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影山……”
“我在……”
“影山……”
“我在这里……”
“影——”
影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堵住了贵族的嘴。
吻到不听话的唇舌都被驯服了般,才放开。
“就说了我在这里,还要再叫多少遍?”影山侧身,胳膊支在枕头上。
“影山。”躺在另一边枕头上的贵族一脸严肃。
“是。”影山也赶紧正经应声。
因为某种不能给也并没准备要的关系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影山时刻提醒着自己,是时刻——即使是在床上,他和那位年轻的贵族之间也仍然还是主仆关系。
虽然说起来有点难听,但实际上在床上的这些事也得算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影山不愿这么想。但又觉得这样想也许反而更好。
“是我叫你来的,对吧。”贵族平静地说。
“今天晚上,是的。”影山应。
“我不是说今天晚上。”贵族又说。
“那是……”影山还没明白。
“你会在这里,是我叫你来的,对吗?”贵族翻个身,盯着影山的眼睛。
是叫来的吗?是绑来的吧。
贵族的黑发梢扎进黑眼睛里,他也没察觉。
影山看着他沉默一会儿。
“也许……你不叫我,我最终也会来吧。”影山说:“就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贵族问。
“……”为什么?影山觉得这个答案他们两个人都是知道的,但在现在的关系里又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命运吧。”他说。
“命运……”贵族轻声重复了一遍。
就是上辈子欠你的。影山心想,这倒大概应该是真的。
“那今后,无论我在哪里,你也都会在那里,是吗?”贵族又再问道。
“……”影山抿了抿嘴,“是。”
贵族忽然从旁边爬过来,压在影山身上。
四目相对。
“影山。”
“是。”
“影山?”
“我在这里。”
贵族想要听的就是这一句。
他俯下身吻住影山。
有好多话没办法说出来。
不知道通过这样无声的传递又能否让对方接收到。
成年人有很多信息无法对等传达,即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同一个频道,同样具有侦探的洞察分析力。
真相明明只有一个。
但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找到它。
“影山……”
“我在……”
“让我感觉到你……”
“……”
“让我感觉到你在我这里……”
“……”
影山很想问这样高段位的调情方式你对多少人用过。
但想想自己一介平民执事已经听过这样多穷奢极侈的顶级情话,已经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想要的,能给的。
“尽我所能。”
“你要抓紧时间……影山。”贵族在喘息中这样说的时候,影山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急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
“所以,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什么。”
“我在哪里——”
“……我就会在那里。”
W
“你相信我吗。”
“影山。”
相信。
无论什么时候都——
“好。”
贵族这么说的同时,影山感觉自己的眼镜被忽地一摘,眼前一黑。
眼睛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这感觉有点熟悉。
和第一次被强行带回这里的时候一样。
但蒙在眼睛上的东西材质却感觉有些不同。那时明显只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遮眼黑布条,而这一次,由贵族本人亲自动手遮在他眼睛上的,是纤维质地柔软优秀得多的纺织品。
眼睛看不见,更明显闻到了空气里已满是春天的气息。
自从按时打过花粉针,年轻的贵族的花粉症也好多了。
那说明时间又已经过去了不少。
这期间他们的日常生活周而复始,从下午茶到晚餐后,从后半夜到天未明——以前的影山会恐怕会质疑时间可以这样用吗?但现在,影山觉得时间未必不可以这样用。
只不过要看是用在谁的身上了。
他们用一种最简单原始的方式感知彼此的存在——这种形容方式水平之高影山每每想起都感觉深深受教。
足够奢侈了。
大概是时候了。
——贵族所说的那个时候。
该离开了。
影山很安静。
“相信我。”贵族在他脑后打个结,然后轻轻一系,“这真的是我最喜欢的一条领带。”
是了。
影山知道他没说谎。
即使是在眼睛上,他也能通过触感辨认出那条领带优秀的质地,完美地与自己每一次亲手为贵族打好它时经过指间的记忆吻合。
无论这一离开是要去哪里。
无论他准备带他去干什么。
自己都已经是没有遗憾的——影山不知道为什么要想的这样悲观,但好歹侦探这个业余爱好也兼了那么久,这点直觉和感受力还是有的。
摸索着上车的时候,影山感觉到有人用手替他在车门边挡了一下。
他知道那是谁。
真是难能可贵。
为了他这一介平民。
“你一点都不想问,这是要把你带去哪里吗?”车开上路一段时间之后,年轻的贵族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恕我直言。”眼睛上蒙着领带的影山说:“其实我并不关心。”
“为什么。”
“于公,我是您的执事,跟着主人是天经地义。于私——”影山顿一下,“我答应过你了。”
“听听你那个口气。”贵族轻笑,“别说的那么视死如归好不好。”
“……”
“我们不过就是回去本邸而已,被你说得好像要送你上刑场一样。”
“……本邸?”影山抬起头。
“是啊,难道一辈子不回去吗。”贵族看看窗外,“只不过是安全起见,本邸所在须慎之再慎——家传规矩,历代如此。”
“……”影山不说话,心知这算是对必须蒙他眼的一个交代。
“不过——”贵族转回头看看影山眼睛上蒙着的领带,以及领带遮掩下的半张脸颊,似笑非笑地说:“我发现……领带和你很配啊。”
“……”这叫什么话,影山心想,领带就是给人戴的和谁不配?
“早知道我就早这么用了。”
“……”怎么用?
才这么想着,影山忽然感觉腿上一压——有人跨步坐了过来。
?!
“就像现在这样——”贵族拖着轻巧的尾音,双手搭在影山肩上,凑到他耳边吹着气,“莫名让人把持不住……”
影山的后脊蹿过一线酥麻。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说:“不好吧,前面还有司机呢。”
“路还长。”贵族答非所问,“这时间别荒废——你说过的。”
“……”影山喉咙发紧,吞咽了一下里面的刺痒。
“怎么,领带又没把你的手绑了,还等什么呢?”
“……”
影山双手摸索过今早自己亲手打好的领带,系好的衬衫钮扣,以及那件黑色暗纹的Dior西装。
隔着领带,他眼前反而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指尖划过喉结,经由锁骨,抚过熟悉的胸口。
确实。
这时间,不用真是暴殄天物。
“那么,恕我失礼。”影山倾身向前,一手在贵族腰后用力一揽,“现在,想反悔可已经是来不及了。”
X
醒过来的时候,影山感觉好像睡过了几个世纪。
睡眠里静得一片空白,一片纯黑,什么颜色都没有。
以至于不要说之前加长车里那一帧帧连不起来的片段,就连再早之前,所有关于贵族和他之间的过往画面,都久远得隔山望水般,让影山怀疑,所有一切是不是都只不过是场梦。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是完全不认识的天花板。
意识虽然恢复,但是全身动弹不得。挣扎了几次,手脚才逐渐有了知觉。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人物。
判断现状的基本三题。
影山发现除了自己是谁,他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抬起手拍拍自己的头。
不对。
他明明前一秒还应该在那辆加长车的座位上和他的主人——那位不知身份的年轻贵族——纠缠在一处。
怎么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中间还隔了让人几乎快要失忆的几个世纪。
他明明还记得他领口颈窝里的味道,舔吻时舌尖微微发苦……他想那大概是他身上香水的味道……
影山终于猛地坐了起来。
下意识地摸摸眼睛和脸。
看到洁净的床单被罩,以及身上簇新合体的睡衣。
没有领带。没有执事的衬衫和西装。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被人换了全套衣服而浑然不觉。
掀开被子,影山试着把脚挪下床。幸运的是,他发现自己还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脚下是细腻得堪比白沙的地毯。
影山走出卧室,发现这里是两进两出的套间——是的,超豪华级的。关于这里能是哪里,他心里当然已经有了个大概。
手掌扶着额头,影山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没有大碍。
——“又不是送你上刑场。”
是啊,谁说不是呢。既然不是,费这种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影山找到整个套间的门口,试着推了推,再尝试拉了拉。
都没有反应。
他其实多少有所预料。
上下左右摸索了一遍,确定并没有放他走出这里的准备。
这种没头没尾的软禁算是怎么回事。
影山很想大发飙。
但是他答应过那个贵族,所以他就要选择心平气和。
他去洗了个澡。
然后再找到衣帽间走进去——看到里面四面八方地挂满了各种衬衫西装、马甲领结。影山伸手一个个衣架拨过去,清楚知道这些全新的衣服都是他的SIZE。就连各类金丝无边眼镜都整整齐齐摆满了几个抽屉。
这一整个衣帽间,是给他准备的。
究竟是几个意思。
就在他站在那里端详这上百件衣服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影山也没回头。
“醒了?”
“嗯。你对药量药效持续估计的时间还比较准确。”
“……”
“可以啊,居然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这叫什么话……”
“眼睛都蒙上了,还是不能让您完全放心啊。”
“也并不是……”
“安全起见,我表示理解。”
“无论如何都好,欢迎你来到本邸。”
影山转过身来。
年轻的贵族迎视着他,“这里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对于一个平民执事来说,不觉得有点太大了吗。”影山说。
“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平民执事了。”贵族上前一步。
“……”
“同时你也不再是普通的执事。”
“确实不普通。”影山点点头,“是个被软禁的执事。”
贵族的眉头轻轻一蹙,“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也想知道我应该有个什么态度。”
“这是一个执事对主人该有的态度?”
“啊嘞,您刚刚也说了——我并不普通?”
“你在生什么气?”贵族倾身靠近他。
“……并没有。”影山别开脸。
“是你自己说过的相信我。不让你知道路线只不过是……”
“并不是为了这个。”
影山打断贵族。
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这个年轻人,你还真是不明白。
让我知道,或者不让我知道。让我在这里,或者让我去那里。让我来,或者让我走。让我生,或者让我死——都没关系。
有关系的是——不要利用我对你的感情。
Y
无意识地擦拭着手里的银餐盘,影山隐约还能闻见自己身上崭新衣服里清新剂的香味。
每天他身上都是这种味道。
因为全新的衣服多得根本换不完。
就连今天架在脸上的眼镜都是全新的,眼镜边框的形状和前一天的略有不同,让他有点不适应——其实他很想就戴以前自己的那副,但是那副眼镜究竟在哪里,那位年轻的贵族死活就是不肯给他。
只是至少,年轻的贵族终于把影山放出了那个两进两出的豪华套间。
在影山拒绝进食的第二天。
“居然给我来这套。”年轻的贵族是这样咬牙切齿地对影山说的:“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被人威胁。”
“是吗?”影山挑眉看他,“那这是个好机会,我觉得你正需要知道知道讨厌究竟是一种怎么不舒服的感受。”
“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这里到底缺什么少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这里有什么?”
“……”贵族顿了一下,轻声说:“不是有我吗?”
“……”影山也顿了一下,抿起嘴,他说:“你不能把我当成你们家家纹上的孔雀。”
“……”
“我是一个执事,不是用来圈养着看的。”
“……”
贵族没说话,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妥协了。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他从不向任何人妥协。
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早晚你会知道——”在转身出门前,他给影山留下一句话:“我的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
影山确实还不明白。
但他想其实说到底贵族的逻辑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问题。能给的,不能给的,一早就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有问题的还是自己。
他可能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当一个摆设。
从自己的套间走出来,走进这个本邸,影山才发现,贵族这里的“并不缺执事”,是有多不缺。四面八方所有望不到边的走廊和迷宫样的房间布局里,随时随处都有数不清楚的女仆、执事、园丁、厨师、以及各种杂役人员。
影山走了几天,几乎没有看到过重复的面孔。
并没有需要他做的工作。
这里已经足够整齐有序秩序井然了。
影山开始发现,其实无论自己走不走出那个豪华房间的门,都并不会改变自己是个摆设的事实。
老实说,他的确对于说他脸好看这一点没有抵抗力——但并不是这样用。
可说到底,这是他自己选的不是吗。虽然自己是口口声声自己是被绑来的,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是他自己选择了相信。
因为那段关系让他无法割舍。
那么他就必然要去割舍别的东西。
他一向是脑子清楚的人。
影山尝试着伸手去做一些执事该做的事情。
发现也并没有人拦他。
他想要擦拭餐具,想要整理桌旗,想要去厨房检查食材的准备情况,想要给家具打蜡,想要差人换下时令鲜花,想要收纳信件熨烫报纸——都没有任何人管他。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贵族“无论他想干什么都随他去任何人不要干涉”的统一命令。
除了贵族主动来到他的房间,影山不知道能通过什么途径找到贵族。
他开始明白在离开别所之前那些日日夜夜里贵族所流露出来的恋恋不舍。
如果早知道……
如果早知道,他也一定还是会来的。
也不为什么。
谁让这是他的命运。
影山开始在一段时间之后认命。
虽然这种认命和最初他踏入贵族这个魔域的那种认栽截然不同。
但总归也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一种方式。
他开始选择好适当的茶具和红茶,认真地在下午三点冲泡下午茶——只为自己独酌准备。
当他坐在无人偏厅的并未生火的壁炉旁端起茶杯抿一口大吉岭时,他听到偏厅门外传来的隐约人声。
细细碎碎的对话声。
应该只是例行打扫的女仆们。
因为影山背着门坐在高背椅子里,又是无窗的一面,光线极暗,因此门外的人可能完全没有看到厅里坐着人。
“呐,还没到时候吗?”
“你是说……”
“我看专门的人这都已经准备好了,还在等什么呢。”
“你是说那位……”
“是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回来的,突然就出现的感觉。”
“看上去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我看本人还不完全不知道,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是来做执事的。”
“既然是主人亲自带回来的,那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应该吧——这样说起来,也确实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如果把眼镜摘了,头发都梳起来的话。”
“你都在想些什么呀,这些说到底不关我们的事,少八卦的好。”
“怎么,好歹也是没事就被带出去陈述案情的,这点观察分析力还是要有的嘛。”
“好了好了……”
……
影山五感一向都极好。
细碎低声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慢慢把杯里的茶喝完。
所有茶具一应收拾打理妥当。
摘了眼镜,拨起额发。
朝偏厅外走去。
Z
穿过走廊,绕过花园,再兜过另一套回廊,走进另一幢楼里,上楼,从两幢建筑之间的连廊走过去,下楼,再出门。踩过草,绕过花,途经水流与树影。
影山不记得自己走过多少地方。
不过他并非迷路。
他是并不知道那个年轻的贵族此刻正身在这幢迷影重重的本邸的哪一个方位,但实际上他一直没有找过他,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再大的宅邸,到底还是物质的。
只要是物质的,就有方法论。
影山是笃信这一点的。
他没有一个明确的途径,但实际上,他的反侦查能力从来都和侦探推理的那一套是捆绑打包的。
在本邸里随便走动摸索的这段时间,可并不是走过路过就算了。什么样的路可能是通路将会通往哪里,哪种类型的建筑形态才可能是贵族的起居之所——影山稍微走一走就有了轮廓。
只不过看他想不想。
他一直不找,只不过心灰意冷。
所以,当影山在假山群后方的园子里发现贵族的时候,一点也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当然,在他看到有两只孔雀从草坡后踱步出来走向贵族的时候,还是为眼前画面的新奇感颇为惊讶了一下的。
确实是孔雀。
活的。
养在自家宅院里。
贵族安静地站在那里,背着手,凝望那两只优雅踱步看起来相当悠闲的孔雀。
影山从后面缓步走近他。
“你来了。”空气里静得贵族只是轻声一句就无比清晰。
“你知道我会来。”影山走到他身后。
“你早晚会来。”贵族不转身,“如果你一直不来,那大概说明当初我就看错了人。”
“当初?”
“我觉得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贵族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察觉。”
“……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贵族缓慢转身,“当初我们在案发现场的相遇,根本就不是偶然。”
“……”影山抿了抿嘴唇,他没办法否认,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甚而与其说相遇不是偶然不如说——从头到尾的所有一切,又何曾有一处不是人工雕琢为之。影山笑笑,“是啊,不然难道真的是因为我脸长得好看吗。”
“关于那句话——”贵族微笑着正色:“倒并不是句假话。”
“……”影山看着他,“这位尊贵的先生,不如还是入正题吧。”
“是啊,正题。”贵族低头笑笑,“你知道关于真相的推理我从来不会自己说,对你的交代,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确实如此。”影山说:“这一次请恕我无法代劳。”
“你该早已经发现,我这里所有的人,从执事到女仆,从司机到园丁,都并非等闲之辈——或者说我这里并没有养一个闲人。”
“你也该早就察觉,所有的执事女仆,司机园丁,都可以独当一面。侦探破案或许只不过是他们能力范围内很小的一部分,他们真正能做到的事,远不止于此。”
“我带他们出去,多数时候不过闲着,出于个人兴趣去解决一些事件。那些并非他们的主业,更不是我的。”
“所以其实也用不着我再多解释什么,你自己应该也已经推理得七七八八了——把你带回来,当然不会是因为我这里缺一个执事——即使是再优秀再顶级的。”
“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不仅仅是个执事——你是一个实际上什么都做得了的执事——这一点很重要。有一个方便的身份,无论从哪里带到哪里,都不会惹人耳目。”
“我一早知道——如果有需要,你连拆弹也会。”
“请恕我直言。”打断贵族的陈述,影山不客气地说:“即使您这样说,我还是不明白。以您的身份条件,别说拆弹,就算是制造炸弹的人才,您这里也不会缺的吧。”
“……”
“又何必非我不可?”
贵族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转过脸去看那两只在草坡上踱着步的孔雀。
“还记得关于家纹的话题吗?”贵族笑着问。
“……”影山当然不可能不记得,“两只孔雀。您确实没说谎。”
“是啊,确实。两只……”贵族望着两只孔雀,轻声说:“这可能真的是命运吧……”
“我觉得您跑题了。”影山说。
“呵。”贵族轻笑,斜睨影山一眼,“看你摘了眼镜撩起头发气势汹汹而来,我还以为你是想通了这一点呢。”
“……”影山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两只一模一样的孔雀继续在一旁走来走去,拖着蓝绿发亮的尾羽——一模一样华丽的羽翎,证实着它们并非一雌一雄,而是两只雄性孔雀。
贵族把额发往脑后拨一拨。
露出光洁的额头。
清秀的眉毛。
透晰的目光。
“你不会至今还没有发现,我们两个——有那么一些相似吧。”
“……”
“这才是,除了你什么都会就算拆弹也不在话下以外——非你不可的原因。”
“……”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关键时刻,以假乱真替代我的人。”
“……”
因为贵族说得过于流畅而平静,而让影山对于他所叙述的真相更加感到震惊。
“您等一等。”影山抬起手,张开手掌,“你刚才是在对我说,会找到我,把我带来,安排这许多有的没的,只是为了让我等着做一个替死鬼的,吗?”
贵族看着他的眼睛,片刻,说:“是的。”
影山站在那里,提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以压制自己翻涌上来的怒气。
但事实上除了怒火,还有另外一种更令他难以承受的情感。
他不想面对或者说承认那是什么。
他只是似乎终于有点明白了,在来到这里之前那些日子里贵族对他的粘着和隐约悲伤,以及来到这里之后想要把他关在一个地方再也不放出来的用心。
早晚有一天——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吗。
“我必须得承认,最初的目的,就是这样。”贵族接着说下去:“因为如我所说的,这里所有的人和我,都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更重要的是,在瞬息万变的环境和情势里,我是必须存在下去的那一个。”
“……所以如果遇到危险,你需要活下去。”影山的语气倒也出乎自己意料的平和,“需要一个能替你去死的人,以防万一,以备万全。”
“是的。”贵族看着他,“接下来我可能要面对的情势和局面,让我不得不找到一个这样的人。”
“那就是我。”
“……”贵族看着影山盯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在话语里出现了轻微的颤音,“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后悔了。”
“……”
“几乎是从把你带回来硬按在餐桌边坐下的那一晚,我就已经后悔了。”
“……”
“不该选中你,不该选中这个人——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
“……”
“你能明白吗?”
“……”
“我很想这个决定能逆时针退回,但是一旦选中的人,从来一概没有退路。无论我有多后悔。”
“……”
“后来……”
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影山不就都知道了吗。
“我为什么后悔,后来你明白了吗?”贵族问。
影山咬了咬牙。他很想说一些违心的狠话,撂给对方以报复所有对于他的欺骗和背叛。但是想想最终,贵族的逻辑还是没有出过半点纰漏。如果说有过欺瞒,那对于两个侦探来说——大概也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两厢情愿的事,自己有什么立场到了这时候才来装是受害者。
毕竟真相只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
“你明白吗,影山?”贵族又问。
影山看着他的眼睛,说:“明白。”
一线冷风。
一针热流。
一点亮光。
聚焦发散。
在影山眼前倏然闪过。
影山反应了零点几秒。
立刻意识到,他们才刚刚来到核心问题处的对话,已经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没有这个条件和时间了。
那个年轻人没有对他说谎。
接下来这个年轻人所要面对的情势,确实是十面埋伏之危。
那是狙击枪的瞄准镜。
枪口居然能从本邸这种理应最安全的大本营里瞄准过来。
真遗憾啊。
来不及把该说的话说完。
毕竟装傻充愣是我们两个互相配合的戏码。有些东西你不能给,我也并不想要。至于我想要的——你都给了。
至于说你的名字?我不想知道了。因为你叫什么名字都好,你就是你。你所给予我的全部的,那个你。
至于说我,也不必记得太多太清楚。好像是龟山,又似乎是神山?总之是个说话不大算数的家伙,答应过的事,最终没能做到底。
忘了也罢。
来不及再把这些告诉你。
自己该起的作用就要即刻兑现了。
不知道你付了多少钱给大小姐,总之值回票价的时刻到了。
虽然你说你后悔了。
但我想说,我不后悔。
影山知道自己的速度很快。但也没料到会快到周遭一切都像是放足了慢镜一般,和他的速度形成鲜明对比。
迅速判断出瞄准镜闪光的方位。
瞄准的射线。
计划的目标。
影山纵身一扑。
——以后,你在的那里,你在的哪里,就恕我都不奉陪了。
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鲜艳,打破了慢镜里的黑白灰。
飞溅到悠闲踱步的孔雀尾羽上,渗进了蓝绿羽翎之间,飞梭编织般洇出了一线线美丽到诡异的色彩。
没有声音。
两只孔雀毫无察觉。
继续着优雅的散步。
有人曾经想要在这一帧慢放画面里发出某种声音。
但最终只不过是悄无声息地淹没进自己的喉咙深处,哽入了无声默片的简单结局。
END
“啊!”
“哎哟——”
急行中的擦肩而过,撞在一起。
剧本纸张飞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
“没有没有,是我……”
正在地上摸索剧本纸页的相叶抬起头。
“小翔?”
剧本已经捡在手里的樱井也意外地抬眼。
“相叶君?”
“是你啊,还有这么巧的呢。”相叶笑开。
“可不是……我说是谁,这肩膀硬的。”樱井也笑。
两人在片场的走廊里起身。
“今天居然能碰到,我以为时间一直未必合得上呢。”相叶又笑。
“是,你乐屋在哪边,一会儿一起吃饭。”樱井也又笑。
“嗯!啊,这是你的。”相叶把捡起来的剧本合上,递给樱井。
“哈,可不是,那这是你的。”樱井接过来,把自己手上的递给相叶。
“等下我那里见。”
“等下你那里见。”
——《谜解要在晚餐后SP》和《贵族侦探》的剧本,在十指之间交换。
THE END
虽然说25天的连更最终一章的底累看起来很像是不舍得这一对。
一定有人想说你老先生最开始就用五十音图好吗?片假名用完还不爽可以继续平假名?
这一对是意外的有爱啦。如若不然也不会开了这唯一的一对角色文。
但我小拔哥的贵族日渐露出真容,预热到此是恰到好处。
春分过,日渐长。
咱们坑多的是,隔壁洞口见(拿铁锹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