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在那个介于两个人的生日之间,两个人一起过的生日当天,出现了二宫和也的身影。
当然,他是相叶和樱井共同的朋友。
这一点后来樱井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但在毕业之后虽然联系有还是有,见就真的几乎是没再见过。
大家都太忙。
不,二宫其实早就吐槽过,他并没有多忙,忙的是“你们两个”。
所以当二宫走进KTV的包厢穿过人群走到樱井面前用十指和中指比了一个敬礼手势叫一声“大忙人”时,樱井也笑着上前回一句“彼此彼此”。
即使这时候相叶人还没到并不在场,这两个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也已经可以独立存在。
“生日快乐。”二宫说着递过手里的纸袋。
“啊,谢谢。”樱井接过来,看到敞着的袋口里露出的游戏卡盒边沿。
他笑笑。
心知这不是给他的礼物。
“就这一份啊,你们两个反正也是一起玩的——既然你们生日都能一起过。”二宫撇撇嘴,“里面有发票,记得交给相叶氏。”
交给他干嘛,给你送的礼物报销吗?
樱井哭笑不得。
“相叶氏人呢?”二宫四下看看。
“嗯,他说今天要稍微加会儿班,让我先过来照应大家,他会马上赶来的。”樱井说。
“哦。”二宫从旁边桌上拿过一杯饮料叼起吸管。
“最近怎么样?”樱井问。
“嗯,还不就那样。”二宫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干不了抛头露面那种活,我就做些技术流的工作挺好。”
晚他们两年毕业的二宫进了另一家电视台,不过好像一直做的是幕后编导类的工作。
“我也不喜欢太忙,有些没必要的苦不吃也罢。”二宫又说。
当然了,人各有志。
“而且,我最近……”
二宫的话说到一半时,包厢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先进门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捧巨大的白色花束。
大到连是谁把这束花捧进来的都看不到,人全被花挡在后面了。
白玫瑰。
一捧巨大的白色玫瑰。
还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时,那捧白色花束已经被递到了樱井跟前。
“生日快乐——”有人拖长着扁扁的声音,递出花束,白色花朵后面露出灿烂的笑颜,“小翔!”
樱井惊讶得真的连嘴都差点合不拢。
他忽然发现这种修辞手法是真的,没体会过的人不懂。
捧在眼前的白色花朵可爱地挤挤挨挨,洁白清丽地锦簇在一起,层叠花瓣里的水珠清新欲滴。上百朵,一定有上百朵,初看3D画面一样令人惊讶不已。
“小翔,生日快乐。”相叶又在花束后面笑着说了一遍。
笑容极之灿烂。
白色牙齿和白色花束相映成趣。
简直令人眩目。
樱井一时回不过神来,很久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花束。
几乎要抱不过来。
也差点要把他的整张脸都挡起来了。
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
这样,大概就没有人能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
心头情绪交汇得太厉害,让他几乎想要把脸整个埋进花里,哪怕是被花粉迷了眼呛了口鼻。
这样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人。
就必然会是那个最在乎你最懂得珍惜你的人了吧。
“小翔的妈妈,感谢你生下了小翔。”
货真价实的那年1月25日的晚上,坐在餐桌前的相叶郑重其事地这样说。
樱井刚送进嘴里的红姜差点喷出来。
“喂……这话该是我来说的才对吧?”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相叶握起筷子,夹起一块刺身放进嘴里。
“我已经发现了。”盯着他的樱井说。
“唔?”相叶嘟着嘴。
“你每次吃刺身进去的时候总会撅嘴……”樱井似乎努力忍着笑意,“简直就像是要和刺身接吻一样。”
“……少胡扯,我才没有!”相叶伸手捶了一下樱井的肩膀。
“有没有……”樱井假意揉着肩,嘴角轻轻一勾,“你可没有我有发言权。”
“喂你……”相叶这回真的红了耳根。
是么。关于像不像接吻时的样子什么的,我没有你有发言权。这世上恐怕谁也没有你有发言权。
偶尔。
只是偶尔。
明朗工口如相叶,也会输给樱井一回。
“我想要礼物了。”樱井勾着嘴角说。
“礼物,礼物不是早都给过了吗?”
樱井倾身向前,贴近相叶吻住他的唇。
唇舌碾过他嘴里的那些鱼生。
略有些腥,还有点辣。
不过,都是上佳的——也不看看是在谁嘴里。
樱井放开他。
“你看,还说不是?”指尖点点相叶的嘴唇,樱井起身把他兜手从餐桌边抱了起来,转身几步丢到床上,“我想要的是……”
——你这个礼物。
竟然是被用公主抱的方式丢到床上的。
相叶简直羞愤交加。
“我饭还没吃完!”他抗议地叫道。
“床上吃!”樱井笑着就俯下身来。
床上吃什么?
不问了。问了也只是些工口话题。
“哪有你这样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搞清楚——今天起我就又是大你一岁的年上了。”
“……”
他们同岁的那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这个表面看起来什么意义都没有但是却被两个人默默在意着的时间差,在两人之间已经默契了很多年。
于是,从今天起相叶就又再成为了年下。
但——和那有什么关系吗!
算了,谁让寿星最大。
反正,他什么不能给他。
他什么不能给他。
他什么也都想给他。
全世界吗?
不,那只是什么也拿不出来的空话吧。
拿得出的有什么呢?
一只给你方便装咖啡的保温杯。
一顶我也不知道用途不过就是觉得超帅的军帽。
一个因为你申请了外景采访而一定会用得到的帆布背包。
一件织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招你喜爱的驯鹿图案的毛衣。
总之不过尽我所能。
如果说这样还不能算是倾我所有,那——不是还有我自己呢吗。
多少个平安夜,多少个1.25,多少个生日多少个同岁月,就这样被一件件平凡平常的东西标记起来。比方说那是哪一年的生日来着?哦那是白玫瑰那年,或者啊那是保温杯那一年……
细细碎碎,林林总总。
普通得不值一提。
但又可爱动人得心花怒放。
如果所有生日礼物能够一直这样平凡普通甚至到平庸。
一直到老。
一直到……
尽如人心的日子,究竟能过到哪一天。
似乎有那么一个说法,说人一生的苦难和幸福也是能量守恒。前半生多经历些苦难的话就会把定量用完,那么后面的日子就会轻松很多。而反之……幸福用得太过量,也是用掉多少就要还多少的。
所谓最好的时光,总是说结束就结束。
“来来,闭上眼睛。”
几年后的平安夜,樱井神秘兮兮地对相叶说。
“干嘛,干嘛呀?”
“张开手。”
相叶依言张开了手掌。
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被按进了手心。
“看看。”透着些许兴奋的樱井的声音。
相叶睁开眼睛。
是一把钥匙。
金属电镀的工艺非常精致,看起来和自己家这个有点小的老式公寓的钥匙就完全不同。
相叶的大脑里一时之间飞速地转起来。
这是什么?
不,显而易见,这是钥匙。
这是什么的钥匙?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看起来是把门钥匙。
但是……
“这是?”他抬起眼睛。
樱井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可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是对的。
首先,还是得先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才好。
“这是?”他又问了一遍。
“我们的新公寓。”樱井的声音里透出了雀跃,“这是你的钥匙。”
“新……公寓?”相叶无意识地重复着,好像这是多么难以理解的艰深词汇。
“嗯,我们的新公寓。”樱井说:“我们要搬家了。”
“……搬家。”相叶看着樱井,眼神有点迷茫。
“租金我都交好了,公寓位置特别好,在几家大电视台旁边,面积也大了很多,家具电器什么都是配好的……”樱井说得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但是相叶渐渐就没听进去了。
“为什么……”他打断了樱井,看着他说:“要搬家?”
“为什么。”樱井似乎认为这根本不能构成一个问题,“因为这里太小了啊,而且离电视台很远也不方便……”
“太小……”相叶轻声重复着。
“是啊,而且我早都说,那张床也太窄,转不过身来啊。”
“我们不是已经买车了吗?你怕什么远?”
“那是……两回事啊。”
两回事。
没错,是两回事。
你嫌弃这个老式小公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能让你忍耐到今天,这么长的时日,也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和什么距不距离,转不转得过身,根本就没有关系。
“怎么,不喜欢吗?我们要搬去新家,不好吗?”樱井问:“我想给你个生日惊喜呢。”
惊喜。
没错,是挺惊的。
“你怕租金贵吗?别担心这个,我能解决。”他又说。
贵吗。
不,和这个也没有关系。
是两回事。
有关系的应该是,口口声声“我们的”公寓,“我们要”搬家了,“我们”“我们”……可从头到尾,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我们”里,没有我吗?
你说是惊喜。
好吧。我就接受。
那么在即将告别这个从学生时代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的时候,你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留恋之情吗。这个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回忆的地方,让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吗。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吗,不觉得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时光都是幸福的吗。
是因为几年来你主播身份的事业风生水起,所以这样的地方已经和你的身份不匹配,所以你已经从不喜欢到开始嫌弃这样的地方了吗。
这个,我能接受吗。
能吗。
“雅纪,雅纪?”樱井拍了拍相叶,“你没事吧?”
相叶看着他,那样的眉那样的目。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生病吧?”樱井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
那样伸过来擦掉他嘴边的水的手。
他能接受吗?
能吧。
有什么不能呢。
就像当初闪避开他的手,坚持买车不肯再坐电车,到后来连那家去电车站途中的拉面馆也不肯再去推说忙……他不都立刻就接受了吗。
他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因为相叶知道其实也很难说这些事情樱井做得有什么不对的。这就是他,这就是他生活方式的进化,反过来说一直怀恋过去种种对旧的生活方式死不肯放手的自己难道就一定对吗。
没什么可说的。
谁让他喜欢他。
谁让他那么喜欢他。
搬家嘛,有什么不好。难道一辈子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有人能对他捧出这样的生日大礼,难道他还要有什么不知足的地方。
相叶握起了手。
将掌心里那把精致的钥匙攥起来。
“没事。”相叶抬眼微笑,“我们哪天搬家。”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