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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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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五)



“孩子还好吗。”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有些结果只有接受,有些事情只能经过。”
刀叉切碰盘碟的轻微划响。
“这个结果是法律给出的。”
“当然,让你在法庭上出声的从来都是法律。只不过你的当事人虽然并非凶手,也是制造投资骗局导致被害人公司资金链断裂最终与凶手发生争执造成悲剧的始作俑者。”
刀叉在盘底划出略显刺耳的尖音。
“但,这与法律判定他无罪并无关系。”
“当然了,这我会不明白吗?”
“嗯……”
刀叉安静地放置回餐桌上。
“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相叶看着低头在对面拨弄汤碗的樱井,终于忍无可忍道。
“嗯?啊,啊没有。”回过神来似的樱井抬起头,手里的汤匙放回碗里。
“你在挑什么?”相叶这才发现他把碗里的某种绿色全都集中拨到了碗的边沿,“你不吃香菜?”
“……”樱井抿抿嘴,笑道:“就是没有它会更好喝一点。”
第一次一起吃饭,就被发现了挑食,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但也挺好的,因为相叶已经不想再把工作上的话题继续下去了。他们也并不是为了工作才出来吃这顿饭的,现在正好丢给他一个另起话题的线头。
“你不喜欢它什么?”相叶问。
“啊?”
“香菜。它可是蔬菜里的维C之王。”
“也没有……就是把它放在任何食物里,吃进去时都会被它那种突出的味道夺走。”
相叶歪着头想了想,“那样不好吗?”
“怎么说?”
“你看,可以入口的食物千千万万,就是要有自己的突出之处啊。把其他所有味道都夺走才能让它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
如此潜藏攻击性的分析。
“……”樱井看着相叶的眼睛。隔着一层镜片,想要探寻又不敢直视。不知道自己将被读走多少想法,而让这种距离无法再靠近。“所以说,做人也要做这样的人吗。”他笑道。
“其实都是些心理暗示,你只是认定了它的气味呛,就会暗示大脑给出只突出去识别它味道的指令。”相叶并没有接樱井的话,似乎只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人的大脑是很容易被欺骗的,如果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很可能根本就吃不出来它的存在。”
“心理暗示……口味这种东西也能是么。”
“不信下次可以做个试验,看你是不是根本就分辨不出哪个是香菜。”
“……”樱井再一次偷偷抿嘴,“好啊,下次一定。”


相叶暗暗用力攥了一下手里的叉子。
这一回的下一次,是他先说了出来。
连前戏都还没开始就已经被他说了出来。


第二次推开酒店房间的门便已经和第一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最初的彼此试探和少少因为急迫的手忙脚乱都不再存在,从摘眼镜到解领带,从扯掉衬衫到解皮带,与其说是流畅,不如说是将仅存的顾虑丢到了九霄云外。之如随手甩开的眼镜会不会摔碎,略显粗暴抽走的皮带会不会被扯坏,反而多少还带了几分故意为之的态度。
双方都想表现出自己“并没那么在意”的部分。只怕越是慎重越显沉重,越是轻浮越为自己多赢出一些主动的空间——大抵如此。
安全套,两个人自此都一定是随时随地随身携带;事后烟,也必然会是配套供应。
依然很好,特别好。
此后也一直十分的好。
好到报废多少眼镜皮带都值得。好到要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总是显得有点吃力。好到再没有一点冗余的空间会想要找其别的什么人。
难道还需要在此之上的别的什么吗。
不需要了。
但是那根“减压之外再不提其他只追求最纯粹的性”的弦却是一日比一日拧得更紧,这让彼此性伴侣的身份也是与日俱增的更显完美。
只是那根越绞越紧的弦,从三步到十步之间的差距开始拧绞起的弦,究竟还能拧到多紧,到什么程度就会绷断,这份焦虑也再没有停下过对两个人的搅扰。
这让他们有事没事总想要找一下对方的麻烦,折腾对方不想赚的诊疗费和不想打的官司。以此来试探看看那根弦如今松紧的程度,以及无须再多费什么心思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引出无穷无尽的“下一次”。


相叶只是偶尔会想一下,樱井身上那种几乎要把周遭其他一切味道都夺走的香气,是不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


樱井不确定相叶一直以来是否有好好遵守自己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拥有十足的控制力。但对于相叶,他实在只抱有太多的不确定。
每一次,当樱井背对着相叶穿衣服时,都无法确定他是不是正在背后解读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也许至少——樱井用拇指蹭蹭唇边的一点粘稠,看一眼仰起头时会呈现出一个完美心型的喉结——在每一次做的过程里,相叶确实是完全投入其中的。
答应他的,应该还是做到了……吧。
——何止做到了。
相叶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表现得是不是有些太过投入了。以至于他总得要说一些什么轻浮的台词把这种投入的羞耻感遮掩下去,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以及,他有一句话其实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说出口了——
“嘶”一声——是撕扯开的塑料包装。
当樱井从相叶胯间俯身上来,开始向他身后摸索的时候,相叶挣扎着抵抗还没有完全过去的高潮,忍无可忍道:“还用得着吗?”
樱井抬眼,“什么?”
“……”相叶咬了咬牙,“没什么。”
——连那什么都不介意为他做了,还用得着什么安全套。
算了,还想要隔着,那就隔着吧。
也许隔着这一层,对双方来说都更好。


那一天樱井难得的没有在做完之后迅速就从床上爬起来。
那也是很自然的吧。相叶看一眼趴在旁边枕头上的樱井。那对着他的后脑勺透露出相当疲惫的安静——怎么说也是各种方式折腾得射了近三次——之所以说近,是因为相叶也不确定最后一次时他其实还射不射得出什么。对于早已并非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来说,这样的频率已经足够夸张了,说是筋疲力尽也不为过。
即使只是简单粗暴的性伴侣关系,也不用闹到这种地步?
——可就是谁也收不住手啊。
相叶摸过床头的手表看一眼——只有这样东西是进房间第一件事就必须先摘下放置妥当的,天知道这都是樱井的什么执念——已经是后半夜了。
再不爬起来,就没有时间回家换衣服了。
相叶不知道这对于樱井来说是不是可以接受的。
把日程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大概是。从已经跨越了几个季节的相处时间里,各种工作日程缝隙里的见面,即使是再刻意避免多余的交流,也总会见微知著地窥见对方的各种小习惯小毛病小偏执。
就比如对待手表的那种郑而重之。
足可见这个人对于时间的重视。这一点上或许竟然是和自己相似的,只不过是表现出来的表象形式大相径庭罢了。
无论怎样都好吧。总之如果再过一会儿的话,就可以直接下去吃早餐了。
要叫醒他吗。
听着樱井均匀的呼吸起伏,相叶盯了明显陷入睡眠的他的背影一会儿,最终还是朝另一边翻身坐起。
不。
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
他站什么立场,就做什么立场上的事。
既然是从来没有在酒店呆到过日出的关系,就没有负责叫醒谁的立场。
相叶轻手轻脚地起床,从床边一件件捡起自己的衣服,拣出自己的皮带领带,安静地穿戴整齐。
走出房间带上门。


其实那时天边已经从云后泛出浅白。
相叶走出酒店,在清凉湿润的空气里深呼吸时,察觉到舌尖上的一抹苦涩。
他并不确定那是什么。


to be continued



拍手[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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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四)



指尖滑动平板电脑的屏幕。
指节推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相叶查看着近期的工作日程安排,发现距离那件“辩方律师委托人会面询问的旁证咨询”的工作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快要两周了。
才不过两周而已啊!
怎么已经这么的……
指尖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轻轻敲叩,相叶察觉到自己的焦躁已经有些显而易见。这种焦躁起因不明,无从排解,搅得他难以集中精神,快要到有些坐立难安的地步。
好像每一个骨节里都有点刺痒难耐。
嗒嗒。
——怎么回事。
嗒嗒嗒嗒。
——怎么回事,说好的下一次呢?
双方可是好好正式递过名片的了?
这个下一次有这么难约吗?
可话说回来,自己也并没有拨过攥在手里的那个号码。
虽然毫无依据师出无名,但总感觉如果是自己主动先提出的下一次,那就输了。
输了……就怎么样?
天知道。反正就是不能输。也许对别人也无所谓,偏偏就是这个姓樱井的。
平板屏幕上的日程一条条晃过,相叶抬起了指尖。
点开手底下那个日期里的备忘。
等等。
是这件。
这是一件日程里的正式工作,是他理所当然应该要完成的例行日程。没错,是工作,并不与任何其他人事相干。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了,他怎么差点意识不到。
——未成年被害人家属的心理辅导。
宣判当日,他要到场陪同。
相叶把眼镜一摘。


不用约了。
就是明天。


对于未成年被害人家属可能出现的心理波动和过激反应,作为心理辅导专家,相叶雅纪是做足了准备的。不仅因为他对于当天宣判的结果已经有了某种预感——这来自于他对辩方律师本人的一种信任——即使他们才不过刚刚认识。更因为之前这位辩方律师提到的这个孩子那双“愤怒的眼睛”。
无论他在面对自己心理辅导的过程里表现得有多克制,眼睛还是会出卖一个人的内心。
这正是需要他的专业起作用的部分。
因为心里有这样清晰的分析,因而更感到了些许压力。
相叶其实也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预感和担忧是必然会成真的。他特别选了一套浅灰色的西装,希望能够减轻压抑感制造空气感的色彩暗示。
开庭的时候,相叶强制性地要求自己的目光不要停留在辩方律师的身上。他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的未成年人身上,以免出现任何失职疏忽。
——但声音总是无孔不入的。
被告辩方律师的声音几次响起都和相叶第一次在法庭上见到他时大不相同,而不同的当然不会是嗓音声线。
审庭气氛剑拔弩张。
相叶知道坐在被害人家属旁边的自己很难不被发现,但还是想要尽可能地不引起他注意,以免分他的神——当然这肯定也只是自己的多虑。
随着控辩双方的交替举证,案情走向逐渐明朗。相叶知道,也只等着自己的预感应验而已了。
当法官宣判被告人无罪的时候,相叶看到身边孩子一直按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攥得手背发白。相叶有一度担心他会失控从席间跳起来咆哮法庭,但是竟然并没有。也许因为原本优渥的家境给了他足够良好的教养,不然这种心理辅导本来也不是普通家庭会去支付的选项。
结束之后本来表示要陪同被害人家属一起回家但却被婉言谢绝,相叶的这件工作于是也算是正式告一段落。
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相叶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对得起那双怒视你的眼睛吧。
法律本就不是讲什么对不对得起的领域。对得起还是对不起,都只是人的事,从来不是法的事。
既然选择了做这一行,12年过去,还抱有那样的理想主义,这种赤子之心还是真实存在的吗。
走进停车场掏出钥匙的时候,相叶眼前闪过了熟悉的蓝黑色身影。
一个侧身,相叶本没打算停下,但是被那领口反光的律师徽章晃了眼。
“相叶医生。”樱井开口叫道。
“啊。”相叶于是也才转身,“是樱井律师,这么巧。”
巧?
樱井不置可否地笑笑,“可不是么。”
“恭喜胜诉。”相叶也笑着说:“不败记录又要添一笔了。”
“那并不是……”话到一半,樱井似乎觉得不讲下去也罢,转了话头道:“原来相叶医生是被害人孩子的心理辅导,怎么也不告诉我。”
“并不是什么必要的事,多余的资讯只会影响判断力。”相叶说的也是实话。
“……嗯。”樱井点点头,“确实,无论如何,感谢相叶医生这一次的专业协助。”
“这只是我的本职工作,没什么好谢。”
“相叶医生等下有安排吗,方不方便载我一程?”
相叶不动声色地看樱井一眼,“嗯?”
“啊,我的车,出了点问题。”樱井解释,“好像不是一时半刻解决得了。”
——借口会不会略微老套了那么一点?
但相叶已经不准备再戳破。毕竟再戳破这张骄傲的脸可能就要绷不住了,更不用说自己也白白煎熬了这整整两周的时间。
“没问题。”相叶一按车钥匙。


当两个人一坐进车里,拉上车门,封闭空间里樱井身上夹杂着古龙水和其他什么气息的香气立刻就朝相叶扑过来。
扣安全带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
金丝黑框,两副镜片之间说反光可能也并没有,有什么共识什么暗示,在一闪而过的目光里交汇。
按道理说,这时候就应该容不下什么中间的过度步骤了。
只应该直奔主题而去才对。
但率先开口的樱井说出来的竟然是:“我能不能先……”
准备提什么要求的微表情已经呼之欲出。
相叶一挑眉梢。
——之前言之凿凿的你只有一个要求呢?竟然还有附加?
“找个地方吃个饭……”
攥着方向盘的相叶把“我没听错吧”的情绪按捺了下来。庭审一天,高强度脑力运作,高集中精力反应,这是脑力工作大量耗能耗糖的极限状态。他该理解。所谓的精英生活实际上是什么样,还有人能比他更了解么。
吃饭。
当然。
相叶一踩油门。
——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做。


to be continued





不保留,当然不要保留!
说好的开年大戏已经成了跨年大戏。。不保留了,只争朝夕!
来立个flag断断后路吧,一定不让这篇再跨年。
正视数年之后仍将平庸的自己,并接受她。
发现自己倒是有一样东西随着年龄与日俱增了。
让苍天知道我偏不服输。

拍手[9回]

戊戌闲聊.一

虽说是之一,但其实未必有之二(。
其实一直都有想要在这里开开闲聊的想法,不过又怕我本人已经足够叨逼叨还要开这种口子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车轱辘话了。
看到有姑娘难得地又提到文风的变化,刚巧最近正在思考一些问题,就拿出来叨叨几句吧。
其实关于同人文的创作,尤其是真人同人文,毕竟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各种想法早就反反复复。
最近看到的是那句“独立创作的非盈利作品”的定义。
虽说是半玩笑的段子,但其实是挺精准地抓住了关键点的:
没有投资,没有收益。
正是基于这种共同的认知,写和读的双方才达成了一些约定俗成的共识:并非有偿劳动并不受命于谁,以及不花钱的文就不要提什么要求了。
这种共识是合理的。
当然,在此基础上,我并不认为同人文就是毫无目的性的公益活动。对于写的一方来说,爱好娱乐、自我满足、实现存在感以及追求高峰体验都是目的。基于这种认识,我并不认为读者读同人文存在什么“白读”的概念。虽然并没有付费,但读者该给的其实已经通过各种方式给了,无论是阅读、点赞还是评论,都是。
所以我一向并不觉得作者们应该觉得读者欠自己什么,又或者很有立场提什么要求。
但最近在思考的是:因为“我也不过是图个开心白干的需要那么努力吗”的写一方,和“也没付过钱都是白看的谁好意思KY提一堆意见”的读一方,这种十分正常的想法,对于同人文的创作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就是说,因为是无投资无收益的创作形式,所以没有读者好意思提出合理的反馈和意见;而作者因为身在其中是很难发现自己的问题的。那么时间长了,在同一个人对同一对西皮过百万字的书写中,有多少会是毫无阅读价值的重复,又会有多少是毫无进步提升的自我满足。
一旦思及此,就感觉背后都是汗。
同人文本身生发于爱,用爱发电也许还能再发五百年也没问题;对文字本身的热爱更是基因里带来的义无反顾。但也正因为如此,如果对于这样爱的人和事,最终却只能再制造一些自我陶醉的东西,那也是令自己失望的,不是么。
因为这样,我们有着不想懈怠的地方。
阅读书籍,赏析电影,接触各种新的领域,涉猎新奇的变迁,时代带来的知识结构变迁,走更多的地方开更广阔的眼界增加更丰富的经历。毫无疑问,这些本身也让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
这让看似毫无实际经济价值的同人创作实现了看不见的变现。
所以说回来,虽说是不受命于任何人的独立创作,其实从未,今后也还是不想放弃对自己的要求。
也许因为天赋和能力的限制,这种要求终究会有一个上限,就是无论再怎样努力也不会再有更高水平的提升——那么也许真到那时,就会自然的停下,也说不定。
几年的人来人往,我失去了很多曾经的读者和喜爱。有时候连想“谨以此篇献给”一下,都要找不到人了。虽然创作过程的本身才是我想要和追求的,但也必须说实话,这种反复不断的得而复失感觉并不是很好,所以我也曾经有些害怕再接受。
把自己关起来创作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越发向一个单调的方向而去,无法再实现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在今天还能看到关于文风转变的评论,说我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沉稳。我必须说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是我乐于看到的。
我并不喜欢黑历史这个概念,靠不断否定自己的过去才能前行的人最终只会变成四不像。是过往的每一个字句造就了此时此刻的这个我。因为这样,无论回看过去文字时会被自己幼稚出几层鸡皮疙瘩,我也不会去否定它们。
但在此基础上,如果如今的我还能有哪怕一点点的进步,那都是对这几年来献给同人创作的所有时光最好的一声回答。
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已经燃烧了三百万分钟。这种狂热其实是近似于疯狂的。也难说是理智的。虽然有着上面关于变成更好自己的说法,但其实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言之凿凿这一切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同人文其实是戴着镣铐起舞的事情。
也许我还将继续得而复失,不断做减法。
然而我就是还想要继续啊。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啊。
那又能怎么办呢。
那就继续吧。
谁让搞西皮,我们是认真的。



今天的闲聊电台为您点播一首怀旧乡村音乐:
《我们就是这样来到的孟菲斯》

If you love somebody enough you'll follow wherever they go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If you love somebody enough you'll go where your heart wants to go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I know if you'd seen her you'd tell me 'cause you are my friend
I've got to find her and find out the trouble she's in
If you tell me that she's not here I'll follow the trail of her tears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She would get mad and she used to say
That she'd come back to Memphis someday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I haven't eaten a bite or slept for three days and nights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I've got to find her and tell her that I love her so
I'll never rest 'til I find out why she had to go
Thank you for your precious time, forgive me if I start to cry
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


拍手[14回]

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三)



上床的冲动。
丝毫不复杂。
尤其是相叶这样说,樱井也就默认,便更加尤为特别的不复杂。
酒店不复杂,开房不复杂。
解领带不复杂,脱衬衫不复杂。
酒后的性冲动不复杂,耳后的香水味也不复杂。
摸进房间反手关门不复杂,靠在门边的唇舌纠缠也不复杂。
基本上就没什么事情是复杂的了。
对于最终还是上了床这个结果,樱井和相叶都并不意外。这个共识,在相叶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樱井伸手按住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达成了。
区别只在于,心态上的微妙差异。
是三步与十步之间的差别,还是上床的冲动与否之间的界定,在心态上造成的微妙角力很难说得清。
或许如果要相叶认真去分析一下的话,是能从职业角度得出个大致结果的。但是他并不想。或者说是十分特别的不想。
无论是怎样都好。
浅笑耳语时的低音和耳鬓厮磨间香水夹杂烟草的气息,以及湿热舌间残留的微涩酒气,已经让人多一秒也等不下去。
当樱井从相叶肩上扒下西装甩开,把他推倒在床上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想排除所有的杂念,把当下想要做的事情好好做个尽兴。
在樱井解皮带的时候,自然绝非第一次经人历事的相叶却第一次感觉到皮带这样东西竟是如此多余。一想到解完樱井的还有自己的,就难耐到不想再等只恨不得自己动手去解——可那样是不是也显得自己太心急了一点。
相叶不想暴露自己有多急——毕竟明明只不过是第一天认识的人。太过急切显得有多轻浮倒是小事,明明是自己说的“冲动”,要是有什么超过这个标准的多余成份就不太好了。
话虽如此,身体有没有把自己出卖给樱井,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他才越发有点着急。
等到两条显得那般多余的束缚好不容易解开,樱井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探身下床去捡的时候,相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樱井律师……是还在等开庭吗?”
“……”樱井的脸热了,但好在探身在床边,不会被看到。他抿了下嘴,“我是在找——”
“还找什么?”相叶直接打断他。
“……安全套。”樱井犹豫了一下,说。
“……”相叶被卡了一下,随后迅速将一丝意外些微打击掩饰下来,不动声色地说:“我有。”
本该有好几个来回的潜台词,就这样被无声淹没了。
比如究竟是对谁缺乏基本的信任竟然还需要对安全进行防范——比如都已经到这样的当口了还按捺得住冲动保持思考的理智——比如既然你都会随身携带那其实我也一样——如果说对于对方都有可能滥交的担忧——
那么我们也是彼此彼此吧。
毕竟都是高强高压行业,日常会有如此减压方式也属正常。
值得谅解。
我们就谁也别说谁了。
反正这一次也不过就是这种常规减压活动中的一次而已。
那就尽管放开做好了。
在隔着一层薄膜润滑的迫不及待中证明,双方根本都是彻头彻尾的急性子。
相叶得承认,樱井给他的快感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并没有什么夸张的体位,也没特别多花哨的调情话。
对面的眼睛,滑落的汗滴。结实的肱二头肌撑在枕边耳畔,略显急迫的抽送不知是力道恰到好处还是角度自然匹配,总之就是顶得各种舒服小腹酥麻。
相叶没有刻意收敛呻吟的气息。他在樱井耳边接连不断轻轻切切地喘息呻吟,沙哑里揉着软糯鼻音,喉咙里粘着含混的呜咽。
“呃嗯……很好……”
是真的很好。比他经历过的大多数都好。
但这种话在这个时候听来也就只能当作调情臆语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尽可以随便说说。
相叶感觉得到,自己如此这般的声音对于樱井来说应该十分催情,以至于他红了耳朵青了筋脉,似乎对于时间并不很长但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这一点不愿放弃,咬牙抵抗着快感的冲击。
可真是——有点可爱啊。
意识到的时候,相叶发现自己已经抬起腰,给出了最为迎合的角度。
快感过于迅速了。舒适到不想承认的契合度让时间短暂地化为了一种幻觉。
射的时候,樱井把脸埋进了相叶颈窝。
不知是不敢看对方,或是怕自己被对方看到。
久未能平复的喘息和点滴唾液,从终于松开的牙关里吐露出来——那里面藏下的满足,已经满到溢了出来。
如果是作为单纯减压的一夜情,这样的一次简直就是堪称完美了。
只不过,那一层薄到几乎可以当不存在但毕竟还是存在的薄膜,并不仅仅只是隔在了身体之间。
本该粘腻难分的地方,只留下了过于清爽的干干净净。


“有烟吗。”
看着已经翻身坐起俯身去捡衬衫的樱井,相叶迅速用手背蹭了蹭自己额上鬓边的汗。
“啊,今天没带。”樱井抖了抖自己的衬衫。
相叶轻舔了下嘴唇,没说话。
——烟都不是每天带,安全套倒是随身必备。
不知是不是因为空气有点过于安静,让樱井抖衬衫蹬裤子的声音都显得特别大,钻耳钻得闹心。
相叶探身到床边找了找自己的西装上衣,伸手拽过来,从内兜里掏出自己的烟。
要是再不点一支烟,他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把这段尴尬的时间给填过去了。
很显然,樱井完全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
也很正常。毕竟上床的冲动这一诉求已经解决了,那还不退庭,难道还等着再次提起上诉不成?
从床边起身的樱井已经开始扣皮带。
从刚刚开始就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相叶。本来打理得很用心的发梢大部分已经顺滑地服贴下来。单从一个背影来看的话,倒是看不出已经是个从业12年以上的社会人。
——点滴尚未完全退尽的少年感。
——和之前流露出的理想主义完美相称。
点燃的烟夹在指间,相叶倒没什么吸的心思了。
整理好皮带准备俯身捡起自己西装的樱井像是忽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半侧过脸看了看相叶。
相叶夹着烟,眨眨眼以掩饰被捉个正着的目光。
“怎么,也不用都不敢再看我一眼吧。”相叶轻笑下,心里其实不知道该怎样为这一次收场,又会不会还有下一次。
“……”樱井抿了抿嘴,也笑道:“我这不是怕相叶医生的诊疗费太高,多看几眼我就付不起了。”
相叶吸进气管的一口烟差点反呛了出来。
——被他发现了。
——自己在分析他这件事。
——敏锐到可怕。
“放心啊。”把烟吐出去,相叶似笑非笑地说:“就算是真要收费,第一次也要先做个试诊,效果满意了才——”
“那,我就先预约下一次了?”樱井的声音听来轻浮,其实嗓子里都抽紧了。
“……”相叶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立刻被自己奋力压制下去的一丝窃喜。“哦?”
用这种方式一来一往堂而皇之地开黄腔,还真是足够独特的调情方式。更重要的是——还有下次。
“我只有一个要求。”拎起西装领口,胳膊伸进袖子,樱井说。
相叶歪歪脑袋,表示在听。
“做的时候,不要对我读心。”


那天走出酒店房间,站在门外的樱井脚踝些微有点发软,这让他只能先站在原地,仰起脸长出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是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就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呼吸比他想象中急促,氧气和体力的消耗比他预想得要更多,因为自己投入的程度——远远超乎预料。
能够爬起来并且保持貌似平顺的呼吸,全凭屏住一口气强撑而已。
这让他没办法再在里面多停留,必须迅速撤离现场。以及再多呆一会儿,他还不知道要被相叶读透看穿多少。
——被“上床的冲动”直戳一下,他已经够狼狈的了。不需要在此之上的更多难堪了。
等气终于喘顺了,准备迈步离开之前,樱井先做了一件事。


使劲儿掐了一下右手的虎口穴。


to be continued





孩子们过年好呀。
年男年里西皮搞起来!

拍手[6回]

春宫图(番外)

鸡飞狗跳情人节番外
春宫图


“呐。”
“我知道。”
“呐。”
“我知道了,别说了。”
“我就再问一句……”
“好了我知道我们迷路了!别再催了!”
樱井翔在漫天雪白中一张嘴,立刻迎着暴风吃进一口横飞的雪花。
“唔咳咳咳!——”他被立刻融化的冰水呛到嗓子里,差点要咳出眼泪。
“你急个什么……”相叶雅纪在旁边用戴着棉手套的手轻轻拍拍樱井的背。
“也不知道急的是谁……”樱井倒着气,眼角被狂风吹得生疼,张嘴把手套叼在牙间脱下来,咬牙使劲儿点着手机的屏幕,“我已经在很努力地看导航了,但是这手机从刚才开始就有点没反应了……”
“这些功课不是应该一早做好的么。”相叶紧紧挤在樱井身边,否则迎面刮来的狂风几乎要把他吹走,“为什么还是搞不清怎么走。”
“谁知道能下这么大的雪啊?这不是……”樱井的手冻得发僵,眼睛被雪扑得几乎睁不开,“这天色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了,一时找不到路也……”
“樱井Elsa……”隔着背后的背包,相叶把脸挤挨在樱井肩头,整个人躲到他身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哈?”樱井大力连击着似乎马上就要被冻关机的手机,“本来也是你闹着要出门采风找灵感,我在这里这么拼老命,你还说,说什么风凉话……”
“好啦好啦,你知道我一向懒得搞这些,攻略功课都是你做的,你不容易。”相叶亲昵地探身,下巴搁在樱井肩上,手扶在他后背,一起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地图导航,就看见屏幕在樱井手里一黑,“啊,关机了……”
“不妙……”樱井攥着手机咬牙,“这个天气,真不能在外面久留。”
“怕什么。”相叶在他身后按了按他身上撑得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你穿这么多。”
“怎么,这会儿你又不着急了。”樱井抬眼张望四下。怎么说也是温泉度假区,这段路虽说是在山间,但到底不是什么偏僻小道,只要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就算还是找不到原本预订的旅馆,也应该总能走到有店家的地方。
“我并没有着急呀。”迎面吹来的风雪越发猛烈,相叶双手揽在樱井腰间,像是怕风把自己吹走似的。
“好好,你这个急性子最没有。”樱井把冻挂的手机往羽绒服兜里一揣,“咱们继续往前走,只要有个能避风雪的地方就进去。”


他们就是这样来到的那间叫作“福寿庄”的旅馆。
并不确定最终是顺着哪条路走到的这间旅馆门前,但总之,当这栋从外面看起来还相当像样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樱井真是快要感激涕零了。
倒不是说真的怕迷路被冻死什么的,而是一直跟在他身后拽着他背包的相叶,这一路一脚深一脚浅的积雪里左滑右晃,整个人所有重量几乎都挂在他背包上。本来也许再走一段也不成什么问题,但现在他真是已经开始有些力竭了。
——不过真要说的话,风雪是越来越大,身上倒是越来越热了,从里往外冒热的那种。
“好了没事了——就这间了。”樱井反手拍拍“挂”在身后的相叶,上前几步一拉旅馆门,“您好——”
没人应声。
樱井扶着门往里探探身,看到空荡荡的玄关和摆放整齐的拖鞋。
“请问有人吗?”
还是无人应声。
奇怪,分明已经感觉到扑面的暖热。
“没事,先进来再说。”樱井转身拉住相叶的手往里拽了一把。
其时两个人都已经是满头满身的雪。樱井用手套拍打拍打相叶帽子和身上的雪,看他被围巾裹得遮住大半张脸,眉眼睫毛间的雪粒湿漉漉地闪着光似的,忍不住伸手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脑袋。
“哎哟,干嘛呀……”相叶扶一扶被揉歪的帽子,似乎已经被冻得有点发傻。
哪个让你可爱成这样了。
“这屋里分明有暖气,灯也都亮着,应该有人,咱们进去找找。”樱井张望着,换鞋踏上玄关。
走廊往里几步,内部装修看起来是非常典型的和式旅馆,虽然说不上高档华丽,但精致整洁还是到位的。最重要的是——暖气充足。这让把不大格局走遍却还是没发现有老板或店员的樱井忽略了不自然的古怪感,只沉浸在冻僵的脸逐渐融化开的温暖舒适里。
“可能店里的人一时有事不在吧。”樱井已经开始把肩上的背包往下摘,“我们先休息下。那个——”
这时候一个转头才发现,相叶根本就没有跟在他身后。
难怪一直没有任何声响。
人呢?
忽然之间四下就自己一个人,樱井稍微感觉到一丝瑟缩,赶紧往玄关处紧走了几步。
“相叶——”
他正叫出声,就看到相叶正站在玄关对面的走廊上,仰起脸看着墙上的什么。
“相叶!”樱井两步走过去,“干什么呢?怎么不跟着我。”
相叶没理他,只盯着走廊墙上挂的一幅画看。
樱井凑过去,往墙上一看。
眨了眨眼。
或者说是不知该不该眨眼,又该往哪儿看才好。


那是一幅浮世绘。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还不至于让樱井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的好。
那是一幅浮世绘的春宫图。
樱井也并非没有见过春宫图——或者至少是听说过吧——但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直接观看,那丰富色彩和生动——而直白的人体姿态,多少还是让他有点合不拢嘴。
《江户四十八手》,一类的。
具体画的什么内容。他这真是第一次看仔细。
关键是,旁边的相叶看得如此之认真。
樱井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看什么呢……”他想把眼前的尴尬糊弄过去,拉相叶一把,“走了,去里面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站在那幅春宫图前的相叶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缓慢地转过脸,眯着眼睛看了看樱井。
——陌生而诡异的审视。
那目光凛过樱井的时候,让他又是禁不住一个瑟缩。
“怎,怎么……”樱井结巴了一下。
“阁下何人,如此失礼。”相叶轻幽幽地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何以竟能动手拉拉扯扯。”
“……”樱井卡壳了至少好几秒钟的功夫,才终于噎下一口气,“哈?”
“再要如此无礼,休怪吾不客气。”相叶用力一摆手,甩开了樱井。
樱井抬起手在相叶眼前晃一晃,“你疯了?”
“吾已警告过阁下,休得再无礼!”相叶正色斥道。
“……”樱井没敢再上手。他在相叶眼里看到了认真的怒气,而那通常并不常见。“相叶……君?”他试探着叫道。
“阁下是在叫谁?”相叶道。
“呃……是在,叫您?”樱井也不知道怎么竟然用起了敬语,“相叶——雅纪?”
“看来阁下是认错人了。”相叶道:“吾并非阁下口中所称的相叶君。”
“那……您是?”樱井感觉荒唐,但更荒唐的是自己还一直把话接过来,“您是哪位?”
“吾乃菱川。”
“菱川?”
“菱川师宣。”
“菱川,师宣?”
“阁下未曾听闻也正常。”相叶似乎轻叹口气,“此等不入流的小画家之名,不知晓也罢。”
其实似乎隐约有点印象。
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落在全身上下的雪都开始化了,半湿不湿的一身狼狈,还有闲心在这里玩什么即兴小戏剧。
就算你本身还只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最近不也已经开始在市场上崭露头角了吗。急什么,凡事不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樱井再一次握住相叶的手腕,转身就想往旅馆里面拖,“闹够了没,赶紧进去找个地方把外套脱了暖和一下。等下着凉了看怎么收场。”
相叶这一下像是彻底被激怒了一般,用力往回一抽手。樱井向前,相叶向后,两相拉扯,挣开樱井的时候,用力过猛的相叶往后一个趔趄。
脚底下后退几步,本来已经换好的拖鞋在地板上被碾着滚滑了底,从相叶脚上掉了下来。
樱井刚想说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就看见从相叶脚上掉下来的那只拖鞋,在地板上忽忽悠悠地动起来。
没错,拖鞋自己移动了起来。
先是在相叶脚边左右滑动一下,接着就往玄关方向摆放着一排拖鞋的位置移动过去——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像是行驶一样那么自如迅速。
樱井眨眨眼。
或者说实在很难眨眼。
他怀疑自己一定是被冻得神经错乱了。
他盯着那只拖鞋自己一路滑回了玄关摆放的一排拖鞋中间,原本空出的那个位置里。一系列移动干净利落,入位整齐。
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
其时天气已经开始变暗,入夜的旅馆里灯影晃动,空气里只剩下拖鞋底那嗞嗞啦啦的诡异声响。
——这是间闹鬼的旅馆吗。
——所以才一个活人都没见着。
再转回来看看相叶。
不见眼白的黑眼睛在灯光里异常的亮,飘飘乎乎地盯着樱井。
樱井头发根儿都凛起来了。
刚刚冻僵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阁下脸色不太好呢。”相叶再次轻幽幽开口出声:“无碍吧?”
樱井是想说点什么的,但他的嗓子是真被掐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把帽子摘下来,拨弄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相叶靠近樱井一步。
“你,你到底是……”樱井哑着嗓子,脚底下几乎挪不动地蹭着倒退。几乎挪不动地方的脚从拖鞋里脱了出来。
这一只拖鞋以同样流畅顺滑的姿态,迅速滑回了玄关的一排拖鞋中间。
嗞嗞啦啦。窸窸窣窣。
樱井脚跟一软,跌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吾刚刚不是已经自报过家门了。”相叶在那诡异声响里俯身对樱井说:“菱川,江户画师菱川师宣。”


当樱井终于和号称自己是“菱川师宣”的相叶在这间名为“迦罗”的房间里对面而坐时,樱井认定这不是一场恶梦就是自己实际已经遇难了如今只是弥留之际的幻觉而已。被炉对面坐的,被什么菱川上身的相叶不是疯了就是和他一起弥留着的幻象而已。
他实在是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了——既然如此那还怕什么!
话说回来,相叶是怎么会有这个房间的钥匙的,樱井也不得而知——既然是要闹鬼,那就闹个彻底吧。
“所以说……”樱井跪坐在榻榻米的座垫上,“你说你是——菱川师宣,一个画师。”
“同样的话还要吾重复几遍。”相叶有些不耐烦地说:“即使并不为人所知,也是一个画师。”
“好好别急,我知道了。”樱井观察着相叶的微表情,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个男人,毕竟受他插画师的职业影响,自己多多少少也是对绘画知识有些了解的。“浮世绘画师的话,我是知道葛饰北斋的……”
“浮世绘?”相叶缓慢地重复。
“对,你刚刚在看的那幅画,不就是浮世绘吗?”樱井说。
“那个画风……叫浮世绘。”相叶若有所思,“内容虽然风俗,但画风十分之生动,用色也是格外丰富,画面非常了不起啊。”
“风俗……那个是叫春宫图。”
“哦,春宫,就是色恋床帏之事。”
“等等……等等?”说到这里,樱井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他确实是有印象的。恍然大悟和讶异之感让他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相叶说:“菱川师宣,不就是浮世绘春宫图的创始之人吗?”
“创始?”相叶仰起脸,像是听不懂樱井在说什么,“如今世间倒还未听说过此流派的流行,也许是吾孤陋寡闻了。不过,确实是风格非常鲜明的作画方式,在吾看来今后确实大有可为。”
“不不,你就是,菱川……就是,江户四十八手的作者就是你!”由于相当的震惊,樱井从座垫上走到了旁边。
由于座垫本来是被他从被炉边拉出来坐下的,这时这块暗红色的座垫和玄关上的拖鞋一样,自己在榻榻米上滑动起来。
嘶嘶嘶。嘶嘶嘶。
在樱井的瞠目结舌中,那块座垫自己归位到了被炉前。
闹鬼的话,就痛痛快快闹个够吧。
樱井在这时忽然开始相信,对面坐的那个,就是菱川师宣。


“江户……四十八手?”相叶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歪着脑袋说:“虽然阁下一定是搞错了,吾并没这些作品,但愿闻其详。”
“……”樱井不愿意再去碰那些自动归位的座垫,索性直接坐在榻榻米上,准备豁出去来他的豆知识讲座,“就是,画的江户时代,嘛,就是你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市井男女们的,的,的性爱体位……不对,这个词你恐怕听不懂,就是男女床事交合时的……各种场景。”
“哦?床事……吾听懂了,只不过,男女——或说交合之事,并非只困囿于床帷之中吧?”相比起樱井的嗑嗑巴巴,相叶说出来的显得流畅自然得多。
“啊?”樱井看着他。
“阁下看,阁下言及‘场景’,既说是场景,那么就是有包括床在内的各种地点场所吧?其实可行交合之事的场合本来也有很多,更不用论说其实男色交合之事也是自古有之,男色之恋在当下也是不甚少见……”
面对相叶的滔滔不绝,樱井就差掉下巴了。
想说您的时代还真是一个了不得的时代啊,虽说早出去现在好几百年,世风却能如此开放自由。而谈起这些如此风流自在的您也真不愧是浮世春宫图的开山鼻祖。
——和自己那个男人在这方面的开朗工口倒是意外的像。
“那个,菱川……老师?我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道合不合适问。”樱井说。
“老师可谈不上。有何不可问的,吾是百无禁忌,知无不言。”相叶说。
“您今年……多大了?”
“师宣年已四十有五。也是去年才刚刚上江户开始研习绘画。”
樱井差点给吓了一跟头。
自己才35岁,如今这个在自己男人身体里的是位大自己十岁的先生了。
“真是对您失敬了。”樱井赶紧欠身致意。
“不不,今日与君一席谈才是颇有收获,阁下刚才言及的春宫图,是非常有创作价值的领域,日常生活取材也非常便利,加以实践研究一定能够获得丰富的素材——师宣也定要一试。”
“……菱川老师谈起这些,还真是毫不避讳呢。”
“为何要避讳?”相叶很是正色道:“对师宣来说,或者对现世的人们来说,色恋,本身便是一种喜悦的存在,更是不容否定的存在。否定了这种存在,人生可还有什么意趣可言啊。”
“色恋……”
樱井看着对面的相叶,此时脸上称得起流光溢彩的潇洒神情,忽然之间觉得他性感得不得了——虽然他一向都很性感——但此刻实在尤甚。那黑亮的双眼,湿气洇氲的发梢,比通身的骄傲气场更骄傲的鼻梁骨……对于这样的吸引,响应简直就是从本能里生发出来的。
这就是,色恋么……
樱井察觉到出现了十分尴尬的状况。
他硬了。
当正在和一位对绘画史影响深远的老先生坐而论道些最风流雅韵之事的时候,他却硬了。
怎,怎样!对面坐的这本来就是他的男人,他这难道算什么不适当的失礼吗!
可无论如何都好吧——当下这情景,这可该怎么解决?
樱井的额头浮起一层细汗,不太敢抬眼再看相叶。
坐在对面的男人似乎看出了端倪。
在樱井紧盯着自己的膝盖和手背上的青筋时,完全没察觉到,本来坐在对面的相叶已经从被炉桌面上探身爬了过来。等他发现的时候,相叶的脸已经贴到了自己眼前。
樱井猛地向后一闪身。
“怎么,阁下是不是也开始想要贪恋男色了?”盯着樱井的眼睛,相叶轻幽的声音里飘浮着丝丝哑音。
“我,我……”樱井不知自己是被吓到还是被勾引到,总之心在胸腔里猛跳,比以往想要的时候还更有点迫不及待起来。
“不用说了。”双手搭在樱井肩上,相叶直接从被炉上爬下来,骑在了他身上,“从来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是不是饿了——想要。”
色恋。
想要。
何止呢。
简直现在就想要吃了你。
但是……等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是哪里呢……

樱井在一片迷离中回过神来。
“等等……”他盯着相叶的脸,“从来?从来看我的脸就知道?”
“……”相叶抿了抿嘴,别开眼睛。
“你到底是谁?”
“吾乃,师宣,师宣呀……”相叶的声音一软一扁。
樱井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好你个相叶雅纪。好你个菱川师宣。
刚刚整个人陷入的那个诡异气场一下子被打破了结界。
“好哇,相叶雅纪,你给我装神弄鬼是不是?”他握住相叶的手腕。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相叶挣一挣,却是假意的。
“你说要出来采风找灵感,没问题。但你没说过是要出来吓我的?”
“谁吓你了啊,你自己,门口人家在柜台那里贴了说有滑雪游客无法回来他们出去帮忙接应一下的临时通知,上面说由于风雪太大,如果有客人到店请不要乱跑务必留在旅馆内暂时避险——你自己又不看仔细就急着往里走……”
“那钥匙呢?”
“钥匙都挂在柜台里的墙上,人家通知上写了凡挂在那里的钥匙都可以先自取入住,之后会有人来补登记。我一早就拿在手里了,站在走廊里看那幅画的时候,看你走过来有点慌的那个样子,忽然就……”
“忽然就想耍耍我?”
“怎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本来这次出来之前,我也是在为一些性感成熟风格的插画内容做准备,一时之间就灵光一闪……”
“灵光?灵光一闪之间就差点闹出人命来。”
“咦?小翔不是一向标榜自己是唯物主义者的吗?怎么,害怕啦?”
“才没有害怕!”
“哎呀,而且那里挂的还是幅春宫……”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条线放得真是够长。”樱井用胯下顶一顶骑坐在自己身上的相叶,“其实你从那时就开始想要了,不是吗?”
“……”相叶抿抿嘴,在樱井肩上用力往下一按,“哪儿来这么多的话。”
“等等,等等——”顺势仰面躺倒在榻榻米上的樱井又想起了什么,“那这些闹鬼的座垫和玄关那些拖鞋呢?又都是怎么回事?”
“嘛,你猜啊。”相叶俯下身,鼻尖直贴到樱井鼻子上,“来看看,说不定我说了这许多,其实只不过还是勾引你阳气的一只鬼呢……”
樱井后颈真的还是凛了一下的。
但他确实没在怕了。
谁让相叶接下来又凑到他耳边吹着浅淡热气这样对他轻语:
“四十八手,不想试试吗?”


嘛。
嘛嘛。
有句话说得好。
那啥啥啥死,做鬼也风流。
至于说那些闹鬼似的拖鞋座垫原来是全自动智能化旅馆投放的高科技归位装备,那种事谁还需要知道!


窗外飞雪呼啸。
屋内榻榻米上的色恋场景却是烫得要烧起来。
在堆满脱下来的羽绒外套薄羽绒防风服厚毛衣之间缠绵,更不必再担忧保暖的问题。
在那幅春宫图里,人物并没有被限制于床帷之间,也并没有被困囿于既定性别。构图看起来也相当简洁,不过是一人上一人下而已。
但俯身舔吻的深情,顶送深入的热切,让画面毫不呆板而格外生动。
一个早就硬了,一个更早就想让他进来了。
看着相叶跨在自己身上缓慢顺着身后的进入坐下来时,樱井知道,管这个男人是人是鬼是仙是妖,他都是要定了的。
“唔……小翔,动一动……”
“自己动——作为吓我的惩罚。”
“咦……小翔真是爱记仇……”
“你再说一遍试试?”
“怎么样,你来呀……”
“你这个——”
“唔嗯……好深……”
那时骑在樱井身上的相叶仰起了头,露出完整的心形喉结,汗滴顺着锁骨胸口滑过线条分明的腹肌,途经黄金般的人鱼线,一直汇入身体的交合处。
那时本来躺倒在榻榻米上的樱井终于按捺不下,坐起身来,双手揽在了相叶身后。他用指尖摩挲过相叶的肩胛骨,顺着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摸扣下来,像走过一条绝不回头的单向路。
身体之间滑腻地纠缠,碰撞,制造春宫图里最常见的水花。
顶送的用力,吞吐的绞紧。
无可挑剔的齿轮咬合般契合。
“呜嗯……小翔……”相叶双手紧扣在樱井肩头,“好棒……”
“当然……不然也不值得你……”樱井用力一挺腰,“放这么长的线,演这么难的戏。”
“我就知道……你这个,COSPLAY控……”
“你再说一遍?”
“啊!啊啊——别……”
“让你,再皮……今天非得做到,你求饶不可。”
“随你……有本事就试遍四十八手……”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行?”
“行不行,不是说出来的……”
“我……唔……”


飞雪穿梭。
热流翻涌。
有关于你动人之处。
我还能再说多少遍。
再说多少遍也不厌。
然而你已用吻结束了我的啰嗦,我得说,那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翔,小翔。
你知不知道,其实浮世绘春宫图的创始之作四十八手最早并不叫江户四十八手。
它还有一个名字。
我觉得,那更适合我们。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的——枕边絮语四十八手。


番外.完





又一次稳稳的迟到,情人节快乐+除夕前菜。
然而一路走来谁人不晓,情人节何时能束缚我西皮。
多少个情人节能接得住我西皮?
这篇是在看到那个霓虹智能科技旅馆拖鞋自动入库的视频之后就已经想到的。
于是,幻色都能完结,幻色都能有番外,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又是一个岁末,多少甘苦在喉,就都不提了吧。
一年来还是收到了很多坚持会来这里相聚的姑娘的贴心话,很感恩大家。
多少冷暖,点滴在心。
愿有些热还值得燃烧时就绝不熄灭,愿有些光还值得追寻时就永不止步。
祝大家过个好年。
来年我们继续提灯相聚,絮语不散。

拍手[14回]

他和他的孤独情事(十一)

十一

手上的报纸翻过一页,抖开展一展,樱井的眼睛看起来是盯在报纸上,实际上注意力早就被身边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的相叶吸引过去了。
相叶抱着膝盖坐在木地板上,身上的米色家居服是自己带来的,裤子则是樱井的一条灰色七分针织裤。
其时已经是晚饭过后。当天樱井下班到家的时候,一推门已经闻到了屋里充满许久未曾闻过的熟悉味道。包括葱蒜、鱼类、粥米的香气,以及那股——来自发酵大豆的神秘气味。
“你是怎么变出这些东西来的?”樱井不可思议。
“只不过是些超市稍微找找都有的东西。你这个人就是太怕麻烦了,真想做没什么不能解决的。”相叶不以为意。
樱井没再说什么。因为他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相叶说得都对。相叶说过的所有话从来都没错。
那顿晚餐实在是太过享受,以至于相叶猛搅碗里的纳豆然后夹起一筷尖拉丝带线粘粘乎乎地往樱井嘴里送时,他也眼都不眨一下欣然接受了。
有了往复多次的相叶,让这个原本只是用来住的空间越发开始像个家了。
樱井那种恐惧的眩晕多少又翻涌上来,让他不敢再更多感受下去,晚饭过后就埋头在报纸里,希望能让全都拴在相叶身上的心思多少游离一会儿。
相叶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似乎只不过是在出神,但过一会儿又会时不时哧哧地笑出声。
报纸上的英文字母樱井实在读不进去了。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他放下报纸。
“唔?”相叶伸手从放在腿上的袋子里掏出一块小饼干送进嘴里,“你这边看着方便啊,电视上直接就可以看了。”
“什么……”樱井眯眼看看电视。
“这部啊,我在日本一直有租DVD追呢。”相叶嚼着小饼干,“到你这边好了,正好在播。”
樱井知道自己看也是白看,他在这里几乎从不看电视剧,不可能知道都演的什么。
“不过——你还真的能看懂哦。”
听樱井这么说时,一直盯着电视的相叶转过脸斜睨了他一眼。
“不是只有你可以学英语哦。”
“我不是……”樱井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手边的手机在这时发出了熟悉的短促响声。
很难拟声,橡皮擦过桌面般。
几乎同一时间,在沙发的另一头,还有一部手机也响起了同样的提示音。
相叶没有回头。
再掏出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
低下头,樱井盯着手机屏幕上荧亮闪烁的新信息提示,也有好一会儿并没伸手过去。
是的。
樱井知道,像今晚这样家居日常的场面,于他们来说,其实是过于奢侈的千金一刻。即使是两个人再努力装作轻松平常,骗自己身处地球另一端的时空里所以有些事就可以当不在了。
然而当然不是了。
两部手机同时响起的提示音,把所有强撑出来的结界磁场一针挑破。
信息提示闪光明灭接着明灭,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看在眼里感觉像在不依不饶地催命一样。
樱井知道,最终总不可能就此再也不碰这个手机。
即使下一刻的自己就是脱离他和他两个人的空间、另一个宇宙的自己,有些人和事也只能去面对。
咔哧咔哧。
喀嚓喀嚓。
樱井在相叶咀嚼小饼干的声音里抓起了自己的手机。
点开。
——又快要到圣诞节了哦,哥——哥。BY エリカ
在三个人的群里。
樱井捧着手机,手指悬空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已经是第三年了。你连续三年不回一次家的话,我替妈妈和你断绝关系。BY エリカ
已读。
已读。
快点想。
快点想该怎么回复。
樱井的额头几乎抵在手机屏幕上,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把自己逼到了此时这般境地。
他看得出妹妹这次是说真的。
然而千头万绪,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又怎样才能破解眼前的状况。
就比如最直接的第一个问题:妹妹知道此时相叶在自己这里吗?
光是想到这里,樱井都想要把自己和手机都折叠起来一起塞进地缝里去。
这几个月来,相叶频繁地离开日本,对妹妹都是怎样交待的?如果说实话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一直在欺骗她。欺骗樱井的双胞胎妹妹,以便和他屡次三番地偷情——
不不。
不敢想。
没办法再往下想。
额头一下下磕碰着屏幕,樱井几乎想要用头把手机就此撞个粉碎。
断绝关系……是不是也许更好?
不不。
不不不。
即使他是逃到了这地球的另一端,但就此放弃自己的故土和家人这种事他也是绝没想过的。
更何况,那是要建立在对家人多么巨大伤害的基础上。
所有事,都不是只关乎他自己啊。
——现在才来说意识到这一点不会太晚了点吗!
樱井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剧烈的自我嫌恶。可就连这种迟来的自我嫌恶也显得挺矫情挺令人嫌恶的。
其实该有一万个问题需要和身边的男人谈谈。
但樱井拿不出这个勇气。
因为他知道一旦把这些问题挑明,他们之间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结束——他们之间算是有开始吗?
这样既不知开始也无法结束的关系,是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里吗?
樱井的心态忽然之间摇摇欲坠。他想要控制的,他实际上控制住的,实在相差得太远,这种落差长时间地横亘在心里,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下一秒就突然全世界崩塌。
相叶仍然盯着电视机,机械地接连嚼碎一块块小饼干。
在已读无声的信息提示闪烁里,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樱井轻咳一下,清了清嗓子。
“那个……”
他才只是刚刚这样半哑着起了个头。
相叶已经第一时间不回头地出声截断了他:“别说话。”
“我……”
“我都知道。”
“不是的,我——”
“我说了我都知道。所以算我求你——别再往下说了。”
“相叶……”
“就今晚,什么都别说。”相叶的声音听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拜托你。”


相叶在第二天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樱井的公寓。
悄无声息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一年的圣诞周期到来时,樱井登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


“哥你在那边工作是有多累啊,感觉这三年你憔悴了这么多?”
正月里,在亲生母亲家电视前有的没的发着呆时,エリカ这样对樱井翔说。
陌生的亲戚穿梭来去。
兄妹二人剥着桔子叙着家常。
家里的新年,到底熟悉而温暖。
——本该是如此没错。
但这时隔三年的相聚实在制造了相当难以形容的气场,当中过于复杂的关系让樱井不知该怎样面对自己本来感觉最亲近的这个妹妹。
——正因为最亲近,才更加无法面对。
如果还是那个双胞胎是有心电感应的说法。
那么此刻兄妹二人的微妙尴尬就应该是相同且相通的。
彼此都应该感觉到了。
这让樱井更加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啊,有吗?可能是水土不服吧,虽然也确实挺忙的。”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应得敷衍至极见外至极。
“我觉得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三年不回来,回来这个样子,会让妈妈更担心的。”一头长卷发已经剪短至齐耳的エリカ剥开一个桔子。
樱井看了看妹妹露出耳朵的侧脸,说:“你才是吧,头发一下子剪这么短,我回来差点不敢认。”
“唔?”エリカ掰一瓣桔子放进嘴里,“这个啊,没办法啊,相叶君说想要看我短发,说觉得短发更适合我。”
“……这样啊。”
樱井觉得脊椎里有根针似地凛上了后脖颈。
一种手脚发麻的无所适从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个是恐惧感。
“哥哥你究竟有什么情况呢,我虽然感觉得到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再多问,毕竟大家都这么大的人了……而且。”エリカ边吃桔子边说:“说实话,我也有点自顾不暇了。”
“嗯?”樱井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波动,“怎么了?”
“虽然这些话其实也不该和哥哥你说……但现在要见你一面这么难,下次再回来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就觉得……你就当我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撒娇吧。”エリカ手里无意识地撕扯着桔子皮,“我大概,和相叶君快要走不下去了。”
“……”樱井明明什么都并没有吃却还是莫名感觉噎了一下,“为什么?发生什么事?”
——明知故问,其心当诛。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并没有吵过什么架。虽然这半年来他经常要出国出差去跟项目,也并不是这个原因。但就是……”エリカ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他在看我的时候,其实是在看别的什么人。”


樱井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很像。
只是他大概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樱井依然没有相叶的电话号码。
自很久之前删除以后,就一直再也没有过。
所以那天当他走出门时,只有打开信息软件。
他已经不得不这样做。
他心里最后还勉强绷着的一根弦已经断了个彻底——在他的双胞胎妹妹,剪了短发的双胞胎妹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已经是站在悬崖边就差跳下去而已了。
曾经说过的绝不许伤害她的话,如今是谁在亲手违背。
再不悬崖勒马,只有粉身碎骨。
点开那个仍然还是用自己画的背带裤做的头像。
——我回来了。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
——有什么事吗?
——有些话需要谈一下。
——有必要吗?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不必了。
——……
——真的。我明白。
——……对不起。
——我早说过,只要你一句话。


樱井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再次输入准备发送时,发现自己的信息已经被拒无法送出。
那个背带裤头像,已经把自己从他的世界删除。


to be continued





这部戏中戏衍生剧要进入终盘喽。
最近看到一个说法,说写长篇是对冷圈最长情的告白。
这样想来这些个坑简直就是我的情深款款(深情表示不背这个锅。
没办法,世有耳光馄饨,那SA就是我的耳光西皮。
对,就是打耳光我都不放手的西皮(我看谁敢说让你们打一个试试(X

拍手[8回]

他和他的孤独情事(十)



“唔嗯——”
当相叶在对面鼓着嘴发出这样的声音时,樱井心里想的是:能不能不要发出这种极其近似于床上心满意足的暧昧声音?
但能说出口的当然只能是:“是不是有点多,吃这么多甜的受得了吗?”
嘴里塞满巧克力、奶油以及油炸面包圈,唇边飘着几星糖霜的相叶满眼笑意地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五个甜甜圈。
“嗯……”眼睛笑得弯弯的,他咕哝着说:“确实要得多了点,就每个都想要尝一尝啊,怎么办……”
“你真是……”
“所以我就每个都尝几口,就好。唔,剩下的你来解决。”
“哈?”
“这么厚的糖啊油啊,不能浪费呀。”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嘛嘛……小事情不要在意。”
相叶垂下眼睑,让唇齿之间厚重的糖霜巧克力粘住自己的嘴,以便让自己不说什么话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其时正近傍晚,一只桔色的气球从落地玻璃窗外飘过。
相叶盯着那个飘飘乎乎的南瓜笑脸看了一会儿。
恍然转过脸看着樱井,“已经是万圣节了吗?”
“是啊……”樱井端起自己的咖啡,也看向窗外。
已经是万圣节了。
从刚刚入秋的衬衫薄毛衣,到十月末的风衣外套,一转眼之间。
在街中央摔坏的长镜头碎开的裂缝枝隙里,延伸折射出这转瞬而逝的时光里的画面。从街中央到樱井公寓,从床头到沙发,从公寓里的餐桌到咖啡馆的落地窗。相叶的身影已经不再是一个偶然的出现,而是一种常态的存在。像是一直以来,一本填色画册每一页都空白着一块抠像,一个本来就该存在的人物终于被填了进去,完整了所有画面。
至少之于樱井来说,是这样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当然这样问了。
工作室新接了很多项目,是过来跟拍艺人做专题的——相叶给出的答案一直也都是这个版本。
这样,之后相叶屡次三番的飞来飞去,也就显得很自然。
相叶不多说,樱井不追问。
每一次的隔山跨海,换樱井公寓里的几个昼夜。
有些事情仍然心知肚明,有些事实的存在感比以往更加强烈,然而两个人都已经绝口不提,再不碰触。
绝对不能踩的防线溃已经是溃了个彻底。
破窗也就只能破捶到底吧。
索性横下一条心,把有些事假装忘到底。
能够将一切抛到宇宙尽头的欢愉片刻固然是令人沉醉的。
可架在后脖颈上的刀刃也一天比一天更锋利了。锋利到樱井时不时都会感觉到皮肉已经被刃边割开了少许,穿皮透骨,沙沙地过着风,丝丝真切的锐痛。
从未能停歇下来。
“嘛,今天多吃点甜的,看来也无妨。”樱井从相叶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个咬了三分之一甜甜圈,沿着留下齿痕的面包圈咬下去。
甜。
超级甜。
甜得糊住了喉咙,一路齁到了心里。
甜得好像一下子多多少少唬住了不断袭来的刺骨锐痛。
为什么每一次来,最后都一定要出来吃这么多甜的东西,樱井也许是明白相叶的感受的。
“哎呀,这附近有糖果店吗?”相叶说。
“怎么。”樱井把手里剩下的一半甜甜圈塞进嘴里,“还不够,来个甜品二摊?”
“什么呀。”相叶伸手到樱井嘴边,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抹掉一点浮在他唇上的巧克力,“马上就天黑了,再晚一点,路上就会碰到要糖果的孩子了吧?”
“……”
最腻的一口奶油卡在嗓子眼儿,所以樱井才没能应一句“原来如此”。
为什么。
他其实一直在问自己。
为什么一向自认相当克己理智的自己会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任事情走到今天这步回不了头的田地。
为什么。
其实他早该有答案的,不是吗。
因为从对面伸手过来的那个,是相叶雅纪啊。


“你怎么和个孩子一样,提个糖果桶。”
“这样装着方便呀。”
相叶这样说着,从自己的糖果桶里抓大把大把的糖果放进孩子们的桶里,再转过脸对樱井笑着张开手掌:
“那,小翔是给糖果还是找捣蛋?”


樱井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只是没有料到,竟然恐怕已经到了以后都不能再回家的地步。
他没办法一边和相叶做这样的事,还能回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但要是说让他现在就放弃相叶让一切回归正轨,身体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这样对他说道——那我宁可再也不回去。
樱井觉得那声音实在是过于可怕了。
因此只能拉过相叶的手抱紧他,把脸紧紧贴在相叶的脸颊边,让自己的耳朵藏进两人的鬓发之间,再也听不到那些往骨头缝里钻的声响。
用力蹭蹭,使劲蹭蹭。
相叶在这种时候会像一块海绵一样。
把樱井所有一切他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体会过的正在体会过的痛苦,全部吸纳进身体里。
“小翔。”
相叶轻轻抚摸樱井的头发,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今天是万圣节啊,他想。
应该要化妆打扮成其他角色的。
哦,这就对了。
这下子他们总可以脱离原本的兄弟身份,去假装扮作普通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了吧。


小翔。
相叶用这声呼唤驱散了所有黑暗中的声音。
樱井耳里灌满了这声呼唤,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
他其实不愿意醒。
更不愿意从那张床上下来。
离开了那里,就像离开了只属于他和他的宇宙。
脚踩在多余的地板上,穿起多余的衣服。
“好早……”
躺在身后的相叶翻个身,鼻音浓重地嘟囔。
“周一了,要上班啊。”樱井去床头柜上抽过手表,扣在手上。
“嗯……周一……”相叶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
“你今天要工作吗?”樱井从床边起身。
“应该不用……”相叶说。
“那你就接着踏实睡。”樱井边说边往客厅走。
公寓不大,一进一出。
听到樱井洗漱完,走去开冰箱的声音,相叶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他躺在床上朝外面的樱井叫道:“小翔——我这次带了自然薯来,你拿出来煮一点吃,那个比较有营养……”
小翔——
樱井感觉一阵眩晕。
该不是甜的吃太多血糖升高吧。
“什么,自然薯?”他没听明白。
“对……就放冰箱里了。”
樱井上下看了看,果然发现了几根陌生植物。
掏出来。
抽成了真空包装起来的。
“这要怎么吃?”他朝卧室喊道。
“煮一下直接吃就可以了——”
“不要了吧……”樱井面露“怕麻烦之”难色,“我吃点芝士蛋糕就好了,冰箱里还有好多之前买的。”
“你是嫌麻烦吗——我特意带来的。”
“特意”两个字,特意加了重音。
“……好啦好啦,我弄。”


那天早上樱井出门的时候,没能朝卧室方向喊一声“我出门了”。
因为喉咙又一次被粘稠糊住了。自然薯里的淀粉甚至都要分解出糖分来制造卡在嗓子里的甘甜感。
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让樱井明白过来,无故阵发的晕眩也并非血糖飙升的缘故。
那全都是——幸福的恐惧。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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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孤独情事(九)



如果说理想型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话,在遇到樱井翔之前,相叶雅纪应该是根本没信过的。
说到底理想型是什么呢。
这个概念有点太模糊了。
可要是说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那么今时今日的这个此时此刻,对于忽然就把他揽住的樱井,相叶应该会是一把推开才对。
无论是出于哪个立场哪种理由,都理应如此。
可当看到那件已经略显陈旧的棉布格子衬衫,和分明已经不再适合它的樱井,相叶就知道,多年前莫名只在一面之间就打动他的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件衬衫,又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件二手衣。
一下子就揪住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穿得看起来很合眼缘这种事。
有了最迫切的开端却硬生生再没下文,却在此后死死揪住他再也没有放开过的,是这个人。
是这个装在格子衬衫里也好,躲进高档西装里也罢,无论把自己包装成什么样,相叶都无法拒绝的,樱井其人。
正因为如此模糊,才是理想型吧。
比如,要是问他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就樱井翔那样的。


谁能推得开自己的理想型呢。
即使是明明清楚万般不可的情况下。
那也是需要多么有理智,懂克制,拥有顶端情商的人呢。
反正相叶是不能。
不仅那一刻不能,后来在樱井的公寓里就更不能。
是,有一百个不能这样做的理由。
对,有一千个这样做之后不可收拾的恶果。
但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万次的冲动最终都被压制住,只偏偏万中有一,中了大家都不想看到的那个“万一”,那只怕,就是这一次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
为什么偏偏是你。


樱井和相叶都知道,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
只有时间周而复始,不断重演藏于心中最初的那一幕。让人无法不产生一种错觉,就是无论怎样闪躲忍耐,该交汇的线总会交汇,该重合的画面终将重合。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
遇到你之后就只剩下了一种。
这可叫人究竟如何是好。
那么多年过去,还是找不到答案。即使找到的,也分明是错的。
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情可做。
曾经有过多少压抑,在这种爆发点上的反弹就有多少。
曾经离开你多远,在这样横下一条心的时刻,就想拉回多近。
人无非是这样。
活不明白的生物。


樱井早就订好的当天晚上的演出票作废了。
因为人生更多时候远比戏要精彩得多。
当在床上看到相叶身上和自己别无二致的同款内裤时,樱井的内心一定是这样想的。
“你其实……”相叶在樱井耳边样轻声道:“始终没能走多远啊。”
樱井的发根也许当场就凛出一层细汗。
这样的一语双关,这样的弦外之音,忽然之间把一切得不出究竟的问题都归给了哲学。既然都归属了哲学,那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
如果笛卡尔说的是我思故我在,那么当下这个场合里,无疑只剩下了——我做故我在。
渴求显得特别迫切而直接,但这与那层禁忌的关系毫无关系。倒不如说,这是几年以来,两个人唯一把那层禁忌关系忘到脑后的一回。
是的,他们忘记了。
那条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分秒不敢懈怠紧守不放不能踩过界的线,在对方的滚热唇舌里被溶断了。
无论大脑是出于怎样的缘由给出了这样的命令,总而言之身体是老实照做了。
他们之于对方,不再是那个当哥哥的人,不再是个那个做妹夫的人,而是只余下了一个定义。
——想要他的人。
复杂事态终于简单化。
迫不及待而又水到渠成。
樱井担心自己会不会显得有些过于直接,但事实上他觉得相叶也没比他显得有耐性多少。
我已经忍了太久——这其实不仅仅只是樱井没有说出口的台词。
是樱井不知时隔多久真正意义上正视相叶的眼睛——在进入他身体的时候。那一瞬间从心脏向外迸发开的感应和情感多到似乎一个身体已经盛装不下,只难耐得想要赶紧把它们都释放出去。
那过重过快的加速让相叶呻吟出声。
“呃……”
“疼吗?”
疼吗。
应该并不比你离开的那些时间里更疼。
樱井那样问的时候,相叶这样想。
“抱歉,我慢一点……”樱井在相叶耳边说。
“别……拜托你……”相叶同样在樱井说:“只管做你想做的。”


拜托你。
至少在这时候。
做你想做的。
要你想要的。


把数万公里的距离压缩成零的时候,怀抱彼此的想法确实已经变得再单纯不过。
在汗水粘腻和鼻息交织里,有一种只想把对方的身体揉进自己身体里,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的欲望。
挺身抽送的时候,樱井感觉得到相叶全身都紧绷起来。
他最初以为他是有些承受不住,但很快就发现,实际上正相反。越是顶送到深处,樱井越发感觉被相叶的身体绞紧,像是竭尽了全力,准备把他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不放他离开。
他很想对他说,放轻松。
但却没能说出口。
不轻松。
他和他,从来都不轻松。
即使是在这一刻把全宇宙都忘掉,也仍然还是知道,不轻松。
没有什么立场去说这句话。
只能遵循着大脑给出的命令,去占有,被充实,以及用力,不放。
于是无话。
只有樱井的耳朵里被相叶的呻吟和喘息灌满,逐渐像是被洗了脑,充满了最好能就这样至此剧终的冲动。
滚热的严丝合缝,怕不是会烫伤人。
随着身体深处一波波热流往上涌来,相叶错觉眼眶涨热,越是快感尖锐越是压抑不下。
“呜嗯……”
他咬住嘴唇以便用呻吟掩饰过关。
越如此,越是把樱井绞紧。
胸口粘滑的汗像是想要缓冲彼此剧烈的心跳,以免撞伤了对方。
过循环到缺氧。
越是不想结束,越是接近终点。
樱井射进相叶里面时,有汗滴顺着下巴滑落在相叶的睫毛上,打了个转,最终顺着相叶的眼尾没入了他的鬓发。


如果只在此。
只在这小于零的距离里。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有一切。
伏在相叶胸口,樱井的手滑落在床边。
衬衫的格子袖口缠进白毛衣的复古编织花纹里。
以及只怕已经难以分清归属的内裤。
只不过近在床下,都已经是床上两个男人想要抛到宇宙尽头,不必要的多余存在。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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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孤独情事(八)



拉开衣柜门,上下左右全方位仔细审视一遍。
那是暑热开始有所退散,初入秋时的一天。
樱井难得的休假。
七件几乎相同的夏季衬衫,七件完全相同的居家T恤,无数黑白单色的袜子,除了这些常用品,当时从日本带出来的衣服都已经略显陌生。没有穿着的场合是一方面,并不想再穿的主观意愿是另一方面。
尤其是那些二手衣。清清楚楚地占据着衣柜里一部分的空间,但却连去拨弄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那么当初又何必好几个箱子地搬过来?
樱井提口气,不准备再纠结这个问题。
相比起来,那几十条相当花哨并且细看都印着名牌LOGO的内裤,倒是已经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上班的时候常穿哪些,哪些又留给运动时准备,哪些配合贵重的西装使用……俨然已经分出了内裤梯队。
——帮我谢谢相叶君。
樱井这样对エリカ说时,并不是在他们三个人的群里。而关于为什么一月的生日礼物三月才送达,始终并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
连声谢谢也不能直接说吗?那是因为说到底这是自己妹妹送的礼物,是妹妹的主张和心意,要谢也有妹妹在,就不必自己多去叨扰别人了——樱井是这样跟自己解释的。
他本以为这些内裤可能会像自己带来的二手衣一样被尘封,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已经穿得越来越自然而然——因为真的很好穿啊——世上竟有自己这样实用主义的人,樱井也不是没这样感叹过。
这是不是也该说明,他其实已经放下了。
没有答案,也还是不纠结。
择日不如撞日。
也该让这些二手衣出来晒晒太阳了。
手指拨过衣架,停在那件棉布格子衬衫的袖子上。
确实和他的年龄已经有些不符了,但反正也是无所适事的假日,也不必特地向谁表现一丝不苟与身份相称的严谨。


——这一天的内裤,是最喜欢的一条。


一块已经破旧的广告招牌,三两人稀落的地铁站入口,每天必经的书报摊,中央公园里代客带一群狗散步的大学生。
挂在脖子上相机挂绳像是有点不够长,樱井端着相机收着下巴,仔细地观察镜头里的风景。
他不是什么懂摄影的人。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学着从镜头里观察这个世界。
按下快门的时候,樱井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些什么。
难得的放空。
是肚子里一阵阵犯空地叫起来,才让樱井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午。
因为早就买好了当天晚上演出的票,所以他那时已经兜回了自己公寓附近的街区。
打算去必经的店头买份汉堡吃,结果楞是被汹涌的午餐人潮挡在门外进不去。退步出来的时候转脸看看旁边的甜甜圈橱窗,想想算了,其实都一样。
走到店里柜台前准备开口点单时,樱井忽然觉得余光范围里有什么影子晃动了一下。而之所以那影子会引起他的注意,大概因为那是一道白色光影而且忽然之间移动速度很快的缘故。
樱井转过头朝侧方向看了看。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大概是走了一上午太饿,血糖降低有了点幻觉。
选择甜甜圈倒是合适。
大概因为站在柜台前一时没有出声,身上穿着的棉布二手格子衬衫,胸前挂着的相机,以及并没有特别打理的头发,让樱井这个亚洲面孔在店员看来像是一个出国旅行的学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听到店员特别拖慢了语速这样对他说的时候,樱井失笑。
他想如果这时果然还是多年前,自己只不过是出来旅行,好多事还没有发生,好多人还没有遇到过——
端着吃的走到面对窗户的吧台位时,看着穿外街道上的人来人往,樱井忽然有点感慨。好像什么时候,也是这样面对窗户的座位,也是这样的格子衬衫,也是这样的甜品咖啡,身边并排坐下的,还曾有过一个谁。
轻轻摇摇头。
伤春悲秋。
老了的典型表现。
时间不早,继续今天的行程是真。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的时候,有个小东西跟着被带了出来,掉在脚边。
弯腰捡起来,樱井端详了一下手里圆柱形的小器材——是他之前才新买没多久的360度全景摄像头。
说了他原本确实是不懂多少摄影的。但是为什么连这样先锋的小东西他也买了回来而且还用得特别心水呢。
窗外风景依旧。
樱井咬一口齁住嗓子的甜甜圈,盯着自己棉布衬衫的袖口看了一会儿,把全景摄像头装在手机上,以自己坐的窗边为中心,举起手机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成像时,樱井边吃边随意拨弄着屏幕上的照片,看着360度镜头里收取进来的生动画面:吊灯桌椅,递餐的服务生,用餐的客人……
樱井的指尖停了一下。
在360度的拨转里,画面里分明显现出了一个身影。
一道白色的影子。
无比熟悉的白色。
在他的对面。
在窗的外面。
在几乎已经脱出镜头范围的边沿。
樱井猛地抬头。
起身朝落地窗外左右张望下,没有看到那抹白色。
再仔细看看手机里的照片。
不,他刚刚并没有看错。
那个一晃而过的影子不是他的幻觉。
出于什么显而易见的原因,在看到樱井进店后迅速闪到了柜台后面,又在他坐定后悄悄走出了店外。
那个人。
那个穿白毛衣的人。
全景镜头收进来的画面暴露了他的行踪。
樱井迅速起身,用完全不符合他年龄身份的速度奔出了店门。
该往哪个方向去,樱井凭的完全是直觉。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东西,但很显然,至少这一次它是准确有效的。
他跑得很快,因为这些街道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熟悉。在人群中穿梭起伏,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想的也并不是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都不是。这时候的行动并不是思考的结果,而是一种完全没有答案的驱使。
白色的背影,在阳光下闪亮的黑色发梢,从人群中闪现出来。
没错,他不会认错。
即使明明已经近千个日夜未曾相见也从未联络,但就是这件白毛衣,他是不会认错的。
樱井追到身后,伸手拽了下他的胳膊。
白色毛衣的纤维已经有那么一点点起球。和当年特别清爽的样子还是略微有了那么点不同。
并没有料到樱井会追上来,毫无防备转身的相叶雅纪。
神色当下流露了些许慌张。
很短暂的四目相对。
不该属于久别重逢的闪躲和尴尬。
相叶本能地一甩胳膊,挣开了樱井,转身就想跑开。
怎么,跑什么?
樱井心里知道不能让相叶跑开。因为一旦让他跑走,自己就别想再追上了。
“你,站住——”
他在相叶身后这样叫道,但是前面的人显然没打算听他的任何劝告。
“叫你站住听到没——”
樱井的这句没有说完,就感觉脖子上本来的重量忽然间一松。
啪——
相当揪心的一声。
樱井低头。
可能因为跑得太急,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挂绳松了扣,相机摔在地上,镜头盖都摔开滚了出去。
收回已经迈出去的步子,相叶回过头。
两个人几乎都是同时第一反应地弯腰俯下身,想要去捡起那台相机。
接着两个大男人的脑袋就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哎哟——”
“嘶……”
两个人都蹲在地上揉着头发。
“你搞什么鬼?”相叶蹲在地上揉着额头。
樱井抬眼看他,“我搞什么鬼?”
“相机挂绳怎么能不好好扣紧?”相叶似乎顾不上撞得脑袋疼,伸手去把摔在地上的相机捡了起来。
“啊?”
“相机这么娇贵的东西怎么经得起摔,简直是离谱……”
“我的相机,关你什么事?”
“相机这种东西!什么你的我的,能不能别那么随便对待!”
“……是反过来对我发火?”
“完了,都摔出裂缝了,这么好的镜头……”
相叶心疼地抚摸着那台相机的长镜头,俨然像在为一只救不回来的小动物难过一般。
近千日夜,这面孔可有什么不同。
近千日夜,这从未有过什么本质不同的城市和街道,在这一刻又有什么不同。
樱井看着相叶白毛衣上的些微毛球,从自己格子衬衫领子里滑落的相机空挂绳。
忽然之间。
他看见某条脉络跨越记忆里那么多的画面时空赶来在此刻重合。
他心里百感交集的那个地方给出了一定不是正确答案的结果。


把相叶雅纪揽进自己的怀里。
这明明是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见他时就已经想要做的事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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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孤独情事(七)



人是很容易习惯的物种。
别说本来就是打定了主意把自己物理隔离而来到这个异国城市,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既来之也要安之。这个才是樱井的处世之道。
他最终没有在过年的时候回家。
为此エリカ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理他。
他也因为不熟悉这座城市跨年时的新年习俗,而被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动弹不得将近十个小时。
新年过后,真正意义上的分公司新建立的庞大工作量终降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忙到连自己的生日也完全忽略。而由于和家人之间的小僵持,让他连被祝福提醒一下这回事都直接省了。
并没什么不好的。樱井想。人的成长正是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刻,反而来得更加有实感。
工作令他感觉踏实。越是被工作塞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的日子里,他越是不知道哪里感觉有点开心。
美式的甜甜圈糖分实在不是开玩笑,汉堡也大到一时不知从何下嘴。
但是一切都好。
同时,和家人之间的小别扭并没有持续很久,故乡樱花季到来的时候,エリカ发来了着物赏花的照片。
——哥哥,樱花开了。BY エリカ
樱井笑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美得哥连日语都不会用了。BY SHO
樱井知道这世上只有谁能把人像拍成这样,就像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会这样用镜头看人。
从樱井离开的那刻开始,那个人就再也没有与他有过任何形式的联系。即使是在原本三个人的LINE群里,他也再没有发过声。
这样很好。特别好。
果然一直以来有问题的人都是自己。
解决问题还是要一切都从自己出发。
樱井习惯得越发快起来。
他开始知道从住处到公司几个街区之内所有书报摊的位置。他开始逐渐能看懂英文报纸上的各类内容,并且能够通过漫画连载学习到一些俚语。他开始习惯美式的各种口感,甜甜圈如果没有一口腻住反而不过瘾,午餐的十几分钟时间也够他点一份汉堡全餐,吃不完也打包说走就走。他甚至已经找到喜欢看的戏剧表演或是单口相声,并且准确地知道在周末晚上演出散场之后周边的哪家咖啡馆能够迅速找到位子,哪种咖啡最适合在演出之后来一杯,哪家的又专门适合没太睡醒的清晨一口灌下提神。
表面上看起来,樱井几乎有那么一点点开始像一个纽约客了。
他已经知道什么天色穿什么质地的风衣更合适,手机显示气温多少穿就该把他的牛角扣大衣拿出来了。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右行,招手拦出租车的时候也知道怎样能更有效地在高峰时间抢到车。
他甚至把从家里带来的单反相机翻出来,系好挂绳,没事时会带着相机出门,不知道自己实际上都拍了些什么。
樱井习惯了。
对于这座异国城市,看起来完全不同实际上又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生活方式完全习惯了。


公司茶水间里那本形象宣传内刊,很快就被各种新的杂志刊物覆盖,最终不知道替换到哪里去了。


——哥,又快要到圣诞节了哦。BY エリカ
要不是忽然收到这条信息,樱井几乎已经意识不到时间的存在。
顿了一下,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但是他已经看到了。
——别说你在忙,已读了。BY エリカ
樱井叹口气。
这款通讯软件的这个功能究竟是哪个双商不够的家伙发明的。
——你整整一年没有回过家,不觉得实在有点太离谱了吗?BY エリカ
——你这个哥哥是个工作狂,你知道的啊(讪笑)BY SHO
——你不要又想糊弄过去,你现在就明确告诉我,今年什么时候回来。BY エリカ
——嘛…… BY SHO
——回家而已,有这么难?BY エリカ
——这次是确实有工作,脱不开手啊。BY SHO
——哥你其实在瞒我什么事?BY エリカ
——啊?哪有?BY SHO
——我不问不代表真像你想的那么傻,我们可是双胞胎。BY エリカ
——(尴尬)BY SHO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事,说到底也是哥哥你自己的事情。我能说的只有家该回还是要回的,妈妈们都很惦记你,不是不说出来你就能装不知道。BY エリカ
——我知道了,真的知道。忙完了手上的事我就会回去,你放心。BY SHO


在樱井这样回复之后,到他在自己公寓的信箱里收到年贺明信片,那之间他就好像失忆了一样。既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也完全没有顾得上回应自己的承诺。这一次他的确是在忙,工作的一切正在如火如荼地步入上升期——但这是不是绝对不可抗的因素,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因为住址已经稳定,这一次家里寄来了明信片。
エリカ的那张尤其显眼。
手绘DIY的明信片并不少见,但是这样用一种蓝色圆珠笔画出来的他还真是第一回见。明信片上画的是一种不太好辨认的动物——大约是今年的干支吧。
樱井把明信片翻过来。
用记号笔写的,巨大的“已读”两个字占满了整张明信片的空白。
明信片差点脱手。
如此豪放的书写方式……不是自己的妹妹。
他也见过妹妹画的画,虽说画风清奇,但笔触还是清秀的。
明信片上蓝色圆珠笔的画——和只有他认出来的那幅背带裤——分明就是一个流派。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樱井抬起头。
不会的。
已经一年多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还这样历历在目。
把“已读”拢进一叠明信片和信件里,转身,樱井告诉自己,看来还没到时候。


等又到该收赏花照的时候,樱井却先在自己家门口收到了一个快递。
来自全球最知名的电商网站。
英文拼写着他的名字。
樱井百般疑惑地把包裹收进屋,然后拆开。
几十条内裤像定时炸弹被碰到机关一般,从快递包裹里百花缭乱地炸了出来。
樱井差点看傻了眼。
在他一时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有点危险的恶作剧之后,总算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在这里甚至连一个会认识他恶作剧的人都并没有。
百般思量之后,他给这些内裤拍了张照片,发给了エリカ。
——这是啥玩意儿?BY エリカ
——这是我的台词?BY SHO
——哎呀,哥哥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开这种下流玩笑!我要告诉妈妈!BY エリカ
——你再给我闹?BY SHO
——我真的不明白啊。BY エリカ
——我已经想来想去,除了你没什么人知道我在这里的住址了。这总不可能是爸妈干的。BY SHO
——啊……哦,我有点明白了。BY エリカ
——怎么回事?BY SHO
——这应该是我拜托相叶君帮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去年就没有送了,虽说你这个当哥哥的无情,但我不能学你无义。我不知道哥你可能会需要什么,所以让他看着买。要不然你说说你一个人异国他乡的生日都没人给你过多凄凉,即使这样你也不回来我也是无话可说……BY エリカ
——等,你先等等……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好吗?BY SHO
——啊……谁知道他怎么搞的呢(摊手)BY エリカ


“诶——这些,这些,和这些……嗯,差不多了,确定!”
“咦……这什么邮件……好长的英文啊,说了些什么……”


——给哥哥选的生日礼物,还会送得到吗?
BY A.M


to be continued


拍手[3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