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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那些平行宇宙里的你我(11—15)

第11
平行宇宙——樱坂 之六
 
樱井翔的婚期,近在咫尺。
相叶雅纪已经说的一清二楚推的一干二净——他去不了,他近期开始准备出国去进修摄影。所以他去不了了。他也表示很遗憾。但是祝福一定有,订婚宴上也已经送过了。
总之,就真的祝你们幸福。
相叶雅纪在电话里这样对樱井翔说时,樱井翔在电波那端沉默。似乎是遗憾、狐疑和不解的沉默。
相叶雅纪心有不忍,但也只能如此。
“你要出国?”沉默的片刻后,樱井翔问。
其实最初这只是相叶雅纪想出来的托辞,但是樱井翔这么一句问过来,那声音通过电波不知道产生了什么磁力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就有点横下一条心来的冲动:“嗯,是啊。”
“去哪儿?”
“还在考虑。”
“去多久?”
“暂时不知道。”
“几时走?”
“可能很快吧。”
“……”
“不好意思去不了你的婚礼,但是多远我都会祝福你们的。”相叶雅纪想赶紧结束这段没什么意义的通话。
“走之前,总该见个面吧?”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有一种你说东他说西鸡同鸭讲的感觉。两个人的对话重点好像一直没有扣上。
“我可能不一定有时间,很多事情要办。”相叶雅纪只能这么说。
“……”那一端的樱井翔又沉默。
“那,我还有事情要做,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相叶雅纪硬着心肠说。
“好吧。”樱井翔没再说什么。
 
 
那通电话以后,相叶雅纪就这样机缘巧合地真正开始了出国的准备。
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趁着年轻出去看看世界,学点东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每天扣着自己的大耳机,在家里上上下下地收拾着东西,画册、照片、相机、画板……一个个装箱,或扔掉。偶尔坐下来,一页页翻开自己的作品,看着那些描绘中的种种经历,发一回呆。
然后一切继续,时间推移。
很多时候,我们太过以为,这一次,这道坎,我一定是过不去了。但其实,一脚迈过去,那一回的那道坎便立刻会成为历史,湮没在记忆的雨林中。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该放过自己的。
樱井翔快要结婚了。
相叶雅纪快要出发了。
 
 
相叶雅纪的机票,已经签出,安放在自己的素描册上。
手机响起时,相叶雅纪已经需要抬脚跨越多个已经打包封箱或装到一半敞着箱口等待封箱的纸箱才能到达手机的安放地。
迈过纸箱山,相叶雅纪捞起自己的手机,也没顾得上看地接了起来。
“相叶君。”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
“翔……君?”相叶雅纪应着。
“快要出发了吗?”那边的樱井翔问。
“嗯……是啊。”相叶雅纪在这边应。
“走之前……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关于樱坂的那些照片和素描,还在吗?”
“……”
“是这样的,七海说……她很想要一些我们相识的那些樱坂的画面留作纪念……说就当是,你留给我们的结婚礼物。”
“……”
“……”
“在是应该还在,但是,我恐怕没有时间。”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那个……请自己找地方坐吧,现在房间里也比较乱。”相叶雅纪把樱井翔让进房间以后,转身去开冰箱,“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就留了几瓶矿泉水而已。”
“不用麻烦了。”樱井翔讪讪地说。
“等我翻一翻那些箱子,已经不确定是装在哪个箱子里了。”相叶雅纪说着,走过来递给了樱井翔一瓶水。
樱井翔接过水,看着四周堆积的纸箱,好像有点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才好。
眼神没有交会。
似乎谁也不想去直视对方的眼睛。
出于各种各自的理由。
活该吧。相叶雅纪想,谁让你来的,你该知道就会是这种尴尬的场面吧?
相叶雅纪逐个去查看纸箱边上标注的字和说明,其实他心知肚明那些樱坂的画册都在哪里,他只是想装作东西太乱最后就说找不到而已。
“嗯……恐怕……不太好找呢……”他嘟囔着。
樱井翔站在一堆的纸箱当中,四处张望时,目光落到了相叶雅纪的机票上。机票底下,是相叶雅纪的素描册。
“是不是这个啊?”樱井翔说着,就伸手去抽那本素描册。
相叶雅纪回头,大惊失色。
他怎么居然把那本东西就那样扔在了那里。那是他准备贴身携带的素描册,所以才没有收起来放在外面的。怎么居然忘记把它收起来!
“不要去动那个!……”相叶雅纪慌忙地想要过去阻止樱井翔,但是人站在一堆箱子里,一时根本迈不过去他身边。
樱井翔已经把素描册捧在手里,顺手就翻了开来。
相叶雅纪几乎是想要飞身扑过去阻止他,却一脚被纸箱绊住,摔倒在一堆纸箱里。
但是翻开素描册的樱井翔,却已经顾不上去扶起他。
“这是……”
樱井翔手上翻开的那本素描册里,画满了樱坂。樱坂下穿和服的小女孩。想要扶起她的小男孩。手牵手去买冰淇淋的两个人。
一张张老鼠牙笑容的特写。
全部都只是铅笔素描。
但是在樱井翔眼里,它们已经全部色彩翻飞。
太真实。
和他脑海里一直记得的那些画面,一模一样。
应该说,有点太过一样了。
这不可能是靠凭空想象能画出来的。
那时他穿的衣服。
那时他眉目的样子。
那时那条樱坂的坡度。
那时那冰淇淋那怀旧的姿态。
那时那件小和服的图案。
图案……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件小和服是白底铺满红叶的昭和风格图案花样。
除了本人,谁还能知道当时那件和服的图案?!
“这是?!”
樱井翔把眼睛从那些画面里拔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挣扎着爬起来,一把夺过了那本素描册。
“这些……”樱井翔看着他:“是你画的?”
不然呢?不然是你画的?
相叶雅纪扭过脸去不看樱井翔。
“怎么会?……”樱井翔似乎有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除了杀人凶手自己没人知道凶器长什么样,这桥段你懂的吧?
所以。
真相只有一个吧。
因为那是我。
你想听到我这么说吗。
你能相信这是真的吗。
有些东西你不该去看,因为你看到了也不能如何。有些事情我不能去解释,因为解释了也只不过让彼此更难堪。
“要不要……”相叶雅纪说:“干脆把这个拿去作纪念?”
 
 
第12
平行宇宙——岚 之六
 
相叶雅纪盯着放在桌上的四个小瓶子。
自己那天干嘛要手欠把这几个瓶子偷回来?真的很不知所谓。
他记得当初樱井翔在电视上展示这个四个瓶子的时候,他们四个都曾经笑过他“怪恶心的”。但是相叶雅纪其实那时候就偷偷在心底里觉得,樱井翔时常做的类似这样的傻事,傻得可爱。是身为一个男人身上似乎不应该有的婆妈,却也是普通男人粗神经中少有的别样纤细。
后来,相叶雅纪去樱井翔家坐客时,总会站在书架前盯着这四个小瓶子看一会儿,然后每每都会忍不住偷笑一回。
他想吐槽说你这仓库一样的房间里,却摆着这样文艺调调的东西,反差也未免太大了点。
那些回忆,如此温暖。
而所有的这些和那些,都要跟着他,一起走进他的新家了。
相叶雅纪突然就觉得不甘。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份不甘根本没有任何存在的立场。但是,控制不了。大家都走出乐屋时,他顺手就把那纸箱里的这四个瓶子给扔进了自己的包里。
是,他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无关紧要吧。
这些小小不言的东西,对他樱井翔的新婚生活能起得了什么作用,丢了,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影响。反正,对于女生来说,这东西看着也是怪恶心的摆在家里也只是和新婚的装修格格不入而已吧?
说不定,他根本就连这东西丢了都不会发现。
没人会在意的。
 
 
樱井翔的婚礼,就定在二十周年巡回演唱会结束之后。
美其名曰,这是多重意义上的又一次成长。
岚也是,他也是。
巡回过程中的每场控上,“恭喜翔君结婚”的环节都必不可少。以上那番种种的感言每每由樱井翔说出来时,总会引得台下歌迷泪光闪烁。
二十年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时,樱井翔站在舞台上,对着几万人,对着有些甚至二十年一路跟随着他们走来的饭们说:“谢谢大家!二十年来的一切。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真的陪伴着彼此成长到了今天。我们的种种,都有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你们每个人的脸,我仍然都一个个看得很清楚,并且会一直记住。这些年来,如果大家能够觉得成为岚饭很幸福,那么我也可以说,我从大家身上得到了同样多的幸福。谢谢你们每一个人,现在,我要结婚了。”
湿了眼眶。
任谁也会湿了眼眶。
在演唱会上一向控制不了自己泪腺的相叶雅纪,就更不用说了。
煽情,樱井翔你就煽情吧。
在电视和杂志取材上被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是:关于樱井君结婚的种种感受,关于樱井君结婚的种种想法,还有樱井君结婚你们成员准备送些什么?
诸如此类。
回答过无数遍了。
但那些都是官话。
真正的回答,相叶雅纪从来不知道。
在这二十年最后一场的演唱会上,相叶雅纪在自己的SOLO曲目时,忽然也对台下几万的饭们说到:“那个,小翔要结婚了呢。呐,是吧?大家一定都在想,啊啊,岚也真是老了啊……哈哈哈,没有吗?好吧……也是,其实我们一点都不老哦,我到现在为止还是能做后空翻呢!”
说着,相叶雅纪突然就在舞台的高处做了一个后空翻翻到下一层舞台上。
动作,还可能像十年前一样漂亮舒展吗?他自己是不知道。他只听到台下一片惊叫,大概大家也看得出,他这个后空翻做的有些勉强,至少是看起来,十分危险。他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啊啊——危险!看来果然还是有点老了?”
相叶雅纪说着,感觉自己后脑连着后颈的筯骨,似乎有些被扭到似的隐隐抽痛着,他假装笑着挠头,混了过去。
 
 
庆功宴上,大家都喝得很high。
相叶雅纪抓着酒杯不放手。
“相叶君,刚刚在舞台上太危险了吧!以后不要再这样啊!”
“就是,看的我们都是一身冷汗。”
经济人和STAFF都这么说。
“没事没事啦!”相叶雅纪笑着摆手:“不是都说我是奇迹boy吗?我是奇迹嘛!怎么会有事呢!”
“还boy?我看是奇迹大爷吧?”二宫和也吐槽他。
“哈哈哈哈哈——”
大家笑作一团。
“你懂什么啊?我这是给小翔的结婚礼物!”相叶雅纪笑着说着,伸过手去揽住了樱井翔的肩膀,“三十几岁大叔的后空翻,祝贺你结婚哦!怎么样,大叔这么拼,够义气的吧!”
樱井翔看着他说:“真的很危险,以后别再这么乱来了。还有,我看你好像有点喝多了。”
“喝多?怎么可能啦,我是高兴!”相叶雅纪其实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喝多了,因为他觉得头似乎真的有些超过正常水平的晕,眼前有点天旋地转。
他把头靠在樱井翔的肩膀上,但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是高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樱井翔觉得有点不对劲。
低下头来看相叶雅纪,他变了脸色。
相叶雅纪闭着眼睛,乍眼的殷红色的鼻血,顺着相叶雅纪的脸颊,正在滴到樱井翔的衣服上。
“喂!”樱井翔用手去拍相叶雅纪的脸,“你没事吧?!”
“唔?什么事?”相叶雅纪迷迷糊糊地应着。
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樱井翔身上,他自己浑然不觉。
樱井翔一把搂过了他,用充斥着恐惧的声音嘶哑地喊道:“叫救护车!”
庆功宴的现场太嘈杂,大家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叫救护车!!!”
樱井翔声嘶力竭地喊道,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恐惧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年跌进观众席的那一刻。
 
 
“脑震荡,后空翻动作导致的软组织挫伤,颅内压偏高所以会流鼻血。”
这是医生给出的诊断。
“没什么大碍,静养一段时间就会痊癒。”
纵然是这么说,所有人也都是吓到半死了。
“让你个不知死活的奇迹大叔再闹啊!我看你还敢不敢了!”
“真是的,三十几岁了还这么不知深浅。”
“拜托你下次要做什么之前真的先给自己三秒钟的时间想一想好不好?”
大家围在躺在病床上的相叶雅纪身边,臭骂着。
“啊啊……我头很晕啊,你们这么多人一起说话,更晕了……”相叶雅纪笑着说。
“还开玩笑!要不是你是脑震荡我就一掌拍过去!”二宫和也扬起手说。
“你再拍,我就直接失忆了。”相叶雅纪说。
相叶雅纪没失忆。没像很多电影电视剧里那样因为脑震荡而不再记得那些自己的伤心事。相反,他清楚地记得,樱井翔用手拍他的脸,紧紧地搂着他,而那搂着他的手,竟然有些许颤抖。
他的心底竟然淌过暖流,竟然偷偷窃喜。
那感觉,就像当年他跳上樱井翔的背去,尽管樱井翔还一边在唱着自己的RAP,却仍然肯宠溺地背着他转圈,他心底的那份得意和窃喜,是一模一样的。
相叶雅纪在病床边寻找着樱井翔。
他发现樱井翔并没有站在他的床边,而是站在病房的窗前,一个人向外望着。
没人注意,他一直站到了所有人都离开为止。
相叶雅纪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特别残忍。”背着相叶雅纪的樱井翔,缓慢地出声。
相叶雅纪头还是有点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是樱井翔似乎也没准备让他接话,继续望着窗外说着:“一直逼你,到底为的什么呢……其实,可能只是我的太自私吧?我只是不能忍受,生命里没有你而已吧?樱井翔的这一生里,注定不能没有相叶雅纪和岚吧?但是,我能如何呢……怎么样,才能是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最好的状态呢……我能做的,也只有现在这些了,不是吗?”
樱井翔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所以,别再随便出事。如果你愿意,想离我多远就离我多远吧……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自己好好的。”
看不到樱井翔的脸。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看你那个二十年如一日的溜肩。
看这溜肩看了二十几年了。竟然。
今后还是这样继续看下去,会比较好吧?也许。
相叶雅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释然了。
也曾经试想过,如果生命里没有过你,就好了。
可是,如果真的硬要我再选一次的话,我最终还是会选择今时今日的这条路吧。
宁要有你的世界的痛苦。
不要没有你的世界的幸福。
其实我早知道,我就是这么个货了。
“那么死鬼贵的伴郎礼服都订做好了,你想让我去哪里?”相叶雅纪说。
樱井翔意外地回过头来。
摆那意外的脸干什么。
好好结你的婚。我哪儿也不去。
就在这里。
 
 
第13
平行宇宙——樱坂 之七
 
羽田机场,斜阳正好。
坐在可以看得到跑道的位置上候机。
行李都已经托运。
来的很早,要候机满久的。大约是因为毫无留恋才会这样吧?
相叶雅纪坐在阳光里,膝上翻开着一本素描册。
没人把它带走。
因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吧?
一本关于不受欢迎不需要被人知道的真相的素描。
记得,那天,他和樱井翔,站在高低错落的纸箱当中,相顾无言。
他攥着这本素描册的手,出汗了。
“是你?……”樱井翔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两个字问出口。
相叶雅纪不看他,也没说话。
“……是不是?”樱井翔的口气包含了多少的复杂在里面,相叶雅纪听不懂,他只知道他有点忍不了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明知故问,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记得,樱井翔果然没有再说话。
他记得,自己甚至并不知道,樱井翔到底是几时,离开了他的房间。因为他始终就站在原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候机大厅,斜阳正好,慵懒倾洒。
 
 
“飞往罗马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相叶雅纪起身。
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背包带,再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素描册。
转身走向登机口。
叮——
叮——
登机牌一个接一个发出被确认的声音。
他在队伍里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这样走进登机口,眼前忽然出现了东京的电车检票口。
要是——那天他没能赶上那班电车呢。
要是——那天他那只手没能来得及伸过去挡住了那趟车的车门呢。
要是——那天他没那样一把就揪住了樱井翔的领带呢。
又来了。没有要是的吧。
——“你要是真成了偶像,我和你也就不会认识了。”
没有那个“要是”呀,从来就没有。要是我真成了偶像,你和我就不会认识了吗。
那样的话,你是会遗憾,还是会庆幸呢。
今时今日再问你的话,你的回答,将会是如何呢。
相叶雅纪的登机牌,已经递了出去。
“等等!”
身后的声音,熟悉到让相叶雅纪的心脏颤抖。
候机大厅里,带着回声的一句“等等”。
所有人都转头去看。
相叶雅纪却不敢回头。
我特别签了这一天的机票。没记错的话,这一天是你婚礼举行的日期。我这样签,就是为了,让我不能去,让你不必送。
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相叶雅纪仍然把手里的登机牌递出去。
“不是说了让你等等吗!”
声音已经由远及近。
相叶雅纪递登机牌的手僵在半空,已经有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从礼服的袖口里伸出来,无名指上圈着素白的铂金戒指。
相叶雅纪抬起眼睛。
穿着新郎礼服的,樱井翔。
落跑——新郎吗?
你不是来上演这样俗烂的逃婚剧情吧。
逃婚再加上追机,真的够坐时光机回到昭和时代去了。
所以你不是吧。
“你来干什么?!”
“谁许你走的?!”
“你是不是疯了!婚礼呢?”
“放在那里了。”
“胡说什么啊你!七海呢?”
“她,不是你。”
“说什么呢你,怎么能——”
相叶雅纪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樱井翔不由分说一把搂进怀里。
“别走。”他在他耳边说。
相叶雅纪说不出话。
“留在我身边。”他在他耳边继续说。
太胡来了,这太胡来了。
我想伪君子地这样说时,怎么心底却是那样忍不住地欢欣雀悦着呢。
只要你一个眼神,我就能被点燃。
只要你一句话,我真的哪里都不去。
好想这样答应你一句啊。
可是怎么好像张不开口呢。
怎么好像越是着急,越是张不开口呢!
 
 
“乘客相叶雅纪先生,飞往罗马的班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听到广播马上登机……”
相叶雅纪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一身的阳光,暖融融的。
竟然睡着了。
因为太过温暖吗,发根里都是汗。
好像做了什么不相干的梦。
谁知道呢,不记得了。
相叶雅纪起身,走向登机口,掏出登机牌。
叮——
登机确认。
候机大厅里没什么人了,很安静。
相叶雅纪没回头,迈步走进了登机口。
他裤角和帆布鞋帮之间露出来的脚腕看起来很纤细,但此刻,脚步坚实。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起飞,离开东京前往罗马,现在的飞行高度是……”
相叶雅纪吞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的耳朵适应起飞压强。
长途飞行,眼睛会干涩,而且他的眼睛闹过雪盲,更需要事先点一些润眼液。相叶雅纪从自己怀里的内兜里掏出一小瓶眼药来。
滴管式的。
樱井翔拿来给他滴牛奶用的,那一支。
贴身,至今。
 
 
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
其实这个概念是错的。
普通的民航客机,飞行高度不过12000米左右。
所以生活没那么多的诗意和浪漫。
追机?逃婚?
不会的。
和飞机飞不到三万英尺之上,是一样的。
 
 
把眼药滴进眼睛,相叶雅纪已经不会再躲闪。
翻开那本素描册,看着自己笔下的那些铅笔樱坂。
相叶雅纪微笑。
在并非三万英尺的高空之上。
祝你新婚快乐。
这句话,等我一下机,立刻就发给你。
无论多远,我的祝福都送到,我说到做到。
 
 
多年前你和我在樱坂。
樱云铺排,落英缤纷。
一幅命运里注定勾勒好的画面的架势。
却原来。
初相遇,我们却不相识。
再相识时,我们其实早已相遇过。
因此注定失去了真正相遇相识的机会。
因此这个机会,只能留给别人。
命运里气势磅礴的油画大作,最终变成了碳芯勾画的黑白线条。
想起那句歌词——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这就是生活的真面目。
炫彩华丽的舞会面具,请摘下。
 
 
要说遗憾,我从未。
不过偶尔记起,
那个樱坂上的小小少年。
你好吗。
再见了。
 
 
第14
平行宇宙——岚 之七
 
今天,我们在所有亲友的面前见证……
无论幸福、快乐、痛苦、疾病……
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愿意……
请交换戒指……
请亲吻亲娘……
 
 
银光闪烁。
花瓣乱飞。
叮咚叮咚的婚礼音乐像粘在空气里一样,掰都掰不开。
这是何等的大场面。
国民偶像的婚礼现场。
闪光灯也好。
鼎沸的人声也好。
发烫的空气也好。
甜腻的气味也好。
所谓人人都想见证的梦幻,就是这么回事啊。
相叶雅纪觉得,自己那身顶级奢侈昂贵的礼服,简直也能自成一体地作为一个发光体或是亮片球存在了。每当有闪光灯闪过他,他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反光可能不比那闪光灯的亮度低。
看看另外那三个人,只怕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
身上的礼服和闪光灯互照互闪,比看谁的光更强更亮。
自十周年时红白初登场的新闻发布会以来,这次的闪光灯强度,恐怕是最高的了。
即使是专业如他什么场面也算见过的,眼前仍然被一片白光闪得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色块,残像什么的花成一塌糊涂。
别再闪了,再闪真的要被闪瞎了,新郎新娘的蜜月就不用度了,直接送去医院治眼睛好了。
可是闪光灯还是一直在闪,没停过地闪,闪的人要思维脱线开始神游外太空了。
 
 
相叶雅纪的脑震荡好得挺快的。
樱井翔曾经问过他,要是身体不舒服不想做这个伴郎,就不要做了。他却坚持。
所有的一切,他要亲眼见证。
他们J家以前最爱拿来戳人心的一句话,不就是“生命中一半的时间里,都有你”吗?在黄金一代时,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而百试不爽。现在这个比例当然早已经不止什么一半了。相叶雅纪想,不如索性把这个时间比例延续下去,让生命中从此之后的一切,都有彼此。
樱井翔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才彼此紧紧相逼,又彼此双双不忍吧。
谁让他们从一开始走上的路,对两个人来说,就根本只是一座独木桥。面对面走来时,望着对方的脸,彼此都很开心,可以越走越近,可以把对方的脸庞看得越来越清楚。可是等到真正走到桥中间靠在一起时,才发现,这座桥,无法侧身。要么一直站在桥中间等死,要么各自转身,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是不是还有第三种选择?
有的。
就是其中一个转过身,另一个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一起安全地走下这座桥。
我猜你也知道,我可能多半是不肯转身的,或者说,我多半会一直下不了决心转身而导致一直站在桥中间被困死,所以,你便选择让自己先转身了。
那我就跟着你吧。
我不会和你背向而行的。
不会。
 
 
闪啊,闪啊,相叶雅纪被闪到半盲状态地端着酒杯。
和其他三个人站在一起摆姿势。
“请看这里——”
“看一下这边——”
“好的——谢谢!”
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家媒体。
“我的眼睛快要瞎了……”大野智眨着眼睛小声说。
“你那睁着眼睛睡觉的神功哪儿去了,练功千日用功一时!”二宫和也说,继续面对镜头微笑。
“我还真的有点困了……”大野智闷闷地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笑得好看一点,这是翔君的婚礼,知道明天会占什么版面的吧?给我认真工作!”松本润笑出两排洁白牙齿,从牙缝里出声。
相叶雅纪笑了。笑意很真,发自内心。
真欢乐啊,你们。
多少年来我们也是这么欢乐。多少年后我们注定也还是会这么欢乐吧。
所以,真的挺好的。
真的应该为自己的这个人生深深感恩。
人群中的新郎和新娘闪光又可爱。
相叶雅纪笑得很灿烂。
 
 
这个伴郎其实当的也轻松,仪式之后也就没什么事情,一直端着香槟杯给人照相用。
喝了一点香槟,身上暖暖的。
礼服的右侧口袋,突然震动起来。
是樱井翔的手机。
出发之前就交给他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让他先接应一下,他当时反正看也没看就揣进了兜里。
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掏出了樱井翔的手机,翻了开来。
是祝福邮件什么的。
但是重点不在这里。
退出邮件回到手机桌面时,相叶雅纪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画面。
摩天轮。红砖房。烟花一样的霓虹灯绽放在海面。
330视野里的完美夜景。
不会错,是他吃吐了那天晚上拍下的那张。
他根本以为这张石沉大海的照片传丢了。
原来安好。安好在某人每天都要打照面的手机桌面上。
知道吗。
你就是这点太讨厌。
温柔到残忍。
望向那个在人群中笑到眼角堆纹的新郎——
傻瓜,请你一定要幸福。
 
 
“喂?是,我现在正过去……是,就是那家医院……是啦,你也过去吧,我在开车,你就别再啰嗦了!”
挂了二宫和也的电话,相叶雅纪的车奔驰在夜色中。
百感交集。
但是百感交集的该是他吗。
不是,该是那个现在正在医院里的男人才对。
走进医院的楼道,听着自己鞋子在走道里敲出的回声,相叶雅纪看见了正在走廊尽头育婴室玻璃外面站着的樱井翔。
他放轻脚步,慢慢地走近。
育婴室的大片玻璃里透出柔和的光。
樱井翔望着里面的眼睛里更闪着无限的柔光。
相叶雅纪没说话,顺着他的眼神向玻璃里望过去,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小樱井。
相叶雅纪心头立刻就是一软。
眼底控制不了地发热。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
站在旁边的樱井翔转头看他,照着他肩头就是一拳:“白痴,我还没哭,你哭个什么!”
相叶雅纪就笑,边笑边湿润了眼角。真是,他哭个什么劲。可是,怎么一看到里面那个小东西,就突然受不了了呢。
柔光里的小樱井,攥着小拳头,粉嘟嘟地鼓着脸。床头牌子上姓氏旁边括号里的性别,标示着这家伙就是一个小樱井翔。
生命真是一个奇迹。
相叶雅纪不自觉地伸出双手趴在了玻璃上。
小樱井,要好好长大哦。
记住,千万不要像你爸爸哦。因为会有多边型的脸和一直蹦青筋的脖子,不好看哦。还会恐高哦,还会易胖哦,还会有双下巴哦。
可是,又千万要像你爸爸哦。因为会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是个好人哦。还会有一副能言善道的口舌,还会有像星星一样骄傲闪光的眼睛哦。
可能还会有几个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大叔来抱你亲你,看你长大,千万不要觉得奇怪,你爸爸其实和他们都是一路货。
相叶雅纪最终还是泪流满面。
 
 
就我所知,世界上所有时钟上的时针都是照着一个方向转的。
所以,才有了顺时针这个说法。
我曾经试想过,人要是有能力逆转时针就好了。每每遇到什么“要是……就好了”这类的事情时,就去拉开自己的时钟,逆向拨动表盘,让时针倒转,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再选一次的机会。
但是我后来发现,人没有这样的能力,真是太好了。
要是曾经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果真去逆向拨动了我的表盘,让我不去抱起那颗命运里的篮球,让我扔下那颗球去干点随便别的什么事情,让我不能成为岚,让我不能遇到那个叫樱井翔的男人……那——我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世界并上没有能反方向转动的时钟,真是太好了。
能成为岚,真是太好了。
这不是在电视上对着摄像机说的那句话。
这是对我自己的命运时钟说的话。
 
 
是不是啊,你说,小樱井翔?
别别,别用你那小小手推开我的脸嘛。
这怎么说也是我第一次抱你。
给我点面子嘛。
以后我给你买全世界最时尚的童装。
别跟着你那个地味老爸瞎混。
你笑了?那我当你是答应喽?
哎哟,一笑起来还就笑个不停了。
怎么一看你笑起来,就立刻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了呢。
不许笑了。
再笑,我的心就要化了。
樱井翔,你快来管管你儿子啊。
 
 
第15
平行宇宙——歧路
 
喂,故事讲完了吗?
什么,没讲完,还不能甘心?
你谁啊?
什么?你是命运?
开什么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什么,你说你就是?
好吧好吧,你说是那你就是,能把那麦克风让开了吗?还有别人的故事等着讲呢。
什么?还不打算让开,还要再继续讲?
你是不是找抽啊。
什么,你听到有两个灵魂一直一直在哭,闹的你不得安宁?
瞎扯什么,你在哪儿听到的。
什么,在宇宙大爆炸的星尘碎屑里?
你说他们徘徊在哪里,反反复复地不知所措?
已经被你说晕了。
你只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什么,你说你想再给一次机会,给一条路,让他们再试着走一次。
这是一条命运的歧路。
看看这条歧路,他们究竟能不能走到底。走不到底,你也再不管了。
好吧,你说了算。
谁让你是命运。
 
 
穿着衬衫牛仔裤,袖口里隐约露出优质的手表,坐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座,点了一杯咖啡,悠闲地端起印有一张太阳脸庞LOGO的咖啡杯,凑到嘴边。
穿着帽衫七分裤,一条大围巾随意地系在腰间,背着画板走在街边,东张西望间,看到了那个正端起咖啡杯的男人。
异域的街道,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润地汪着一些水,净透的光线折射,水面上映出一样的瞳色、发色和颜色。
走近,靠近,接近。
“不好意思——”生硬的英语跳出来。
端咖啡的人手一个哆嗦,咖啡险些泼了出来。
侧目。
不会的吧。
跑到罗马来还会被人认出来?
自己有没有这么强悍的国际影响力啊。
坐在这里端起咖啡杯的,是日本杰尼斯公司的偶像艺人,樱井翔。
难得的假期,意大利之旅,罗马假日,终于可以甩掉帽子和墨镜,一脸清爽地坐在街边喝咖啡,一声生硬的英语,让他以为,自己在异国他乡还被认了出来。
果然,侧目之下,是一张亚洲面孔。黑亮的眸子,正望着他。
但是,是男生哎,在外国遇到男饭的概率,有多大啊,有没有这么巧的啊。
他刚想说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却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能不能,为你——画张画像?”磕磕绊绊的英语,说的极其吃力,从那卷不过来的僵硬舌音里,樱井翔觉得,也许可以让他不要再这么为难地说英语了。
“那个……你是不是日本人?”樱井翔看着那张正在努力组织语言的脸,用日语解围地问道。
“啊……”对方显然松了一口气:“您也是日本人?”
看来,并不认识自己,也并非是男饭。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嗯,是。”樱井翔也松了口气地微笑。
“啊——太好了!虽然现在是在这边学习,但是说英语果然还是很吃力啊!能碰到日本人真是太好了!”
说着,对方就坐在了樱井翔对面的椅子上。
倒是真不客气?樱井翔在心里想。
“请问——您刚才说?”樱井翔问。
“啊,是这样的。我是在这边学习摄影绘画的,我叫相叶雅纪。”说着,相叶雅纪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想说,您能不能做模特,我给您画一张素描?”
“你好,樱井翔。”樱井翔也伸出自己的手,但是边握手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一脸犹疑:“为什么要找我?”
“嗯——也没为什么……就是,看着您特别眼熟……”相叶雅纪抓着头发说:“是不是有点奇怪?可能,就是因为看见亚洲人觉得亲切吧!”
一脸真诚。
樱井翔笑自己有点太紧张。
在这样的欧洲城市里,这样自由的年轻人其实比比皆是吧?就自己,在海那边的国家是个偶像还真以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得。他又是来度假的,应该把自己那根紧绷的弦松一松了。
“好吧,没问题。就在这里吗?”樱井翔笑着答应。
“就这里,您刚才端起咖啡杯的样子,正合适。”相叶雅纪似乎情绪兴奋起来。
所以是说还要我一直端着杯子吗?樱井翔没好意思这样说,答应都已经答应了。
他端起咖啡杯,半侧过身,端咖啡杯的手架在椅背上,跷起脚来,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
相叶雅纪坐在桌对面有点看傻眼:“您的姿势……摆的好专业啊……”
樱井翔才意识到,自己简直就在做和国内杂志取材时没两样的事情。当然专业了,他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职业病,千万不要让对方知道。
相叶雅纪于是摘下背在肩上的画板,夹起画纸,熟练地削出一支碳素铅笔,斜握在手里。
画板挡住相叶雅纪的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在画板的上方,边画边看着樱井翔。
眼神抬起,落下,再抬起。
从樱井翔的角度看过去,很自然地会变成了对相叶雅纪眼睛的一种视觉特写。
于是樱井翔发现,这位年轻的画家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怎么说呢,直觉,很像一只小鹿的眼睛。
“您刚刚说,在这边学习?”樱井翔不自觉地搭起讪来。
“嗯,是啊,其实算是游学性质吧!边学边玩的,都没太好好用功啦!”相叶雅纪边画边答着。
“诶——很悠闲的生活嘛!”樱井翔不无羡慕地说。
“其实就是游手好闲嘛,哈哈!”相叶雅纪笑着说:“那您呢,来这边旅游的?”
“啊——是,度假。”
“那您在日本做什么的啊?”
“我是杰尼斯公司——的经济人。”樱井翔差一点就说溜了嘴,楞是掰了过去,他打定了主意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职业是偶像。
“诶?”相叶雅纪抬起了眼睛:“您是杰尼斯经济人?我小时候进过J家呢!”
“啊?”樱井翔也瞪大了眼睛:“真的吗?”其实是想说我怎么根本没见过你?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十几岁时曾经抱着颗篮球去面试,结果走到一半就在一个路口被一辆自行车给撞个正着,肋骨差点没给撞断……球也丢了面试也没去成呢……虽然后来我家老妈说我要是去了肯定就会成为偶像,因为我是那种想做就能做成的孩子……哈哈哈,我好像扯得好远啊!……”相叶雅纪一直边画边说,边说边笑,扁扁哑哑的声线几度引得旁座的人们侧目。
“那,后来呢?”樱井翔艰难地插上一句话。
“嗯……开始画画以后就四处走吧,什么地方也都去过……打工啦给人画像啦……说起来也没多认真地好好学习……只不过看世界是件很开心的事啊……所以其实英语也一直没什么长进呢……嘛,话说回来,当年就没被那自行车撞一下真成了偶像的话,会怎么样呢?……啊,您不是经济人吗,怎么样,看看我是不是有能红的潜质啊?……”
相叶雅纪的话,上天入地,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下过雨空气特别清新,樱井翔觉得自己心情越发好起来。
虽然一直端着咖啡杯的手已经开始发酸。
嗯,我看你这资质,能红,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和我组一个组合呢。免得我一直在J家SOLO,在一堆的组合当中,也挺奇怪的。
他在心里暗自发笑。
其实这幅素描画了满长时间的。
但是樱井翔一点没感觉。
 
 
“好了。”相叶雅纪放下笔。
抽出画纸,端详了一下,递给了樱井翔。
自己看自己时,其实通常是会有点奇怪的。但是樱井翔惯了,每天都是在电视上看自己,早没什么异样感了。精致的粉底,唇彩,打理到甚至跳一跳都一丝不动的发型,再有经过精修的杂志照什么的。
但是眼前的这张铅笔素描,完全不同。
线条很随意,不乏凌乱。
但是咖啡杯上的釉光好像都摸得到。
风吹过发梢的拂动好像都看得出。
他眼睛里的微光和神色简直都让他自己有点慌张起来。
不是说相叶雅纪画技有多高超。
只是樱井翔却在他的画上第一次有了一种意识:原来我是这样的吗?
“谢谢……”这是由衷的。
说着,樱井翔便掏出自己的钱夹准备从里面掏钱。
“啊!千万别!”相叶雅纪见状赶紧收拾起自己的画具,慌忙地起身:“从一开始我就是打算送给您的。”
站起来想要离开的他实在有点慌张,咖啡座和马路之间的一点高度差,他没有注意到,加上刚刚下过雨,街面湿滑,他一脚踩到失去重心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相叶雅纪刚好坐在地上的一汪水里。
“你没事吧?!”樱井翔赶紧探身伸手去拉他。
相叶雅纪的手握住樱井翔的手腕,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哈哈哈,对我来说这是常事!……”相叶雅纪笑着。
“不要紧吧?衣服什么的……”樱井翔打量着地上的水和相叶雅纪的衣服。
相叶雅纪转头看了看,笑了:“啊——没事没事,这个最好办了,就这样就行了。”边说边伸手解开了本来系在腰间的围巾。围巾是弄脏了,但裤子就真的干干净净。
樱井翔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真行啊你!”
“哈哈,是吧?本来就是这么用的……”相叶雅纪笑着收起围巾。
樱井翔心想,纯属胡扯。
然后他瞥见自己衬衫的袖口刚才被相叶雅纪的手一握,完完整整地留下了几个碳黑铅墨的黑指印,连那漂亮的手表表蒙上都是铅笔灰。
他忽然忍不住大笑。
其时日光已经开始西沉。
“反正时间不早了,那就让我请你吃顿饭好了。”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看了樱井翔一眼,笑了:“好吧。”
 
 
“喂!”
“嗯?”
“我得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老实说,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上我了。”
“哈?我没听错吧,貌似是你先上来搭讪的吧?”
“我真是只想画张画而已。不像你,拉着我要请我吃饭。”
“我可不是想请你吃饭。”
“啊?那你是想干嘛?”
“我其实就想看看,你要是再坐地上一回,还能脱什么?”
“……”
“……”
“你这个流氓无赖加三级!”
“现在说这话……不太好吧?”
 
 
酒店的欧式复古窗户外,是罗马的空气和阳光。
窗户里面,是洁白的酒店床单和被单。
虽然……已经有点乱……
这是樱井翔和相叶雅纪认识的第七天。
衬衫帽衫和仔裤,扔得有点乱。
这事儿发生的还挺自然的。
七天里两个人天天粘在一起,出现在罗马城的各个角落。
一人扯着一张地图的一角,他指这边你指那边,然后边走边莫名地迷路又会互指互笑一番。
无比的投契。
就好像是已经相识多年,相约出来旅游。
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合拍。
斗兽场,许愿池,意大利面和自由奔放甚至不免胡来的民风,哪一样不美好。
但当中最重要的,还是每当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时,总是异光扑朔。如果说什么能不依赖外物就可以自然地粘着在一起,眼神里的有些东西就可以。
樱井翔邀请相叶雅纪上自己的房间里坐坐时,气氛其实已经有点不言自明。
脱下相叶雅纪的衣服时,樱井翔其实有片刻的恍惚。
他肩头的胎记,我见过。
我真的见过。
不是说什么梦里似乎几时梦到过同样的场景,是绝对见过。
但是樱井翔没顾得上多想。
因为本能占了上风。
因为竟然有些急于占有。
渴望烧得他浑身躁动。
供血全都不在大脑,不够思考。
所以其他什么也没顾得上多想。
有些事情原来只听说过,没做过。但是真到自己做的时候,倒真的也没什么障碍,人类的本能还真可怕。
相叶雅纪的身材比例非常黄金。这个词樱井翔原来只在一些服装师摄影师嘴里听到过,说圈子里谁谁的身材比例堪称黄金。今天他自己看到了。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只知道自己喜欢到不行。
喜欢到拥抱的时候不知道放手。
喜欢到接吻的时候也不知道松口。
喜欢到占有的时候都快要失了轻重。
樱井翔记得,相叶雅纪在他耳边那句咬牙切齿的“你给我轻点混蛋!”只不过让他更加失去理智而已。
几番大战。筋疲力竭。
醒来时,相叶雅纪躺在他的手臂上,问了那句话。
 
 
其实明明,第八天的时候,樱井翔的假期就要结束,回到日本。
两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却避而不提。
在床上赖到太阳走完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弧线。
和初相遇那天一样的日光西沉时,带着巧克力一样浓稠厚重感的桔色光线照到褶皱的白床单上,似乎有点想要把一切燃烧起来。
“我明天要回去了。”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脸朝着另一边,不说话。
那怎样,想让我说你不要走吗。
不可能的吧。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我能说你留下吧和我一起满世界的乱走胡混吧。
不可能吧。
从一开始,你也有只是把我当成世界尽头的艳遇的想法吧。
出来旅游的人,多半都会这样。因为远离自己生活的地方,就会觉得可以放纵一下自己。你也是如此吧。
所以我能要求这样的你什么。
虽然——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但是为什么还是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生怕自己这张不争气的嘴会说出“留下”这两个离谱的字。
绝对不要说。
 
 
“那,就不送喽。”
 
 
樱井翔的行李箱,喀啦喀啦地拖行在机场里。
行李箱里,藏着一张简单的素描画像。
有点不敢再看第二眼。
就像远离罗马的脚步,每走一步都不敢回头。
生怕像那神话传说里不听话的人,一回头,身后的整座城市就都被洪水淹没。
樱井翔入闸登机了。
飞机起飞的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心里像给塞了一把形状和飞机引擎一样的螺旋刀片。
我应该离开吗。
我活了这二十几年,还没有这七天感觉鲜活。
竟然有点想一直这样下去。
原来最真实的我,其实应该活在你的生命里。
但是,我可以吗?
飞机引擎轰鸣。
 
 
两周后。
罗马街边的露天咖啡座。
穿着帽衫七分裤,一条大围巾随意地系在腰间,手肘支在咖啡桌上,眼神失焦,无意识地用手里的咖啡匙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咖啡杯上印着一张太阳脸庞。
穿着衬衫牛仔裤,袖口里隐约露出优质的手表,拖着拉杆箱,轮子喀啦喀啦地滚过街边的地面。
走近,靠近,接近。
“不好意思。”
虽然谈不上生硬,但也好听不到哪里去的一句英语。
相叶雅纪手里的咖啡匙一哆嗦,差点碰翻咖啡杯。
“请问——您是坐在这里等我吗?”还是不太好听的英语。
相叶雅纪不抬眼睛,听音辨人了。
他抿起嘴唇,不想让自己笑出来。
“不好意思,我不懂英语。”他说。
“我回来了。”标准的东京音。
相叶雅纪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地两头上翘。
“放着好好的经济人不做回来干嘛?”相叶雅纪假装收起笑意,抬起眼睛斜睨着樱井翔说。
“其实,我是……”
“你是什么?”
“没什么,我是辞了职回来的。”樱井翔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我是谁都不要紧,反正我回来了,我也不打算走了。
反正我撒的谎也不只这一个。
你肩上的那个胎记,我为什么见过,我后来想起来了。
因为,我就是那个骑着自行车差点撞断你肋骨的人。
那天你肩膀上露着这个胎记,我只简单一句道歉都没顾得上多看你一眼就蹬上车走了。
因为我要赶着去公司。
现在想想,为什么要让我去撞那个正打算去面试的你——恐怕是因为,你要是去面试了的话,我们今时今日,无论如何就都没有能选择在一起的余地了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我就把你撞到罗马来了。
这么一想,我就不回来不行了。
我不回来,当年岂不是白把你撞离了偶像的轨道。
我一定要回来,因为是我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因为这个可以选择的余地,一定是命运赐给我的,我要是再不抓住,会遭报应的。
呵呵,别骂我缺德啊。
毁了你的大好前程。
人有时候是要自私一些的。
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赔罪的。
 
 
“哪个让你辞职了。”相叶雅纪说。
“还真煞风景,这种时候不是一般都应该马上应一句‘你回来了’吗?你是不是搞艺术的啊?”樱井翔说。
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的眼睛闪烁着,小鹿样的光芒。
“看什么看,要给我画张像吗?”樱井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
怎么,故事终于讲完了吗?
一条歧路,反而终于走对了方向,反而终于可以去到想去的目的地了吗。
你在干嘛。
在听什么。
什么,让我别出声,因为你在听,所有的宇宙碎屑里,终于再没有听到两个灵魂的哭声了吗?
好吧,虽然你疯疯颠颠的。
谁让其实所谓命运,都是荒唐的。
 
 
 
侧耳倾听。
无论有几个宇宙,都想你的心跳声能近在耳畔。
侧目察看。
无论有几个宇宙,都想能用脚踩得到你的影子。
侧身退步。
无论有几个宇宙,其实都想我一个退步就撞在你的怀里,回头一看,发现是你。
好多时候我很想说爱你。
但后来发现这个字作为名词时很虚无,作为动词时又很乏力。
从宇宙大爆炸留下的那些星辉碎屑里,时间之前,时间之后,我们居然可以久久不离。
那就让我在你身边燃尽自己吧。
燃尽我的热情,燃尽我的美好,燃尽我的生命。
岔路口。
电车门。
给你尽情去重走。
前一步,后一秒。
我都会再去遇到你。
邂逅这个词,好酸啊。
但是谁让我每次在茫茫人海中一看到你时,都立刻就知道是你?给我用用这个词,也不算矫情了吧?
你给我自己,我还你宇宙。
你给我一眼,我还你万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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