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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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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瘋狂的小事叫愛情(16—17)

十六
那个咬到樱井翔流血的夜晚之后,相叶雅纪彻底进入了每天24小时无睡眠状态。
一闭上眼睛,全是那个捂着嘴看着他的樱井翔。
“我不可以吗?一定要是他吗?!”
那眼神里的绝望。
相叶雅纪只有日日夜夜睁着眼睛。
没再去心理诊所的日子,他竟然开始想念起那个樱井翔来。
他这算是要移情别恋爱上另一个人吗?
罪恶和矛盾纠缠着他,死死不放。
他的精神状态差到极限了。
那天打工结束去超市买东西时他已经基本处于无意识神游状态。自己在做什么,他真的不太清楚。
被带到警署时,他几乎神智不清,能说出来的,只有樱井翔这个名字。
相叶雅纪不知道自己指的是哪个樱井翔。
反正,他脑子里就只有这三个字而已。
“能不能联系到他?”
当被这样问到时,相叶雅纪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号码。
他背下来预约心理诊疗的那个电话。
他于是想起来了,那个樱井翔能证明他的失眠,他的清白。
于是,心理医生樱井翔,出现在了相叶雅纪的面前,把他领出了警署。
那天当相叶雅纪在红色躺椅上躺下,樱井翔给他盖上毛毯时,他握住了樱井翔的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想干什么,他只是不想让他离开,他只是感觉这样很安心。
“放心,我就在这里。”樱井翔的声音是那样柔软。
然后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疲惫了,终于可以久违地合上眼睛,安心地睡了很好的一觉。
醒来时,相叶雅纪看到那个披着一身阳光,跪在他身边睡着的樱井翔。
他开始后悔当初来找这个樱井翔问诊。
他根本就不该这么做。
他到底想祸害几个樱井翔才够?
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卷进来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让自己闯入你的世界。
我真的一点也没想让你喜欢上我。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去图书馆吧。
你是不是读懂了我心里的想法?
我正想去从书里找答案,看看书里能不能告诉我,昨天这一夜,那个在我身边爱我的樱井翔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会让你安静地在我身边睡了一夜。
图书馆其实几乎已经成了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在这里几乎自修了一门人类精神学。
一排排从天到地的书架里,相叶雅纪可以准确地走到熟悉的位置,翻开他需要的书。
——“人格分裂患者,分裂后的多个人格,交替出现的机率可能会是规律的,跟随一定时间和地点的变换出现、形成提示与暗示而变化;也有可能是随机无规律的,会依每个人格意识强弱和性格的不同而各不相同。根据有些临床病例观察显示,有些强势的人格可能会长期压制住相对弱势的人格,而有些性格软弱意识微弱的人格,也可能出现自行消失或长眠的状态。并且,有些人格知道其它人格的存在,而有些人格并不知道。更有病例显示,有些多重人格患者的人格是可以自行控制自己的出现或消失的。由于人格分裂属于精神学科领域尚存诸多争论的病症,又存在着各种未知极端的变化,关于这一病症的诊断和治疗,至今也尚无真正统一和标准的定论。”——
相叶雅纪合上了手里的书。
其实,他早推测到,大约答案,也就是如此。樱井翔现在的两个人格,应该属于互相不知道对方存在的类型,并且也属于无意识人格,双方都并不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出现和消失,而是由某些时间和地点转换的契机提示影响,发生交替。交替后,就是完全独立的人格。
相叶雅纪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眼睛被手边不远的一本书脊上的书名吸引。
《两生花》。
相叶雅纪的心被敲了一下。
简直就像是直接在形容某个人。
他把那本书取下来,翻开。
这是一本讲述人格分裂的妖异小说。
——背向而生的两株花朵,在死亡的前夜相遇。
相叶雅纪看得背脊发凉。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书架的缝隙里,有一道眼神正在注视自己。
他抬起眼睛。
书架对面,那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是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
那眼神里的渴望他是多么熟悉。
那眼神里的温柔他又已经多么地久违了。
黑白默片。
时光倒流。
难道——你要再爱上我一次吗。
难道——我要再爱上你一次吗。
难道我和你,明明是相同的两个人,却要在短短一生里,再一次相遇、再一次相识,再一次相爱吗?
相叶雅纪忍不住笑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笑自己,还是笑樱井翔,或者是笑这个疯狂的人生呢。
 
 
樱井翔用校园里传小纸条的方式邀约他去海边。
相叶雅纪好像回到了他们的青葱岁月。那些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过,只有白衣飘飘金发耀眼的时光里。
没什么可以重新来过了。
他拒绝不了。
因为他同意,他看到坐在对面的樱井翔几乎高兴得像个孩子。
——两生花——
相叶雅纪无意识地,在那本红色笔记的空白页上,写下了刚刚读到的妖冶文字。
 
 
“樱井翔!!——”
相叶雅纪在冰冷的海水里这样叫时,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叫哪一个樱井翔。
不管是哪个,他怎么能失去他?
不管是哪个,失去他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体力不支开始呛水时,开始划不动水时,开始在海水中浮沉时,意识涣散,相叶雅纪忽然有点想,如果就这样淹死了也许也不错。
气流,水流,忽然有一种喧闹中的寂静感。
然后,有一只手揽住了他。
“醒醒!相叶雅纪!醒醒!!你在干什么!想自杀吗?!”
樱井翔拍他的脸。
你没事。
我死不足惜,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在海岸边,那个身为医生的樱井翔,第二次吻了他。
那吻里的爱,那吻里的渴望——相叶雅纪尝到时,心都快要碎了。
“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
多么相似的话。
多少年前的声音,言犹在耳。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彻底沉沦。
回你家?
你家就是我家。
你自己并不知道,只有回到你的诊所时,你才是你。
 
 
相叶雅纪在樱井翔的诊所里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很害怕失去你。”
“别让我失去你。”
然后拽着他不放手。
“你也湿透了,难道就不冷吗?”
相叶雅纪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暗示樱井翔。
你不想要我吗?
我知道你想。我知道你想很久了。
我给你。
 
 
原来。
无论哪一个你,也会爱上我。
原来。
无论哪一个你,我也会爱上。
再换几次身份,再有几个人格,结果是不是也都会一样?
那个明明已经无限熟悉的身体碰触他的时候,相叶雅纪却居然真的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陌生感,而那感觉居然会让他敏感地回应。
那些压抑已久的渴望和占有。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被如此热烈地宣布占有和所属,相叶雅纪不是没有过。
很早很早就有过啊。
被同一个身体。
却并不相同的灵魂。
太美好——又太可怕。
接下来我们会变成怎样。
相叶雅纪不知道。
他的泪流过樱井翔的唇,蒸发。
 
 
相叶雅纪真的和另一个樱井翔在一起了。
他真的背叛那个在身边死死爱着他的樱井翔了。
不对,现在,两个樱井翔,都已经死死地在爱着他。没有哪个是不爱他的。原来一个人格里的一份爱,变成了两倍。
而他——相叶雅纪却只有一个。
只要他去诊所过夜,那个无业游民樱井翔似乎就陷入了沉睡,不会出现。
只要他回家,那个心理医生樱井翔也就会准时下班,消失。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在玩火。
比玩火更危险一百倍。
他沉醉在身为医生的樱井翔对他的百般温柔呵护和宠溺里。
他又不能抛弃那些承载着他们年少时光最美好过往记忆的樱井翔。
在心理诊所的每个夜晚,樱井翔总是在相叶雅纪耳边说“说,你是我的”——不,他可以说“喜欢你”,他也可以说“想要你”,但他就是不能说出那句——“我是你的”。因为他不能如此背叛,不能背叛过往的种种,不能背叛原来的樱井翔,也不能背叛现在的那另一个樱井翔。
相叶雅纪把牙紧紧咬住,抵死不肯说出这句话。
樱井翔几次三番地要他跟他回家——跟你回家?你自己不知道,你这个人格,没有家。
在种种难耐的煎熬之中,相叶雅纪其实时常奇怪,自己怎么居然没有精神分裂。
在樱井翔诊所窗口的夜光下,有时候,缠绵迷离中,相叶雅纪抬眼看到樱井翔的那张脸,还是会觉得一瞬惊悚——差点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哪个樱井翔。
所以,他提出了那个要求——
“能不能,把那副眼镜再戴上?”
那副相叶雅纪第一次见到身为医生的樱井翔时他戴的那副金边眼镜。那副代表着他新身份的金边眼镜。那副可以把他和另一个人格清晰分开的金边眼镜。
他要知道,他正和谁在一起。
他要知道,他正和过去的爱情在一起?还是正和现在的爱情在一起?
他其实有点想搞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到底爱哪个人格更多一些。
可是,他真的搞不清楚。
他本来明明是个活得多简单的人,为什么一直要逼他去思考这些复杂至极的问题。
他注定是想不清楚的。
 
 
渐渐地,相叶雅纪越多的在心理诊所过夜,他就感觉另一个人格被压抑得越显暴躁。
只要相叶雅纪回家过夜的日子里,另一个樱井翔就会一直多疑,一直追问他,是不是和别的人在一起。吵架,摔东西,各种接近暴力的行为逐渐升级。
相叶雅纪身心俱疲,却又满心愧疚。
从事实上来说,他是不是真的正在脚踩两只船?他是不是的确正在做这种无聊无耻的事情?虽然——他明明就一直只和同一个人在一起。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已经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再这样下去,他疯掉,也只是早晚的事。
一个照常在家失眠的夜晚,相叶雅纪感觉到身边的樱井翔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他看着他点燃了一支烟。
然后,听到他幽幽地出声:“你醒着吧。”
相叶雅纪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应了一声:“是。”
樱井翔猛吸了一口烟,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正和什么人在一起。”
相叶雅纪的心跳加速,望着黑暗中那明灭的一星烟火光亮,“没有啊。”
“别再重复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了。”樱井翔突然变得和平常的暴躁有所不同,语气中带着平静和冷静。
大约是恐惧,大约是紧张,总之,相叶雅纪像被掐住了喉咙,出不了声。
“我知道,你肯定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你瞒不了我。”樱井翔接着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相叶雅纪?你想知道吗?”
相叶雅纪还是不能出声。
樱井翔探过身,凑近相叶雅纪,看着他说:“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所以你永远也骗不了的人,就是我。”
樱井翔的声音平静得离奇。相叶雅纪的心跳越来越快,侧身躺着,动弹不得。
“所以,你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你知道吗?这世界上的任何人,也别想染指你。”
这句话说完时,相叶雅纪眼看着那一星明灭的光亮朝自己划了过来。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滚烫的烟头贴在了他的后颈上。剧烈的疼痛钻进了神经的最深处。
相叶雅纪把手里的床单拧成一团,牙根咬到发酸,紧紧咬着嘴唇。
“非要逼我在你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你才能明白你是我的吗?”樱井翔在他耳边说。
相叶雅纪痛到只能倒抽着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知道吗,相叶雅纪……如果你爱上别人了,打算离开我……”樱井翔自己一个人接着说,又吸了一口手上的烟,缓缓吐出,“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是说真的。
眼前的这个樱井翔,看起来似乎已经疯了。
但是不,不是,相叶雅纪知道,其实樱井翔无比清醒和冷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因为他这个人格,根本只是为爱相叶雅纪而生的。
这个人格的一切,就是爱相叶雅纪。
如果这份爱不存在,那么这个人格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如果这个樱井翔不能再爱相叶雅纪,不能再被相叶雅纪爱,那就等于是灭顶之灾。是的,没有了相叶雅纪,这个樱井翔一定没办法再活下去。而如果当自己将面临这样的毁灭消亡——他做出什么来,都是可能的。
相叶雅纪伸出手,摸着樱井翔的脸,强忍着钻心的疼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在说什么呢?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永远都是你的。”
他是真心的。
他从来没有不爱这个樱井翔。
他至今也爱这个樱井翔。
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他该赎罪。
这是他的命。
“因为我爱你啊。”相叶雅纪是笑着这样说的。
可惜黑暗中没人能看得到,他这个笑容美成什么样。
 
 
带着后颈的这个烫伤伤痕去樱井翔的心理诊所,相叶雅纪是准备去和那个人格告别的。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应该再来见这个人格了。
可是他一推开门,看到坐在月光里等着他的樱井翔的背影时,就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相叶雅纪走过去蒙他的眼睛。
手却蒙在了眼镜镜片上。
明明就不近视。
明明就不那么情愿戴这副眼镜。
却就这样戴着这副眼镜安静地坐在这里等他。
太多太多的爱,像流沙一样,快要没过陷身其中相叶雅纪的头顶。
当黑色的沙发布被樱井翔一把扯掉,空气似乎都已经被搅动,惨白中的血红,让相叶雅纪无力抵抗,正吻着他的这个樱井翔的一切。
 
 
就这样,相叶雅纪并没有想让樱井翔看到的那个伤痕,无可遮掩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放手。”
相叶雅纪知道,自己挡不住。
他也知道,这会让樱井翔有什么反应。
果然,触目惊心的伤痕引爆了樱井翔的底限。
“相叶雅纪……”
樱井翔摘掉了自己的那副眼镜。
“说,你是我的。”
不能说,我不能说。
“那就告诉我,你是谁的?他的吗?”
别再说,求你别再说下去了。
“有一点,只有一点,我却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我有的,他没有!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和我比,永远也不可能和我比……他休想。你知道是什么吗相叶雅纪?你想知道吗?”
——你知道吗相叶雅纪?你想知道吗?
不止一次的,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你们到底有着同一副骨血和同一组基因。
你们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问我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甚至比你们自己都知道,你们到底有多爱我。
但是,我只有一个。
我已经嫌多了,最好我能是零个,不存在,不白白糟蹋你们两倍的爱。
“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相叶雅纪真的知道:“因为我也爱你。”
我爱你,也爱他。
而且我很早就答应过他,我是他的。
“所以呀,樱井医生,我不能是你的。不管我有多爱你,我也不能是你的。”
“离开他。”
“不可能。”
我要离开的是你。因为你没有我,应该也能活下去。但是另一个你,没有我的话,真的会毁灭的。
你不明白。
“那也是我的命。”
啪!
这一个耳光,其实根本就不疼。
相叶雅纪看得出,樱井翔比他疼一百倍。
相叶雅纪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樱井翔通红的眼睛上。
他感觉到,樱井翔的眼角,有咸咸的液体,滑进了他的唇里。
我好像,总是在你面前哭。
你却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也许,这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我已经有某种预感,我们的这条路,快走到尽头了。
无论是你,我,他。
 
 
“离开他。”
“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明天,日落之前,你不到,就永远也不用再来了。”
 
 
他,我,你。
明天,日落之前。
 
 
十七
两生花。
濒死之际。
扭转相会。
 
 
樱井翔眼前一黑,倒在自己诊所的窗口前。
背向而生的花朵,开始转向。
 
 
清晨开始下的雨,凉意很重。相叶雅纪抬头看天,天色青灰。
相叶雅纪并没有离开。
走出樱井翔的诊所,他始终就在楼下的某处站着。
他从最初跟踪樱井翔到这间诊所,到仔细观察这间诊所的情况,再到频繁进进出出这里,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了。
他很知道站在哪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诊所的窗口,而又可以不进入那扇窗里可见的视线范围内。
相叶雅纪就那样盯着那扇窗,看着窗里,樱井翔身影的晃动。
那一个身体里,在这一天,到底哪个人格会醒过来,他不知道。
如果那个无业游民樱井翔出现,那他就一定会从这里走出来。那相叶雅纪就一定会迎上前,跟着他一起回家。
如果那个心理医生樱井翔出现,那他就一定会一直待在诊所里等着。那相叶雅纪就会在日落之前走进诊所,跟他告别。
相叶雅纪已经把这些都想好了。
虽然,他内心深处明明隐隐感觉,情况一定不会如他设想这般简单。但是到底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雨淅沥不停,下了整个早上。
好冷。
那个冬夜,你也是这么站着的吧?
也是忍耐着这样的寒冷吗?不是,是应该比这冷得多的严寒吧?
你居然就那样站着,望着窗口里的我整整一夜。
今天,换我站在这里看你了。
相叶雅纪看到樱井翔站在窗前发呆。
又看到他端着一杯咖啡坐在窗口向外张望。然后,看到他好像不太舒服,捂住了自己的嘴。
随后看到他起身,窗口前人影晃动。
雨一直不停地下。
相叶雅纪虽然站在可以遮雨的地方,但是身上还是被风刮过来的雨丝扑得全身湿冷。
那个雨中看着他的少年。
依稀像是出现在了街角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撑着一把伞,看着相叶雅纪,笑着向他伸出手。
“不冷吗。”
“伞给你。”
相叶雅纪眼前有薄薄的水雾,不自觉地抬起手。
少年在雨丝中消失了。
人家说,人生走到尽头时,才会开始回放此生的一切过往。
相叶雅纪又转过头,重新望向诊所的窗口。看到樱井翔正扶着窗边站在那里。
然后,突然间地倒了下去。
 
 
相叶雅纪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去。
双手推在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上时,相叶雅纪似乎觉得,这扇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似乎有很多故事,压在这扇门上。
吃力地推开那扇门时,相叶雅纪慌忙向窗口边张望。
却看见樱井翔正端坐在白色椅子上,背对窗口,面向着他。
雨天,没有逆光。
那神情,那眉眼,那目光,那气场,相叶雅纪认得一清二楚。
是那个樱井翔。
在不属于他的地方,出现。
总是想着,早晚总会有那么一天。
那到底会是哪一天。
事情往往就会是,就是今天。
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表情平静。
相叶雅纪站着,喉咙里再一次完全被紧张烧干。
对视片刻,双方却似乎都忽然有点释然。
“所以,就一直是来这里见他吗?”樱井翔先开口。
“……你说谁。”
“和我共用一个身体的……那另一个伪君子?”
强势人格意识觉醒。
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并可以控制自己出现,压制其他人格。
所以才会在时间地点并未出现转换时,也能自由地出现。
懒得读书的相叶雅纪,这门课实在读得太好了,现在竟然还有机会直接观摩一场真实的精神分裂临床演示。
“看看这地方,这还不是一般有钱的伪君子吧?难怪你会喜欢啊,是不是?”樱井翔冷笑。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相叶雅纪吸了一口气。
“那是哪样的呢?”樱井翔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相叶雅纪向着窗边的樱井翔走过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有多绝望?”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竟然辩驳不了。
“你爱他,是不是。”
樱井翔的眼睛在闪光,他的眼睛从年少时起就一直会闪光。但是那光是骄傲的光,犀利的光,温和的光,还有看着相叶雅纪时那些盛满喜爱的光。而不是现在说这句话时,眼中翻滚的那种绝望的光,阴森的光,玉石俱焚的光。
“我爱你。”相叶雅纪把重音落在那个“你”上。
“你爱他,你没否认。”
“我说了我爱你!”
“是——也爱我吧?”
相叶雅纪的确没法否认了。
“如果你爱上别人……”樱井翔缓缓地说:“我应该说过的吧。”
相叶雅纪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樱井翔对面,那把红色躺椅的旁边。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相叶雅纪说。
“你不明白……”樱井翔站了起来,“你现在这样牺牲自己委曲求全万念俱灰地面对我,不是爱我。”
“……”语塞,相叶雅纪接连不断地失语。
樱井翔上前一步,几乎紧贴着相叶雅纪站住。
“看着我的眼睛。”樱井翔逼视着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迎着他的目光。
樱井翔抬起手,手指搭在相叶雅纪的颈间,摸着他的动脉:“你知道吗?我从十几岁时就喜欢你。你问过我,是不是暗恋你很久了。是的,现在就回答你,我早就暗恋你。你不会知道我等那个雨天里的机会等了多久。你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多重要。也许对你来说我算不上什么全部,但是,对我来说,我的生命里只有你。”
相叶雅纪像被某种咒语禁锢住了——不是的,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但是他发不出声音。
“所以……这个正在跳动的脉搏,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懂吗?”樱井翔说着,手指用力按压住了相叶雅纪的动脉血管,“你的脉搏,就是我的生命线。”
相叶雅纪完全动弹不得,全身上下都已经僵硬。
“所以,爱上别人的你,将为别人而跳动的脉搏——会切断我的生命线,会要了我的命……你一直都不明白!”樱井翔的瞳孔里像是燃起了绿色的火焰:“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和你分开的那些年,我是怎么度过的,你不能想象……所以,这个脉搏……我只能让它和我一起消失!”
樱井翔手上的力道逐渐变大,相叶雅纪开始呼吸困难。
“无论在哪里,我都不能再失去你——哪怕是在地狱里!所以,对不起……”樱井翔眼里的绿色火焰中,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杀意旋涡:“你必须和我一起消失!”
像是与梅杜莎的眼睛对视过,相叶雅纪全身上下流淌着的血液大概都已经石化,唯一能动的,就只剩下那一双眼睛。流转着,闪烁着,看着樱井翔。
相叶雅纪并不害怕。真的一点也不害怕。
实际上他反而有点解脱了。
当自己的动脉和气管在樱井翔手里被一分一毫的掐住,压紧,他反而觉得心里终于轻松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不明白的人都是你。
生命里不能没有你的,一直都是我。
不敢相信你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我,日日夜夜都觉得自己是在梦里随时会醒过来失去你的那个是我。一直觉得你太优秀我做什么都会拖累连让你爱我都是在连累你的那个也是我。
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一个发光体,我就像某种昆虫一样一路趋光一路跟。我爱你就像我的一种本能,所以我爱你,是不可能曾经停止过一分一秒的。我为什么会爱上你嘴里所说的那另一个人,是因为那也是你的一部分。这是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的。那是原本那个完整的樱井翔的一部分啊。我爱那个名叫樱井翔的男人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我舍不得他的任何一部分——就像我始终也舍不得你始终也绝对没有停止过爱你是一模一样的。
你不明白。
我爱那个叫樱井翔的男人,管他是怎么样的,完整的还是破碎的,已死的还是新生的,爱他,就是爱到死也行。
只要他说一句需要我,那我就是埋在尸体堆里,也会爬出来跟着就走。
别再孤身一人,别再寂寥痛楚,分手后的那些年,你的痛苦,你难道以为我真的体会不了。我爱你虽然可能没有你爱我更多,到底却也已经是倾尽我的所有。要从我生命里抽走你,事实最终证明,那是不可能的。今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我对自己发过誓了。
所以,地狱吗?我陪你一起去。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的眼睛里亮起了柔和的光。
尽管他的气管已经被掐得越来越紧,通过气管的空气已经越来越少,他的脸上却越来越平静。
空气稀薄,氧气不足。
相叶雅纪眼前开始变模糊。
眼前的这张脸,这些年来,改变了多少呢。
雨中的一低头一侧目。
教室里的一抬眼一扬眉。
球场上头破血流中的咬牙不服输。
春夏秋冬背着书包赶到身边的笑容。
寒冷冬夜中的抬头守望。
几次三番命令我看着你的眼睛。
几次三番宣布我是你的。
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原来爱情,在你和我这里,竟然可以这样的被几次三番。这样的体验,在普罗大众的人生里,恐怕也实属难得一见吧?
这样想想的话,我们的人生,其实还真是精彩到无以复加呢。
我没什么遗憾的。因为有这样的人生,因为这样的人生里有这样的你。
人生,果然是会在走到尽头的时候,来一场华丽的回放呢。
这回放大约是为了提醒我,上天如此厚爱我,竟然肯给我两次爱上你的机会和经历——而假如,地狱里可有知,又或者,还会有再生的机会,我会贪心地再要第三次。
眼前的这张脸。其实从未改变过。
努力想要再看清楚,但是,氧气不够用了。
相叶雅纪意识开始不清,他膝盖发软,倒在红色躺椅上。
樱井翔突然觉得手软。
看着相叶雅纪的脸,那平静到没有半分挣扎和抵抗的表情,樱井翔没办法再直视。
他看到了窗边掉落在地上的那张红色毛毯。
一切已经不受控制。
一切已经不可能停止。
樱井翔颤抖着手捡起那张毛毯。
转身,把整张毛毯压在了相叶雅纪的脸上。
相叶雅纪没有任何抵抗。
而樱井翔的手指却全都已经抠进了毛毯的纤维里。
红色的躺椅。红色的毛毯。
血一样鲜艳。
相叶雅纪的眼前,一层层叠加的红色,厚重地压住他的口鼻,氧气,一丝也不再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给我最后看你一眼的机会呢。
我记得,我们相爱的那一年,世界还是很简单的。
那时候地球还没有那么多的地震。
那时候手机是翻盖的而不是用手指滑着用的。
那时候电视里出不来三维影像我们都乖乖活在二维世界里。
那时候我眼里只有一个你,你眼里只有一个我。
那个非你不可的眼神里,能点燃冰山,能开出世间最艳丽夺目的花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的眼里燃出绿色火焰。
我的眼前飘起红色雪花。
疯狂的,大概从来就是,我爱你这件小事。
你不肯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吧,我们就等会儿地狱里见。
 
 
不知过了多久。
墙上没有数字的挂钟,也不知几时已经没了电,指针定格在不知名的位置。
樱井翔跪倒在红色躺椅边。
他松开手,红色的毛毯从相叶雅纪脸上滑落。
安静,平和,静谧,青白色的脸上,睫毛纤长。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他扑过去捡起毛毯,用力地抖开,盖在了相叶雅纪身上——不能再看,不能再看一眼,他绝不能再看相叶雅纪一眼。
樱井翔慌张起来。
他环顾四周,想把相叶雅纪藏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然后,他发现了那个壁橱。
毛毯裹在相叶雅纪身上,抱起他时,樱井翔感觉到,他身上还残留着温热。
樱井翔眼睛里的玻璃体快要炸开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把他抱进了壁橱里,轻轻放下。
关上门的一瞬间。
“哐啷”的一声轻响。
樱井翔知道,相叶雅纪永远地离开他了。
连同着那些爱与被爱。
连同着那些岁月与记忆。
所以,他也已经没有任何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他的灵魂开始四分五裂。
眼前流光四溢。
他想向着有光的地方去。
他朝窗口方向的光线走过去。
白光散开。
他似乎开始融化进去。
恍惚间,他记起,他其实看人从来很挑剔,从小到大没有对什么人心动过。
然而却喜欢上那个名叫相叶雅纪的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喜欢。
他的笑,他的自由,他的放空,他的无所谓。
他喜欢到心里再也放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看着他,等着他,遇到他。
那以后,时光隧道任意门,一步就跨到了此刻这个出口。
这些年来,我和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说起来,全是些疯狂的小事。
该忘记了。
该散场了。
我和你的一切过往,就此剧终。
 
 
窗外,雨不知几时已经停住。
青灰的云层稀落地散开。纯净的天蓝色,扯开了天空。
逐束逐束透出来的阳光已经开始斜洒,时间已近日落。
樱井翔那个承载着一切与相叶雅纪年少岁月记忆的灵魂,魂飞魄散。
爱与被爱。
执着与放手。
不复存在。
窗外的天空竟有一瞬,出现了彩虹。
 
 
尾声
残阳如火。
在站在壁橱前的樱井翔身后。
面色青白如月光的相叶雅纪,安静地在壁橱里,红色毛毯底下。
日落之前。
他和他,到底相见了。
只是樱井翔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先是空白。
先是窒息。
接着,有些画面,在樱井翔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
残片,黑影,断章,无法连贯。
但是,却有些看明白了。
恐惧地明白。
两生花,花期将尽,陨落瞬间,终有一次相见。
樱井翔看见了。
似乎也意识到,另一株花,已经枯萎凋谢,消失。
他用战栗的指尖去碰触相叶雅纪的脸颊——完全冰冷。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捂住。
在那些残片断章里,他窥看到,这是他做的。
他亲手做的。
他的意识告诉他,相不相信,接不接受,那似乎都是事实。
樱井翔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把相叶雅纪从壁橱里抱了出来。
那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在他怀里,脸靠在他的胸口,再也不是那个勾着他脖子或笑或哭的生命。
不在了。
全都不在了。
好像,与他有关。
又似乎,全都与他无关。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失去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樱井翔理不清这前因后果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他又是谁来着?
是一个叫樱井翔的人吗?
这个人是个心理医生?
爱过一个叫相叶雅纪的病人?
仔细想想,好像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无从知道了。因为生命里的三魂七魄,已经去了一半,不可能再找得回来。
况且,无论如何都好。
他怀里的这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他渴望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竭尽了全部的力量去争取到的人,已经不在了。
要得到时,那么困难。到失去时,只需要一瞬间。
那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是难道你竟然就真的不明白——放弃你,就等于放弃我的生命。
我不是说假的。你竟然还是忍心就这样离开我。
夕阳好热。你好冷。
 
 
如火的残阳下,樱井翔眼里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摇摇晃晃地把相叶雅纪抱到了窗口边。
放下相叶雅纪,樱井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被绞碎,那些碎片全都快要顺着食管从嘴里呕出来。一刹那间他只想自己快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却不得其法。
尖锐的光一晃而过,划破了樱井翔眼前的一团混沌。
他看过去,是一副金边眼镜。
昨天晚上摘下来,直接被扔到了躺椅底下。
樱井翔的心跟着那玻璃镜片的反光当即一闪。
他立刻爬过去捡起那副眼镜。
举起来,向着阳光。
透过玻璃镜片,夕阳折射到樱井翔眼睛上,让他想起了昨晚相叶雅纪落在他眼睛上的吻。
那明明且冷且暖的活生生的唇。
樱井翔抬起手,狠狠地把手里的眼镜撞在红色躺椅的硬木扶手上。
脆弱的金丝边瞬间扭曲碎裂。
镜片纷繁掉落,露出利刃。
樱井翔把残破的镜架甩在地板上。
接着从掉落在地上的镜片里,挑出了一块又长又尖利的。
相叶雅纪正躺他身边的地板上。
樱井翔端详了那块碎镜片片刻的时间。
然后突然用那玻璃的尖端,用尽全力地划过自己手腕上的动脉。
关键时刻,这装样子的破东西原来还是挺好用的。
动脉血翻滚着,沸腾着,奔涌而出。
好漂亮的红色。
难怪他一直这么偏爱红色。
那是生命的象征啊,不是么。
血,一路流进相叶雅纪身上的红色毛毯里。
红色和红色叠加,变成深暗的红黑。
那曾经夜夜夜夜在红色火焰焰心里绽放的你,现在怎么能变得这样安静。这样,属于你我的生命之火,不就只能熄灭了吗?
失血其实很痛。其实五脏六腑都会剧痛不已。
但是感官功能恐怕也已经消失了吧?
只不过觉得有点冷。
樱井翔用已经染满鲜血的手从毛毯里摸出了相叶雅纪的手,握住。
但是不会比你冷吧?
你一直都那么怕冷。
冷吗?那我的血有没有一点热?
用我的血温暖你吧。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你困了吧?还是接着在这里睡下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守着你,你尽管安心地睡。不会有恶梦,不会有惊醒,会有最好的一觉。
从此以后,我们谁都不会再失眠。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最终执着不忘的,到底是谁,是什么。
也许那里有我。也许那里并没有我。
怎样都好。
我总算记得,听到过你说爱我。
如果生命如传说中有轮回,我想我会一直辗转在其中,苦苦追寻你曾经过的种种痕迹。
但是相反,请你一定一定,要将我遗忘在六道轮回之中。
 
 
咚咚、咚咚。
“樱井医生?”
“樱井——翔。”
光线抽离。
流光散尽。
日落。
 
 
两生花,花期终尽,双生陨落。
 
 
妖冶异变的花。
执意扑火的蝶。
业火中燃烧的灵魂。
六道轮回中颠扑不灭的羁绊与纠缠。
几回转身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
这世界上有很多传说。
传说里的事情,多数不足为信。
那件疯狂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传说中就叫爱情。
不要太去相信它的存在。
因为一旦相信,几条性命都不够交付。
传说中又有疯狂的人偏偏执不信邪。
于是便又凭添几则更加不可信的都市传说,小小故事。
痴嗔的,必将受困。
执念的,早晚失却。
 
 
你是我的吗?
我是你的。
非我可不吗?
非你不可。
要是不是我呢?
就找到你为止。
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一直等到火焰变绿,雪花变红。到你出现为止。
 
 
以上,也只是众多都市传说中遗留下的只言片语疯言疯语罢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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