在周遭的尖锐光线里几乎要看不真切。
又来?
跟他一样搞偷袭吗?
我方唱罢你登场,这可还真是一场趣味十足的游戏啊。
好吧,就这会儿,他真的已经是无心恋战。
就这样掐死他好了。
相叶雅纪闭上了眼睛。
他等着喉骨被掐断的那一瞬间。却感觉一双唇,带着点滴威士忌的味道,覆在他的唇上。
相叶雅纪猛地张开眼睛。
但是灯光已经被俯下身来的身体挡住。
这是——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但却被牢牢压在浴缸边沿。因为脑袋被压制住,所以他根本动弹不得。
这是要干什么?
干嘛吻他?!
并且这吻还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舌尖挑开唇齿就攻城掠地。
樱井君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好像不太熟?
“唔——”相叶雅纪想要出声,但根本是妄想。
樱井翔把他吻得死死的。
不必放开相叶,不必放开他让他问这是怎么回事,回为就算是樱井翔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就在那张床边望着相叶雅纪,透过那层透明玻璃,水汽蒸腾间,裸着的背脊、肩胛、腰和那一欠身就若隐若现的股沟。他骨骼清瘦,但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蓬松的后脑勺。
樱井翔眼前出现了那双悬浮薄雾的眼睛。
相叶雅纪在浴缸里每一欠身,腰臀线条在玻璃那头一个光影晃动,他就感觉心脏那里猛敲一下,小腹异样地涌过热流,胯下胀热。
就在相叶雅纪起身准备去寻找开关,腰部几乎欠出一个S型弧度时,樱井翔扔掉酒杯上前按住了他。
湿润发烫的舌尖,递过来的全是欲望的信号。
热切,贪婪,不加掩饰。
对这深厚用力的吻,相叶雅纪忽然感觉自己抵抗的意愿在退散,喉咙口像沁进了什么好喝的液体,滑进心里,一下子就刺痒难耐起来。
一吻至抽干空气,樱井翔放开了相叶雅纪。
喘气声。
相叶雅纪看看眼前樱井翔的喉咙,似乎正在吞咽口水,不知被什么击中,他抬手勾住樱井翔的脖子,回吻住他的嘴。
这一吻比樱井翔刚刚吻他还要用力。
舔咬着,吞咽着,在对方的舌间齿隙翻滚着。
倒吻,又是相叶雅纪这辈子的第一次。
居然是和一个男人。
 
 
相叶雅纪带着一身水滴滚进了层层叠叠的高级床品里。
被樱井翔压在身下的他几乎整个人陷进各种绵软的被单枕头里。
两个人肌肤间一相贴,相叶雅纪已经感觉倒抽口气。他从不知道的是,和男人之间的身体接触也可以这样地撩拨起情欲的那根弦。
当樱井翔的唇舌舔吻在他的耳际颈边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天花板上那面巨大的镜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以及压在他身上樱井翔的背影。
樱井翔肩背上那些本来被衬衫挡住的坚实肌肉,清楚地映入眼帘。
相叶雅纪本来没脸红,但此刻就瞬间全身发烫。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但是当樱井翔的吻从颈窝到胸口再到含住乳首时,他却已经完全是愉悦感占了上风,“这是在干什么”的理智几乎被踩到脚底下。
镜子里一清二楚地映着樱井翔的每一个动作,相叶雅纪看着他在自己的身上移动,抚摸,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这景象实在难得一见。
他一时间根本没有做反应的能力了。
樱井翔的舌尖沿着他的胸口,一舔一吻地到肚脐,再湿润地滑到小腹,相叶雅纪已经分辨不出是身体的刺激更直接还是在镜子里看到的景象更让他热往上涌。
分开他的两条腿,樱井翔已经顺着他的耻骨吻到大腿内侧,再往下吻去时,樱井翔把相叶雅纪的两腿架在了自己的肩上,用手推起他的下半身略微离开床面,埋头向他身后的入口吻了下去。
前所未有的触觉让相叶雅纪几乎大惊失色,他在镜子里清楚地看着这一幕,身后正被柔软地舔吻浸湿,他的喉咙一下子就完全抽紧,小腹像着了火一样灼烫起来。
快感陡升让他胯下的器官起了变化。
对于天花板上镜子里的两个身影相叶雅纪已经不敢直视,再看也许他会自燃起来也不一定。他把双手手背交叉搭在自己眼睛上,不敢再看那面镜子。只是这样一来,身后的感觉就变更加尖锐刺激了。
他的呼吸加快,喘息声明显变重。
身体后面莫名的胀热让他变得难耐,微张开嘴吸着气。
“樱井君……”他嘶哑地叫他。
樱井翔抬起头,向上探过身,将相叶雅纪的两条腿搭在自己肩上,完全架起了他的身体,露出了身后的入口。
“叫我翔。”
他说着一挺身,全无防备地将自己早已滚烫发硬的器官送进了相叶雅纪的身体里。
相叶雅纪在一片漆黑里忽然承受撕裂身体般的剧痛,他惊得睁开了眼睛。
“啊啊!!不行……好痛……”
他的腿被架着弯曲在身前,只有身后完全无遮拦地承受着樱井翔进入的力量。
“人生……就没有不痛的事。”樱井翔喘着粗气,却没有停下动作,继续挺腰向里顶入。
相叶雅纪的身体里的紧致阻挡着樱井翔的进入,这种摩擦生热让樱井翔的欲望再被向上推送着,他用力将自己全部顶送进相叶的身体里。
“啊啊啊——”这种粗暴的方式让相叶雅纪连不行也说不出来了,他怀疑自己一定流血了,不然身后不会是这种撕痛中夹带湿热。但也许这样反而更好,这些湿热多少还能缓解那粗暴进入的力量。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能清楚地感觉到在自己身体里樱井翔的热度和硬度。
他急促地喘气,樱井翔却已经开始向外抽出器官。
又一次摩擦生热,那阻力对两个人来说都已经形成了一种最尖锐的刺激。
然后再一次完整地进入。
相叶雅纪有点承受不住但已经没有余地抵抗,他伸手勾住了樱井翔的脖子,然后身后的抽插就开始一次比一次更快更用力。
“呃!呃嗯!——”他咬着牙,疼痛感在反复的进出间化为一种引领,一次次的深入似乎正在触碰自己最敏感的地方,神秘而深不可测的欲望深渊似乎开始准备吞噬他。
欲望。
他很久不曾体尝的东西。
他人生糟糕到连燃起欲望的心都很久不敢有了。
这一刻,那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却全都被侵入他的这个身体唤起了。
人生就没有不痛的事吗?
没错。痛才是人生。他想要。他开始无比想要这种疼痛里的快感。
相叶雅纪的指尖紧紧扣住了樱井翔后颈的那块椎骨。
“嗯……”
两个人都开始汗如雨下,粘腻着毛孔的汗水很快就变成了肌肤之间的润滑剂,滚热地滑过两个人的身体。
樱井翔发际颈间的汗,顺着相叶雅纪的手指手腕,一路滑下去。
器官在身体间的进出似乎也开始变得顺畅,喘息声却越发粗重急促起来。
缺痒让相叶雅纪抬起头希望吸入更多空气,却在一抬眼间再次在镜中撞破自己现在的模样。
高亮的光线里,两个身体完全纠缠在一起,皮肤上的一层汗水几乎已经在反光。
樱井翔一次次的挺腰顶送,自己身体弯曲的角度,在相叶雅纪眼里一览无遗。
这一眼简直就像是在血管里点了火。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的各个关节都快这种视觉刺激得爆裂开了。
他开始讶异镜中的那个自己已经露出了迷乱的表情。
——他开始享受这一切了。
救命,他的一切理智已经完全溃散了。接二连三袭来的快感让他无法抑制地呻吟出声:“翔……小翔……”
为什么。
自作主张地这样叫了他呢。
天知道。
这还能比他现在在做的这件事更值得问个为什么吗?笑话啊。
樱井翔像是被这一声难耐的呼唤击中了要害。
天知道这应该完全只关乎生命快到尽头因此纵欲贪欢发自本能的一件事里,怎么还能听到这样情真意切的一声呼唤。
到底是谁疯了啊。
他抽插的动作完全失去控制,在相叶雅纪的呻吟声中,在身体间的碰撞声里,淫靡而情欲的类似水声混杂一起,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哦……嗯……小翔……”
“呃啊啊——”
完全失控的胡言乱语。
快感的弦已经一圈圈绷到了尽头。
樱井翔在几乎咬碎牙的高潮里释放。
温热粘稠的液体从相叶雅纪身体里流出来。
身体早已经没有痛感而只能感受温度,相叶雅纪已经晕眩得看不清镜中的自己。一片模糊的光晕里,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失去意识了。
“小翔……”
他应该是这么叫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
睁开眼睛先看到天花板上的镜子,相叶雅纪心里一悸。
他还以为自己死了。
或者说,怎么在这段时间里他还没被弄死。
他挣扎着坐起来,腰椎的剧痛一直连到身后,让他差点又躺倒回床上。
他呼口气坐到床边。
看到正坐在沙发里抽烟的樱井翔。
相叶雅纪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你到底……”樱井翔不看他,吐出一口烟,“需要这笔钱干什么。”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不是说,不用向你解释吗?”
“我现在想知道了。”樱井翔说:“说出来试试,也许我会让给你。”
“谁用你让?”相叶雅纪说。
“是不是给家人治病的。”樱井翔却继续叼着烟说。
“……你怎么知道?”
“睡着的时候,一直反复叫一个名字,是老婆吧?或是孩子?都无所谓了,反正也是救命钱吧?”
“……不关你的事。”
“确实,我们本来谁也不关谁的事。”
樱井翔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房间里一面药剂柜样的壁柜前。
“既然是生存游戏。”他看着药剂柜里陈列的瓶瓶罐罐,“这里面恐怕应该都是随便就能要人命的东西。”
“……”相叶雅纪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我现在,有点改变主意了。”樱井翔说着,伸手拉开了柜门,拨弄几下,从里面随便抽出一个瓶子,拿在手里端详,“什么化学式,这么复杂,还真看不懂是什么东西。不过,没差别吧,反正肯定能要人命的。”
“……”相叶雅纪从床边站了起来。
“虽然我说过,活着出去的一定是我,但是想想我一个人也无所谓,何必搞得别人家破人亡制造人间惨剧呢。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人呀。”樱井翔平静地说着,似乎竟然微笑起来,“所以说……让给你也无妨。”
说着他已经拧开手里瓶子的盖子。
从床边站起来的相叶雅纪几乎是两步跳到樱井翔面前,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瓶子。
不知名的药片,滚落一地。
“你是不是疯了!”
“又是这句吗……”樱井翔看着他笑。
“不是,不是还有五天呢吗!”相叶雅纪咬着嘴唇说。
“所以呢?”樱井翔看着他的眼睛。
“所以,所以……”相叶雅纪攥起了拳。
“嗯?”樱井翔问,目光温柔。
相叶雅纪忽然一个跨步凑近樱井翔,吻住他的嘴。
樱井翔一愣。
接着就毫不犹豫地回吻。
依然吻得用力。
却深情缱绻。
直吻到嘴唇发痛。
“不是还有五天呢吗?所以说——”相叶雅纪慢慢抬起脸,喘着气,看着樱井翔,一字一句地说道:
“还不如我们做爱到死。”
 
 
“啧!”
“怎么?”
“关了关了!立马给我关了!”
“怎么,把他们两个分到一组是你的主意吧?这还没到七天呢。”
“他们没做够我都看够了!”
“所以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啊?”
“咱们打的赌啊,谁输谁赢总得看个结果吧。”
“看什么?还看什么?还什么输赢,你难道还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
“他们是真他妈的打算做爱到死了!”
 
 
小翔。
嗯。
其实,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其实,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卯.


搞个肉包子这叫一个费劲。。面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节操早已是路人,自此最好永远不回头(何
什么透明浴缸啦天花板镜子啦这个梗我窝在心里多久想着不用死不瞑目这种话我会说出来?
老掉牙梗终于付诸实现可以踏实去填别的了。

拍手[3回]

幻色井边咒(三)

先想说,平了上一坑以后才发现,这里的人比我想象得多。。就,谢谢大家,大家在这里玩得开心就好~
然后是,肉月饼。。过了中秋还有人要吃吗。。
废柴没赶上节日orz
花剑梗不动死不瞑目,但其实在此之前连规则都不懂。。所以大家表认真,看个。。热闹吧。
长假快乐!!!




咒.
封喉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怎么会这样的!……”
“快,快叫救护车——”
“好,好多血……”
“谁,快想办法先给他止血!”
“别在那边看着了,快点!!”
“怎么可能出这种事,谁的剑……”
“为什么不穿金属衣……”
“现在先别说这个了!救人要紧!”
……
……
 
 
细长的剑身,耀犀利的光。
正在从剑尖上向下滴落的血,还热着。
 
 
相叶雅纪第一次见到樱井翔,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由远及近地靠近赛场时,队里的前辈给他指了一下,现在站在左边的是樱井翔,他才知道。看起来,大概和自己的身高差不多。
因为那时樱井翔正穿着全副比赛装备在进行练习赛,脸上扣着面罩。
那传说中的人物。
相叶雅纪本来是想能多观战一会儿,但是事与愿违,这场练习赛极快的结束了。原因,是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手底下没半分留情,用一种面对仇人般的气势三下五除二地赢下了比赛。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楚。
即使是以相叶雅纪的水准。
樱井翔摘下面罩,前辈赶紧上前一步,介绍道:“这是之前提过的,相叶君,今天正式来队里报到了。”
相叶雅纪跟着上前一步,向樱井翔点头致意:“前辈。”
额发微微汗湿,樱井翔抱着面罩拎着剑,看他一眼,“你就是相叶雅纪?”
“是,我是相叶。”相叶雅纪微笑着应道。
“听说你相当优秀。”樱井翔在“相当”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话里的弦外之音,并不是很难听出来。
“在这里的大家都很优秀。”相叶雅纪这话是自谦,但也是事实。这所大学里的花剑队如果在全国高校里认第二,那就没人敢领那个第一了。这里集中了全国同年龄段中最高水平的选手,这里高手云集,每年都会有国家级选拔赛,是通往国家队与奥运会的最佳平台之一。
这是相叶雅纪之所以转来这里的原因。
“听说你在近半年的正式比赛里还没有输过。”樱井翔看着他,目光里似乎燃着战意,或者这是从刚才的比赛里就没有熄灭的,或者这是面对他又重新燃起的。
“这样说的话,前辈不也是?”相叶雅纪笑着说。
作为这支顶级花剑队里最优秀的队员,樱井翔无疑是一个几乎无人不知的传说。从十几岁时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就锋芒毕露,其超乎年龄的敏捷和动作水准令所有人印象深刻。之后的花剑生涯简直可以说是光芒夺目,成功典范。在所有大小比赛里几乎未尝败绩,战术运用的多变、进攻方式的出其不意以及绝佳的判断力,造就了一个年轻的不败传奇。
像樱井翔这样的选手,就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天才型选手。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敏捷的动作配合,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能力,这种对花剑运动来说最重要的能力,于普通人可能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和积累才能形成,但于他来说,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就算是在这支最好的大学花剑队里,任谁也毫不怀疑,樱井翔将是今后晋升奥运选手的不二人选。
“前辈的大名,我听闻已久了。”相叶雅纪笑得谦逊,“刚才观战,果然名不虚传。”
樱井翔略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一身人畜无伤的相叶。这样看起来毫无战意的人,会是一个好的花剑选手吗?
“不用互相吹捧了,不妨一试?”樱井翔提起了剑。
相叶雅纪有一点意外,毕竟他这是刚来队里报到,连全场都还没走完一圈,招呼还没打完,哪有这就开始比赛的道理。但是他依然笑道:“那就请前辈指教一二了。”
 
 
14米长的赛道,对面而站,提剑,行礼。
双方的剑尖轻微相碰,彼此进行着最初的试探。
而后相叶雅纪突然出其不意地跨步进攻。
樱井翔挡剑后退。
相叶雅纪于是再往前连续攻过来。
面罩底下的樱井翔一定是皱了眉。
这叫什么打法?没头没尾上来就一通猛攻,不瞻前不顾后,就好像从没学过攻防战术一样。这就是那个近来所有人都在说的即将进队的“微笑剑客”?就是用这种楞头青的方式赢下了近半年的比赛来到这里的?
樱井翔冷眼观察相叶雅纪的进攻路数。
发现随处可见的破绽。
在最讲究“术”的花剑比赛中,华丽而复杂的战术是最大的要点和看点。而在这种繁复多变的战术网络中,只需眯起眼睛就能够看到对方的进攻路线和意图,就像在一张巨大的网里迅速地直接寻找到亮着光的唯一一条引爆线一样。这就是樱井翔与生俱来的能力。
他已经一眼看到相叶雅纪的进攻意图,迅速撤身闪避。接着就是反击满眼漏洞中的任意一处。
樱井翔迅速地跨步反击。
他以为他一定得手了。
不过没料到的是,相叶雅纪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后退避开了他的剑尖。
事实上,很少有人避得开他这种势在必得的攻击。樱井翔挑了眉毛。
攥紧剑柄,脚底发力紧紧抓住赛道,挥剑展开了连续的攻击。他的剑尖像雨点一样接二连三地向着相叶雅纪的有效部位刺过来。
这也是他的特长之一,华丽迅猛的连续攻击,杀对手于措手不及。
相叶雅纪撤步,避一,避二,但最终没能避过三。
有效灯终于亮起。
他们选了四分钟内先得五分为胜的短赛制。
接下来樱井翔再连得两分。
相叶雅纪依旧毫不退缩,拉开全力猛攻的架势,似乎丝毫不怕因此露出过多破绽。而樱井翔也就因着这个路数全力连续进攻。
到第四分时,他的精力因为持续高度集中而出现了下降,步幅向前攻得过猛,体力也有所瞬减。樱井翔感觉自己出汗了。而因为这种感觉,他有了一丝焦躁。因为这种状况说明,他虽然在得分,但还是被对方逼到了。惯常压倒胜利的他,就连这一点也觉得不能容忍。
他本来平衡稳健的步伐因为心态出现这种微妙的失衡,而显得比刚才杂乱。
在再一次避开相叶雅纪的猛攻而后发起反击时,他眼前的线路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怎么办,该选哪一处攻过去。
就在这一念之间的犹疑里,本来撤步中的相叶雅纪站定,冷静而出其不意地向他露出的空当刺过来。
有效灯亮。
相叶雅纪得分。
樱井翔没料到。他还以为对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样子货的新人,一定会是以自己压胜为结果结束比赛。
击剑比赛,胜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一个意外,就已经再丢一分。
樱井翔咬住了嘴唇。
别开玩笑了。自己怎么可能在面对这样的新人时乱了阵脚。
他闭了下眼,吸口气。再睁眼时,眼前线路变得无比清晰。
你休想再从我这里拿到一分。
樱井翔挥剑展开了凌厉的攻击。他脚下的动作和手上送剑击刺的配合堪称完美。
相叶雅纪也并不退缩,稳住脚下不让重心偏离。
清脆的剑身碰撞声之后,剑尖刺到金属衣上弯出银亮的弧度,樱井翔拿下了这场练习赛。
摘下面罩,他的额发已经全湿了,汗还在顺着鬓角往脖子里滴。
相叶雅纪也摘下面罩,也是一脸的汗。
樱井翔呼口气,这场比赛他赢得并不轻松。而对眼前这个新人,他也确实轻敌了。
“前辈果然厉害。”满脸是汗的相叶雅纪绽开一个很灿烂的笑。
樱井翔看他一眼,冷冷地说:“承让。”
事实上他知道,相叶雅纪是难得的全攻全守型选手。之所以说难得,是因为这种全力进攻又全撤防守型的打法对体力的要求非常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强度。
的确并不负大家口中所传的“相当优秀”。
就算笑得那么天真,你也照样是个威胁。
樱井翔转过脸。
 
 
相叶雅纪很快就成为了队里的红人。
这一点可以说是不出所料。不仅人长得帅,而且永远笑容可掬,各种练习里对待队友都是认真但又温柔,面对后辈时更会特别耐心。相比起樱井翔一向的冷淡倨傲,相叶雅纪各种为人之NICE让他几乎成为队里新的明日之星。
当然,这些在樱井翔眼里都不值一提。
赛场上,赢才是一切。
这是他的信仰。
但是,在进入这个具备更好的训练条件,能够面对更高水平对手之后的相叶雅纪,进步却是有目共睹的。他的水平在最好的训练里提升得更快了。
樱井翔看在眼里。
暗自攥紧手里的剑柄。
练习对战时,他能感觉到,虽然仍然一直是他在赢,但余地已经越来越小。要赢,正在日渐变得更加吃力。
他不能容忍这种日益迫近的威胁。
因为即使是以这所大学这支队伍的优秀,能够争取到的参加选拔赛的名额也有限的,更不用说可能出现的直送名额,绝对不可能超过一个。
也就是说,这支队伍里,他必须是第一。并且绝不能让出这个位置。
任对方是谁。
他才是最终能站上世界最高舞台的那个人。如果不是以此为目标,那么大可不必再从事这项运动。
所以在所有面对相叶雅纪的时刻,练习也好比赛也罢,他都全力以赴,不留任何余地。
每一次摘下面罩,都是喘着气大汗淋漓。
拎着剑,彼此打量。
相叶雅纪永远会带着满脸的汗笑着看樱井翔,“跟前辈的比赛,真是永远受益匪浅。”
笑得那叫一个一脸纯真。
纯真得扎眼,让樱井翔几乎想要挡眼睛。
是想照亮我的阴暗吗?樱井翔心想,我才不信这个邪。
选拔赛,不会因为你笑得好看就让你多得半分!
 
 
在全国选拔赛开始之后,队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平时相处融洽,但在机会面前,还是没人不想争取,更没人想要放弃站上更高舞台的机遇。
这就是现实。樱井翔淡漠地看着紧张起来的队友,心里暗自冷笑。
只有相叶雅纪,看起来仍然和平常没有两样。认真地练习,温柔地说笑,对他谦恭有加。
选拔赛,我不会输。樱井翔的心里却只有这一句。
虽然这样,他心里已经并不是百分百的有把握。
在天才的赞叹声里长大的他,再次对这种心态难以容忍。
他开始史无前例地留在练习场里加练。
在此之前他甚至经常理所当然地早退。因为,没有更高水平的对战对手,重复再多遍相同水准的练习也是不可能提高的。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但是越发没底的心态,还是把他留在了练习场里,直到很晚。
步伐的控制,重心的平衡,出剑的速度及力道,手眼步幅的配合程度……樱井翔反复揣摩着自己的技术动作,眼里已经完全没了他人。
场馆里已经渐次熄灯。
到终于熄到自己头上时,他才发现。
四下看看,大概是已经太晚,居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拎着剑走出场地,进了更衣室。
拉开自己的柜门,把面罩和剑放进柜子里,正脱下身上的金属衣,忽然听见淋浴室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人没走?
樱井翔其实也不关心。
但是走出来正在用大毛巾擦头发的人还是让他忍不住侧目了。
“啊,前辈你也还没走?”
相叶雅纪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拉开柜门。
“……”樱井翔没有应声,心里莫名有点不爽。
那理由有点说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相叶雅纪竟然也留到这么晚,无疑也是在加紧练习。竞争分明就一直都在,不是一个笑容就能化解得了的。两人之间那绷得很紧的张力让樱井翔在这一刻越发不自在。
“也在练习?”相叶雅纪站在自己的柜子前问。
“……显然的吧。”樱井翔不客气地说。
“……”相叶雅纪似乎在柜门那边轻呼了口气,然后出声:“其实你也用不着那么紧张,你现阶段的水平已经很稳定了,不会因为多练一时少练一时就有什么太大变化的。”
樱井翔脱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
相叶雅纪的这几句话,语气忽然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少了那种对他的谦恭有加,多了分真正的对手的感觉。
刚刚脱下比赛服,赤着膊的樱井翔手扶在自己的柜门边,转过头看向另一边没穿衣服的相叶雅纪。
“我知道你对这次的选拔赛志在必得。但,我也是一样。”相叶雅纪不看他,伸手准备从柜子里掏衣服出来。
这语气里的挑衅。
樱井翔朝他走过去。
走到相叶雅纪的柜门边站定,他一手扳过柜门,看着相叶雅纪的侧脸,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很显然吧?”相叶雅纪也不转脸,仍然翻自己的东西,“就是既然来到这里的,肯定都不是来玩的啊。”
“有意思……”樱井翔扶着柜门,冷笑道:“平时那谦卑的样子哪儿去了?”
“我只是什么时间说什么话而已。”相叶雅纪淡然地说:“平时练习时你是我的前辈我绝对尊重你,但事实上现在我们是竞争的关系这也是事实。面对竞争对手,我也该有我的态度啊。”
“呵!……”樱井翔又是一声似笑非笑,“你以为你赢得了我?”
相叶雅纪的衣服始终没掏出来,肩上搭着毛巾转过头,看着樱井翔说:“那要试过了才知道。”
也许并无挑衅的意思,但在樱井翔看来,却就是在挑衅。
挑衅我,就凭你?
“你……”他用力地一扒柜门边,柜门啪的一声被掰到门边的柜子上。柜门里和通常情况一样,有镜子并且贴着便条通知照片一类的东西。
樱井翔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他转过脸,眯了眯眼睛。
都是一些比赛和练习现场的照片。虽然照片里的选手脸上都戴着面罩,但是樱井翔当然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每张照片里的主角,都是自己。看起来全都是在场边偷拍的,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偷拍他实战的情况以作对战分析研究之用,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相叶雅纪这时似乎有一点慌,想要把柜门扳回来,但是樱井翔死死按住那扇柜门。
“你分析我的技术特点?”他逼近他。
“是又怎么样?”相叶雅纪不后退。
樱井翔心里窜起了本无火种却异常猛烈的火。其实就算是任何一个竞争对手这样做,也都早已经是惯例,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他却就是火了,那些一直被某种压力迫近的紧张情绪瞬间也跟着全部反弹起来。
另外还有就是——
说话的这期间,相叶雅纪始终只搭着一块毛巾而已。
身上几乎还浮着一层水珠。
那因长期运动而特别好的肌肉线条和与生俱来的黄金比例,似乎正在向外散发荷尔蒙。
樱井翔意识到,自己心里窜起的火,其实竟然还有重要的一层。
因为他的逼近和相叶雅纪的不后退,两个人此时已经贴得很近。
相叶雅纪那还在滴水的发梢轻轻扎到樱井翔的脸。
那温热的鼻息已经扑到樱井翔脸上。
樱井翔没能控制住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那心头烈火里的重要一层——本能蠢动。
他张开手揽住相叶雅纪的后颈,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柔软湿润,意外地挑动神经。
双方似乎都很自然张开了嘴,舌尖迫不及待地绞缠在一起。这半吞半咬的舌吻异常热烈,几乎让樱井翔奇怪他为什么早没这么做。
赤裸的胸口贴在一起。
滚烫滚烫的,带着水滴和汗,粘着在一起。
肌肤相接的瞬间超乎寻常的愉悦。
樱井翔心头的火完全已经变成了欲火。
相叶雅纪身体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吸引简直让他无法抵抗。
他拼命吸吮着,手从相叶雅纪的后颈向下滑,顺着脊椎的骨节,一节节抚摸下去,直到腰部那个凹进去的弧度。
樱井翔的手用力一搂那个弧度,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了一起。
相叶雅纪肩上搭的毛巾滑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
那缠绵贪婪的一吻,已经让樱井翔全身发烫。相叶雅纪柔软唇舌的欲迎还拒更让他的心上像被火石擦过,往日赛场上的对峙拼杀,那稍微一碰似乎就要断开的弦,这一刻全部转化为了血管里的某种渴望。
一吻直到不得不放开彼此吸口气。
两双眼睛距离靠得太近,因此几乎对不上焦距,看到对方的脸只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虚化却反而极诱惑。
这样的一个对视,彻底打开了身体的开关。
樱井翔埋下头吻在相叶雅纪的颈间动脉上,张开唇齿,嘶咬着四下滑动。他一只手揽住相叶的腰,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胸口,揉搓着乳首。
“嗯……”相叶雅纪的身体被这样抵住向后仰,这让他不得不伸出双手搂住樱井翔。
湿滑的舌尖舔走了相叶雅纪身上未擦净的水。
啄咬从喉结轻叩到锁骨,再舔吻到胸口,含住已经挺立的乳首。
“呃……”相叶雅纪敏感地呻吟出声。
樱井翔的手从他腰上向下滑,手指顺着臀部的弧度半压半按地探向他的身后。
相叶雅纪的指尖用力扣在樱井翔背上,小腹涌上热流。
找到入口时,樱井翔小心地探进了一根手指。紧绷的内壁干涩地阻碍着他意图活动的指节。
相叶雅纪抽一口气,身体因为外来强行的刺激而变得紧张。
因为零距离地贴在一起,樱井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住了他。
虽然态度暧昧,但身体却始终不说谎。
樱井翔边舔吻着他的胸口,边再探进一根手指,指节用力活动起来。
相叶雅纪想要吞咽一口唾沫,但是发现嗓子里已经全干了,只有已经蒙上一层汗的喉结空洞地活动一下,胯下更明显地发胀变硬。
这种变化让樱井翔迫不及待了。
他抽出自己的手指,推开搂住自己的相叶雅纪,扳住他的肩膀转过身,然后往一排更衣柜上用力一推一抵。
相叶雅纪几乎是半撞在一排更衣柜上,脸颊贴在柜门上,微微喘息。
面对相叶背对着自己一览无遗的身体,那肩胛骨上流畅的骨骼线条,那腰里微妙诱惑的弧度,无一不让樱井翔血管发烫,胯下鼓噪。他想要征服这个身体。在剑尖上取胜的,更想在身体上彻底占有。他发现也许他早就这样想过,只不过本能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告知脑神经。
他把自己发烫的身体贴了上去,嘴唇凑到相叶耳边,吹出滚烫的气息:“想不想要。”
“……”相叶雅纪轻呼着气,不出声。
樱井翔伸出一只手握住他身前已经发硬的器官,继续咬牙切齿地问:“问你想不想要?”
相叶雅纪的身体一抽,抿住嘴唇道:“你做就做,不做就算。”
樱井翔的手从掌心向手指用力,开始上下套弄。
“嘶——”从脚底开始向上爬的刺痒让相叶雅纪难耐,头微向后仰着。
樱井翔紧贴着他的耳畔,“想要就说想要。”
然后他再次直接将两根手指探进相叶雅纪的身体里,用力活动起手指,长期攥握剑柄的手指灵活而有力,一圈圈向外扩张对抗内壁干涩的阻力。
“呼……”前后夹击的刺激让相叶雅纪的身体开始卸力,他把双手扶在更衣柜门上,支撑自己的身体。
那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开始在更衣室里持续飘浮,身上原本未擦净的水早已经蒸发干净,换上一层粘腻的汗水。
樱井翔胯下早已经在叫嚣的器官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抽出手指,吐了些唾液在手心涂在变硬的器官上,然后撑开相叶身后的入口,一挺身将自己送进了他的身体。
“呃!”这个进入突然而强硬,相叶雅纪感觉到了撕裂的疼。他身体本能地抽紧,但并不能阻挡樱井翔继续用力地深入。
“啊啊啊!——”相叶雅纪双手紧紧扒着更衣柜门,疼得叫出声。
被紧紧包裹住的樱井翔已经是停不下来,事实上那滚烫的内壁带来超乎想象的刺激,欲望那把火瞬间几乎要爆开了。
把自己整个没入相叶雅纪身体时,樱井翔发现心底那种莫名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简直无可比拟。像是一场颇为艰难的比赛,他终于占得上风的那种快感。
这种快感让他的身体更加失去控制。他扶着相叶雅纪的腰,用力顶送自己的腰胯,快速地抽插起来。
每一次几乎都是深入到底。
“呃啊啊啊……”第一波撕裂的痛感在发烫地冲撞里逐渐麻木,被反复撞击到的身体深处开始升腾起令人恐惧的快感,顺着脊椎骨一节节迅速攀到脑后,相叶雅纪想要咬住自己的嘴唇,但是却只能呻吟出声。
在每一次进出都被摩擦到快要出火的勾勒里,樱井翔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像是被上了快感的绞索般,一波波直接冲到额头上。
超速的心跳直接转化为喘息声,在更衣室里回响。
樱井翔一次次地顶进去,相叶雅纪的身体就被推抵得轻撞一下更衣柜,他身体上的汗已经多到顺着柜门滑下来。
“嗯嗯……”相叶雅纪咬住自己的牙,从牙缝里漏出难耐的呻吟。
两个身体间一次次地碰撞,伴随着各种体液夹裹其中,逐渐变成一种淫靡的声音。
樱井翔一手扶住相叶雅纪的腰,一手握着他身前的器官,所有动作都已经失控。占有和征服身前这个男人的成就感,伴着欲望的本能化成了疯狂的抽插。
喘息声和呻吟声混合出了回音,似乎成了一种危险气体,擦一根火柴就会直接爆炸。
已经膝盖发软的相叶雅纪马上就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快要体力不支。
他被一波波冲上来的快感撞得眼前发黑,并不知道自己不自觉地叫出了声音:“前辈……”
这含糊而极尽欲望的一声,终于尖锐刺激地释放了樱井翔的高潮。
他最后顶送一下自己没入相叶的身体。
滚烫的液体溢满相叶雅纪的身体,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快感酥麻了他整根脊椎骨,高潮冲击得他半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浅白液体略带粘稠地从两人腿间滴落,滑到脚踝趾骨间。
前所未有。
短暂窒息。
他扒住更衣柜,身体里一波波不退的微电流让他眼前一直金线乱窜,只能听到耳畔粗重的喘息声久久未平,以及靠在他背后那擂鼓般的心跳。
像是经过一场大战,更像是打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刀光剑影,极致刺激。
高手过招,双方尽兴。
绝好的体验。
胸口背后,紧贴的肌肤间依然粘腻,像是不舍得分开。
似乎这一次才刚刚结束,已经开始渴望下一次的到来。
 
 
那一次的更衣室疯狂之后,他们之间就开始频繁地出现做爱这件事。场合地点都可能很随便,只要是时机适当,似乎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樱井翔觉得这不是一件该做的事。同时又似乎觉得这是一件早该做的事。身体间的吸引和彼此带来的愉悦让他像染了毒瘾一样不可自拔。他开始觉得,这件事是否应该不只关乎身体,而是也关感情点什么事?所谓人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不是吗?
他想要征服和占有相叶雅纪——已经不止于身体。
你——喜欢我吗?
这当中某一次意乱情迷的一刻,樱井翔没能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地在相叶雅纪耳边这般问道。
你别当真了啊。
相叶雅纪却带着一点取笑意味这样回他。
哪有人把这种关系当真的,这样的不过都是大家图个刺激罢了。这时还感觉新鲜,就做,几时觉得腻了,就不做了。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相叶雅纪说的是惯常情况。
事实上通常这种关系大多如此。
樱井翔也知道。
但在这一刻,樱井翔那一向骄傲的自尊还是受挫了,只是他不承认。
 
 
这之后,在两人的练习对战里,樱井翔第一次输了。
并且随着和相叶雅纪做爱次数的增加,逐渐开始输得越来越多。
剑在他的手里,似乎开始不受控制。他的步伐和进攻没办法配合得很好,而每当面前站的是相叶雅纪,他眼前那张攻守线路图,就会变成一团乱麻,再也没办法迅速分辨出其中有效的颜色。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彻底失衡。
他甚至开始怀疑,一次次和他发生关系,也是相叶雅纪利用破坏他心态从而赢他的一种手段。
他明知道,身体却戒不掉。
并且对自己的心束手无策。
选拔赛在即。
他人生的全部信仰都在于赢。
无论是比赛,还是别的什么。
不然,他的生命就将毫无意义。
在又一次更衣室做爱之后,看着相叶雅纪那张迅速从喘息中恢复平静的脸,樱井翔下定了决心。
 
 
你知道——击剑运动本身源于决斗而来吧?
这个谁不知道。
成为一项运动以后为了安全起见,才有了各种护具的出现。
是啊。
我们就来还原这项运动的本意,决斗一次吧。
你说什么?
不用那么惊讶,即使是在现代奥林匹克比赛里,也曾经有过因为平局争议无法判定,而最终用不穿戴护具的方式决出胜负的情况。这种赛制现在就被称为“轻伤决斗”。
……
所以,我们就来一场轻伤决斗吧。
为什么。
谁输了,就自动放弃选拔赛。
……
这也是一种很公平的方式吧?
……
怎么,怕了?
我没怕过。
那么,就来吧。
来就来。
 
 
站在长14米的赛道上。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身上都没了那件金属衣。
脸上也没有戴着面罩。
他们只穿着便服,提剑而立。
“你看,是不是颇有点决斗的味道。”樱井翔笑着举起剑,剑尖指向相叶雅纪。
“既然是决斗,那就谁输谁赢都不要抱怨。”相叶雅纪也举起剑。
“你这种字典里没有进攻和后退的人,话就不要放得这么大。”樱井翔拉开弓步。
“难道我的字典和你的不是同一本?只要有胜负这两个词,就够用了吧?”相叶雅纪也跨步。
没有电缆。
剑光闪烁。
短暂的对峙之后,相叶雅纪跨步进攻。
路数从来不变,总是这样,上来就是猛攻。樱井翔迅速撤步防守。
可以看着对方表情的比赛,真是几乎从未体验过。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鲜活。
原来比赛时的表情,是这样的好看。
而且,没有了面罩的阻隔,似乎终于能把平时比赛时暗自在心里说过的话,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
“别以为在练习时赢过我一两次,就代表真的能赢我了。”
“我说过,那要试过才知道。”
“别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你这种所谓的天才,哪里知道普通人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获得你十分之一的进步和提高。”
“少说这种废话,谁的成功会是白来的!别以为只有你吃过苦!”
“你们这种天才型就是不劳而获!”
“你们这种努力型就是爱卖苦情!”
剑身频繁相碰,清脆的声响接连不断。
接下来的话樱井翔就说不出口了。
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和我发生关系是不是只是为了扰乱我?
只要能赢你也是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我怎么就有所谓了呢?
比起你赢我,我发现自己更不能忍受的居然是你对我的利用?
比起你对我的利用,也许我更不能容忍的是你其实也并不喜欢我?
看看对面相叶雅纪那张漂亮的脸,樱井翔诧异自己此刻的决心。
从小到大,就没有我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天份也好,比赛也罢。
而你竟然想要成为这世上第一样我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吗?
你这种挑战太危险了。
简直就是玩火自焚。
因为你似乎还不知道,求而不得,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种心态。
我得不到的,宁可毁了。
宁可毁了。
 
 
击剑比赛规则中明令禁止的事项,其中包括——不可将剑尖打磨锋利。
 
 
樱井翔几个跨步上前,迅速地一串连续攻击。
在面对这样凌厉的攻击时,总会撕出对方防守的空当。
而此时樱井翔希望撕开的破绽之处非常明确。
这一刻,他的剑尖瞄准了那条鲜活跳动的动脉。
相叶雅纪挡下他的前两次攻击,毫无防护遮挡的颈项完全暴露出来。
就是现在。
樱井翔紧紧握着剑柄的手向前刺了过去。
他真的想这样吗?
不,这一刻才来问已经迟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也不可能刹得住闸了。
他是疯了。
但是难道不是从和相叶雅纪在更衣室做爱开始,他就已经疯了吗?
对于一个疯子,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樱井翔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画面,背景是奢靡华丽的中世纪,他身着华贵繁复的贵族正装,正在与一个青年决斗,决斗为的是那诗歌吟诵的永恒爱情。而这老套爱情故事里的决斗却并非如以往为了争夺一位贵族少女,而是单纯地只与他和他有关。那故事大约是这样的,一位年轻贵族遇到了一个阳光般的云游青年,年轻贵族对那青年怦然心动,而青年虽然和他在肉体上保持关系,实际上却并不为所动。高傲的贵族从未遭遇过拒绝,更加无法忍受得不到那个青年的心。年轻的贵族于是提出决斗,为了他那骄傲的自尊,更为了那颗他求而不得的心。他想要占有他,这包括他的全部……怎么回事,这故事其实真是相当枯燥没什么意思呢。
年轻的贵族最终刺出了他的剑。
锋利的剑尖刺破皮肤穿进血肉。
鲜红血色随剑尖翻飞挑动,在空中划出一条华丽的弧线时,相叶雅纪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怎么会这样的!……”
“快,快叫救护车——”
站在一旁提着剑的樱井翔一动不动,任凭耳畔风声呼啸。
细长的剑身,耀犀利的光。
正在从剑尖上向下滴落的血,还热着。
 
 
“这把剑的剑尖,是你故意打磨锋利的吗?”
“……”
“你不出声也没用,我们已经调查过这把剑了。”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嫉妒对方的才能,怕输给对方?”
“……”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会毁了你的花剑生涯?”
“……”
“现在幸运的是对方没有生命危险,不然的话,别再提花剑,你就是杀人犯无疑。”
“……”
“对方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说要见你。”
“……见我?”
“对,就在市立医院。”
 
 
亏大家都说你是天才。
为什么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就算是要偷拍你的比赛动作分析你的技术要点,有必要把那些照片全都贴在更衣柜的柜门上吗?
那每天都想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感情会是什么?
那不是暗恋还能是什么?
那一天那一刻,当这一点暴露在你面前时你难道就没看出我有多尴尬多慌张?
为什么你竟然就想不到这一层?
你那些天赋异禀全都在那柄剑上了是不是。
这个剑痴。
谁让我竟然就是着迷于这一点。
不能承认,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动摇你,不想让你会有意无意地在比赛里让我。
要赢你,也要赢得堂堂正正无话可说。
选拔赛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表白的。
你竟然连这也等不了。
竟然还想杀了我?
你果然不是正常人。
够狠。
真是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但是说了是决斗,就是生死有命不得相怨。
会答应这件事的我本来也不太正常。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约定。
我认。
所以我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想怪你,更谈不上原谅。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事实——你欠我一条命。
我想看看你这辈子拿什么来还。
我想听听看我这么问的时候,你怎么回答。
如果你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那这次就换我让你见血封喉!
 
 
脖子上缠满纱布的相叶雅纪躺在病床上,微笑望着窗外,等待着樱井翔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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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手[3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九)

十九
“这个设计,的确是很独特,我看好这款产品能填补同质化严重的市场。”
“我也这么看,这是能够占据市场一隅的设计。”
掌声,鲜花。
“谢谢大家。”
樱井翔鞠躬,微笑着领奖。
这是一场面料设计大赛的颁奖现场。
樱井翔的设计赢下了大奖。
他笑得从容,因为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个奖,除了他的设计不作二选,他赢的当仁不让。这是多少年来,他的所有努力应得的。而实际上他也并不是多么看重奖项一类的东西,他的重点从来都是产品在市场上真正的竞争力。
所以没有等待大赛安排的酒会开始,樱井翔已经从会场里走出来。
公司的各种事务早已上轨道,各种接洽什么的,都有公司的同事来负责,他想要一个人走走,而且也不想吃那些冷冰冰的酒会食物,吃得胃里难受。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怎么都不可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吃个秤砣进去都能消化掉。
他想吃点和食,或是中餐也可以。
这座南方的大城市,想要吃点这样的东西,还是毫无难度的。
樱井翔很快就找到了一家中餐馆,走进去坐下,看到餐牌上的饺子时,忽然就觉得特别饿。
他点了两碟饺子,一个人慢慢地吃起来。
“嗯——这家的饺子不好吃哎。”
“啊,是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在樱井翔的隔壁桌,坐了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抱怨着不好吃,但男孩表示还可以接受。樱井翔边吃边无意地听着他们的话。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真正好吃的。”女孩接着说。
“哦,这么说你吃过真正好吃的?”
“那当然,吃东西是很讲究的,不能凑合!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绝对就是咱们这儿那家有名的中餐馆了。”
“哪家?”
“好望角。”
“哈?”男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的这是中餐馆的名字啊?”
“怎么,有什么奇怪的,中餐馆应该叫什么,都叫熊猫楼?”
“就算你这么说……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怎么也都是西餐店的名字啊。这样的店会有生意吗?”
“你懂什么啊!这就是这家店的七大传说之一了!”
“还七大传说……越说越邪乎了。那其他几个传说是什么了?”
“嘿嘿,最有名的当然就是这家店的帅老板了。”
“切……我还以为什么呢,说了半天,还是都冲着看帅哥去的吧。”
“所以就说你懂个什么!谁跟你说是帅哥了,我从来都是叔控!再说,人家老板会做彩虹饺子,你吃过还是做过?人家才貌双全你嫉妒不来好吗!”
“彩虹?……那玩意儿有色素吧,能吃吗?”
“胡扯!人家那都是天然蔬果汁做的!不仅口感好,比普通面皮还要更健康呢!”
“嗬……瞧这能的,真成传说了呢。”
“可不是!还有呢,那个老板可神奇了,虽然长得帅,可是作风特别奇怪……常年就只穿同一件衣服,几时去几时都是那件,都已经旧得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了。”
“哦,是吗,什么样的衣服啊?”
“一件灰秃秃的POLO衫,我怀疑都已经快要破掉了。所以,这家店的一大传说就是——旧得不行的POLO衫。”
……
樱井翔的筷子,很早就已经悬在半空,动不了了。
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彩虹饺子,好望角,帅老板,全都是巧合。
但是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已经像是被点了穴。
旧得不行的POLO衫。
旧得不行的POLO衫。
旧得不行的POLO衫。
——如果你也不需要,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樱井翔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险些都要被吐出来。
其实随便一个元素,都已经是小概率事件。
樱井翔扔下筷子。
 
 
多少年了呢。
没数过,总之,就是很多年了。
从那一夜翌日清晨的太阳升起开始,樱井翔就再也没有见过相叶雅纪。
不是刻意闪躲,也不需要刻意闪躲,因为,就算是想见,也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他——那一天之后,相叶雅纪就带着西原苜蓿私奔了。
当然,这只是所有人的看法,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说明,一定是相叶雅纪带着苜蓿走了。但是两个人在同一天一起失踪,又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呢?
樱井翔曾经问过豆蔻,苜蓿走之前有没有和她道别,交代自己的去处,但是豆蔻却说没有。豆蔻不会对他撒谎。而苜蓿的这种走法,也显得足够绝决。
相叶雅纪你是个男人。
你比我男人多了。
樱井翔之后曾经无数次的这样想。
其实这也只能说明,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地惦念起这个人。
带着那句“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和那唇间轻轻的一贴。
那无数次的惦念,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既引发旧疾的恶症,却又同时是能为恶疾镇痛缓解的灵药。这分明只是一个饮鸩止渴的死循环。
那以毒攻毒式的思念,折磨他多少个日日夜夜。
没有经脉尽断而亡,是他的造化。
樱井翔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幸而他还没有老到会发心肌梗塞的年纪。
幸而他虽然激动到膝盖发软脚下发虚,还仍然能够找到这家店的门口。
 
 
“欢迎光——”
在樱井翔迈进店门的那一刻,老板转过身的招呼戛然而止。
那经年未变的音色。
那似未老去的容颜。
那一件,穿在身上看起来真的快要破了的灰秃秃的POLO衫。
阳光太好。
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躲得过照射。
掩不住任何一次睫毛的翕动。
相叶雅纪。
站在名为好望角的中餐馆里,眼睛里闪烁着樱井翔从未曾遗忘的光。
这是梦吗。
这是在做梦吗。
因为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类似的场景,所以此刻我真的快要无法分辨,现在的你,是不是又是梦里的光临。
打不出招呼,因为发不出声音。
能流动的,只有彼此目光里的那一句:是你。
长久的,长久的,无声地对对方说着。
是不是就算只有这一刻能够永恒,而下一刻就世界崩塌,我也已经应该知足?
樱井翔艰难地挪动脚步,走进店里。
嘴唇动动,再动动,却就是发不出声音。
还是相叶雅纪,率先勇敢地从无声的挣扎里挣脱。
“好久不见。”
似乎合宜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一句最简单的话。
所以樱井翔也终于被拯救了。
他笑,尽管说笑不如说更像哭,但始终是在笑。
“好久不见。”
 
 
“真是的,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在樱井翔落座后,相叶雅纪笑着坐到他的对面。
“可不是,就有这么巧……”
又来了,这熟悉的对话,到底多少年前就曾经上演过。
“……”
“……”
“姐姐最近——”
“苜蓿还好——”
同时陷入沉默,同时间开口。
声音相撞,但仍然听得出对方要问的是什么。
两个人看看对方,忍不住都笑笑。
挺好的吧。
肯定都挺好的。
何必再问。
想要好好看看对方的脸,但是又目光闪烁,不敢直视。
时间太久,怕竟然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
又怕你的样子已经和记忆中变得不一样。
更怕的是,你的样子和记忆中完全一样,从未改变。
其实,分明只是已经认了此生的永别,却硬是在这种认命里再见,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人慌张地不敢面对。
“你很行啊,私奔这种事都敢干,好样的。”沉默地打量彼此好一阵,樱井翔才由衷地说。
“……”相叶雅纪抿抿嘴,“你也很行啊,终于还是来这里拿奖。说明金子在哪里都一样会发光。”
怎么又变成了互相吹捧。
而且还要生疏至此。
这是什么模式。
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他们还是无法如常地好好说几句话。
为什么还是略坐一坐,已经觉得心里难受想要起身。
关于相叶雅纪为什么穿着那件他的POLO衫,樱井翔让自己别再多想。应该只不过是因为,那是一件很适合在店里干活时穿不怕脏的旧衣服,全当工作服用而已。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哎,别光坐在这里说了,还是吃点东西吧,今天想吃点什么?”相叶雅纪站起身。
“不用了,我刚刚吃过了,别招呼我了,我坐一会儿就走的。”樱井翔其实是并没有勇气再面对一碟相叶雅纪端来的彩虹饺子,更没有信心自己能把它吃下去而不哽住。
“这样啊……”
“嗯,看你们在这里过得很好,也叫人安心了。”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苜蓿在吗?我想见见她,这么多年了。”
“啊……她出去买东西了,这会儿不在店里。”相叶雅纪转身招呼刚进门的客人,“欢迎光临!”
见他招呼客人,樱井翔起身,虽然应该离开,但是又不好立刻就走,就估且在店里四处踱着看着。
尽到礼貌礼节后,他就走。然后,装作从没有到过这里,从来不知道这里。继续人为地将他们的失散,保持下去。
不大的店面,干净朴实的装修,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舒服自在。
樱井翔看着墙上贴着很多和客人的合影,其中还不乏一些艺人一类的,足可见这家店在当地的知名。
你真的很能干。
不,是一向很能干。
他笑着看过去,然后,停在了一张照片前面。
那张照片用玻璃相框仔细地裱了起来,挂在整面墙最正中的位置。
这张照片的构图非常奇妙。
蓝天,碧海。
灯塔。
灯塔前,照片的左侧,有一个背影,背对着镜头,也正在端着相机拍摄灯塔。那背影,穿着一件浅灰色系的休闲款上衣。
而照片的右上角,则有一块异物莫名地乱入镜头。第一眼会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原来那是一条围巾的一角。大概因为拍摄时风大,本来围在拍照人脖子上的,被风吹到镜头前,意外地入镜。
那入镜的围巾一角,图案和颜色都很鲜明。
红黑相间的千鸟纹。
照片和其他店里的照片保持相同的风格,都在右下角留出了备注说明的白边,写着关于这张照片的故事。
——“这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
樱井翔站在那张照片前,久久未动。
直到相叶雅纪转过身来,发现他站在那里。
“那个……”
听到背后相叶雅纪的声音,樱井翔缓慢地转过头。
那目光,和当年的某一刻,相叶雅纪看向他自己的,应无二致。
他伸出手,手指轻点着那张照片上的玻璃,盯着相叶雅纪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这里的我们,是说谁?”
相叶雅纪当时的心情,他大概终于明白。
是明知故问。
是想让自己想要的答案,从对方嘴里说出来。
那渴求,那期盼,那恐惧。
樱井翔这时才终于知道当时一个字都没有回答相叶雅纪的自己有多么的混蛋。
而相叶雅纪可能也清楚明白了,樱井翔当时那种被人揭了底牌的窘迫和绝望。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谁也不用再兜圈子,很简单直接就能够判断,这张照片的内容和说明,绝不可能算是正常的。
正常的应该是,这个位置,摆放的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合影,而那句说明也不用改动,但“我们”,就必须是一个他和一个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两个他。
相叶雅纪紧紧抿住了嘴。
樱井翔又问了一遍:“我们,是谁?”
相叶雅纪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于是樱井翔这时才发现,那干净的十指上,竟然根本没有戒指的存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你们还在谈恋爱?
苜蓿她真的是去买东西了吗?
“回答我!”他低吼。
相叶雅纪有些失措,向后蹭着退了半步。
这一次,樱井翔终于上前一步,没有犹豫。
“苜蓿根本不在这里,是不是!”
 
 
西原苜蓿,根本不在这家名为好望角的中餐馆里。
在给樱井翔张罗单身派对时,相叶雅纪就已经决定,单身派对结束的第二天,和苜蓿一起离开。无论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会怎样,他从最初,就已经这样下定决心。
虽然这离开,并不是私奔,只是一个约定。
他和苜蓿摊了牌。
他说,当他意识到苜蓿在他心里已经不知被置于何地时,他就知道,他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他很珍惜苜蓿,但正因为珍惜,才更要清楚地分开,这样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珍惜。也许这样的分开显得很不负责任,但与此相比,他认为,不爱了却还是娶了她,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才是对她的糟蹋。
他说她可以恨他,反正他要离开了。再痛,也只是一阵子,而这样的痛过后,才有机会去寻找真正爱她的人。
对不起。
你是被我连累的好女孩。
苜蓿哭了。
哭着接受了。
没错,他是混蛋。
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做。
他发现他也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而为了那想要保护的,他也终究无法做到万全。他也只能在自己的底限范围内,做出抉择。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将伤害降低到最小范围内的选择。
他甘愿背负混蛋的愧疚和罪恶感,也不愿一辈子骗一个他已经不能付出爱的人。
于是苜蓿对他说,她也要走了。不仅是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么戏剧化,也是想要挣脱父亲过分的枷锁,学会彻底独立。在一个新的地方,她相信自己会有新的起点,新的开始。她说别担心,她是一定能够重新开始的。借这个契机,她索性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虽然她不认为他们这样的关系今后还可能做什么朋友,但是,最后我们不要成为仇人。
他抱着她,很久。
那之后,他们按照约定一起离开,各自上路。
那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准备,对自己这种残忍混蛋的惩罚,注定就是孤独终老的一生。
因为,他最挂念的那个人,应该已经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结婚,生子,走上华丽人生的后半段。而他,开起这家店,每天看着人来人往,每一个坐在桌边,吃他做的饺子吃到一脸幸福的客人,都像是那个人。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思念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他甚至就连一张那个人的照片都没有,能够挂起的唯一一张有他的照片,竟然还是在后来收拾相机内存卡时,偶然发现的。
如获至宝。
幸运的,他后来又发现,这竟然还是一张合影。
我们,在好望角的合影。
在世界转角处的合影。
 
 
“回答我!”
樱井翔的声音表明,他的情绪就在崩溃的边缘。
相叶雅纪仍然不说话,把脸扭向一边。
樱井翔抬起双手,扳住了他的肩膀,“苜蓿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看着我!”
“苜蓿在不在这里都没有分别!”
总是想对你说,何必。
当年想这么说,现在还是一样。
何必非要弄个清楚,弄清楚不也只是把大家搞得更难看。
苜蓿在不在这里,对你来说能有什么分别。
你知道了以后能怎么样。
让你知道,然后再让你带着纠结过后半生吗?
已经这个年纪,谁还需要谁的愧疚。
是不是非要我用当年你的方式回敬你一句,姐姐最近还好吗你才会老实?
为什么不识趣点放开我赶紧走!
相叶雅纪把脸扭向另一边,不看樱井翔,“她在不在这里,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本来理直气壮的话说不利索了。
因为左右转脸躲闪樱井翔的眼神,所以他的视线扫过了樱井翔扳住他肩膀的两只手。这两只手,哪一只,都没有戒指。
他抬起头,看向樱井翔。
几乎充满整个眼睛看不到眼白的黑眼球。
疑问,企盼,渴求。
那黑色瞳孔里传递出来的感情,从未能改变。
渴求却不敢,企盼又恐惧。
“你的……戒指……”
相叶雅纪想要问的问题,根本不敢问出口。
生怕和自己所奢求的那个真相,不一样。
樱井翔的十指紧紧扣进了相叶雅纪那件旧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POLO衫里,只差一点,就要把嘴里的牙齿都咬碎。
你的这件POLO衫,根本一定不是拿来当作工作服穿的,是不是?
如果你不是因为我才一直穿着这件旧衣服,我愿意把名姓都倒来写。
我没有戒指。
我的手上,早就已经没有戒指了。
 
 
在樱井翔单身派对一夜之后的翌日,发生剧变的,又何止相叶雅纪和西原苜蓿。
在豆蔻约了樱井翔见面时,樱井翔还以为是去挑结婚戒指的,但豆蔻却平静地语出惊人。
我们分手吧。
他给吓了一跳。知道她一向冷静理智,所以更加不明就里。
她说,昨天很晚的时候,你打了一通电话给我,我本来还以为是你们那边结束了,你来跟我说一声。但是接起来,你那边却不说话,只有奇怪的杂音,我想着大概是误按了键,误拨到我这里来,本来已经准备挂断,但是,却突然响起你说话的声音。不,应该不止你,还有相叶君。
她的声音平静,但他已经是如芒在背,汗毛倒竖。
她接着说,你们两个说了一些话,我从头到尾听得很清楚。
他无言以对。
她继续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觉得有问题,只不过一直自己骗自己。从你为了和我结婚答应进我家的公司,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对劲。是我自己让自己装作不知道。
他知道,的确,以她的聪慧,这又怎么不会是事实。他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三个字是这样的无力。他想说我还是要娶你,可又觉得自己怎么还能有脸把这话说出口。
她却笑着说,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不爱我的,我绝不强求,不是我的,我也根本不屑去要。你用不着这么一副世界末日的负罪表情,你愁我这种条件没人要吗,没了你难道不会是整个森林迎面而来?你别傻了。
他知道她是说真的。但他并不可能因此便不再负罪。
她最后说,真的不用同情我或是觉得欠我什么的,如果硬要和你在一起,我的自尊都不会允许。我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为了责任和我结婚的男人。所以一定要记得,是我甩了你,知道吗?至于你要怎么样我其实也没那么关心,我只是不再爱你。我只是有我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有我的生存之道。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樱井翔,是你这个烂人配不上人家。
是你不配糟蹋人家的后半生。
同情人家,你还不够资格。
是日,他们摘下戴在手上一年多的戒指。
他回到樱井家的公司,重新扑进自己热爱的一切。
他的名声并不好听,但是他早已经习惯承受误解。他一心全部钻进自己的世界,几乎与世隔绝。
从振袖上的星光,到面料里的宇宙。
直到今日。
 
 
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
这些年来,人海失散,到底为了什么。
这些年来,苦苦思念,又是为了什么。
我大概再也没有见过像我们这样顶级的蠢货。
我们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
生命都被我们虚耗成了尘埃。
我不知道,时过境迁,我们都各自改变了多少,又有多少事情是不可能重来的。但是,我只知道,此刻,明明被我握在双手的,怎么可能还会任他凭空消失。
我不要再傻了。
就算我们已经不再年轻。
至少要趁我们还未老去。
就算,只为了你身上那件旧得快要破掉的POLO衫。
 
 
相叶雅纪眼里渴望而又不敢奢求的神色狠狠地戳在樱井翔心上。
其实本来真的是一件并不复杂的事,不是吗。
不就是,不就是——
看着仍然欲言又止的樱井翔,相叶雅纪又一次觉得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他开始想要挣开他扳住他肩膀的手。
不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樱井翔将相叶雅纪一把拥入怀里。
“我喜欢你。”
就这句话。
就这句话,相叶雅纪是等了多少年?
他忽然觉得这句擦过耳边的表白点燃了他数年的不甘。那些因为太过想念而像恶梦一样累积的痛,这一刻在记忆里集体喷发。
这句话本该是在多少年前说的?
喜欢这种事是有保质期的。
多年前你该说的时候它就正好是新鲜合宜的,但现在,你觉得它还没有发霉变质腐烂消失吗?
谁跟你说过了这么久还没过保质期限的?或是说谁该为你保留着那无限期的感情?谁会像个病人一样死守着那些对你的想念,抱着就这样走向生命终结的觉悟过活?谁会用一点一滴的生命力换取那份喜欢的持续保质?
谁会?
像我这样的疯子——有几个?
“放开我。”相叶雅纪想要推开樱井翔,在他怀里挣扎着。
樱井翔却死死搂住他,“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相叶雅纪有点歇斯底里,拼命想要推开他,“放开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樱井翔搂着挣扎的他不放手,张开手掌轻抚他的头发。
“……”多年前强留在眼眶里的那些眼泪,再一次涌上来。相叶雅纪闻着樱井翔身上的味道——那长久以来他一直骗自己身上的POLO衫里还有,但其实早已不存在的味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但我只想再试一次,就让我再试一次。”樱井翔的声音哽咽了。
相叶雅纪放下了想要推开他的手。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很久以前,那个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试一次,再尝试努力一次的自己。
你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吗?不是。你和我是完全相同的人。所以,相同的心情,才会在我们两人身上,轮番上映。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樱井翔的声音在耳边恳求,相叶雅纪终于受不了,把眼睛埋在了他的肩上。因为那早已经过了保质期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从眼角滑下来。
与其说原谅,不如说一直在等待。
多年前那年轻的你啊,他让我心动一直至今。
“就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换我来试。”
“……”
“当年你试的那一次,我喝醉了,冻僵了,所以,测试结果出现了偏差。现在,能不能让我再试一次?”
“……”
“如果我试过,你的答案还是否定的,我就……”
相叶雅纪抬起脸,看着樱井翔。
“……我是可以考虑,让你再试一次。但是……要在这里吗?”他用眼睛示意一下周围。
“……”樱井翔这才意识到,他们正身处何地。看看四下里早已经吃惊地盯着他们的客人,他却转了转眼睛,凑近相叶雅纪说:“就在这里。”
看见他居然真的认真地靠近,相叶雅纪赶紧伸手猛地推开他,“去去去!都已经多大的人了,你当还年轻?别开玩笑了!”
樱井翔假装一个踉跄。
“别那么用力啊,人老了禁不起这么推的……”
“滚,少在那里装相!”
“那你到底让不让我试?”
“……”
“几时才让我试?”
“你别跟在我后面乱转了,这么多客人……”相叶雅纪转身准备招呼客人。
“几时?”樱井翔却就是跟在他的身后,半步不离。
相叶雅纪不理他,走到一位正在示意的客人桌边:“对不起,您需要点什么?”
“我想问问……”
“您说。”
“你几时才让他试一下?”
“……”相叶雅纪吸一口气,转过身,对几乎紧贴着他的樱井翔抬起右手食指,“别再跟着我,你这已经是营业妨害了知道吗!”
樱井翔拨开他的手指,也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笑着说:“你这个动作是学我的。”
“你今年多大了!去去,没事就闪一边去。”
“我有事啊。”
“什么事?”
“几时?”
“姓樱井的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地球的好望角,在南非。
而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好望角,从此,只在好望角。
那面照片墙上,再也没有唯一的合影。
七大传说什么的,内容业已改变。那旧到不能看到的POLO衫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很可能去了遥远的深空星体,消失在宇宙的黑洞里。
有些地方,我们可能的确到不了。
因为那里距离我们何止7500光年。
但是那怕什么。
只要那不是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不就行了吗?
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
放弃梦想真的是很傻的行为。
更何况,我的梦想原来一直近在咫尺。
我的梦想,就是你。
 
 
我们,是谁?
我们一定是弄错了这个问题太多年。
我们恐惧了太多年。
我们躲闪了太多年。
我们互相吸引,却又患得患失。
我们想要靠近,却又彼此试探。
我们以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但事实最终证明,我们其实是完全相同的人。
我们做同样的选择,追求同样的生活,做同样的梦,倾尽所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我们,骨子里是货真价实的同类。
彻头彻尾的同类。
遗憾,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能真正地认识彼此。
我们以为的我们,从来不是真正的我们。
为此我们的名姓都差点需要倒过来写。
于是,我们似乎该给个机会,重新认识一下真正的我们。
为被我们荒废的那些生命正名。
就比如,从这样开始——
借问这位先生,未知先生姓甚名谁?
 
 
THE END
 
 
 
嗯咳,讲完了吗,我们的故事?
讲完了啊。
不对吧。
哪里不对。
我试过了啊,你怎么不说答案?
……
脸红什么啊。
我觉得你现在老是搞不清楚我们是多大的人了,我什么岁数了我还脸红?
你在我眼里从没变过。
……
所以怎么样,别跑题,我已经试过了,说你的答案。
结果和上次一样。
什么?!
因为上次,答案根本就已经是喜欢你。白痴。
……
这回讲完了吧?
讲完了讲完了。
诶你干嘛,干嘛推我。
进屋进屋,赶紧进屋,干该干的事去,别在这里耽误生命了。
姓樱井的你……
叫雅纪的你就别再说话了。
 
 
这回真的THE END了




平坑了。
在四坑里,四分之二了。
这坑到了最后部分,已经写得不眠不休。
到平坑,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
大家都说我爱BE。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眼里,BE就是生活,而HE是梦想。这一篇一路下来分明是奔着BE去的样子,但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HE了它,大概是因为,这是一篇关于梦想的文,而我也想让梦想实现一回。
我也不知道这个HE大家会不会觉得牵强。
但是这个HE至少是说服了我自己(所以现在就是耍流氓呗?)
总之,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特别喜欢的一篇(你哪篇不喜欢)。
这篇中间经历了自己很艰难的一段时间。对自己来说,是很难度过的一段时间。但是走过来的最终收获却很简单,就是我毕不了业。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关于写文,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包袱。
很庆幸我居然坚持写到了现在,再庆幸我居然还想继续坚持。我觉得多年以后回头再看这段时期的自己,也许会笑自己,但一定也会为这个时候的自己骄傲。因为,她认真地面对了每一个自己。
回头看看,写过的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
我们身处的每一个时代都将结束,所以我从不害怕明天的离散。我西皮和你们,在此时此地,最真实地存在着。这就是一切了。
两位先生,我就是想要讲你们的故事。
讲到讲不动为止。
就这样。

拍手[11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八)

十八
“没事,我知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喝太多酒的,也就是大家聚聚闹闹,开心一下罢了,放心。”
樱井翔站在自己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双手手肘支在阳台栏杆上,对着电话那头的豆蔻交代着今晚这个单身派对的安排。
对于相叶雅纪的想法,樱井翔并非完全不懂。他和他之间,已经完全没办法还能再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状态。相叶雅纪的问题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但不代表他们之间原本有的平衡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只是一扇破窗。而破窗理论决定,面对这扇破窗,他们只会忍不住再动手,把两人之间的这扇窗砸得更烂更彻底。也许就是这种心理的驱动,让他最终对相叶雅纪说了那句话,其实意思就等于是在说:你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闹。
叮咚,叮咚——
门铃有点急促地响起来。
“不说了,已经有人到了,晚一点再给你电话,先这样。”樱井翔把手机往阳台上的藤椅里一扔,转向走进房间。
门铃还在接连不断地催促着。
“来了来了。”樱井翔把门打开。
迎面扑进来一大撂的纸箱和袋子,啤酒、食物,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看不到抱着这堆东西的人的脸。
“快,快帮忙接过去啊。”相叶雅纪边往门里迈,边在挡住脸的东西后面发出声音。
樱井翔赶紧伸手把东西抱过一半,往客厅地上一放,“你这是要干什么,搞这么多东西来!”
相叶雅纪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直起腰喘气,“单身派对,你以为是什么?就是要有足够多的东西足够闹!”
看看相叶雅纪额头发根里的汗,樱井翔别开眼神。故意装作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其实又迅速地看了一眼那刮得特别干净的下巴。
控制不了,也要控制。
这就是生而为人。
闹,由你闹。
我今天就奉陪到底。
 
 
“来来来祝我们的精英樱井君即将告别单身,晋升黄金好男人!”
“恭喜恭喜!”
“为最后的单身干杯吧!”
入夜时,派对的客人们接二连三到齐,在樱井翔的公寓里举杯。
又不是美国人,搞这样的单身派对哪里是日本人的作风。虽然这样想,但是几次碰杯之后,樱井翔倒觉得,气氛确实还不错。
在人生一个重要的节点上,向过去的自己告别,准备面对未来的生活,认真地再出发,诸如此类,本来都是多好的给自己的箴言和鼓励,多么有意义多么充满正能量的一次派对——如果他没有遇到过相叶雅纪。
如果,他从来没有在那条上坡路上撞到那辆自行车,那么此时此刻的自己,会不会有所不同?
虽然并不想,但樱井翔还是百感交集了。
人是这样的生物,时时和自己的心作战,刻刻败下阵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别人敬过来的酒,一杯接一杯滑过喉咙,火辣辣的烧过食道。
樱井翔觉得眼前起了波澜,但应该并不是喝醉了。他答应了豆蔻,不多喝的。
越发不敢去看相叶雅纪。
这会儿,他好像正在忙前忙后,张罗开桌游骰子一类的助酒节目。
花样还真多。
但花样再多,实质却不过始终就是真心话大冒险一类的老把戏。
作为派对的主角,樱井翔不可能不被拉进游戏。但是他根本心不在焉,无论玩什么,怎么玩,都是他输。
“说!最喜欢嫂子什么!”
“表白时怎么说的?”
“第一次接吻什么时候?”
“快老实交代!”
单身派对,大家起哄问的当然都是这些问题。
但是樱井翔只是笑而不答。无论大家怎么闹他,他都摇摇头,大方起身:“我罚酒。”
“罚酒罚酒!”
“必须的!”
樱井翔一次次仰起头,把那些哽在喉咙的酸涩全都用酒冲下去。
他食言了。
他到底是喝多了。
血液里能承受的酒精含量,一度一度地上升,接近饱合。
神智虽然仍算清醒,但开始觉得身边的人不真切,耳边声音忽远忽近。
可是气氛正当时,大家情绪持续高涨,一轮轮的游戏仍在进行,他就一次次输下来,一次次不回答,甘认罚酒。
意识终于开始恍惚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醉过。不仅是不能喝太多,更是因为,从不敢醉。因为醉意一涌上来,很多记忆就会跟随一起逼到眼前,怎样都驱散不了。
不能醉,不能醉啊。
尤其是某个人就在自己方圆十米之内的范围里,更加不能醉啊。
可是酒精一点点吞噬意识,让他陷入自己世界的时间中心。周围人在做什么,说什么,都已经只像是过眼的光线,过耳的风声。
不知道时间是过了多久。
身后,竟然隐隐约约传来自行车链条和车铃的声音,像是正在爬坡,像是正在一米一米地接近自己。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不行,他这是有幻听了。
樱井翔已经有点分辨不清身边状况,挣扎着起身时,都没有注意到客人已经全部散去。
他强撑着走到阳台上,想要吹一吹风,清醒一下。
但是他总不记得,吹风是不可能醒酒的,只会让酒精火借风势,越烧越猛。
冷风吹凉额头,一阵头晕目眩。
樱井翔站不住,手扶着阳台栏杆,跌坐进旁边的藤椅里。
闭上眼,眼前像有一个宇宙在转。
转着转着,那宇宙里便闪现出星光。
璀璨得蛊惑人心。
深空……珠宝盒。
让振袖洒满星光。那似乎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梦。
——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是谁,在这个漆黑的宇宙里对他说话。
——你不是那种人,究竟为什么放弃自己的梦想?
是谁在问他。
是谁在捅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让他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
“为了……一个人。”
——什么人?
“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怎么了?
“他……太单纯,他还有太多更好的未来,所以……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那个人——
“是我吗?!”
本来似乎是从深空星体中心发出的声音,遥远而恍惚,一下子变得真实而清晰,近在耳畔。
因为那声音特别愤怒,因为愤怒而失控,因为失控而刺耳。
在短暂的意识散失后,樱井翔的神智似乎一下子被揪了回来。
被那近在咫尺的强烈情感,被那太过熟悉的独特声音,生生地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
相叶雅纪。
正跪在他的藤椅边,扒着他的胳膊,用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伤的眼神盯着他。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吗?!”他的声音因为情绪失控而几乎要破音。
樱井翔心脏猛跳,一身冷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让你放弃梦想的那个人,是我吗?!”相叶雅纪紧紧扒住樱井翔的胳膊,手似乎正在发抖。
樱井翔的胳膊已经被那失控的力道抓疼了,但他发不出声音。
“为了不让我知道,为了保护我?”很多事情,相叶雅纪真的不是不懂,只是平时不愿懂。反过来说,只要他想知道,那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
“……”樱井翔只能无声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这是,这是为什么!”相叶雅纪呼吸急促,开始变得怒不可遏。
“……”
“不让我知道,不让我明白,好成全我的人生吗?”
“……”
“那件事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放弃梦想也要瞒住我不让我知道?”
“……”
“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谁要你这种大义凛然的成全?!谁要?你以为你是谁?!”
“……”
“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用你保护?!”
“……”
“不就是,不就是——这件事能要人命吗?能吗!谁要你站在我前面了,谁要你把我挡在身后了,谁要啊!谁要!!”
相叶雅纪终于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他把樱井翔的胳膊狠狠摔开,从他身旁站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的眼泪,转过身,紧紧握住双手,骨节似乎快要从皮肤里突出来。
樱井翔全身都像灌了铅一样,挣扎着站起来时,一个个骨节都在向下坠。
“别这样。”他站在相叶雅纪身后,嘶哑着声音轻轻说。
“你到底是,到底是……何必。”相叶雅纪咬着嘴唇,拼命把眼泪强留在眼眶里。
“真的别这样……”樱井翔其实已经是无话可说。
相叶雅纪缓慢地转过身。
“我今天,本来是想,无论如何都要你的一个答案。”相叶雅纪用手背蹭蹭鼻子,不想让自己发出哽咽的鼻音,“但是,我现在也不想要了。”
樱井翔看着他,心里忽然害怕得摇摇欲坠,可怖的预感让血管里阵阵发冷,连膝盖都开始隐隐发软。
“我书读的没你多,大道理也没你懂的多,但是有些事,我分得很清楚。”相叶雅纪抽抽鼻子,拼命吞咽喉咙里的酸哽,他直视着樱井翔的眼睛,“这世上,是有一种品质叫隐忍,还有一种美德,叫成全。但是,你别以为你伟大的占了这两样!其实你……你就只不过是一个懦弱的伪君子!”
不是的。
这并不是我想说的话。
但是,我就只能这么说了。
因为我终于也明白,到了今时今日,你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本来是想揪着你的领子,逼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喜欢过我。
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因为不必了,因为答案我已经知道。
感谢你一直以来温柔的隐忍,感谢你亲手摔碎梦想成全我的人生。
我又怎么可能去逼这样的一个你为我回头。
而我能为你做的,又还有什么呢。
高层公寓的阳台上,夜风冰冷。
夜色虽深,但却星光黯淡,因为城市上空全被华光灯火遮蔽。
人间烟火,映出两道孤寒身影。
相叶雅纪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眼泪,强吞下哽咽,上前一步,靠近樱井翔。
酒气。
眼波。
欲言又止。
如海深沉。
愿这一切,都随今晚夜色,永远地消散在明天早上。
“不就是——你喜欢我吗?”
他探身凑近樱井翔的脸,轻轻地贴了一下彼此的唇。
一边正发烫,一边是微凉。
极轻,极短。
却像经过了几个世纪,诉尽了千言万语。
似历尽了等待煎熬,却在终于交会的一刻,直接道了离别。
相叶雅纪抬起脸。
“其实你看,这件事,真没那么大不了。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对不起,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请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to be continued


边码边哭这种事,谁特么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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