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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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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地杀死龙的方法(八)

08.




寒光从背后切入体内时,几乎连血都冻结。
不用回头,Masaki就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定是一名御林骑士。

骑士中的最高等级,只有这片土地上最优秀的12名骑士才能拥有的光荣头衔。

不仅有资格参与长老会的决议,还能驾驭最威猛的战龙辗转前线战火,从敌军的投石和铁炮下反复争夺国界线。他们手中的武器由全国最出色的铸剑师在深山里于冰与火之中锻造,经由最高教会以流经山顶的圣水七日不倦洗去浊尘,再由最强大的咒术士,用无人知晓的复方混合自己左腕的血液,在武器上刻下独一无二的咒文。

十二件武器。
十二名御林骑士。
每一件武器,都是一段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神话。



Masaki哆嗦着嘴唇,打了个寒战。
全身上下所有毛孔都在瞬间收缩,有寒气沿着背后伤口绽开的血肉源源不断地渗入体内,直在他头皮下方滚过一阵冰冷的电流。

他知道这件武器。

在山巅积雪中炼就。
在冰川暗涌中浸透。

十二御林骑士中,唯一一柄冰雪系武器。

真霜之剑。



指尖开始发软,丝丝麻痹感如川流中细小的冰晶雪沫,顺神经末梢一路攀爬上行。
Masaki感觉四肢像被久久浸在极寒的冰水中般,渐渐失去知觉,手掌不由得不受控制地一抖。

当啷一声。
手中佩剑,落在脚下被血混了熔化了的松油脂染成绛色的斑驳石砖上。

视野逐渐被弥漫的霜气覆盖,变得模糊朦胧。
他挣扎着眨了眨眼,看着自己那头瞪大了眼睛好像害怕极了的龙正无措地站在火刑架上,爪子愣愣地举在胸前,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看到这种被烈火和长矛重重包围的骇人场面,那头连香菜都不敢吃的龙更是好像吓得快要一屁股坐倒在地似的,瑟瑟地发起抖来。

小翔。
Masaki不禁笑了笑,脚下的黑色马靴上慢慢结起冰霜,凝着滴答落下的血和松脂,冻结了他的靴底。

天生就该飞翔的名字。

是自己为他而取。

所以,他的龙。
天生就该飞翔。



虹膜仿佛要被周身不断靠拢过来、几乎舔上裤脚的烈焰灼伤。恍惚中Masaki转头望向火把组成的火海对岸,看到趴在父亲肩头哭泣着的母亲的脸,心头掠过一丝淡淡悲伤。
视线对上一直强忍着用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他面对父亲,摆出沉默的口型。

对不起。
让你们费了无数苦心。

可能我再也无法和少年时梦想的一样,成为一名骑士。

今天,在这片广场上。
我的生命也差不多已经到此为止。

但是。
我不后悔。



他不知自己眼中告别般的感情究竟有几分能越过火线,投注到父亲眼睛里去。很快,身体里恣意蔓延的寒冷,已经让他再也看不清楚火焰前方。
左肩上与生俱来的深色印记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一般剧烈地发着烫,仿佛一道正从由埋在他体内的剑尖开始一寸一寸侵入体内的冰雪系魔法下,拼命负隅顽抗地保护着他的心跳和神智的最后防线。

Masaki抬起头来,一手扯掉了脸上蒙着的那块已残缺不全的黑色面巾,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和在闪烁不定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的脖颈。
他看了一眼面前那头眼角吓得红红的,圆圆的眼睛眨巴一下似乎就要涌出泪水的龙。

挑起嘴角,灿烂一笑。

然后,在笑容尚未从唇边褪去之前。
他突然飞快地转过身,在身后的御林骑士以为他摇晃着身体就要倒下时,从对方身边闪身一掠,竟然劈手夺过了那柄周身泛着白晕寒光的银色长剑。

沉甸甸的剑柄被握在汗湿不已的手心。
剑身涌出的寒气,将那些汗水瞬间凝结成霜。

Masaki胳膊震了震,指尖似乎感到了剑身上传来的强大威力。

他知道。
机会只有一瞬。

于是,在连思维都还没来得及转动之前。
被鲜血染透了半边的身体,下一瞬间应声而动。



左臂肩头已经烫到了极致。
从被划破的衣衫缝隙中,露出淡小麦色肩膀上火焰般的纹章。

倾泻一地的星光之下,那如烟火般炸裂开来的纹路好似被四周火炎的倒影镀上了一道亮边,刹那间竟然仿佛被点燃一般,从纹章上溢出了灼灼金色。
与此同时。
他手中的真霜之剑也像忽然感应到什么召唤一般,一刹那剑芒暴涨,通体泛出雪原冰锥般剔透晶莹的蓝白光芒。

万人目光的注视之下。
烈焰冲天的广场正中。

年轻的骑士扬起下巴,黑色发丝在扯动他衣角的滚烫烈风中,飘扬不坠。

他抬起左臂,剑尖直指头顶星夜。
然后剑身猛然下坠,尖锐地划破空气,落向面前将他的龙锁在火刑架上的精钢铁链。

咔当一声。

手起。
剑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闪着冰雪光芒的锋利剑刃撞击铁环的刹那。
那原本刀枪不入、坚不可摧的铁环,突然像被大风摧折的枯朽干草般,噼里啪啦的发出摧折之声。
接着,整条铁链都跟着一阵震颤,然后瞬间裂成了干瘪的几节,应声而断。

然而Masaki还来不及上前一步,耳中就同时捕捉到从背后合成包围之势的骑士团中,一支来自弓箭手的弩箭,正瞄准了他和他的龙。

崩的一声。
箭身离弦,破空而来。

他听到那声音。
然而被冻结在地面的靴底似乎将他的身体钉在地上一般,让他无从躲避。

他没有伏低脑袋,也没有转过身去。
相反,他却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龙面前。

染血的衬衫已被烈火和武器割破。
在炙热风中摇摆飘扬,勾勒出Masaki瘦削高挑的身体轮廓。

正好。
他想。

他根本也没想要躲。



耳边只有呼啸风声,和火焰舔舐周身空气的毕剥爆响。

静谧中,年轻的骑士漆黑如夜的瞳孔直直望着自己那头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傻傻地呆着不动的龙。
眼中流露出无尽不舍。

然而他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起。
便凝固在了那一刻。



扑。
黒木为杆,精钢作镞的弩箭乘风而来,正中Masaki背心。
箭矢气势凶猛,立刻穿破他的身体,透胸而过。

尖锐箭尖沾着鲜红血液,被人体的血肉所阻。
终于在黑龙红色宝石般的眼前缓缓停了下来。

当啷。
剑柄脱手。
剑身落地。

肩膀纹章的金色光芒黯淡下去。
真霜之剑脱离Masaki手掌的瞬间,脚下的冰雪也开始缓缓消解。

他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歪,向前缓缓倒下。
那头龙终于像是突然回过神,慌里慌张地离开了背后靠着的火刑柱。在Masaki摔倒在地面之前,他笨拙地伸出爪子,好不容易才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Masaki想对着那头龙伸出手,鼓励地摸摸他的脑袋,却连这样的力气都已经使不出。

龙的眼睛更红了。
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火焰般的瞳孔盯着自己,黑色的翅膀在身后呼扇了一下。张了张嘴巴,却只是喘着气,吐不出半句话来。

从Masaki前胸透出的箭尖,映出周身的火光。

在这一刻,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出声。
所有目光都注视着广场中央的火刑台,倒在黑龙怀中的骑士抬起一半又缓缓垂落的手上。



“小翔……”
Masaki想要说话,却从嘴角溢出了更多血沫。

他断续地咳嗽,气息越来越弱。
看着自己的龙,他好像觉得意识已经飘出身体,穿透面前环绕着他们的嚣墙,轻的仿佛要飞上云端。

——飞。
是了。

Masaki很清楚。
自己的确,到此为止了。

骑士团弓箭手的箭尖都淬了毒。他是知道的。
而且哪怕不挨这一箭,之前被御林骑士用真霜之剑划破他后背的那一记,也足够要他的命。

他只是尽量拖长了自己死去之前的那些时间。
好为他的龙,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再过一分钟。也许再过三十秒。
他就要死了。

但他的龙。
却可以自由。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属于什么人。也不需要再为什么国家效力。
所有一切想要制裁你,惩罚你,处死你的人,都已不再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因为。
你需要效忠的骑士,已经不在。
所以,那些所有捆住你身体,压制你那对威风又漂亮的翅膀上的枷锁,也不复存在。

今天。
在从龙舍走出来,前往这里之前。
我就没想过会活着走出广场。

因为我知道,只有我死去,才能解除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契约。在契约即将破裂之前,肩膀上象征契约的纹章,才会如同感知危机一般疼得发烫。

很快你就将不再属于任何人。
也不再需要被任何人所束缚。

所以——



Masaki最后看一眼他的龙,想起当初那个满心好奇的年少的自己,在那片云雾终年不散的龙族之谷中,误打误撞地爬上一座黑气沉沉的高山。
不知走了多久,浑身被荆棘刮得破破烂烂几乎想要放弃时,他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一阵清风拂过耳鬓,恍若拨开云雾透出天际的庄严黎明。

头发全乱了,上气不接下气。
脸上都是汗和泥巴,却也顾不上擦拭一下。

因为他的瞳孔,已经被面前出现的那头黑龙眼底红宝石般的光芒,完全占满。

脖子酸了,眼睛也快要被风吹得睁不开。
然而他却一秒钟都不舍得移开视线,只顾一味仰着脑袋,怔怔看向面前的那头黑龙。

沉黑鳞片。
赤血双瞳。

身后一对骨骼凌厉得仿佛可以割裂云端划破天际的龙翼,猛地左右张开,挟起一阵夹杂着硝磺气味的风,拂上自己的侧脸。

山巅云海。他站在他面前。

那样桀骜。
那样威严。
他情不自禁伸出自己的小小手掌,指尖带着细微战栗,轻轻抚上对方胸口那些在阳光照耀下泛出淡淡金光的黑色龙鳞。

那天的一切,此时却好像就在昨天一样清晰。

Masaki身子动了动,痛苦地咳嗽了一声,口中涌出了更多鲜血。
他挣扎着再次抬起手,用沾满温热鲜血的手掌,抚上那只龙身上离自己最近的,在火光映衬下泛着红色光芒的龙鳞。



小翔。

像我给你取的名字一样。
像那天山顶我们相遇时的所有幻想一样。

——飞上天空吧。

张开翅膀,飞到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飞向没有战争和痛苦,没有骑士和长老会。甚至没有讨厌的香菜,可以让你想吃就吃到饱,想睡就睡到天亮,不会有人嫌你吃的太多,也不会有人逼着你抖着腿跳下悬崖的。
属于你的地方。



眼前仿佛炸裂开无数晨光般的色块。
耳边嘈杂声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再也听不见任何。

Masaki张开双臂,用最后一分力气,抱紧了凑在自己胸口、像要将他的伤口治愈般用舌尖轻轻舔着他额角的那头龙的颈项。

谢谢你。
愿意做我的龙。

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仿佛要跃出般激烈的黑龙看到。
怀中那个身体还温热着的人,在瞳孔中最后一缕光芒消散前,唇边露出一抹淡淡微笑。他嘴角微动,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

“……飞吧。”
那人颤抖着青紫的嘴唇,缓声说道。

“小翔。”








烈火的焰晕突然剧烈地摆动起来。
不知从何方汹涌袭来,有剧烈如暴雨来临前般狂躁的风猛烈吹过。

“……”
围在广场周围骑士团中的骑士们面面相觑,似乎有人心生恐惧,手脚发凉,不禁想要胆怯地后退。

“——抓住那头龙!”
骑士团的统领好像如梦方醒,在骑士们向后撤退之前拔出腰间佩剑,大吼一声。
站在最前方的骑士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跟着统帅亮出手中的剑和盾。一时间武器声不绝于耳,盾面和剑身反射着火光,将整个广场猛地映亮。

“抓住那个叛徒!”
骑士中有人扬起手中的剑,剑尖指向火刑台上,和黑龙依偎在一起的少年。

“战龙!战龙出列!”嘈杂人声中有人这样喊道。
骑士们想起在身后围成半个包围圈的战龙群,有人急忙跑了过去。几头战龙很快被带了出来,张牙舞爪地站在广场一边,对广场正中那头黑龙围合出攻击阵型,眯着眼睛伺机而动。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上前一步。

站在火焰中央的黑龙忽然伸出自己巨大的黑色龙翼,将骑士的身体护在怀中。
然后。
仰起龙颈,迎着烈风,用力嘶鸣。



一声如从远古时代穿越时空而来,象征最尊贵的威严般的长啸,响彻云霄。

下一秒,那头在所有人心目中原本一无是处连飞都飞不起来的黑龙,突然睁开了他如最艳丽的血般闪着妖冶光芒的细长眼睛。
他伏下身,张开口。
一道裹挟着罡风般炙热的烈火,便从他胸中翻滚涌出。



那是饱含上古魔法的烈焰。

像是火中的君王,将四周原本燃烧的火霎时制压。

如黑龙眼中那般血红的火舌,在夜风下火势纵涨,烈焰冲天。
火焰嚣气铸起连绵不尽的炎墙,以火灼火,将其他所有火光在一瞬间全部灼烧殆尽。

在仿佛众神怒气般不息不灭的红色炎光中。

那头黑色的龙如一位来自上古的王者,桀骜地扬起了头。
凌厉的黑色龙翼向两方纵横展开,巨大的阴影霎时遮天蔽日。

卷着火烬的罡风仿佛被最古老的咒语召唤,从城镇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盘旋在那威严到令人腿脚发软,鳞片如黑曜石般闪闪发亮的巨大龙翼之下。

风与火的狂歌盛宴中。
骑士团,长老会,以及广场上的所有人都看见。

广场上威严的战龙群像是突然甦醒似地睁开眼睛,纷纷颤抖着伏下脖颈和头颅,对着广场正中那头张开了巨大翅膀、红色瞳孔恍若宣召末世一样通体泛着赤红光芒的黑龙,一个接着一个,臣服般跪在了地上。

那头展开双翼,帝王般昂起头颅的黑龙,紧紧拥着他怀中那个衣衫褴褛的骑士的身体。

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之下。
在火光与尖锐的风声中。

只听龙翼振啸。
那对骨骼线条凌厉的黑色两翼,猛地卷起近乎将人的身体掀翻的强烈气流。

身后原本高耸的火刑柱,在这阵气流中轰然倒塌。

黑龙身躯腾空而起。张开的翅膀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刹那间,黑色的巨龙已经飞上了从乌云的缝隙洒落淡淡月色,被烈焰灼烧的灰烬如雪盛放的夜空。





这世界上。
有这样一个人。

愿意为你背叛世界。
愿意为你洒下鲜血。

愿意为你。
付出生命。







飞翔的黑龙瞳中,有如红色宝石色的焰光亮起。



在冰雪般的月色下。
在年轻骑士洒落在怀间的温热鲜血里。




心底沉寂千年的冰封。

尽数消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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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三)

二十三
投币,抽出餐票,交给柜台。
端面,碗放桌面,人站桌边。
一手拿起方便筷子,用牙齿叼住其中一根,咬开。
挑起碗里的荞麦面,大口地吃进去。
夹碎汤里的天妇罗,合汤一起喝掉。
放下碗,完食。
全过程不过十分钟。
手指蹭蹭额角发根里的汗,指尖拨拨发梢,拉一拉蓝色条纹西服的衣襟,樱井走出立食式荞麦面店。
“啊,樱井さん。”
才迈出店门就听到有人叫他。
抬眼看到节目组的导播吉冈,还有同台另几位面熟的同事。
这家紧临电视台的立食店,几乎就是台里同事的半个食堂。不同时间段里,你来我往。
“吃完了?”吉冈问。
“嗯,现在回去做开会的准备了。”樱井说。
“啊,那个,今天晚上结束以后有忘年会,要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儿。”樱井说着,已经错身而过。


“就说他不会去啦。”
“堂堂主播大人,成天这么不合群,也很头疼啊。”
“你说他能有什么事,婚也没结,也不见有女朋友。”
“嘛,一心扑在工作上嘛,可以理解。”
“那种奇妙的去地方电视台转了一圈又回来的经历,还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回来进了咱们台也还照样能做得风生水起,也算厉害。”
“可你说他这种条件一直也没结婚,真的挺奇怪啊。”
“条件太高没有看入眼的吧,看那双里面实际上谁也没有放进去的眼睛。”


樱井翔。
那天司空见惯的,成为电视台同仁茶余饭后的话题主角。
从东京的大型电视台突然出走,一两年后又重新回到东京,进入另一家电视台跃身主播位置。
之后的几年之内,以其平实准确的播报,冷静客观的评析风格独树一帜,一直是备受瞩目和欢迎的政经类新闻主播。
与此对应的是,几乎为零的私人生活。
没有人知道这个零是真的为零,还是只是隐藏得足够好。
几年里,樱井清爽得像一阵风,已经不在任何人那里具有真实的存在感。没有恋爱,没有婚姻,除了工作沉默寡言,过着深居简出的精英生活。似乎有从前就有过共事经历的人说过,他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对于人际交往相当擅长之外,话也不少。但那也就只是茶余饭后的随口一提而已。
真实的樱井,远离着所有人的生活和视线。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每一次叫外卖时都只选炸鸡,到底会不会腻。


那天樱井把车开出电视台的时候,抬眼看到天上飘扬的细小雪粒,意识到确实已经是开忘年会的时节。
但其实,忘不忘年的,他现在又何曾将年月记住。
分秒,日月,年岁。每一刻都一样,全部长成一个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连左右都快分不出来,又还能辨认区分别的什么其他。
除了——
大概只有那些曾经被标记过的纪念日,还能让他衡量时间的刻度。
比如每年那个他都无法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夜晚。
就是在忘年会的时节里。
那个本来就是全世界的节日但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具有更重要意义的纪念日的日子。那个本来一直需要送出礼物,现在无处可送的日子。那个本来可以在家温暖相拥,现在只会被安静里的幻影逼出家门的日子。
他会一个人去KTV,点下一大堆歌,然后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完那些丢失了唱词的旋律。
所有,相叶雅纪曾经爱点的歌。
曾几何时,他和他两个人来到KTV,相叶一口气点下大堆的歌,然后自己竟然就那样在一边睡着,留下那些歌几乎一首不会唱的樱井,把所有伴奏带安静地听完。
那时,他会脱下身上的开襟衫搭在他的背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等到他自己醒过来。
樱井也并非想要重演那一幕。
他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在那些空白的旋律中,闭上眼,就再看见相叶那可爱的睡颜。宁静的,平和的,安心的。
他也知道这样的做法很无谓。
但是不无谓又能怎样,他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差别。
他其实也不是过得不好。
做着想要做的工作,实现着足以体现价值的自我,衣食无忧,占据社会眼中精英阶层的一席之地。所有这些,不就是他想要的,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清晰朝向的目标吗。
所以,回到东京的几年里,他真的没什么不好的。
硬要说的话,大概还随着年龄的增长饮食的规律代谢的减缓胖了不少。
他的欲望值变得低且平稳,极少波动——无论是哪个方面。辩证地来看,与其说有些东西是不想要,不如说自己根本变得更为克己,至为克己。克己到连欲望的源头都已经自行闭合,再流淌和生长不出任何不必要的蔓延。
也开始变得很难再一觉睡到大天亮,总是会在接近天亮的时候醒一次。而醒的那一瞬间,总是很恍惚。不知看见了什么人,不知误以为身边还有什么人,又或是不知到底身处哪个时空。就那样继续再睡,也还能睡得着,醒来时,一片现实的清明。
人的大脑有着强大的记忆过滤系统。之所以会有“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说法,也是因为这个。曾经受过的伤害,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会被强制过滤掉,只留下事物原型里那些依稀的美好。
所以,以十数年为计那段光阴的最后一天,那些在湿润海风里直至指尖的冰凉,鼻腔到喉咙里并非海风的咸涩,以及目之所及无可控制的一片模糊,都已经被过滤掉了。
有些事情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
人是能够忘记伤痛的坚强生物。
樱井在细雪中把车开得很慢。
感觉到路面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湿滑,抬眼看看,雪逐渐下大了。视野里夜色开始变白,浅浅淡淡,烟雾一般。
最终,那些空白的旋律里,有没有真的再见到过那个睡颜?
而人又会不会坚强到,总有一天连那个人的脸,也终于不再记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于这种恐惧,那一年樱井久违地接受了大学同学聚会的邀请,出现在旧时光里那些熟悉的身影和面孔之中。
“樱井君!”
“真是好久不见!”
“不不,其实也常见。”
“哈哈哈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
“每天都看你的新闻。”
樱井笑着招呼,点头。
确实,像他这样的职业身份,也直接让“最近怎么样”这样的寒暄可以被省略了。
聚会气氛得体平和,已经没人再为成功大惊小怪,一眼掠过,曾经年轻的脸都已经写上岁月的痕迹,手指上也多半有了戒指的环绕。
“啊,但是说起来,可真的是很久没见过相叶君了。”
“是呢,我是听说过他好像在一家地方电视台,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
“有他的消息吗,樱井君?”
有他的消息吗?
有他的消息吗樱井翔。
原来他和相叶雅纪之间共同存在过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帮他勾勒出一个相叶。而又诚如二宫所说,因为他,相叶在大学期间根本就没有建立任何自己独立的社交圈。
因为他。
其实如果有心硬要去问,或是想要找到相叶的节目来看看,也没有什么问不到找不着的事。但无论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自从某一天的那个定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相叶。无论是本人,还是影像。无论是声音,还是新闻。
“怎么会跑去地方上的电视台呢?”
“嗯,虽然也说不上了解啦,不过想一想,总觉得倒是像他。”
“嗯……其实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呐呐,还记得大学时有一次班里聚会吗,他和樱井君到的晚,大家都已经坐定了,不够地方坐结果——”
“哈哈哈哈对哦我还记得呢,当时那一幕真是印象深刻。”
“樱井君你还记得吗?”
什么?
记得什么?
“相叶君啊,看也没看就一屁股坐在先坐下的你的腿上了。”
“我当时真是差点把饮料都喷出来了……”
“真是太有想象力……”
樱井在笑声中哑然沉默。
是的,他竟然忘记了。
那天他被相叶那样毫无防备地在腿上一坐,大家讶异的目光让他尴尬得直拍相叶的头。回到家几乎啰嗦了一个晚上在家随你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在外面别这么乱来啊,结果一直讲到相叶跳起来往他腿上用力一坐说我坐就坐了怎么样吧,你是不是以后都想我不再坐?
然后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立刻就闭上了嘴。
“呐呐,说起这个,上次说的毕业时的那些照片,加奈你拿来了没?”
“哦对,带了带了,我去拿来。”
同学会负责人加奈转身取来了一只牛皮纸袋,打开袋口,把里面满满一袋的照片倒在了桌面上。
“时间有点久,我也是从各个角落里找出来的。”
“我看我看……”
“哇大家都好年轻啊……”
“得了,看看你那时胖的……”
“哈哈哈这个,这是毕业时差不多都喝醉的那次吧?”
“樱井君,你看这张,你绝对是喝多了,看那个眼神儿……”
一张照片被推到樱井眼前。
真是一派老照片的样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是用胶卷洗出来的。
是他。
还是一头金毛。
也绝对是喝多了,目光都涣散了。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
照片里,他的背上,还有一个人。
虽然当时端镜头的人估计也没多清醒晃着没能拍下他背上那个人的整张脸。但是——却勉强将那张笑得特别开的嘴收进了画面里。
嘴型相当特别,笑起来形状就更有个性了。
那又是怎样的一幕?
樱井想要装作不记得。
可是,光影里的画面却毫不留情地,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有人,在他已经喝到七七八八的时候,一个纵身就跳上了他的背。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他笑着转了几圈也还不肯下来。
——小翔,小翔。
那声音就这样在耳边反复叫着。
让他当时也就笑着想好吧如果他一直不肯下来那就一路这样背他下去好了。
没错。
就像他想过的那样。
到老。
到……


那天樱井悄无声息地提前退席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不过再不走,他就怕自己眼睛的玻璃体非得被自己的手指按裂不可。


to be continued



其实没有什么是不会结束的。
在永动机尚未被发明之前。
放眼一代又一代的新人换旧人,没什么旧人能永远不被遗忘。
多年以后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也被很久未联系的朋友敲了一下,小心地来问我说你看你还愿不愿意再把你曾经写过的文搬到我们的新地方来?然后我也会感慨,原来江湖上至今偶尔还会再提起当年的名字。
有些人说惦念你,有些人从没认识过你。
都没任何出奇。
人是很普通的。
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已经成为了故事。
但文字是了不起的。
所有的光和热爱与暖时间与记忆,全部美好都被封存进了文字这颗琥珀。
可以经由一个时代,去到另一个时代。
每个人的琥珀里,放进的都是只属于自己的那些爱和时光。
它承载着所有真实存在过的一切,见证着我们。
所以虽然一次次地感受到时不我待稍纵即逝的紧迫,仍然可以不必恐惧。
无论注视着这里的人们是谁。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拼尽全力,无非为了追寻那一点光和热。
别让它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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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二)

二十二
列车车灯的光点在轨道尽头亮起的时候,樱井的胸口已经感觉非常不舒服。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说不清是堵满了胸口透不过气,还是心口太过空荡荡一片没个着落。
光点在轨道上闪烁着,闪烁着,由远及近。
迎视着那被车头推着逐渐逼近的光点,樱井眼前绽开了越来越耀眼的一片磷光。
就像是——那天清晨,那片碎满雪地的银白磷光。


“你听我说。”跟着相叶跑出旅馆的樱井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为了追上他衣服和头发都乱成一团,差点账也要顾不上结,脚下跑得踉踉跄跄。
“要去哪儿啊?”樱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叶只是双手握紧背包带,一言不发地快步走着。
“你听我说好吗?”樱井一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相叶也就站定,并不挣脱。
“……”可要说什么呢。樱井翔你快点想,必须说点什么。
可还是说不出。
脑子像被强力胶固定住了,根本转不动。
就那样沉默着站了一会儿。
还是相叶先出了声。
“小翔。”他的声音听来很平静,至少比之前在房间里时平静。他抬眼看看已经开始在晨曦下反光的雪,“你刚刚应该听到我说的了。”
“别说气话了。”樱井看着他的侧脸。
“那不是气话。”相叶平静地说:“我是认真的。”
“不是的,你只是——”
樱井的话被相叶果断地截住。
“没有什么我只是怎么了,我没怎么。我自己知道自己怎么想,你不要再替我知道。”
“……”樱井一下子被噎住。
“你想说我只是在生气,只是一时气话,只是对你接电话不满意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是吗?”相叶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却平静得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但我告诉你,不是的,这些都不是。”
“……”
“我没有生气——至少现在已经不了。也并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也并不是因为你接了电话,都不是。有的只是,我终于想清楚了,知道吗,小翔?我终于想清楚了。”
“……”樱井开始说不出话。
“虽然你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可那也只是拼命装出来的吧?我们到底怎么了,你也想问吧?我之所以一直不回答你,是因为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自己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给你答案。但是现在。”相叶深吸口气,“我想清楚了,我明白了。”
那天的太阳开始升起,洒在雪上一层薄光。
相叶转过脸,注视着樱井的眼睛。
“小翔。”
当他这样叫自己的时候,樱井忽然觉得冷。满眼里逼过来的,都是四下里雪面上的细碎磷光。光点耀目,如海面如星辰,交会着互放光芒。
“我们其实不适合在一起。”相叶声音清晰,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樱井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跟在你的身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没错,因为我喜欢你,我愿意。没什么比我愿意重要。所以,虽然跟得辛苦,但我很开心。我一点儿都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不能再这样跟下去了。不可能,再一直这样跟在你身后走下去了。”
樱井只是看着他。
“我实在是太依赖你了,更重要的是……你也已经太以为自己需要被我依赖了。你以为到,快要不记得不知道本来的我是什么样的了。在你眼里,我只是那个需要你的样子,我只是那个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的人,我只是那个没你不行的我。至于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真正的我需要什么,你根本已经不知道。你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你根本就已经意识不到这些。”
樱井还是只能看着他。
“我不是不需要你,可——我并不是只需要你。”
樱井似乎开始不能眨眼了。
“就像,你也不是只需要我。你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却习惯性地认为我还和十年前一样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
樱井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只是翕动了下嘴唇。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甚至能在雪地上踩出脚印,让我跟着你。”
“可是你知道吗?人会长大,很多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小时候我跟得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我其实随时可以拍得到你的肩。但现在,我越是想跟得紧,你就越是走得快。其实跟着你,辛苦没什么,我从来都不怕辛苦。可让我害怕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跟不上你。”
“这样的担心充斥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时间。这样的充斥已经让我太累了,已经让我变得根本不像我。我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这种无措让我只能……只能一直折磨你。我根本就不想这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的状态——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需要活得是我自己,因为,如果我活得不再是我自己,那你又怎么可能再喜欢我?如果,如果——”说到这里,相叶的声音似乎终于因为犹疑而有点涩,“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我放弃了我自己,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反正,总归还不是要失去你。”
这句话听来虽然绝望,但竟然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与其等到那一天——”
樱井的眼里已经是一片干涸。
“我应该要有懂得放弃的勇气了。”
银白磷光洒满了视网膜,融化成一层冰。
“所以,我们就分手吧,小翔。”
让他连说出这句话时的相叶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


现在想来。
其实结局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
确实如相叶后来所说的那样,那样残忍的话,说一遍就够了。虽然他说想再听相叶说一遍,但无论对于说者还是听者来说,其实都再难承担第二遍。
说残忍,并不是因为一般意义上的那种绝情,而是不给人留任何转寰的余地。一字一句,都逼得人想要当下就同意,确实如你所说我们还是分了吧。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樱井在那时也没有放弃。
因为那时,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相叶还爱他。
无论怎样的残忍伤人,他感受得到其实他仍然爱他。
所以他才会……
竭尽全力地坚持到了今天。
的这般难堪。
但到底,从头至尾,和相叶的所有一切,他都没有半分后悔。
包括他的坚持,他的示弱,他的放下自尊。
对于他想要的和他喜欢的,他尽过力了。
磷光碎片扑身而过。
像是融身其中。
又像是化身而出。
列车进站。


列车门打开时,樱井拎起箱子,几乎是这站台上候车的短暂时间里第一次正面注视了相叶。
第无数次的,却未知是否还有下次的,对视。
双方都很难读懂对方此刻的眼睛。
只觉十数光阴倏然而逝,竟来不及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老去。
也许,曾有过最美好的你,已经足够。也许,所有有过你的时光,都是最美好。到是时候告别,又何需难过。
不,一点都不难过。
“那么。”樱井扯动嘴角,“保重。”
相叶浅笑着点头,“你也是。”
樱井转过头。
脚从站台上抬起,迈步登上驶离这个城市的列车。
两只脚都站上车的一瞬间,他没有立刻转回身来。
背对着车门和站台,他背着背包,拎着箱子,像是一幅被定了格的画面。
他并非不敢回身。
只是在那一瞬的分厘毫秒间,回去了另一个时空一趟。


那也是一趟列车。
很巧的,那就是一趟开往这个城市列车。
樱井也是背着背包拎着箱子,在站台上狂奔得像个疯子。
那时列车已经缓缓驶入站里,他在站台上边跑边拼命寻觅着那个身影。
他带的行李太多,以至于被拖得快要跑不动。
但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
他知道他是坐这趟车走知道得太晚了。
从那次雪山归来,相叶就直接收拾东西搬出了他们的公寓。没有一点拖拉,没有再多交代。无论樱井说了再多不可能我不会同意的,都没有拦住他的脚步。不能再吵。再多争执,只会让局面更加难以收拾。樱井只能由他去。放下钥匙,辞了工作,相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听说他要离开东京之前,樱井对这回事毫不知情。他还想着让双方都静一静,等时间过去情绪平复,再慢慢去找他谈,没有什么不能沟通解决的事。
没成想,相叶的脚步居然会是这样快。
——原来要追上一个人的脚步是这样的感受。
樱井开始慌张起来。
他咬了咬牙。
松开手,果断放掉了手里拖着的箱子拉杆。
不,这些都不重要。
什么都可以放下,但唯独那个人不行。
唯独。
在人群中,那个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唯独。
就在——那里。
看到相叶的瞬间,正是车门打开他准备登车的时候。
樱井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大步跑了过去。
“雅纪!”
他在站台上大声喊道。
一只脚已经迈上车的相叶循声回望。
看到樱井穿过人群向自己跑来。
头发衣服全都跑得像个疯子一般。
他犹豫了一下,咬了下嘴唇,还是抬起另一只脚,踏上列车。
“相叶雅纪!”
樱井又叫一声。那声音已经焦急得像是有点破音。
那份破音里的焦灼,胶着住了相叶准备往车厢里走的脚步。
就在这一时半刻的胶着里,樱井跑到了车门外。
“雅纪……”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叶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别。”樱井伸手去拽他的手,“别走。”
这个场面。
让人很难再记得起,那交扣着的十指从站台通过车门进入车厢时的光景。
相叶回过头。
看看樱井顺着额头鬓角滑落的汗。
“小翔,别闹了。”他强令自己的声音不许发抖。
“别走。”樱井盯着他的眼睛。
“……”相叶低了下头,咬住牙说:“不可能。”
“……那好。”樱井用力抿抿嘴,目露决断,“我跟你走。”
说着,他已经抬起脚准备迈上车。
相叶惊讶地伸手一拦,把他挡在车门外。
“你要干嘛?”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那你要去哪儿,我也去。”樱井坦然地说。
“我说没说过……”相叶有些愤怒起来,“别闹了!”
“谁跟你闹。”樱井坚定地说:“这边节目组的工作我已经辞了,就是因为知道你恐怕不会听我的留下。”
“你说什么?!”相叶不可置信地说。
“公寓的房子我都已经退了。”樱井说着就准备上车。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樱井翔你够了!”相叶似乎有些崩溃地叫道:“成熟一点好不好!”
列车已经快要出站。
关门倒数计时的提示音已经响起。
樱井看了看相叶,果断地把手伸进领子里,狠命一扯。
“MASA!”
他忽然这样叫道。
相叶立刻就僵在当场。
樱井张开手,亮出掌心里的小东西。
一粒扣子。
一粒小而薄的扣子。
一粒透明塑料的扣子。
一粒——不是制服,而是——制服衬衫的扣子。
“当年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答应了我一件事,欠我一个要求?”樱井盯着相叶的眼睛。
不,关于制服钮扣,从来就没有过这种说法。
但相叶说不出话。
他的心在发抖。
“比起制服,这才是离心脏位置最近的,不是吗?”
“……”
“所以它是不会说谎的,是不是?”
“……”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可离心脏最近的它是不会说谎的——我其实清楚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已经不可能再跟在你身后,但是,我仍然——
我仍然还——
“让我上车。”
——“列车车门即将关闭——”
“MASA。”
相叶松开了挡住车门的手。
握住樱井张开的那只手,一把将他拉进了车里。


车门在身后关闭。
开往了这座城市。
时间很慢。
时间很快。
总之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要说人生如戏,大概不外如是。
还会有同样的一幕上演吗?
还会在这时候,有人伸出手,一把将他拽下车去吗?
关门提示音已经开始响起。
不,他真是想太多了。
毕竟,存在那粒扣子里的要求,他也已经用完了。到如今,又还能乞望哪盏神灯,实现他并不需要三个那么多的愿望呢。
——真的成熟一点吧樱井翔。
樱井在车里转过身,面对车门外的相叶和二宫。
站台上两个人的脸,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三个人第一次站在学校棒球场外的样子。那时他们伸手握手,此刻,他要抬起手,告别属于他们的一个时代。
樱井张开抬起的右手,朝站台上的两个男人轻轻挥了挥。
——“列车车门即将关闭。”
车门完全关闭的刹那,樱井的唇边掠过笑意,别开了目光。


列车在眼前加速,驶离站台,只留下离站抽走空气时带起的风以及渐行渐远的尾灯。
二宫似乎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不太说得出话。
“混球……连声再见都不会说。”他眼角泛红,声音挤迫。
“你没听到吗?”相叶在身边淡然开口:“他说了。”
二宫转过脸看他。
“他说了。”相叶目光放空,极浅地笑。


他说了。
只不过,不是张嘴用声音。
相叶听到了。
那是一句——无声的永别。


to be continued


BGM: in my pl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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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一)

二十一
“喂。”
“相叶氏。”
“怎么。”
“樱井明天最早一班车离开。”
“……嗯。”
“我去送他。”
“哦。”
“你去不去送都无所谓,我只是告诉你知道。”
“我明白。”
“只是……我就多说一句。”
“你说。”
“我想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好,那就这样。”
“就这样。”


“我已经说过不用了叫出租车就好,你真是。”
天还没亮就拖着箱子背着背包走出酒店时,樱井看到二宫已经停在门口的车。二宫下车打开后备箱帮把行李放进去时,他不好意思地这样说。
“你在这里好歹还算有个朋友。”二宫关上后备箱盖。
“……谢谢。”樱井哑着声音说。
“得了,我可没睡几个小时现在困得要命,不知道怎么给你做感动的反应。”二宫摆摆手,钻进车里。
樱井微笑着上车。
一路无话。
直到到站下车,始终没人提起那个名字。
就像已经不记得,如果没有那个名字的话如今这两个人根本都不可能坐在同一辆车里。
不提,却反而充斥在安静的思绪里,塞了个无处不在。像是无色无味的气体,如果一旦不小心真把他讲了出来,就会当即引发爆炸。
滨海公路上,樱井眯起眼睛望着逐渐亮起红光的海平面。
快要日出了。
像是很多年前,曾经一夜坐在海边,看到过这个时刻这样的天色。
和那个名字的主人。
不行。那个症状仍然没有消退。
一想起,就气短。
他摇下车窗,让海风吹进来。
额发被风吹起,他喃喃自语般看着窗外说:“这个城市,其实真的很美。”
二宫也不看他,只是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说:“人都是要离开的时候,才会这样感觉吧。”
樱井笑笑。
后视镜里,脸色虽然依旧难看,笑容倒是释然。


下车,拎过箱子,背起背包,进站。
樱井一直在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但二宫还是一直跟到了站台上。就那样一路走一路推推说说的时候,有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干什么呢,推推搡搡的。”
声音轻哑,独家招牌。
樱井和二宫的动作都僵在当场。
抬眼。
总不会出错。
那个没人提起却无处不在的名字的主人。
穿着晨跑的运动衫,头发洗得很清爽,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个。
“相叶氏……你怎么……”二宫显得有点意外。
“怎么什么,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相叶笑着说。
樱井站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本来缠绕身边勉强维持稳定的无色无味的气体,不经意就被引爆在空气里。
他从没想过相叶会来送他。
因为他实在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场面究竟会是怎样又该如何面对。
所以与其说他没想过相叶会来,不如说他不敢想相叶会来,或者说,从内心深处根本希望相叶不来。
他不来,或许至少还能说明,他和自己一样无法面对,还没放下,不会敢于坦然直面自己,以及这样的场面。
但是他却来了。
来的这样清爽自然这样理所应当。简直就好像只不过是和二宫同样程度的朋友,坦荡洒脱到让人误觉他们之间根本就没存在过任何过往,又何来的介怀与尴尬。
竟然已经放下得如此彻底。
樱井看着相叶的笑容,几次试图张嘴,都没能成功。
倒是相叶坦然开口。
“一路顺风,自己多保重。”
声音平稳温和。
樱井的喉咙像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烧干了水分,很难发出正常的声音。
“谢谢。”似乎也实在说不出别的任何话了。
相叶看着他的眼睛,颔首微笑。
于是他也只能抿住嘴,尽可能地试着笑出来。
那天清晨的风干净爽朗,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湿润。风拂起彼此的头发,露出干净清爽的耳朵。
相叶的瞳孔还是如镜澄澈。
但映出的,大概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
这样毫不闪烁的目光,可真是生怕人不绝望。话说回来,自己又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呢。在已经不存在任何关系的两人之间,相叶的表现才是正常的。
樱井率先别开了眼睛,望向铁轨的尽头。
三个人站在没什么人的站台上,等着那趟似乎迟迟不进站的列车。
至少樱井是这样感觉的。
其实在那一点点时间里,他的感受真的相当复杂。
他既希望相叶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出现在这个站台上来送这个行,又深知,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
很有可能,是很有可能,自此就不会再见。
虽然这么说难免极端了。
但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相见的契机和可能。即使是有,他应该也会投出自己的弃权票。因为至少以现在他对自己的了解来判断,他是不可能放下一切坦然面对相叶的。他现在没有放下,将来也不知何时才可能放下。
所以,虽然列车没有进站的那一点短暂时间是尴尬难熬的,但却又是和相叶之间最后的转瞬即逝。
迎着风,樱井一直努力看着轨道不眨眼。
“总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过分微妙的氛围实在忍不下去,又或者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二宫忽然开口道:“咱们三个这样一起在站台上等车,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樱井和相叶一个对视。
是。
没错。
其实他们两个大概都早已经意识到了。
这情景和两年多前那次出游的状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仔细回想,不夸张地说,甚至连微妙的氛围都差不多相像。
这种巧合简直有些可怕。
似乎像是在说命运就是命运,命运早已注定,根本不是人的主观意识就可以力挽狂澜的。
那种不可逆转的强大令人深感无力。
是吧。是早在那时就已经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吧。
回忆排山倒海而来,灌满口耳眼鼻,避之不及。


“那个——”车还没进站时,站台上的二宫拖着慵懒的长音说出他那句学生时代的老台词:“我还是先回去了。”
相叶斜他一眼,“说什么呢。”
“是啊,这还没出发呢。”樱井以为二宫是在开玩笑。
“虽然不好意思,不过,我就先回去了。”二宫说着,把菠萝包大小的挎包斜背在肩上,食指并中指地向两人敬了个礼,转身就往站外走,“你们玩得开心。”
“喂!”相叶朝他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啊你?”樱井反应不过来。
“我难得的假期,回来是为了在老家睡觉整理发票,不是来这里陪你们行军的。”二宫边走边说。
“什么行军啊?”樱井在他背后问。
二宫回过头来,“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要集合我也不说什么了,集合地点居然还是饭团店,说什么滑雪之前一定要吃这家的饭团,早知道让我多睡一会儿行不行?坐在那儿就开始计划今天的滑道顺序……这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逼我,我还是提早撤退的好。”
说完转回头去,抬起头摆摆,“就这样。”
“喂——”
“算了。”
樱井还想叫住二宫,被相叶拍了拍肩。
“随他去吧。”相叶说:“本来也是我硬叫他来的。”
“……”樱井看看他,“好吧。”
“车来了,上车。”相叶拽了拽自己的背包带,转身朝车门走去。
樱井跟在他的身后。
其实,对于二宫这个中途脱退,樱井从心底是乐观其成的。本来一开始他提出这个两天一夜的雪山旅行时就没想过叫其他任何别的人——他是想和相叶两个人旅行。但是跟相叶说这个计划的时候,相叶却提出要叫上刚好休假回东京的二宫一起。
为什么要叫别的人?这话樱井想问却没敢问。因为那个时候他在和相叶说话时已经变得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讲错什么话引起不可预计的后果。只是,如果相叶高兴那就叫好了。反正,他最终的目的应该也只是想让相叶开心而已。
而至于相叶为什么非要把二宫叫上。
甚至还是骗他说是一群朋友一起直到二宫到了现场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也很难怪二宫要撤退——只怕那犀利的目光已经把他的意图看透了。
他就是不想单独和樱井两个人一起去这次旅行而已。
那也是因为,他其实看明白了樱井的意图。
哄他开心。
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没错。他们之间的状况就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的地步。到了樱井即使那么忙也不得不硬挤出时间来安排这次两天一夜的旅行。相叶也很明白他的想法。因为恐怕他们都已经意识到,如果继续放任不理,那么接下来就不知道可能会变成怎样了。
相叶明白。
估计二宫也明白了。
他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夹在这样的气氛里,何况更应该的是留出该有的空间,给成年人们去解决自己该解决的事情。
一前一后跨进车门的时候,大概没人意识到,很久以前他们也是坐电车去旅行的时候,上车时,是十指相扣。
找到座位放好背包坐定,车门关闭列车驶出,窗外风景开始后退变幻时,相叶的心情倒确实是轻松起来。
也许出来走走终究是好的。
也许说不定,真的会有帮助。
无论如何,是下海还是上山,他都一直愿意跟着身边这个人的,不是吗。
“小翔……”
相叶转过脸看坐在身旁的樱井时,却发现他已经把眼罩戴了起来。
“小翔?”
“唔?”
“你睡了?”
“嗯,车上的时间就是要用来补觉的,你也趁现在睡一下,不然等下到了没精神。”
“……好吧。”
当列车到站摘下眼罩的时候,樱井并不知道的是,相叶其实全程都一个人靠在窗边安静地看风景。


“小翔滑得真好。”
站在雪地上看着樱井滑下来的时候,相叶由衷地这样说。
“转弯时的动作真帅。”
把滑雪镜推到额头上,樱井似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些年纪,还是太久没听过相叶这样的夸赞。
“我就是小时候滑得比较多而已。”他摸摸自己的鼻子。
“诶——”相叶笑着看他,“那时候的小翔一定超可爱的。”
看看相叶被风吹得有点红的鼻子和脸颊——那一定也没你可爱。
滑雪板硌吱吱地压踩着脚下的雪。
相叶的头发在阳光和雪地之间亮着异样的光泽。
左耳边——或是右耳边,总之,都被雪地映得一片白茫茫的干净。空落落的。不知怎么,那样子让樱井忽然感觉有点寂寞。
樱井把自己的滑雪镜重新扣回眼睛,抬手指指山另一边的滑道,对相叶说:“接着去那边的中级难度,滑完了再往那边的高级线路去。”
早计划好的。
“好。”相叶点点头,跟在转身就走的樱井身后。
边走边滑,看着前面樱井熟练的步伐。
背影是那样熟悉。
看过太久,太多次。
那个目标清晰,线路清楚,方向和步伐都无比坚定的背影。永远都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做什么,要怎么走。
很迷人。
其实真的很迷人。
一直以来他就是被这样的背影迷住,多少年来无法自拔。即使是到了此时此刻,望着那个后脑勺,目光滑过那有点溜的肩,这种感受仍然没有减少分毫。
那他又在困惑些什么呢。
在强烈的紫外线和雪地反光之间。
这样的亦步亦趋里,有些答案是不是终于开始在强光下招然若揭。想要继续这样跟随这个背影走下去,究竟还可不可以。
自己的呼吸声和滑雪板的踩雪声频率有点乱地交错在一起。
“小翔……”
开口出声的时候相叶意识到,自己是想叫住樱井等等他,但在发现自己是这么想的同时,他就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樱井却听到了。
他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相叶,扬起唇角,把滑雪杖并在一只手里,在阳光里朝相叶伸出另一只手。
什么也没说,只是等着他来握。
相叶是顿了那么一会儿。
但也真的就是一小会儿而已啊。
用不用就这样一转眼的耽搁,就来不及?
就在相叶刚刚把手伸过去快要握住他手的那一刻,樱井滑雪服的衣兜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手机铃声。
他收回手,摸索着掏出手机。
“喂?是我。”樱井接着电话转回身,“回去?不可能,我是请好两天的假出来的……什么?……即使你这样说我也——”
他转过头看看相叶。
相叶也看着他。
说好了两天一夜的旅行。
“那个……你等一下。”樱井用手捂住电话,对相叶用口型说:“台里有急事。”
相叶推起自己的滑雪镜,看着他没说话。
这次旅行并不是相叶提出来的。他其实也没什么好特别坚持的,回去也无所谓。但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想答这个腔,做那个懂事的人,主动地说出“没事没事工作要紧我们回去吧”这样的话。
樱井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
不,他不想搞砸。
他费了多大力气才终于调出这两天的行程争取到这次旅行。他为的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在这里搞砸。
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他说:“不行,我真的回不去。有什么事情问题需要了解的可以随时找我问,但是今天我肯定不回去了。”


从初级滑道再到高级线路,从高级线路再去几条新开出来的滑道下去,刚好就是吃饭的地方和旅馆了。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天他们真是几乎要把这座滑雪场的区域踏了个淋漓尽致。
有些坡度比较陡的滑道樱井会先滑下去,然后在下面朝相叶招手,示意在底下接他,不用担心慢慢来。
相叶也会认真地在雪上寻找樱井滑过的痕迹,一路用同样的线路滑下去。
跟着他的轨道。
风声一直在耳边呼呼的。
一直到他感觉脸都被刮得有点疼起来。
终于在近傍晚的时候,踏平了所有计划中的滑道。
晚饭是暖哄哄的锅料理。
配着烧酒,相叶吃得很开心。
边“烫烫烫”边埋头猛吃。
“又来了。”樱井笑着给他的杯子里倒酒,“慢一点啊,脸都红了。”
相叶抿一口酒下去,“脸是被风给吹的。”
“我时间排太紧了,是不是?”樱井说:“累了吧。”
相叶再喝一口酒,“不会,我很开心。”
“真的吗?”
“真的。”相叶浅笑着说:“坐缆车上山的时候,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眼都不往下面看。”
“……喂。”
“而且把扶手握好紧。”相叶似乎在回想那个场景,“只要到高处,一直都是那样。”
“别说了,还好你现在也不玩蹦级机那种东西了。”
“是啊……我们很久没旅行了。”
“我知道……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多争取的。”樱井的语气带着歉意。
“没关系啊,你没时间的话就也不用勉强。”相叶轻声说:“反正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樱井看着他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抱歉。”
相叶有点意外地看看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
“关于什么?”
关于什么?
樱井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没有什么,也许有太多什么。
可已经有些无从说起。
线团绕得太多太复杂,他已经拎不出一个线头来拆解。
“没什么。”他只能笑笑,“就是今天太累了,等会儿吃完早点睡下。”


相叶钻进和式房间的被褥里躺好时,樱井说了一声“关灯了哦”就收走了光亮。
因为觉得冷,相叶把被子掖得很紧,整个人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闭上眼,他在黑暗里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人掀开了——是关了灯爬过来的樱井——似乎是想要钻进他的被窝里来。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钻进被子里的樱井从背后抱住了。
体温很热,紧紧围着他。
“小翔?”相叶叫了一声。
樱井却没出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脸埋在他的耳畔。
淡淡的酒气。
“想要吗?”相叶柔声问。
“……你今天很累了。”樱井的声音捂在相叶的头发里,“我抱抱你就好。”
竟然像个孩子一样。
就是那个很多年前想要又不说特别委屈的孩子。
相叶心口化成了一片绵密。
像棉花糖一样。
他在樱井怀里翻过身,说着“想要就说想要啊”吻过去。
你想要,我怎么会不给你。
你想要,我也想要,就像是我们关系里的一块试金石。
在做的过程里,总让我真切地感觉自己正活着。
所以——别说什么抱抱就好啊。
相叶的情绪有一点激动,让他忘记了本来的寒意。
脱掉睡衣搂住樱井的时候,身体轻微的颤抖迅速就被他的体温包围解除了。
温暖。温柔。令人安心。
他这天就想要面对着樱井。
看着他的脸让他进入自己。


“呃……”相叶仰起脸,轻声呻吟:“小翔……”
那时樱井进入他身体里,散发瞬间挑动情欲的热度。
贴合紧密。
感觉充实。
真切的,活着的证据。
“快来……”他抚摸樱井的脸颊。
当樱井挺送腰部开始进出,相叶竟然在那样的寒冷冬夜里开始出汗。
似乎很久没这么挤,在一床被子里做。离开那张中间总是莫名空出来的大床,离开那些熟悉的系列花香,离开。然后回归一处什么条件都没有一切不过关乎本能的地方。
身体的颤抖转移到了心上。
清晰勾勒樱井器官形状的感受,扎实的顶送让相叶很快就享受其中。
“小翔……”
“喜欢吗……”
当樱井带着淡淡酒气的气息简单地应一声“嗯”的时候,相叶身体一阵酥麻,快感已经堆积到了难耐的边缘。
也就还差那么几回合的动作而已。
几米就到终点。
就差那么一点。
在相叶的头顶方向,冷不防就响起了刺耳的手机来电铃声。
太毫无防备。
樱井居然把手机放在那里。
一个激灵,身上的汗差点全部就变成冷汗。
相叶差点就想飙脏字。
这是什么时间能这样没常识地打电话给正在休假的人。
他才想等着樱井伸手把手机直接按掉,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在他身上的樱井伸手过去捞起了手机。
——接了起来。


接了起来。
在下半身还在他身体里,的状况下。
捞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接通了电话。


“喂。”
在相叶无比惊异的目光中,樱井清了清嗓子,用平静的声音接了电话。
“对,对……是那样,可以,那个地方那样处理就可以……不,你跟他说,要注意那一段材料,之前开会时提到过……”
那器官还清晰地在相叶身体里硬着热着,胸口还贴在自己身上,腻着那层细密的汗。
居然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谈起了工作。
——通过根本看不见的线!
无名的屈辱感。
无可原谅的愤怒。
在相叶胸腔里聚集升腾。
他真的想忍下来的。
但是随着那通电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情绪真的根本不可能再受到他的控制。
他身上的汗都已经全变冷了。
就差一点。
看起来是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恐怕,这一点,根本就是不可能达到的了。所谓的导火索,又或者,那根闻名世界的稻草。
不。
不可能了。
他真的不可能再——
相叶猛地抬手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樱井。
激怒地,用尽全力地。
以至于樱井几乎是被推得摔到了一边的。
手里的手机也被甩到了远处。
不知道有没有断线。
不知道负责哪个功能的亮灯间或闪烁。
一些狼狈的喘息声。
一些绝望的哽咽声。
樱井和相叶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着,就像不知道是否已经断线的电话。


“小翔。”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以后。
天没亮。
但满室难堪的水气大约已经落尽。
相叶发出了像是此生最艰难的声音。
“我们分手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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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

时光隧道


谁的窗台 种满鲜红的盆栽
固执等待 谁踩碎夜幕爬上来
不梦幻的不精彩
不狂烈的不想爱

谁在人海 随波逐流的感慨
浪漫情怀 被岁月冲刷成死白
遗失热血和期待
只剩思念没腐坏

多渴望找到 时光的隧道
重回到简单 容易觉得美好
敢疯狂拥抱 敢将伤痛忘掉
不知道害怕 就没什么烦恼
一旦领教现实残忍 未战会先逃
一旦世故保守 活得就冷静 苍老

谁的脑海 飘浮怀旧的尘埃
望着窗外 寂寞从眼角溢出来
疑惑自己为什么 而存在

多渴望找到 一条时光隧道
重回到简单 容易觉得美好
敢疯狂拥抱 敢将伤痛忘掉
不知道害怕 就没什么烦恼
一旦领教现实残忍 未战会先逃
一旦世故保守 活得就冷静 苍老

我 梦里朝着你跑 你 笑容洒在嘴角
爱 没人能贬低 没事能干扰
我曾说 要你感到骄傲 你 曾说有我就好
爱 本来多晴空 后来多监牢

多渴望找到 时光的隧道
重回到简单 容易觉得美好
敢疯狂拥抱 敢将伤痛忘掉
不知道害怕 就没什么烦恼
一旦领教现实后 未战会先逃
一旦世故后 活得就冷静 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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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今日(6.29立此存照)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来做个了结吧。”
男人拽了拽西装的衣襟,右手手肘支在沙发扶手,翘起腿,看着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男人。
“嗯……其实到底为什么要了结嘛。”
对面男人身上松散着T恤衫和牛仔裤,人歪在沙发里,长腿搭在沙发扶上,有点不情愿地说。
“因为已经不得不了结了啊,你也知道的吧。”西装男低沉着声音说:“喝点什么吗。”
“嗯,我以为会是按喝茶的方式来呢,一期一会那种。”仔裤男的声音听来略哑但倒是轻快。
“你想要那样吗,也可以啊。”
“不不,这样就好,都已经坐定了。”
“嗯,我想也是,再说,你不是喜欢喝咖啡么,我才这么选的。”西装男端过中间玻璃桌面上的咖啡杯。
“嘛,但是我只喝黑咖啡的啊,不然会胖。”仔裤男说。
“你在逗我?”西装男挑挑眼皮。
“你看出来啦,没错我就是在逗你。”仔裤男夸张地眨眨眼睛。
“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西装男喝一口咖啡,“现在就正式开始吧。”
“开始就开始呗。”仔裤男嘟嘟嘴。
“你先说吗?”西装男正坐,“关于你眼里不喜欢我的地方。”
“根本就没有啊。你哪里我都喜欢,你不知道吗?”仔裤男看着他说:“所以啊,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很明白你说的这什么了结。”
“不,已经是了结的时候了。”西装男坚持地说:“那我们换种方式好了,我先来,从我自己说起。”
“那你说。”仔裤男把腿换个方向搭。
“我有时候耐性不是很好。现在好多了,但那应该是因为年龄大了比较懂得控制,本质上来说,我可能还是那个没什么耐性的人。”西装男认真地说。
“唔……”仔裤男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怎么倒是觉得,你挺有耐性的呢,无论我怎么闹你都可以啊。”
“那是……咳。”西装男清了清嗓子,“还有,在很多方面吧,其实我不太懂得所谓的限度是什么。这一点被很多人说过,但我大概是改不了了。”
“嗯,这倒是。要么吃三天拉面吃出双下巴要么蔬菜沙拉吃一个月饿得不到50公斤……”仔裤男也渐渐进入了话题,“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算不上缺点吧?因为这种作用一定是正反两面的,正因为你是这样的,所以才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吧。”
“嘛……”在似乎纳得的同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西装男说:“但是你应该说过不喜欢定过于长远的目标就像不会过于勉强自己?”
“所以我和你能做到的事就不完全相同啊,我们都有彼此做不到的事情。过于勉强自己会生病的,这点我倒是觉得你确实是应该注意。”仔裤男说。
“看,这个方向就对了。就照这个方向,继续。”
“嘛……硬要说的话,也就还有——太爱模仿我了吧。”
“……谁模仿你了。”西装男矢口否认。
“嘿,想否认吗?没用的,干咱们这行就是这点好,一切都有存档为证,你自己那么爱录节目,不用我替你找吧。”仔裤男笑得有点调皮,“单是相叶丈这一点都够给你写三页的了。”
“……你继续。”
“嗯——对,太爱乱给我起名字。”
“等等,哪来的这回事儿?”
“相叶雅纪,相叶,雅纪,雅纪BABY,雅君,MA君……对了,还有,文也君,还有,师匠,还有还有,那孩子……”
“好好好……算你说得对,这个我认。继续。”
“太爱爆我的料。”
“……这个,我也认。”
“太爱偷看我。老被我发现。”
“……”
西装男没出声,仔裤男的思路却似乎打开了水龙头。
“太爱操心,连所有人吃什么也要惦记,有的没的一堆,团妈真没说错你。”
“……行,我认。”
“招待你去个千叶从早到晚就在瞎操心,好像生怕我挖个坑把你给埋了。”
“等等……难道你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味觉有问题,吃不出咸淡也吃不出焦味。”
“……”
“太爱笑,笑点太低。”
“……”
“太爱抓痒。”
“……”
“太恐高。”
“……”
“肩太溜。”
西装男一拍沙发扶手,“你是来闹的是吧相叶雅纪?”
“你看你看,是你说的要了结吧?”
“……”
“那好嘛,那现在就换你,开始呗。”仔裤男一伸手。
“……”西装男抿抿嘴,用播音腔一样正式的语调说道:“腿太长。”
“哈?这个你怎么不爽了!”仔裤男把腿一收,在沙发里坐起来。
“所以我没你高。”西装男看看别处。
“哈?”
“太温柔。”
“嗯?”
“所以老在将就我的身高。不,也不止我。”
“……没这回事。”
“不承认也没用,这个接下来就是太会替别人着想。太怕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永远最辛苦的那个就是你。”西装男说着说着就正色。
“……”仔裤男手指蹭蹭嘴,也看向别处。
“太会宽容别人。”西装男继续说下去。
“……”
“太温柔,不会骂人。”
“……”
“太会叫我,不然以前从没人敢对我用ちゃん。”
“……”
“笑声太特别,老在我耳边绕梁三日——不,都不止。”
“……这也算?”
“睡颜太可爱。占用别人有限的休息时间。”
“……啊?”
“腿毛太多,数不过来。”
仔裤男终于也一拍沙发跳了起来,“樱井翔ちゃん你才是来闹的吧?!”
“还有,就是这样。”西装男抬眼指指他,“突然间就会跳起来,也不管别人当时是在干嘛有没有防备,就往人背上跳。”
“我突然?我突然,啊?我不管别人有没有防备,啊?”仔裤男把挂在腰间的牛仔裤背带往肩上一挂,“论这个我可比不上某人,歌都进前奏了突然间就走到跟前二话不说把人抱住!”
“怎么样,我这么一个最讨厌在公众场合哭的人,那是被谁闹的?”西装男也站了起来。
“你讨厌哭,你讨厌哭就天天在演唱会上煽别人的情,明知道后面跟的是我?”仔裤男毫不示弱。
“别从背后追过来抱住我?”
“别在半空里夹着我不放晃个没完?”
“别在保龄球台上挑衅我?”
“别真的给老子亲下来?”
“……”
“……”
“看来,大家其实都有很多话要说嘛。”西装男挑挑嘴角。
“也没太多啦,不过十年而已。”仔裤男也撇撇嘴。
“你指什么。”
“你心里有数。”
“……相叶雅纪。”
“樱井翔?”


一个对视。
一个空格。
四下忽然旋起安静的龙卷风,吹乱两个人的头发。
风暴的中心,暗红色皮沙发的光影褪去,一层层新绿旋转着包围过来。


风停歇时。
玻璃咖啡桌消失,绿植包围的和室里,一桌茶具安放榻榻米上。
安静下来的头发,染上了阳光的颜色。
相视而立的金发少年,扬起的嘴角依旧。
“这个样子的你真让人怀念,翔ちゃん。”耳骨上挂着耳环的少年这样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相叶一直都是相叶。”同样是左耳闪亮的少年这样说。
“你猜这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喜欢上你的时候。”
“……”
“你不是想要这样的吗,一期一会?反正自从喜欢上你,什么样的心境都有过,你想要什么样就什么样。”
“……抱歉,我还有话要说。”
“你说啊。”
“太会假装不会表白了……”
“……这一条回到最初那里了。”
“哪里?”
“关于耐性的问题。”
“……”
“你懂了吗?”
“嗯……懂了。基本上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同一个了。”
“哦,哪一个?”
“就是——”
高一点的少年探身凑近那个矮他一点点的少年。
“你实在太喜欢我。”
“……”语塞的少年从眼角一直绯红进鬓角里。他抬眼看看凑近他面前的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一点,你不喜欢吗?”
“我不是不喜欢。”那少年也同样一字一句地答:“我是怕自己输给你。”


“怎么样,现在这样,算是了结了吗?”
“嗯。了结了。”
“其实到底为什么要了结啊。”
“你知道的啊,因为今后我们就要和现在的这个自己告别了。”
“是吗。”
“是啊,明年今日,我们的关系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嗯。”
“也就是说,要和这个没有对方的自己告别了。知道吧?”
“知道。”
“如果这个我有任何地方是你还不喜欢不满意的,那是因为这时的我还没有你。”
“……”
“明年开始,这个我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已经有了你的我。”
“绕口令啊……”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继续。”
“总而言之就是——所有过去的我,这就都了结了。因为今后,我有你。”
“……我也是。”


——话说回来,你口口声声了结了结,那了结前后的我们,你分得出来吗?
——你又在逗我?
——我这回还真没逗你。
——那,你过来,我讲给你听。
——哦,什么?
——看手。
——看什么?
——看手!
……


那个手上没有戒指的我们,已经被了结,彻底消失在旧时光里了,不是吗?
明年今日。
让我们兑现那个诺言。
那个,关于新生的诺言。


手上没有戒指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THE END



6.29立此存照。
还有,一直觉得不可能完成的写手精分试炼,最后一句是“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的甜文,终于成为了可能。
所以老娘是不是早都说过,在这趟车上就没有不可能?(你特么哪儿说过= =
真是人生快意不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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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二十)

二十
“哟!”
相叶推门走进店里,抬眼张望的时候,看到了最里面靠窗座位上正在朝他招手的二宫。
“相叶氏,这边。”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看到,迈步朝窗边走了过去。
正是深秋季节,门外枯叶的碎屑似乎随着他的裤脚和鞋底跟进了门,磨踩出些许其实听不到的细碎响声。边走边解开的围巾末梢掀起凉意很重的风,紧裹着他周身来到二宫座位的桌前。
不知道是不是扑面而来的风太冷,二宫被呛得莫名咳了一声。
站在桌边的相叶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坐下。
“坐?”二宫抬头看他。
“还是转到吸烟区去吧。”相叶转下头,朝餐厅的另一边示意。
“啊?”
“这里是非吸烟区。”
二宫翻翻眼睛,心想这还用你一本正经地给我解释。
“你几时开始抽烟了?”在另一侧的吸烟区里坐定时,二宫放下自己的外套看看对面的相叶。
“下午回去就要开始准备晚上的节目,不精神点不行。”相叶似乎答非所问,但已经从怀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瞧把你忙的,连吃顿饭都得抢在午休的夹缝里了,啊?”二宫尖着声音说:“樱井呢?”
“欧洲有财经峰会,今天早上刚刚飞。”相叶掏出打火机,把烟叼在齿间,点燃。
“……”二宫张了张嘴,似乎已经有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的气氛,他叹口气,“我多久才过来一趟,啊?你们自己说,跟我一起吃顿饭就有这么难。”
“所以我不是明明没时间还是楞挤出时间来见你了。”相叶吐出一口烟,白色雾气浅淡稀薄。手肘支在桌上,他夹着烟说:“再说,他你还不知道,你走的时候送行都没能来,这会儿出现不了也很正常吧。”
二宫没接话。
他离开东京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
那年被相叶一百朵白玫瑰打断的他和樱井想说的话,就是“我最近其实想要换个工作离开这里”。这话后来他和相叶说了。至于说理由,相叶倒是似乎比他还明白。
——想要换个环境换种方式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是不是?
谁知道是不是。反正他也不过是刚好那时候才开始交往的女朋友说想要去一个滨海的城市发展,问他是不是一起。要是照他以往的性情来说,只怕必然是懒得挪这个地方,但是当时却不知怎么就动了心。不知道是因为一段关系刚刚开始他觉得弃之可惜还是他已经开始有了想要认真经营一段感情的想法——如果连两个男人都能把一段感情经营成那样令人羡慕的样子——那他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急热急冷一直下去吗。
总之,他最后确实就是跟着一起去了。
做他熟悉也擅长的技术工作。
临走的时候相叶坚持说要给他送行,他说了多少次不必了也没推掉。结果,他倒是应了,反而是送行当天樱井根本没出现。
“他太忙了。”相叶这样替樱井道歉。
嘛嘛嘛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出国更不是不回来别搞得这么正式——当时二宫摆摆手这样说,可事实却是,此后他回来的几次里,几乎都没有见到过樱井。他也理解,尤其是在樱井转入那家大型电视台的知名新闻节目以后,他也几乎每天都在看这档节目,对相叶笑言其实我经常见他无所谓的。
“他忙”——这话似乎也已经被相叶说到了厌腻而不愿再讲了。
二宫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说到底应该并不关他的事才对。
只不过——
“麻烦一杯黑咖啡。”
在他要了汉堡肉之后相叶却只对服务生说了这么一句。
“喂。”二宫看着他,“怎么不点东西吃?”
“没胃口。”相叶夹着烟简单地说。
“这又是烟又是咖啡还不吃东西……你要干嘛啊?”
“没干嘛啊。咳咳——”相叶夹着烟吸一口,吐出烟雾时突然呛到般咳了起来。
二宫皱了皱眉,“你这图的什么,自虐啊。”
“……”相叶没说话,烟熏着眼睛。
“怎么,工作压力这么大?”二宫问。
“……也没有吧。”相叶低一下头,“工作反正就是这样的。”
“不喜欢现在这个节目?”
“……没有。”
听者和说者都听出了这句回答里的虚浮不定。
但也许相叶也并非说谎。
跟着樱井转到现在这家大型电视台这档知名新闻来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里他在节目组里做着各种常规取材连线记者日常工作和不定期主播,工作确实繁多而且工作量巨大,但也很难说他就一定不喜欢这些工作内容。只是……
只是总觉得他的这些工作其实换个人来也一样做。当然任何工作岗位都是换了谁也能做,只不过似乎原来的那个节目需要的正是他,而现在的他则变成了需要这个节目的这份工作。
怎么说呢。
他其实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确切的想法和情绪。
总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才是人吧。也很正常。消沉一下之后总还要直面,也只不过是在这个过程里有时候需要借助些外物工具来让自己保持集中不懈怠而已。
——没错,他可是很拼命的。
“你脸色真的很差知道吗?”二宫又说:“到底要不要紧啊你。”
“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相叶呼口气。
看那张脸。
不用问也知道。
“怎么,吵架了。”二宫有时也会纳闷一下自己怎么还能这么多管闲事,如果不是对着这么一个十年过去仍然还愿意见面的朋友,如果不是对这么一段他亲眼目睹并且在他看来算得上叹为观止的感情。
相叶顿了一下。
在烟雾里蹙了下眉。
吵架……吗。
算得上吗。
而如果说算不上,竟然不是因为其实并没有吵,而是因为比之真正的吵架来说那根本就算不上吵了什么。
竟然。
竟然会是这样。
从几时开始,吵架,在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这种多到可以拿出标准分出等级的日常事项?
究竟哪儿来那么多的事情可吵?
目光在薄雾里失焦,相叶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那个。”那天夜里终于洗完澡倒在床上的时候,旁边靠在床头看书的樱井这样开口。
“嗯?”相叶闭着眼睛,感觉全身骨架发沉,每一个关节贴在床上就挪不动。白天做了太多的常规工作,细密繁杂对于完成度的要求又极高,他在尽力适应这里不同的工作节奏。
“有个事儿。”樱井又说。
“什么?”相叶已经快要睡着,应的声音很轻。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樱井放下手里的书转向他,“我还是建议你,把耳环摘了吧。”
“……”相叶的眼睛转了转,睁开。看到樱井正一脸认真地盯着他的左耳。
“我已经注意你几次直播了,都不记得把耳环摘下来。”樱井盯着他的左耳耳廓,“所以我建议不如索性以后就取掉吧。”
“……”相叶很慢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要取?”
“因为你不记得摘下来就显得很不得体啊,你看我,哪儿还有勇气戴着耳环上节目?”
“……”
在床头灯的暖光里,相叶看了看樱井乌黑的头发以及左侧鬓角边印记清晰可见的空耳洞。
金发是不用说,耳环也已经彻底取掉不知多久了。至于——那个他曾经无非是撒娇要求樱井做爱时摘掉的脐环——如果他现在试着要求他只在做爱时戴回来,又还有可能吗。
——向小翔致意。
——在身上穿洞,向小翔致意。
——小翔打了脐环?
——我怎么总是……慢你一步。
——即使我,是这样的拼命。
怎么回事。
怎么有一种翻转逆向的强烈不适,搅得人不得安宁。
其实樱井说的没错。
相叶也明白。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话听来就是扎得哪里不自在不舒服。
“不得体?”他看着樱井,嗓子里咔啦咔啦的。
“嗯,这样的节目风格还是要尽量严肃得体吧。”樱井继续说。
“你是说……”相叶的声音哑得有些不自然,“我工作不得体不严肃?”
“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樱井还想往下说。
“不用说了。”相叶挣扎着坐起身,伸手就去摘左耳耳廓上的耳环。
疲劳和委屈的情绪生成了无名愤怒,让他越是着急就越是摘不下来,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地拽住那只耳环用力拉扯。
“喂别这样硬弄啊,会受伤的!”樱井伸手过去,“我来。”
“别碰我!”相叶猛地弹开樱井的手。
“……”樱井的手僵在半空,哑然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了?”
“……”相叶不说话,他感觉耳边一阵生疼,但只咬着牙不出声,继续用力硬把耳环从耳骨上扯了下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把自己弄流血了。”樱井翻身准备下床去拿药箱。
相叶却只是把手里的耳环往床头柜上一扣,转身就背对着樱井躺下,“没事,以后都不会再给你丢人了。”
樱井转过头。
“你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相叶不转头,左耳火辣辣的。
“你再说一遍。”
“我为什么再说,你明明听到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哪儿也没想,你说的是对的。”
“……”樱井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扳相叶的肩,“你到底怎么了?”
那掌心里的热度依然温暖。
别这样对他,他什么都没有做错——虽然这么跟自己说,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没怎么,你说的很对,我也已经照做了,你还不让人睡觉想干嘛。”相叶伸手拨掉了樱井的手。
“……”樱井在相叶背后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声说了句“晚安”。
相叶紧闭着眼睛,脸半埋进枕头里,心里拧绞着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的歉疚和更多理不清梳不顺的情绪,伴着耳边连着半张脸发热的疼,被极度疲劳捆绑着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模糊状态。
就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左耳一阵柔软的凉意。
他想醒来,但是醒不过来,也起不了身。
好像有什么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冷却了那些发热的疼痛,只是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就又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在洗手池上的镜子里看见那只被贴上了创可贴的耳朵。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然后就笑。
对着镜子,他笑到眼底发酸,笑到低下头不敢再看自己那不知究竟是不是在笑的笑容。


那天之后,相叶就再也没有碰过耳环。头发也剪成了短到不能再短最清爽的长度,干净地露出脸颊和耳朵。
相叶没办法跟樱井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能跟自己解释清楚。
所有被情绪蛊惑而出口的话都让他感觉后悔,但于事无补。不仅如此,他还隐约感觉到,以后他恐怕还会有更多这种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无论他如何想对自己保证再也不这样对樱井,却恐惧地知道,自己恐怕未必能信守约定。
不,他确确实实知道自己的答案,从未忘记。
但有些事情却也同样真真切切开始不受他的控制。
即使再想用以前曾经奏效的办法,也总是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
比如,那碗味噌汤。
那天早上当他从冰箱里把那两碗味噌汤端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确定它在冰箱里呆了几天。其实确实是之前特意做好的,只不过几天之内一个加班一个忙,就把它遗忘在了冰箱的角落里。
时间有限他也没来得及多看,直接加热之后端上了餐桌。
那时候他已经很少再有时间和精力亲手给樱井做早餐,不说早餐,基本上三餐都没什么机会手作了,如果还能有时间凑在一起吃饭的话就已经很不错。做那碗汤的时候他确实是抱着让比他更忙的樱井吃到点熨贴早餐的初衷,并非有着其他特别刻意的想法。
冒着热气的碗放在樱井面前时,樱井端起碗然后又原样把碗放回了桌上。
“怎么?”相叶端起自己的碗凑到嘴边。
“别喝了。”樱井阻止道。
“嗯?”
“已经酸了。”
“……不会吧?”相叶不相信地尝了一口,发现是真的。他抬眼看樱井,“你闻出来了?”
樱井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其实现在冰箱里的东西我基本上都会留心一些,因为我已经好几次在里面发现放坏的东西……”
“……”相叶的神经却还是敏感而不可控制地发生了异动。他放下碗,看着樱井说:“是说所有东西都需要我来处理怪我放任不管吗?”
樱井有些预料到般的无可奈何,立刻解释道:“不是,我是——”
“我也不是每天都很闲,能把所有事情都装在脑子里。”相叶直接不让他把话说下去。
——别这样,别这样对他。
“我真的不是——”
“我不是你,能从进门开始洗手到洗衣服烧洗澡水收拾东西到洗完澡衣服也洗好三十分钟就能搞定,做不到这种程序样的精准。但我的自由散漫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可是言行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
——真的别再这样对他了。
樱井话还在说,相叶已经从桌边起身。
不仅是强制那个不受控制的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也是无法再继续面对樱井,更加再也不想看见一个这样讨厌的自己。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
这种完全不像自己,这种自己都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的样子。
关于樱井,他仍然有答案。
可关于自己,他已经没了答案。


烟丝快要燃尽时,相叶捻灭了烟,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一口咖啡下去。
“我说你啊。”二宫切一块汉堡肉送进嘴里,“压力大有很多办法的啊,不是非得现在这样吧。我送你那些游戏呢,没事就打打游戏发泄发泄啊。”
“呵。”似乎像是二宫的话讲到了故事里正有趣的部分,相叶忍不住笑了笑。
游戏。
游戏也可以的。
可以作为一个主角,毫不客气地漂亮地成为吵架史里的经典案例。
同样,压力需要想办法宣泄和排解,这种事他也不用别人来教。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每天黑咖啡摄取量已经要超过1000毫升的时候给自己买了那些东西,算是对自己的小奢侈,也是希望能够多少减轻一些来自各种方面的压力。
然后那天晚上樱井进门的时候,他就刚好正在电视机前打那款刚刚收到的二宫寄来的新游戏。
那款游戏没什么复杂的内容,本质上来说就是在砍人。从减压的角度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所以从樱井进门洗手脱衣服洗澡到收拾妥当走进客厅,相叶都只盯着电视机里的游戏画面猛按手柄。而樱井除了进门时的那句“我回来了”,也没有出声打断过他。
直到樱井走进书房兼工作间,再重新走回客厅里。
他看了电视机前的相叶一会儿,终于开口出声:“雅纪。”
“嗯?”相叶应着,目光没离开游戏画面。
“已经很晚了。”樱井说。
“嗯。”相叶说:“我知道。”
电视机里持续传出砍人时血肉模糊的音效。
“……我有事情想问你。”樱井说。
“你说。”相叶仍然没动地方不抬眼。
“你能先别玩儿了吗?”樱井提了口气,上前一步。
“……”相叶终于看了看走进他视线范围的樱井。
“知道了。”他放下手里的手柄,起身,“什么事?”
樱井看了看他,转身几步走到书房门口,侧身朝里面指了指,“书柜里的……书,是你买回来的?”
相叶跟过去,探身往里看了看,原本还有些空间现在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对樱井点点头,“嗯,是啊。”
樱井走进房间,站在书柜前面,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里面从上至下塞满了好几排书架的书。书脊排列整齐,色彩鲜艳明亮。
“所有这些——”他不回头地说:“漫画,都是你买的?”
“对。”相叶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至今为止全套的《ONE PIECE》。”
“……”樱井似乎面对书柜思考着,相叶也就站在门口望着他。
相当时间的静默。
也不知道彼此都在这样的空白里想些什么。
而后樱井终于开口。
“我并不是——不许你看漫画打游戏。”他说:“只是……”
“只是认为我不应该太不务正业,荒废时光,是不是?”相叶接过了话头。
“……”这一次樱井没有急于解释。
事实上双方也都知道,相叶这些话接得并没说错。
樱井本质上确实是这个意思,而相叶本质上也当然知道他没有其他任何别的意思,单纯只是从他的价值观里提出他认为正确合理的意见。
可很多事情内中缘由有人不问,有人也就不会解释。
接着事情就会朝不是本来轨道的方向发展而去。
“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的。”相叶双手交叉在胸前,肩膀靠在门框上,声音微哑但却话语清晰:“更不会影响你。”
樱井转过头来。
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忍耐,又似乎终于开始忍耐不下。
“你到底说的些什么话?!”
“……”
“为什么总要故意说这样的话?”
“……”
“你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
“……”
“说话?”
“……我不想吵架。”
“谁要跟你吵架?我们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呢?”
是啊。怎么呢。怎么回事呢。
几百个几百个24小时腻在一起都不嫌烦都一直有新的乐趣的两个人,现在怎么就连话都不会说了呢。
怎么回事呢相叶雅纪?!


杯中黑咖啡见底的时候,相叶点燃了第二支烟。
饭都已经吃完的二宫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捏过他手里的烟摁进烟灰缸捻灭。
“你差不多给我适可而止吧!”他连串说着:“饭不吃把咖啡和烟当饭吃呢?你嗓子还要不要了,牙还要不要了,这主播台还准不准备上了?”
嗓子里一直在上火咽炎没停过,相叶清了清嗓子,也知道自己差不多又该去洗洗牙上的咖啡烟渍了。
真讽刺。
从前樱井总是赞他的牙白,笑起来好看。
这话似乎很多年没再听过,也不能怪樱井而是只能怪自己的牙和笑容确实今非昔比吧?有些变化还真是就连每一颗牙齿都不放过的铁面无私不留情面。
他又想笑了。
牙啊。
这个昨天晚上还成为了话题主角的家伙。
即使他和樱井之间的话已经变得比以前不知道少了多少。因为只要一说话就难免会变成“不会说话”的局面,无论是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如此。
但总归还是要说话的。
总归,还是一直会有那位担任“把好好的话讲出问题”的话题主角登场。


“回来了。”
昨天晚上樱井回来的不算很晚,但也是相叶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间。他开着床头灯,樱井洗完澡坐在床边时,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啊,吵醒你了。”樱井赶紧说。
“没有。没睡着。”他说:“明天早上的飞机?”
“啊,嗯,是。”樱井翻身上床。
“东西都收好了没。”相叶转过身看他。
“好了。”樱井也看着他。
好像已经很久违,连这样普通的对视。
“自己注意安全啊。”相叶轻声说。
“……我知道。”樱井微笑。
暖光柔软,气息温和。
这其中彼此的眉目轮廓,不知怎么忽然令人心生感慨,让彼此都想要好好看看对方的模样。
那个时刻,他们在一起已经快要十年。那些风里的,雨中的,怦然心动的,荒谬不经的,千金不换的……都还在不在。
相叶心里忽然很难过。
可又不知为了什么。
眨了眨眼,他努力告诉自己平静下来。
“这次啊,和以前那些体育明星不一样,别再那么执着地对着那些政经人物递话筒,我很怕人家的保镖出来把你打一顿。”他开着玩笑。
“哈哈哈怎么会……”樱井笑得很开心,“那就打一顿好了,只要他能回答我的问题。”
“挂了彩我可不给你擦药。”相叶也笑。
“傻瓜……”樱井伸出手摸了摸相叶的额头,拨了拨他的额发,温柔地注视着他,“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已经变天了,注意别感冒。”
“……嗯。”
“少喝点咖啡……少抽点烟。”
“……”相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有点哽住了,“嗯。”
“早点睡吧,好好休息。明天起床我就不叫你了,多睡会儿。”樱井这样说完,转身从自己一边的床头柜上拿过一样东西,塞进嘴里。
是护齿套。
也不知是从几时开始的,樱井睡觉前都会把这个护齿套戴上。相叶问这是干嘛,樱井说他睡觉会磨牙,这样可以避免磨牙也不会吵到他。
很体贴的理由。
但老实说——相叶看不顺眼这个东西很久了。
“小翔。”他这样叫在身边躺下的樱井。
似乎是很久没听过这个叫法,樱井相当意外,立刻转过脸看相叶。
“能不能把那个摘了。”相叶接着说。
“唔?……”樱井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嘴里的护齿套,赶紧摘了出来,“怎么了?”
“……”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什么样子什么睡相他没见过?
他什么样的声音他没听过?
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截断消灭?
“用得着吗?”相叶只这样说。
“怎么,你以前不是说过,我打呼噜和磨牙的声音让你以为是手机振动大半夜找了半天手机吗?”樱井还是笑着。
“那又有什么不好……”相叶的声音变得很轻。
——我喜欢听啊。
——那样的声音让人多安心,让人能一直以为,自己还置身那个回不去的年少时代。
“睡眠质量很重要,绝不能吵你。”樱井说:“睡不好的话还怎么能好好工作呢。”
“就说了不会啊。”
“怎么不会,你就是自己也不知道。”
“你怎么就——”相叶侧目。
——我不知道,连这些也要你替我知道吗?
——就一定要让以前的所有一切都消失殆尽吗。
“怎么了……”樱井注意到相叶变了脸色。
“……没事。”相叶呼口气,翻身,“晚安吧。”
“……”樱井想要伸手过去,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晚安。”


捻灭的烟。
干涸在杯底的咖啡。
被燃烧和熬煮的回忆。
一切都冷得很快。
确实已经变天了。
这个季节如果去看海,会怎样呢。
定然会是满目萧瑟吧。
海啊。
其实,戴上了护齿套之后也并非就全无声音了。只不过那声音就变得不大一样。在他听来,竟然有些像是——置身大海。
海的声音是令人内心平静的,可其实,也是相当寂寞的。
让人整夜都难以安睡。
到最后,只留下满耳不退潮的海。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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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

在夏至当天结束历时十天的长差回到家。
今年的夏至罕见的清新凉爽。
让我几乎要忘记自己原本是一个讨厌夏天的人,虽然我是生于夏至的孩子。
很多朋友多少年来只要到夏至就会想起我,叫我一声夏至妹,虽然那天可能是错的。
愿生如夏花灿烂,死若秋叶静美。
柯夏至在此谢过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姑娘们的祝福。
一切揣进行囊,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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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十九)

十九
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相叶已经跟着樱井搬进他们的新公寓。
公寓楼体清新时尚,位置地处都内繁华要道,交通极之便利,并且毗邻某大型电视台。
房间视野开阔窗明几净,内部软装优秀精致。
总之,一眼望去,很宽敞。
玄关进门的地方有几个鞋柜,上面还安置着樱井专门用来放手机和钥匙的小盘子。想想,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哪儿有余地安排给这些细节。但那缺乏细节莾莾撞撞的粗枝大叶,难道不是随时随地就可以令人怦然心动。
从门口走到窗边需要点时间。
没有啦,那大概只是相叶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卧室里有成排衣柜,而且。
床很大。
其实也并没有啦,应该只是标准的双人床。
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点空。
但估计这可能只是因为原来有点挤。
原来睡来睡去两个人就挤作一团。
现在睡来睡去两个人中间就空了出来。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窝在客厅沙发里的相叶打了个喷嚏。
下巴埋进裹在身上的毛毯里,紧了紧毛毯,他缩成一团——按说这个季节已经不冷了才对啊。
应该并不是因为冷,而是花粉症正在发作。
今天下班自己一个人回来时走了挺长一段路。车么,留给还有直播的樱井了。话说回来不管他是不是还有直播,反正也总是在加班的。
其实他们的新公寓不仅有停车位,而且樱井早就和相叶说过,再租一个停车位,好让相叶也有一辆自己的车。
被相叶一口拒绝了。
“你是不是钱多烧的?”他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那样不是方便吗?”樱井是这样说的。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然后他又是这么说的。
此事就此作罢。
看看早已经直播完棒球赛的电视,相叶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有了倦意。
他从沙发里起身。
已经不早了,早点睡下吧。
要走回卧室,踢踏着拖鞋,好像又花了点时间。不对,这些都是纯属想象。是空间感觉里的想象。是想象里的空间感觉。
原本他曾经觉得,走上主播台的那几步里,藏着相当的距离,而回到家,就随处都是任意门,每一脚都是零距离。而现在,迈上主播台的几步距离里,他倒是走得信心满怀而又雀跃兴奋。走上去,坐下,面对镜头,做着自己喜欢的节目,讲解着自己喜欢也想传达给他人的事和物。一回到家——却成了举步维艰跋山涉水,似乎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挡着他的脚步,甚至有时候还会磕绊到他。
花了相当时间回到卧室后,走到自己平时睡的那一边,安静地躺下。
其实,一个人睡哪边又有什么区别。
枕头和被罩里一股清香的味道。
洗涤剂的味道。
熟悉的,来自同一家洗衣店专业洗涤剂的味道。
自从搬来新公寓之后,他们所有的床品和正装都是定期直接送洗衣店处理的。再也不用像在以前旧公寓里时和那台老得不成的洗衣机成天战斗,摸不准什么东西不能混在一起洗什么东西会被洗坏什么东西要隔多久洗才算合适……
被窝里的相叶鼻子一痒,又是一个喷嚏。
不知道是什么花香系列,已经难受到条件反射。
他在被窝里蜷成一团,鼻子堵得头有点疼,虽然困但却睡不着,越发感觉这床空得过分——尤其是背后。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搬到这里就开始的吗,樱井的时间总是和他对不上。以前虽然他们的节目时间也不同,但是却没有这种感觉。现在,樱井不分日夜的加班让相叶感觉自己已经和他在同一屋檐下过起了有时差的生活。
相叶知道,这种感受大概多一半来自他的心理暗示。
一直抱着这种抵触心理是不行的。
只不过是搬了个家而已,他这是怎么了。
鼻子堵着,无比安静中听到自己不均匀的鼻息声。大概是因为这样,声音渐次弥散,轻微回声,开始错觉背后也传来了呼吸声。
某年某夜某时,在雨声中,那被书本和练习册包围住的呼吸声。


小翔。
我知道了。
我的回答。
我早就知道,我的答案。
从那年那夜那时。就一直知道。
答案就是答案。
从未变过,没有其他可能。


“早上好!”
那个樱井一睁眼看到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的早上,翻身起床揉着眼睛走出卧室时,被迎面而来一声清脆爽朗的招呼吓了一个哆嗦。
定睛。
看到相叶正站在餐桌前的一片晨曦里。
围着条绿米色相间的围裙。
“欢迎来到巴黎的早晨!”相叶又笑着对他说。
“什么……”樱井不明所以。
“来,请坐。”相叶朝餐桌边的椅子一伸手,“最适合巴黎的樱井先生。”
“什么……”樱井还是不明所以,但却笑着走过去坐下:“真的么……”
“那么,现在就准备享受纯正的法式早餐吧。”相叶一转身,从旁边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上端过了几样东西。
“这是……”樱井细看。
“法式吐司。”相叶笑道。
“太好了!”樱井忍不住抬起手就和相叶一个击掌,“我最喜欢法式吐司了。”
“那就好。”相叶笑着说:“那就赶紧试试吧。”
当樱井拿起一片吐司咬进嘴里,站在一边的相叶立刻忽闪起期待的目光。
樱井看他一眼,温柔一笑,手指蹭了蹭嘴边,“好吃。”
“真的?”相叶松一口气般地开心,“太好了。”
“不过你这是?”
“前几天出去采访外景时学到的,就想试着做给你吃。第一次做,怎么样?”
“……”樱井把整片吐司吃下去,“嗯,虽然一上来全是醋的味道,不过醋的味道一下去香味就——”他说着就被卡着般咳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伸手进嘴里,“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怎么还突然有股焦味……”
“哈哈哈……”相叶乐不可支,“既然好吃就快点吃,这个那个的一堆话。”


好吃?
好吃什么好吃。
真是我喂你什么东西你都觉得好吃啊,味觉一直以来就有问题的家伙。
烤焦了醋多了的吐司会好吃,扔进一把盐的麻婆豆腐也会好吃。
是不是我喂你毒药你也会笑着说好吃呢。
你是这样的。
因为是这样的你,所以,我一直都有答案。


“稍等我一下啊,马上就能收拾好出门。”
相叶正忙着把杯碟刀叉端起来放进洗碗池的时候,樱井在身后这样对他说:“不着急,先放在那里吧。”
“怎么不急,要赶着上班呢。”相叶说。
“我有话跟你说。”樱井说。
相叶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樱井又说。
“什么事。”相叶似乎没准备坐回桌边,直接站在洗碗池边说。
“……”樱井似乎也不打算把他叫过来对面正坐,只是接着说:“我准备离开现在的电视台。”
“……”相叶站在原地没出声。
“转职来咱们公寓旁边这家。”樱井接着说。
“……”相叶抿了抿嘴。
“已经和这边时政新闻的节目组谈好了。”
“……”
“雅纪。”
“……”
“你说句话?”
“……”相叶解开围裙从身上摘下来,“比如说什么。”
“……”樱井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会——”
相叶攥紧了手里的围裙。
“一起来吧?”
一厘之间空气从这个次元里消失了一下。
然后当然,又回来了。
是这句。
果然是这句。
不过这次不是他相叶雅纪说的。
而是樱井翔说的。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变成了——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相叶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却不知为何绝非全无预感。
你说,要和我商量一件事儿。
但其实,你根本早已经决定了吧。
你说,已经和这边的节目组谈好了。
但其实,你根本是和这边电视台的节目组谈好了才事先准备了搬家这一步吧。
最后,你说,你会一起来吧?
但其实,你根本认为这不是一个问题,无须疑问,毋庸置疑,我一定会来。
没错。
因为我说过无数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但是。
但是——
相叶突然间感觉头晕脑胀,呼吸不畅,像是花粉症还没有好利索又再犯了。
他转过身。
看看正坐在餐桌边望着他的樱井。
目光很纯粹。
很单纯地在和他讲述自己职业的变动和人生的决定。然后,很习惯地等待自己跟随着他做的决定,亦步亦趋。
嘴边似乎还挂着一点法式吐司的面包渣。


相叶雅纪,你不是早有答案吗?


哗啦——
“欢迎光临——”
“您好。”拉开门探身走进店里的相叶拉下脸上的一次性口罩,朝老板微笑,“麻烦请给我一碗豚骨拉面。”
人走进店里,像带进来一阵恼人的春风,清爽的风里有点挠弄心神的微痒。
“明白——”老板也向他露出对待老熟客的默契笑容,“请坐。”
相叶摘下口罩,直接在柜台边坐下,长呼出一口气。
“怎么,不太舒服吗?”站在柜台里的老板边准备煮面边看他一眼。
“啊,没有。”相叶轻声笑笑,“可能是花粉症一直不好。”
“是吗。”老板边下面边说:“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哦。”
“嗯……有点累了……吧。”相叶有点放空似地说。
“嗯,那就更要多吃点。”老板把冒着热气的面碗放在相叶跟前的柜台上,“好了,请慢用。”
相叶拿起筷子合掌,“我不客气了。”
一口面吃进去,他“烫烫烫”地叫着。
“慢一点,这位猫舌小哥。”老板笑道。
“超好吃……”他咕噜着声音说:“所以不能慢啊。”
“好吃就一直来慢慢吃啊,着什么急。”
“……”似乎是嘴里的面太烫,或者面汤升起的热气熏着眼,相叶的眼睛里有层水雾,他轻声说:“大叔,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以后可能不能再常来这里吃面了。”
“嗯?为什么。”
“您看,您还记得吗,以前来这里吃面的是两个人……后来,后来嘛,就只有我一个人来这里吃面了……”
“啊……这么说来,可不是么。另外那位小哥呢?”
“嗯……他后来就变得很忙,没时间。”
“哈哈,忙,这个词可好用呢。”
“……”相叶抬眼,“不是的……”
“哈哈小哥何必跟我解释啊。”老板笑着忙开手里的活,“这会儿没客人,我就是跟您闲聊而已。”
“……”相叶也笑笑,看着碗里的骨汤,“也是,总之,今后啊,就连我也来不了了。”
“那又是为什么呢,小哥也要开始忙了吗?”
“不是。”停了一会儿,相叶提口气,“今天之后我就不在这边工作了,新的单位离这里比较远,不可能时常过来了。”
“哦?换工作了?”
“嗯,今天所有的离职手续就都最后办完了。”
“怎么,是不喜欢这边的工作了吗?”
“……”相叶挑着碗里的面,沉默了很久,才说:“不,我很喜欢。这个工作……是我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虽然一直以来也是有很多辛苦,但它确实让我很有达成感和存在感。”
“既然喜欢它,为什么要换?”
“……”
相叶没再说话,似乎是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接话,又或者只是店里又来了客人,老板转身过去招呼。
他只是安静地埋头把整碗面吃干净,然后端起碗,连所有的骨汤都喝光。
为什么。
因为这边电视台的规模相较那家新公寓附近的大型电视台而言还是有点小吗?因为那家电视台的那档时政新闻以专业权威著称是所有从业者都想要去朝圣的地方吗?因为要是想要在这个职业里继续获得更长久的发展更出人头地的未来如此也是必然吗?
这些。
和自己有关系么。
——“嗯,你去的话我也去。”
那天清晨当相叶转过身对望着他的樱井这样说的时候,樱井那溢于言表的开心和眉目间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真让人情绪复杂。
——“那就好,我已经和那边的节目组说过了,他们同意你也一起过来。”
他是这样说的。
其实相叶知道,这话本身和樱井说它时那个纯粹的目光一样纯粹无杂质。他也知道樱井当然并非粗枝大叶的人但只是,总有些事情,会像是灯下黑一般,被莫名忽略。
他不该多想。
他也不会多想。
因为他早有答案。
相叶放下手里完食一空的碗。


“因为——比起它,我还有更喜欢的他。”


to be continued



有些承诺人的故事,还没有写时人家已经要毕业了。
懂什么叫时不我待了吧。
——那位小姐先别下车你还落了东西。
只管燃烧吧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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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在这里(十八)

十八
在那个介于两个人的生日之间,两个人一起过的生日当天,出现了二宫和也的身影。
当然,他是相叶和樱井共同的朋友。
这一点后来樱井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但在毕业之后虽然联系有还是有,见就真的几乎是没再见过。
大家都太忙。
不,二宫其实早就吐槽过,他并没有多忙,忙的是“你们两个”。
所以当二宫走进KTV的包厢穿过人群走到樱井面前用十指和中指比了一个敬礼手势叫一声“大忙人”时,樱井也笑着上前回一句“彼此彼此”。
即使这时候相叶人还没到并不在场,这两个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也已经可以独立存在。
“生日快乐。”二宫说着递过手里的纸袋。
“啊,谢谢。”樱井接过来,看到敞着的袋口里露出的游戏卡盒边沿。
他笑笑。
心知这不是给他的礼物。
“就这一份啊,你们两个反正也是一起玩的——既然你们生日都能一起过。”二宫撇撇嘴,“里面有发票,记得交给相叶氏。”
交给他干嘛,给你送的礼物报销吗?
樱井哭笑不得。
“相叶氏人呢?”二宫四下看看。
“嗯,他说今天要稍微加会儿班,让我先过来照应大家,他会马上赶来的。”樱井说。
“哦。”二宫从旁边桌上拿过一杯饮料叼起吸管。
“最近怎么样?”樱井问。
“嗯,还不就那样。”二宫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干不了抛头露面那种活,我就做些技术流的工作挺好。”
晚他们两年毕业的二宫进了另一家电视台,不过好像一直做的是幕后编导类的工作。
“我也不喜欢太忙,有些没必要的苦不吃也罢。”二宫又说。
当然了,人各有志。
“而且,我最近……”
二宫的话说到一半时,包厢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先进门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捧巨大的白色花束。
大到连是谁把这束花捧进来的都看不到,人全被花挡在后面了。
白玫瑰。
一捧巨大的白色玫瑰。
还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时,那捧白色花束已经被递到了樱井跟前。
“生日快乐——”有人拖长着扁扁的声音,递出花束,白色花朵后面露出灿烂的笑颜,“小翔!”
樱井惊讶得真的连嘴都差点合不拢。
他忽然发现这种修辞手法是真的,没体会过的人不懂。
捧在眼前的白色花朵可爱地挤挤挨挨,洁白清丽地锦簇在一起,层叠花瓣里的水珠清新欲滴。上百朵,一定有上百朵,初看3D画面一样令人惊讶不已。
“小翔,生日快乐。”相叶又在花束后面笑着说了一遍。
笑容极之灿烂。
白色牙齿和白色花束相映成趣。
简直令人眩目。
樱井一时回不过神来,很久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花束。
几乎要抱不过来。
也差点要把他的整张脸都挡起来了。
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
这样,大概就没有人能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心头情绪交汇得太厉害,让他几乎想要把脸整个埋进花里,哪怕是被花粉迷了眼呛了口鼻。


这样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人。
就必然会是那个最在乎你最懂得珍惜你的人了吧。


“小翔的妈妈,感谢你生下了小翔。”
货真价实的那年1月25日的晚上,坐在餐桌前的相叶郑重其事地这样说。
樱井刚送进嘴里的红姜差点喷出来。
“喂……这话该是我来说的才对吧?”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相叶握起筷子,夹起一块刺身放进嘴里。
“我已经发现了。”盯着他的樱井说。
“唔?”相叶嘟着嘴。
“你每次吃刺身进去的时候总会撅嘴……”樱井似乎努力忍着笑意,“简直就像是要和刺身接吻一样。”
“……少胡扯,我才没有!”相叶伸手捶了一下樱井的肩膀。
“有没有……”樱井假意揉着肩,嘴角轻轻一勾,“你可没有我有发言权。”
“喂你……”相叶这回真的红了耳根。
是么。关于像不像接吻时的样子什么的,我没有你有发言权。这世上恐怕谁也没有你有发言权。
偶尔。
只是偶尔。
明朗工口如相叶,也会输给樱井一回。
“我想要礼物了。”樱井勾着嘴角说。
“礼物,礼物不是早都给过了吗?”
樱井倾身向前,贴近相叶吻住他的唇。
唇舌碾过他嘴里的那些鱼生。
略有些腥,还有点辣。
不过,都是上佳的——也不看看是在谁嘴里。
樱井放开他。
“你看,还说不是?”指尖点点相叶的嘴唇,樱井起身把他兜手从餐桌边抱了起来,转身几步丢到床上,“我想要的是……”
——你这个礼物。
竟然是被用公主抱的方式丢到床上的。
相叶简直羞愤交加。
“我饭还没吃完!”他抗议地叫道。
“床上吃!”樱井笑着就俯下身来。
床上吃什么?
不问了。问了也只是些工口话题。
“哪有你这样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搞清楚——今天起我就又是大你一岁的年上了。”
“……”
他们同岁的那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这个表面看起来什么意义都没有但是却被两个人默默在意着的时间差,在两人之间已经默契了很多年。
于是,从今天起相叶就又再成为了年下。
但——和那有什么关系吗!
算了,谁让寿星最大。
反正,他什么不能给他。


他什么不能给他。
他什么也都想给他。
全世界吗?
不,那只是什么也拿不出来的空话吧。
拿得出的有什么呢?
一只给你方便装咖啡的保温杯。
一顶我也不知道用途不过就是觉得超帅的军帽。
一个因为你申请了外景采访而一定会用得到的帆布背包。
一件织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招你喜爱的驯鹿图案的毛衣。
总之不过尽我所能。
如果说这样还不能算是倾我所有,那——不是还有我自己呢吗。
多少个平安夜,多少个1.25,多少个生日多少个同岁月,就这样被一件件平凡平常的东西标记起来。比方说那是哪一年的生日来着?哦那是白玫瑰那年,或者啊那是保温杯那一年……
细细碎碎,林林总总。
普通得不值一提。
但又可爱动人得心花怒放。
如果所有生日礼物能够一直这样平凡普通甚至到平庸。
一直到老。
一直到……
尽如人心的日子,究竟能过到哪一天。
似乎有那么一个说法,说人一生的苦难和幸福也是能量守恒。前半生多经历些苦难的话就会把定量用完,那么后面的日子就会轻松很多。而反之……幸福用得太过量,也是用掉多少就要还多少的。
所谓最好的时光,总是说结束就结束。


“来来,闭上眼睛。”
几年后的平安夜,樱井神秘兮兮地对相叶说。
“干嘛,干嘛呀?”
“张开手。”
相叶依言张开了手掌。
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被按进了手心。
“看看。”透着些许兴奋的樱井的声音。
相叶睁开眼睛。
是一把钥匙。
金属电镀的工艺非常精致,看起来和自己家这个有点小的老式公寓的钥匙就完全不同。
相叶的大脑里一时之间飞速地转起来。
这是什么?
不,显而易见,这是钥匙。
这是什么的钥匙?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看起来是把门钥匙。
但是……
“这是?”他抬起眼睛。
樱井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是对的。
首先,还是得先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才好。
“这是?”他又问了一遍。
“我们的新公寓。”樱井的声音里透出了雀跃,“这是你的钥匙。”
“新……公寓?”相叶无意识地重复着,好像这是多么难以理解的艰深词汇。
“嗯,我们的新公寓。”樱井说:“我们要搬家了。”
“……搬家。”相叶看着樱井,眼神有点迷茫。
“租金我都交好了,公寓位置特别好,在几家大电视台旁边,面积也大了很多,家具电器什么都是配好的……”樱井说得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但是相叶渐渐就没听进去了。
“为什么……”他打断了樱井,看着他说:“要搬家?”
“为什么。”樱井似乎认为这根本不能构成一个问题,“因为这里太小了啊,而且离电视台很远也不方便……”
“太小……”相叶轻声重复着。
“是啊,而且我早都说,那张床也太窄,转不过身来啊。”
“我们不是已经买车了吗?你怕什么远?”
“那是……两回事啊。”
两回事。
没错,是两回事。
你嫌弃这个老式小公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能让你忍耐到今天,这么长的时日,也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和什么距不距离,转不转得过身,根本就没有关系。
“怎么,不喜欢吗?我们要搬去新家,不好吗?”樱井问:“我想给你个生日惊喜呢。”
惊喜。
没错,是挺惊的。
“你怕租金贵吗?别担心这个,我能解决。”他又说。
贵吗。
不,和这个也没有关系。
是两回事。
有关系的应该是,口口声声“我们的”公寓,“我们要”搬家了,“我们”“我们”……可从头到尾,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我们”里,没有我吗?
你说是惊喜。
好吧。我就接受。
那么在即将告别这个从学生时代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的时候,你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留恋之情吗。这个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回忆的地方,让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吗。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吗,不觉得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时光都是幸福的吗。
是因为几年来你主播身份的事业风生水起,所以这样的地方已经和你的身份不匹配,所以你已经从不喜欢到开始嫌弃这样的地方了吗。
这个,我能接受吗。
能吗。


“雅纪,雅纪?”樱井拍了拍相叶,“你没事吧?”
相叶看着他,那样的眉那样的目。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生病吧?”樱井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
那样伸过来擦掉他嘴边的水的手。
他能接受吗?
能吧。
有什么不能呢。
就像当初闪避开他的手,坚持买车不肯再坐电车,到后来连那家去电车站途中的拉面馆也不肯再去推说忙……他不都立刻就接受了吗。
他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因为相叶知道其实也很难说这些事情樱井做得有什么不对的。这就是他,这就是他生活方式的进化,反过来说一直怀恋过去种种对旧的生活方式死不肯放手的自己难道就一定对吗。
没什么可说的。
谁让他喜欢他。
谁让他那么喜欢他。
搬家嘛,有什么不好。难道一辈子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有人能对他捧出这样的生日大礼,难道他还要有什么不知足的地方。
相叶握起了手。
将掌心里那把精致的钥匙攥起来。
“没事。”相叶抬眼微笑,“我们哪天搬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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