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盐
八盐的天空与别处的天空并无不同。
瞬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件事的。
曾经他们值得为之而战的八盐的天空,曾经他下定决心想要逃离的八盐的天空,其实从来并没有任何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之处。
八盐的天空就只是八盐的天空。
你战斗还是逃离,它就在那里。
有时候,瞬想,原来八盐的天空是和忠一样的。
青学
青学放榜那一天的情景,瞬时不时还是会想起。
青学算是他的一个执念吗。反过来想一想,他就真有那么想要去青学吗。选择青学的时候还不就是指尖划过地图的一个偶然。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得青学是非去不可的呢。
似乎并不是想要从八盐的天空逃离时开始的。
而是从忠揪住他的领口硬把他从椅子上给拎起来,忠的面孔一下子撞到眼前,近到瞳孔聚不了焦,看不清他脸上的那道疤,那时。
去青学。
一定要去。
迎风的路。
逆风的路。
都由忠在前面开出来。
风里的砂。
砂里的刺。
都被忠在前面为他挡住了。
忠的身体很结实。但也很瘦。一只手就可以环住他的腰。
忠的飞机头看起来很夸张,但是并没有什么头油味,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忠的肩上掠过有点呛的烟味。说不清是辣眼睛还是辣嗓子。
这一切都是青学教给瞬的。
瞬!
你小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忠这样对他说。
也是因为青学。
瞬没有想过青学会变得这么重要。
青学有多么重要,他在榜上找不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天,就有多绝望。
鲛洲一霸
所谓不良。
瞬不知道具体是指什么。
是飞机头吗。是刺绣大褂吗。还是蹲在地上抽烟呢。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就是添麻烦的代名词。
可别的不说,瞬是真喜欢那件大褂啊。
那龙飞凤舞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穿它时的忠。没来由的不可一世,妄图冲破堤坝的引擎,世界我有的迷之自信。
嚣张,中二,净给人添麻烦。
可,瞬就从没感觉到麻烦在哪里啊。
尤其是那个飞机头,真是要多有趣多有趣。
那时瞬的头发很长也不剪,烦起来常在脑后扎个辫子。
瞬。忠会伸手过去弹一下他的辫子。你这样扎,像个女生。
什么意思。瞬瞪他。你以为就你那个飞机头才很男人?
哪是啊。忠挠挠头。
懒得理你。
忠是在夸他。
瞬其实知道的。
可他就喜欢看他那时不时呆愣愣的模样。
瞬!
瞬到阳台上看见站在楼下喊他的忠,嘴上说着我可没那个闲功夫,心里却是想要他多在那里站一会儿。
瞬后来总是站在那个阳台上的。
脑后扎着辫子。
但忠却不是一直来了。
瞬知道自己有很多想法却总是举步不前。忠就不同了。忠是不会停下来的。像穿上那件鲛洲一霸之后,就总是在飞驰一样。
忠不会停下来等的。
谢谢啊,忠。
瞬这样对他说的时候,捏着烟的忠笑着斜睨他。
笨——蛋。
瞬觉得那声笑骂里是有什么的。
是那个蹲在地上给人添麻烦的不良少年,专属于他的什么。
但是瞬不敢去碰。
任由那声笑骂跟着忠吐出的烟圈一起消散。
鲛洲一霸便成为了一个背影。
戒指
戒指这个东西。
没什么可多说的。
圆的。
空心。
会闪光。
会从指缝里泻下光来。
会从天而降。
自由落体般砸在瞬的心上。
可是忠,黑色短发的忠。露出的笑却是鲛洲一霸时才曾经有过,天下在手一般的得瑟。
所以戒指果然还是好东西。
瞬于是接受了它。
编织
编织对于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确实不大好解释。
一岁了。忠说。我儿子。
瞬微笑着打毛线。
你这东西真够厉害的。忠夹着烟点点他手底下的白毛线。
瞬转个身。
看烟灰掉在毛线上。
将来我要是有个女儿,你给她打件什么吧。忠笑。
你就不怕我把她给拐走。瞬也笑。
嘛。忠吸口烟,吐出来。她要是愿意跟你走,我倒是也能接受。
竟有这么大度的爹。瞬斜他一眼。
不是大度。烟熏着忠的眼睛。是放心。
瞬还是笑着打毛线。
能像这样编织的人。忠只说了半句。
瞬打着毛线,不停地让针线穿梭。穿过无数看似无解的结,又把这些结串成了图案。这很像是一种神秘技艺,也许能把全宇宙都织进去。
还有什么盛不下的呢。
瞬想。
说什么女儿。
又说什么我还会在。
电子烟
烟火明灭,烟圈弥散,烟灰飞落。
这才是瞬对于忠指间那支烟的印象。
电子烟。
瞬还以为忠那是夹了支笔。
不见明火。
只有个看上去电量不大充足的录像机指示灯一样的红点,装模做样地一亮一暗。
这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瞬看不懂这种烟。
就像也许也不完全看得懂梳黑色背头的忠。
忠身上没再浮着那层烟味了。
他的白衬衫也变得平整,比在卖场卖电视时要像样得多。
瞬不知怎的有点不大认得他了。自己还能穿水手服,所以便不记得人到中年这件事吗。
甚至连忠脸上的那道疤,看起来都没有那么锐利了。
或许,它已经不会扎手了。
可仍然是碰不得的。
忠在电子烟的假水雾里跟着瞬一起歪头的时候,瞬似乎在那双眯起来的眼睛里听到了一声笑骂。
笨——蛋。
船
船还是那艘船吗。
这一点瞬其实不是很确定。
船曾经盛满了他们憎恶鄙视的大人。
船也曾经被他们砸碎横陈在暗夜的河道。
从完整到破碎,再将破碎重新拼凑。
船一路从年少驶入中年。
总算看出,船,也不过就是船而已。
瞬应该是这样想通了,才有了之后他成为煮面船长的那一天。
真是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都在发生。
大家都释怀了。
没有人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了船上。
笑骂里,与船和解。
煮着蛤蜊和面的瞬。
捞面,沥水。
只有他记得。
船上究竟还留下了什么,才让他最终回到了船上。
是忠的眼泪。
忠瞬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