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ブログ

sholovemasaki

[PR]

×

[PR]上記の広告は3ヶ月以上新規記事投稿のないブログに表示されています。新しい記事を書く事で広告が消えます。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七)

十七
那天夏日沁凉的空气里,隐约含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
那夜星空下的璀璨杯影里,有些时不时灼热的温度。
扇贝壳里翻起的沸腾气泡,好听的声音让牙齿发痒。
偶尔不时有目光划过耳际,曾感觉有点烫。
有什么熠熠生辉的,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不曾熄灭。
啊嘞,是谁忽然抱住自己,肩膀似乎想要扛下所有。
又是谁忽然转换了轨道,急切地渐行渐远。
如果问我还有没有问题,我还有十万个。
十字街头,人海起伏。
似乎也并不总是怀念。
但就在信号灯由红变绿的那一瞬,你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头曾经惦念起的那个人,是谁?
等等,别过街,我还有话要说。
听我说。
听我说啊。
你想说什么?
见异思迁的话,人生可是会毁掉的哦!
 
 
俏皮的来电铃音,由远及近。
在手机响起来之前,相叶雅纪其实已经惊醒。
并没做恶梦,却为什么是惊醒的。
抓过手机。
“喂……”
“我们今天约了要干嘛来的?你居然还没起床?”
苜蓿的声音,清脆地从听筒里传过来。
“啊——对不起!马上!”
这一天相叶雅纪约好了和苜蓿一起去采买圣诞礼物。家人的,朋友的,最特别的姐姐姐夫的,让这件事情变成一件任务颇为繁重的工作。
相叶雅纪赶到购物中心门口的时候,苜蓿在那里边看表边瞪他。
“你还可以再晚一点!”
“是是,对不起!”
“不跟你计较,抓紧时间吧。”苜蓿说着看他一眼,“你这件大衣几时买的,从没见你穿过?”
“……”相叶雅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大衣,脸上划过了一丝自己不知道的慌张,“啊,很久以前的衣服了,好久没穿过,压在箱底都忘记了。”
樱井翔的衣服。那晚借给他穿在外面的大衣。
自己怎么会毫无意识地穿了这件出门。
而且,他还撒了谎。
对苜蓿,他几乎从未撒过谎。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出问题了。
已经进入圣诞周期,购物中心里满眼红绿,金银闪烁。
眼睛扫过琳琅的商品,相叶雅纪在充耳的圣诞音乐里显得心不在焉。苜蓿选出什么,他都随口应好,这个不错,就这个吧。
“啊……到底送姐姐姐夫什么呢?真伤脑筋。”在苜蓿这么说的时候,相叶雅纪已经两手拎满了大小袋子,只差给豆蔻和樱井翔的礼物还没选好了。
相叶雅纪脑子一片空白,给不出任何建议,只有在旁边跟着。
“这次的礼物特别难选啊……又不能和过一阵子的结婚礼物重合,难道到时候又要去特别订制……”苜蓿边走边念叨着。
相叶雅纪像被某两个字给拎起了后脖领子,一片空白里突然一道高压电流,“嗯?你说什么?”
“啊对了,今天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姐姐姐夫准备结婚了。”
“啊……啊,是吗?”相叶雅纪知道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惊喜,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确表现出了这种反应,“真是太好了!”
又说谎。
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再次说谎。
“什么时候?”他反复把两手拎的大小纸袋换来换去,接着问。
“可能过完年吧,最近已经开始定计划筹备了。”
“这么快……”
“快什么啊?订婚都已经一年多了,姐姐也够沉得住气的了。”
“……”相叶雅纪哑然。
——你什么时候娶人家进门?
苜蓿和家里的关系越闹越僵以来,虽然时常心情低落,但是并没有把压力转移给他一分一毫,也从来没开口逼过他什么,他知道他其实也早已经应该开口。他知道苜蓿说的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如果不是以苜蓿这样的好性格,换作其他女孩子,可能早已经按捺不住翻了脸。其实家里的反对,并不能构成真正的阻碍,在这样的年代里。他借不能获得家里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这个理由,并非劝慰苜蓿,而是用来宽恕自己将两人关系的更进一步一拖再拖。
他是那种不愿承担责任的男人吗?自认并不是。
那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这样?
强装不知的那个理由是可怕的。
但更为可怕的是,这会儿在他内心纠结翻腾的,竟然并不是这件事。
为这件事的愧疚,远比不上对另一件事的焦灼。
他为自己的这种反应震惊。
在他心里,已经把苜蓿置于何地?
他原来,其实竟然是这种混蛋吗!
 
 
在那一晚他对樱井翔的问题无言以对过后,就又陷入了彼此的杳无音信。
他们像是随时处于失散状态,即使离得再近,也只能任由对方失踪。
相叶雅纪自问,从来就不是多么沉着稳重的性格,更不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他不是一个太沉得住气的人,他有什么事情从来藏不住,不擅说谎,更不擅隐瞒。
所以他骗不了自己的大脑神经,更控制不住它对身体发出的指令。
点下从未丢失的名字,拨出从未改变的号码。
他不该这么做。但是,他再不这么做,就会活生生窒息。
人总有点求生本能。
“喂。”铃声响了很长时间,他一度以为会被挂断了,但对面最终还是接起。
“喂……”相叶雅纪的声音干得也已经像是亢旱三年。
“……”对面不出声。
“……”相叶雅纪接下来竟然也没了话。
静听耳边电波递过来的对方的呼吸声。
即使明明可能轻微得听不到,却扎得耳膜都疼。
“既然打电话来,总要说话吧。”樱井翔打破这有点让人想要发疯的沉默。
“恭喜……你要结婚……”相叶雅纪语不成句。
“……谢谢。”樱井翔照旧谢得真诚。
“上次借我的衣服,还没还给你。”
“不用了,那些衣服我现在也不太穿得到了。”樱井翔拒绝,“如果你也不需要的话,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过分了。这样的话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谁跟你是仇人吗。相叶雅纪感觉自己有点被激怒了。他这个人平时不是没有理智,只不过要是情绪崩坏,那理智就不知道滚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没什么事了的话,我这边还——”樱井翔已经想要挂电话。
“单身派对,不邀请我吗?!”相叶雅纪脱口而出。
“……”也并非因为相叶雅纪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略微口齿不清,樱井翔明明应该听清了,但绝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结婚前的单身派对,不打算邀请我吗?”
“什么……单身派对?”樱井翔想说何来这种心情,“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怎么能没有?”相叶雅纪好像就在等这句话,“那我来办!”
“什……不,不用了,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必要。”樱井翔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招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不能不用!你是没有勇气告别单身吗?”相叶雅纪在关键时刻的急智往往很惊人,“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相叶雅纪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只是没有那个能力按捺住自己。
也许他只是想要试着最后努力一次。
也许他只是想要试着逼迫樱井翔一次,看看竭尽全力,能不能逼出自己想要的那些答案。
他就是不想要不明不白。
他就是对他感受到的那些事情不能甘心。
不弄个一清二楚,他的心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宁,会一直像被断断续续地浇着微滚的热油,烫不死,但也不能结痂。只能反反复复,煎熬着那些血肉。
任性也好,混蛋也罢,他必须要再尝试一次。
听筒那头的樱井翔安静了片刻。
然后,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传了过来:“我什么都不怕,你要办,就尽管办。”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PR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六)

十六
跟着樱井翔迈进他家门口时,相叶雅纪看了一眼玄关处放置的女式拖鞋,然后默默抽出一双客用拖鞋换上。
樱井翔走进客厅,边打开所有的灯边说:“你先去洗澡,我给你找身衣服,一会儿给你拿进去。”
相叶雅纪四下打量着房间。这是他第一次来樱井翔的家。
配色简单,装修硬朗,东西虽然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应该是有女性常来收拾整理,所以并不显得特别凌乱。
一个很典型的实用型家居样板。只不过,略显枯燥,缺乏生命力。
实用主义者,直奔目标型。
看见相叶雅纪站着不动,樱井翔转过身,“干嘛呢?赶紧去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等感冒呢?”
“哦……”相叶雅纪像是反应迟缓,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樱井翔看他一眼,两步走到他面前,一伸手拽出他还抱在怀里裹成一团的夹克,“发什么呆!还搂着这么团冰水!”
说着,就把相叶雅纪三把两把推进了浴室。
“洗澡!我去拿衣服。”樱井翔把门带上。
相叶雅纪呆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打了个寒战。他确实是冻着了。被冬天的冷雨兜头浇透,那其实可真不是开玩笑。
他扒掉已经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走进一体淋浴间,打开热水。
热水流进头发,顺着脸滑下来。
终于开始暖和过来。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突然间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明明是因为苜蓿和家里关系闹僵,近来心情一直不好,自己想要早点开始准备,在下个月圣诞节时给她好好制造个惊喜,才出门的。但是谁知道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天文馆门口。
是因为想要看那个吗?
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很喜欢,真的看到以后就更喜欢的,所以一直想要反复去看的,深空星体吗?
他内心深处隐隐知道,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但是他从不敢深想。
他是那种热爱简单的人。他想要谈的恋爱,期待的生活,追求的梦想,都是成份很单纯的构成。很多事,不是他不懂,而是想深了也没有用。他始终信奉,人会因为笑而快乐,而不是等快乐了才笑。
所以,所以。他和这个地方的主人应该是南辕北辙,完全不同。这话,为什么跟自己反反复复地说了几百遍,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心里某一处的执拗呢。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应该尽快离开。
在热水里把头发全都扒到额头上,用力搓了两把脸,相叶雅纪关掉水走出淋浴间。
看到不知几时已经在旁边放好的干净衣服和浴巾。
樱井翔是几时进来放下衣服的,他完全不知道。
擦干身体,拎起衣服时,相叶雅纪愣了下。
这是一件浅灰色系的POLO衫,款式非常休闲,质地优良。
好眼熟。好眼熟的衣服。眼熟到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是在哪里见过的,他不愿深想了。
蹬上针织裤,撑开POLO衫从头上套进去,这本来修身的款式让他觉得有点紧,从袖口往外伸胳膊的时候,胳膊肘用力一撑,顶到了身旁洗手池上的镜子。这面镜子是个装卫浴用品的镜箱,推一下镜门就会打开,所以被相叶雅纪的胳膊肘这一顶,镜门便自动弹开了。
相叶雅纪被那突然弹开的镜门吓得闪了一下,然后扒住镜门边里外看了看,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正准备把门关上,目光却被镜箱里某一层放的东西吸引。
电动剃须刀,以及剃须刀和刀片。
本来也是最普通的东西,放在最正常的位置。但是,相叶雅纪又眼熟了。又是眼熟到心里不太舒服。
——“诶——樱井大哥!”
——“什么事?”
——“你有没有带剃须刀?我不记得带了!”
——“这也能忘?那你这几天干脆别刮,留胡子装外国人吧!”
——“啊?那怎么行?我不是外国人的轮廓哎,会像吗……”
——“……你还当真呢!给你,电动和刀片,自己选。”
——“啊好厉害……难怪你的行李那么多了……”
——“……你用是不用?”
……
相叶雅纪扁了扁嘴。
还是快点收拾好快点走吧。
他低下头,想要把镜门关上,眼神最后滑过那透明刀片盒的一瞬间,有什么不对劲让他皱了眉。
他停下来,凑近那一层,定睛细看。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过那个刀片盒,翻开。
没错,他没看错。
这刀片盒里装着一排刀片,排在最里面的一个,很明显和其他的不一样。
非常脏。
相叶雅纪用手指捏起那只刀片。
明显很久没清洗过。别说刀片本来的银亮金属色已经看不出来,甚至还蒙着一层须泡没洗净粘着的污。细碎的胡碴已经完全干硬,支支棱棱地粘在刀片上。刀刃边沿,泛着一层暗黑色的污迹。
相叶雅纪捏着那只刀片,站了很久没有动。
因为他在思考。
他在问自己——这是什么?刀片。好吧,那这刀片为什么这么脏?忘记洗而已。好吧。那这上面粘的是什么?胡碴啊,刀片上不粘胡碴粘什么?好吧。那刀刃边这片暗黑色是什么?可能是用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留了点血迹在上面,很稀奇吗?好吧。好吧。就再问一句——
上面的这些胡碴是谁的?
当然是主人的吧?!
不对。
不对!
相叶雅纪紧紧捏住刀片,这上面已经干硬不知留了多久的胡碴,绝不是樱井翔的。绝对不是!这一点,都不用直觉什么的登场,单凭他的判断力,就足以断定了。镜箱里的摆放这样清清楚楚,电动剃须刀上干净得连指印什么的都几乎看不到,一盒刀片里的其他刀片连清洗过的水渍也许都还没干透,唯独这只脏得不能看的刀片躺在这里——如果不是主人故意为之,他愿意把名姓全都倒过来写!而谁又会特意留一个自己用过的东西不清洗?
这特意留下的,必然是他人的。
这个他人是谁?
又为了什么留下这个他人用过的东西?
为了什么?
一直以来,相叶雅纪都不让自己想得太深。
但是这一刻,他实在没办法想得再浅,因为再浅,就要搁浅触礁了。
一直以来,他都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但是这一刻,他终于开始确信,一定不是自己想太多。
那些曾经灼烫的目光,他不是感受不到。那些多少酸涩的哽咽,他只是装作感受不到。
有些事就是一层极薄的窗户纸,不碰则已,一旦捅开,就不可收拾。
相叶雅纪像是在菩提树下顿悟了般。
他心里某道被封得死死的闸门,不可抑制地被拧开了。
多少过往无法抵挡地翻涌上来,溢满他的胸口。
他的那些惊慌,他的那些恐惧,他的那些焦灼和愤怒,他的所有被强制糊弄过去的种种想法,清晰如海水退潮后突现而立的礁石,硬生生戳在那里再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真相,出乎他的意料,也正如他的意料。
他没擦干的发梢向下滴着水,落进POLO衫的领子里。
他其实——
其实——
 
 
“你没事吧?”
相叶雅纪在浴室里太久没出来,樱井翔有点担心,怕他别是被雨淋病了在浴室里昏倒一类的,于是走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应声。
刚刚送衣服进去时还没事?虽然他只是埋着头把衣服放在一边就赶紧退了出来,衣服也是实在找不到一件适当的,现在的他几乎除了西装就是衬衫,想相叶雅纪一定会穿得束手束脚不舒服,唯一还能一时很快翻到的,就只有这件POLO衫了。他知道季节不合适,但等会儿再借一件大衣给相叶雅纪穿在外面就是。
樱井翔再敲了敲门,“喂,没事吧?”
还是没有应声。并且一片寂静。
他沉不住气,伸手推门。
相叶雅纪正站在里面,手里捏着一只污浊的刀片,转过头来看他。或者说,就是正在看向这边,等着他推开门。
那双眼睛,正在等待他的目光。
将所有那些无法言说的疑问,期盼和渴求传达给他。
这样的眼睛让樱井翔不敢直视。他再看看那只刀片,心里当下就有种被人揭了底牌的绝望。
但是他仍然强装镇定。
在那已经无限胶着快要扒不开一丝缝隙的空气里,硬是掰开自己的嘴出声:“我以为你不舒服,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干得简直快裂开了。
“我问你。”相叶雅纪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他死死盯着樱井翔的眼睛。
“……”樱井翔被这气势逼得应不出声。
“这是什么。”相叶雅纪晃晃手里的刀片。
“……”樱井翔没法回答。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糊弄和任何谎言都已经没办法成立。
“这是——”相叶雅纪已经横下一条心,“我用过的吗?”
“……”樱井翔紧紧地抿起嘴唇。
“是不是?”
“……”
“我问你是不是!”
相叶雅纪上前一步,站到樱井翔对面。
樱井翔没法直视他的眼睛,别开眼神。
“看着我。”
“……”
“看着我!”
樱井翔没办法,只能抬起眼睛,看向相叶雅纪。
那双彩虹星光都能被吸进去化为己有的眼睛,此刻,正在喷薄出那样强烈的他早就懂却又不能懂的感情。
明明该美好,却令人恐惧。
明明该接受,却只能退缩。
“为什么留着这个?”
“……”
“是不是因为你,因为你……你对我……”
“……”
樱井翔三缄其口。
“回答我的问题!”相叶雅纪的声音开始有些许颤抖。
“不如……”樱井翔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还要干还要嘶哑,“你先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你答得上来,我就一定回答你的问题。我说到做到。”
凭什么反客为主。凭什么反过来掌握主动权。但是相叶雅纪想不了太多了,问就问,这个时候他什么都说得出来。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说。”
“苜蓿最近好吗?”樱井翔语气平静地问。
“……”相叶雅纪本来以为自己定然什么问题抛过来都接得住并且能有一车的话要讲,但是却一上来就卡了壳。
“你们认识多久了?”樱井翔又问。
“……”相叶雅纪的喉结动了动,却出不了声。
“她为了你都要跟家里闹翻了,你打算几时才娶人家进门?”虽然尽力控制,但樱井翔的声音也微微发抖了。
“……”相叶雅纪闭了下眼睛,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并不是被雨浇的,也不是洗澡洗太久。不是。
樱井翔扯动嘴角,微笑着说:“你还有问题吗?”
 
 
有些地方,我们注定到不了。
因为那里,距离我们何止7500光年。


to be continued

拍手[4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五)

十五
“谢谢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樱井翔与合作伙伴握手,收起合同,进电梯下楼,走进地下停车场。
掏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钮。
他的家用型三厢日产车灯一亮。
这辆车是在他和豆蔻订婚之后不久买的。选择这种家用型,意图也是很明显,打算一路开到结婚以后的。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把合同扔在副驾座上。插进车钥匙,打着,挂档,踩下油门,一系列机械化的动作之后,把车开上路面。
今天签约的这个地方,以前从没来过,来的时候也是颇为摸索了一番才找到。离开的时候还是感觉对路不熟,天又阴沉沉将要下雨的样子,樱井翔握着方向盘,从车里向路的两边左右观察,怕走错了方向。
就这样边找边开,车速放得很慢。
开了一阵,有什么标志从车窗外掠过了樱井翔的视线。
明明已经开过去,又让樱井翔把车倒了回来。
天文馆。
那标志性的圆形穹顶。
感觉自己已经几个世纪没有进过天文馆。
樱井翔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份闲情逸致,或者是一时脑子莫名抽了一下,手里方向盘一掰,就把车开了进去。
馆里参观的人不多,四处显得空旷。
小时候来天文馆参观的记忆几乎已经淡薄得相当于不存在,对于现在天文馆里的各种高科技设备,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操作。展馆整体大厅纵深很高,各层展厅围绕中厅铺开,随便走在哪一层,都有一种置身天文世界的整体感。
从小就不懂天文星象,樱井翔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仰头看看挂在展馆大厅顶上的各组星座模型,别说认不出几个,就连哪个是几等星都分不清楚。
他其实并没有这个闲功夫,他的时间很紧张。今天签完这个约以后,晚上回家还要继续起草新的合同谈判预案。明天一早去公司,和部分讨论预案的可行性,再进行修改。然后再联系新的合作厂商,协商签约……他的生活就是已经这么机械,机械化得就像他每天坐进车里开车的那系列动作一样。
放眼望着营造出宇宙星空感的天文馆大厅,一个把西装上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的自己,在这里真像个格格不入的可疑人物。
星空啊。
虽然似乎很想记起星空的模样,但脑子里出现的却全是一行行合同文案。
半走着神,半放着空,樱井翔踱到了一扇门前。
——天幕放映厅。
电子屏幕上显示,正有一场星空映象马上就要开始放映了。
像受到某种牵引般,樱井翔鬼使神差地走进放映厅。
放映厅里已经灭了灯,一片黑暗中,他随便摸了个座位坐下。
半仰躺下来的座椅,让人可以面朝巨大的圆形穹顶放映天幕,就像仰望着整个宇宙的星空。
“我们人类生存在浩瀚的宇宙里……”
当悠扬的解说音伴着婉转的音乐响起,漆黑的穹顶天幕里开始逐一亮起一个个星座,银色的星星逐颗逐颗亮起,布满整个天幕。
北斗七星跟随北极星亮起,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熠熠生辉,在那条璀璨耀眼的银河旁边的就是仙女座吧……啊樱井翔你在干些什么啊,这都是给孩子们看的东西吧,你一个大叔躺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仰望角度特别舒服,人好像已经融进了星空里。樱井翔感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胸口的气都喘顺了几分。
就这样不知不觉,竟看得入迷。
“南十字星座是一个规模宏大而又美丽的星座。南十字星座里有一个著名的深空天体,它就是南十字星,NGC4755,距离地球约7500光年。由于当中包含约100颗恒星,被人们俗称为‘珠宝盒’……”
好像醒着,好像睡着。
好像半梦半醒。
——那个,是不是就是南十字星?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南十字星。
但现在看来,我们那晚看到的,的确是它吧。
但我觉得那晚它没有现在这么亮。
也许是因为那时城市灯光太亮损毁它的光芒,也许是因为它现在距离我只不过几十米而非7500光年,也许——是因为那晚我看到了比它更闪亮发光的东西。
——星空珠宝盒,竟然真的看到了。
樱井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眼前仰望的一片星光洒满了眼,盛不下所以快要溢出来般,眼眶又酸又胀。那已经机械化的心大概也是缺了机油,生涩地转不动,绞缠住。
平时建设得像水坝一样的心理防线,在一片黑暗星光中却脆弱得像那水晶做的饺子挂饰,稍微一压就要喀嚓一声碎裂。
他终于快要忘记的那个人,那张脸,那双眼睛,怎么就趁这个机会出现在这虚幻的星空里了呢。
——那你说,我们到得了吗?
我们到得了吗?
我们到得了吗!
放映厅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星空消散在天幕穹顶里。
樱井翔头靠在座椅上,眼前星光残像久久不散。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把眼眶周围那一圈酸涩强压下去,然后咬咬牙,深呼吸,起身。
站起来才发现,摸黑进来时看不清,整个放映厅几乎没三两个人。
也因此,一瞬之间,视线范围内就跃出了一个身影。
也是刚刚站起来,正准备退场。
樱井翔站在原地,望着他。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到。
如果是你的话。
在他心里掠过这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时,远处那个人忽然在一排排座椅间站定,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
 
 
我们生存在一个浩瀚的宇宙里。
在本已微尘的太阳系里,扮演着各自微尘中之微尘的渺小角色。
因为如此,我从不想执着什么。
因为如此,就算与你明明咫尺却失散于人海,我也都能接受。
是什么样的奇迹,让你我相遇在这个地方。
外面的星空下无处容身,于是便寻到这个人造的星空底下来吗。
是被谁按下了慢放键,让呼吸眨眼都变慢。
慢到,在我眼前望着我的你,几乎快要被眨眼分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
但是,再慢,有没有可能放不到尽头,不散场?
没可能。
就像开普敦的星空会遗留在地球的另一端,而今天的星空干脆直接消散在钢筋水泥的穹顶下,一样。
指尖转一转指间戒指,那里的贵金属悄无声息地告诉我,你对我开口时,将会说的是什么。
“……姐夫。”
 
 
“真的是,怎么会这么巧……”
和樱井翔一起走出放映厅时,相叶雅纪笑着对他说。
“可不是,真太巧了。”樱井翔也跟着笑。
“……”
“……”
跟着就成了沉默。
太久没见过,也许并不是没有话题的根本原因。
相叶雅纪穿一件夹克衫,半敞着拉链。樱井翔胳膊上搭着西装上衣,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两人之间只有脚步声,轻轻地踢踢踏踏。
在过大过空的空间里,这沉默倍显尴尬。两个人都开始只想赶紧走出这个地方,结束这段无话折磨的同行。
“各位来宾,今天的闭馆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准备离馆,欢迎您再次来馆……”
天文馆中庭里响起带着回音的闭馆通知。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已经从一层层楼梯上转下来,还差几步就走出大厅,樱井翔打量着外面的天色。
“是啊……”
“相叶君,你又来啦?”
相叶雅纪走在后面,话说了一半,忽然被什么人打断。
樱井翔回过头,看到一位清洁工阿姨,因为到了闭馆时间而拖着清扫工具出来准备开始工作。
是她在招呼相叶雅纪?
“啊,阿姨,是啊,我又来了。”相叶雅纪对着那位清洁工阿姨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么,是不是一阵子看不见我,就觉得惦记我了啊?”
“谁惦记你这个烦人的小鬼!”阿姨说着用手比着自己腰的位置,“从你只有这么高时,就几乎天天来我们这里玩,到现在这么大人了,还总是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我看你都看烦了!”
“哎呀阿姨你干嘛要不好意思呢?”相叶雅纪笑着拍她的肩。
“去去去,谁跟你不好意思!”阿姨假意扒开他的手。
“哈哈哈哈……”
嘻笑打闹,相熟到简直像是一对祖孙。
原来,从还是孩子时起就一直来这里?
难怪会说心有向往。
只是——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应该早已经过了需要知道“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这种事的年纪?还会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你管得着吗!
樱井翔你真是够了。
 
 
“啊,下雨了!”
走到天文馆正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并且雨势看来不小,暗灰的天色里雨丝细密。
“带伞了吗?”
“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
就算都没带伞,身后也是在闭馆赶人的了,没可能一直等在屋檐下躲雨到停。
樱井翔向外张望了一下,对相叶雅纪说:“我车停得不远,就在停车场里,跑几步过去好了。”
“哦,好。”相叶雅纪边点头边拉开自己夹克的拉链。
“你这是干什么?外面很冷的!”樱井翔阻止道。时节已经又是初冬,因此这冬雨才显得这样愁人。
相叶雅纪却仍然拉开拉链把夹克脱了下来,抖开,笑着对樱井翔说:“你那件西装,受不得淋的吧?还是我这种地摊货,拿来挡一挡雨吧!”
樱井翔下意识地看看胳膊上搭的上衣。
确实是淋不得。因为今天是去签约的重要场合,所以穿的是最贵的几套订制西装之一。
心细如尘,一如既往。
来不及反应更多,相叶雅纪已经在头上撑开自己的夹克,让出一边,对樱井翔说:“进来。”
樱井翔没反应。
“快点啊!”相叶雅纪催促道。
于是樱井翔就真的无意识地钻到那撑开的夹克底下去了。因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走出门外,细密的雨丝立刻砸在头顶的夹克上,雨量比想象中要重。
“在哪边?”相叶雅纪撑着衣服,问。
“那边。”樱井翔伸手指指停车场。
然后两人便迈开脚步,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雨真的很大。
空气里没有风,却已经冷透了。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头顶一直碰到相叶雅纪撑开的手臂,每跑一步就轻撞一下。其实应该他来撑衣服的不是吗?怎么做人年上的?他真的总是想太多。每当这种时候。
两人贴得太近,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脚下踏在水里,啪嗒啪嗒。
这几步,真好像比几世纪还漫长,又似乎比几微秒还短暂。
终于跑到车边时,樱井翔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已经被淋湿了一半。
等钻进车里,他才意识到,相叶雅纪是把他送到驾驶席这一边,才自己又跑到副驾那边的。
副驾的车门被拉开,相叶雅纪又先看了座位一眼,站在车外对樱井翔说:“文件!”
刚才随手扔在副驾上的合同。
樱井翔赶紧抓起来,转身放到车后排。
相叶雅纪这才收起夹克,卷在怀里,钻进车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樱井翔打开灯,看看坐在旁边的相叶雅纪,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部湿透了,甚至连头发都已经被打湿,发梢在向下滴水。
其实,他刚刚一定是让出了整件衣服,挡在自己的头上了吧。
看着被冻到嘴唇轻微发紫的相叶雅纪,樱井翔狠狠地咬了下嘴唇。
插进车钥匙,打着车,暖风开到最大,挂档,踩油门。
“这里离我家近,先去我家,换掉这身湿衣服。”
“啊?不用麻烦了……”
看一眼已经开始有些瑟瑟发抖的相叶雅纪,樱井翔用力一掰方向盘。
“你给我闭嘴!”


to be continued


日更这种事。。真的只有在草原时代才干过。。
现在。。真的只是奢侈品。。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四)

十四
叮,叮——
樱井翔掏出手机放在桌上的时候,手机挂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坐在桌子对面的樱井舞被这个声音吸引,伸手拿过了他的手机。
“哥你几时开始给手机挂挂饰了?”樱井舞摸摸那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饺子,忍不住笑着说:“好少女啊你。”
“去!”樱井翔狠狠瞪她一眼,伸手抓回手机,“这是我和你嫂子的情侣挂饰,你懂个什么?”
“哎哟……”樱井舞似乎有点笑得停不下来,“都订婚这么久了,还能配合情侣挂饰,哥你这个二十四孝未婚夫。”
“别再贫嘴!话说回来,挂了多长时间了你才发现,是对你哥有多漠不关心?”樱井翔把手机放到手边,正色道:“今天出来吃饭不是来听你贫嘴的,给我说正事。”
“好啦好啦,哥你真是操心的命。”樱井舞抱起一撂文件夹,往桌面上一放,看着樱井翔说:“要是这么不放心,就自己回来亲自做。”
樱井翔伸手去拿那些文件夹,边翻开边说:“我不是不放心,我是很关心。搞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樱井舞没说话,端起杯子叼着吸管喝饮料,眼睛看向窗外。
樱井翔瞄她一眼,心里知道,这个妹妹跟他感情好是照旧,但是心里其实对他存着些许解不开的不满。关于他为了结婚而进入西原家的公司。
你完全可以放弃为樱井家的公司继续执着,但是,却不能是为了成为别人家的乘龙快婿而钻营到对方的公司里去——的确,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这么看他樱井翔的吧。
无所谓。
有些事情,不可能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身为一个男人,相比起勇于担当责任,能够敢于承担误解,也许才更算是真正的成熟。
更何况,种种误解如果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人和事,那真是让他更加坦然和淡定。
樱井翔翻着一个个文件夹,浏览着图表和数字,在心里松一口气。他就知道他这个妹妹只会比他聪明,就算是经验尚且不足,但是却能从做事情条分缕析的方法里看出,绝对具备能够管理好一个公司的能力。
自己家的公司一切运行平稳。
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里,能够保持这样的业绩,已经不易。他们樱井家的孩子,果然是答应下来的事,便会尽全力去做。
樱井翔合上文件夹,在桌上撂整齐,对着妹妹笑笑:“谢谢。”
那感谢里夹着点不自觉的讨好的语气,让樱井舞觉得心里一酸,如果你这么爱这间公司,这么放不下自己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这些努力——
“哥,你真是……”
“想吃什么,尽管点!”
樱井翔打断了妹妹说到一半的话。因为他知道妹妹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何必吗?想说我这是何必吗?
我最亲爱的妹妹,这世界上太多事,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回事。你看起来是何必,但于我来说,却是务必。
 
 
“苜蓿呢?”
在樱井翔和自家妹妹共进午餐之后的当天晚上,西原家的餐桌上,所有人在长餐桌边就位,只差苜蓿那个座位空着时,西原慎一问道。
豆蔻偷偷看了樱井翔一眼,极其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而樱井翔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又不在。
他们订婚这近半年来,樱井翔每周至少有三天会到西原家吃晚饭,而这三天里,就得有个一两天见不到苜蓿的影子。
“苜蓿又去哪里了?”西原慎一接着问。
又去哪里。能去哪里?还不是和相叶雅纪见面去了。
话轮不到樱井翔说,豆蔻又根本张不开嘴。
桌上一片寂静,西原慎一把筷子一撂,“岂有此理,越来越不像话了!”
“爸!”豆蔻不得不开口:“苜蓿只不过是去和朋友玩了而已,那有什么不对的。”
“朋友?什么朋友?”西原慎一看着豆蔻。
豆蔻抿抿嘴唇,似乎在鼓起勇气,“爸,苜蓿已经这么大了,她想要交什么样的朋友都是她的自由,您反对也是没有用的。”
西原慎一看着自己的女儿,冷冷地说:“比如那些毫无前途的狐朋狗友?”
坐在豆蔻旁边的樱井翔隐约有些如坐针毡。
当然他现在已经是西原家的半个家人,说什么话也不必把他当外人避讳,但是这样的话当着他说出来,貌似是对女儿说的,实则多一半又是说给他听的。时间过得再久,下马威,都是能下时则要下。更何况,关于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的人,用这样难听的话明枪暗箭地讽刺,几乎是在挑战樱井翔的底限。
“爸!”豆蔻抗议。
“我哪里说错了?等她回来你叫她来找我,我有话说。”西原慎一却冷淡地表示结束这个话题,转向樱井翔,“最近贸易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内销的部分我们一直没问题,但是最近出口的份额开始受到欧债危机的延后效应影响,同比数字有出现下降的情况。”樱井翔就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应试的学生,关于公司的话题什么时候抛到他这里来,他就要能本能地做出反应和回答,并且,不能有太大偏差。管你是在吃饭时间,还是在喝茶时间,职业的开关都要随时打开。半年来,他已经习惯。
实际上他更想要做的是产品研发和技术创新,但是关于产品和技术的部分是一间公司的核心命脉所在,一般来讲,不会轻易交与不够信任的外人。这一点樱井翔也是清楚知道的——在西原家的公司里,他始终仍是个外人。
“嗯,出口的情况目前来看的确很严峻,你要再多出去联络业务才行。”西原慎一简单地说。
“我知道。”樱井翔点头。
“爸,樱井君这半年来有快四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飞机上过的。”豆蔻在旁边出声。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樱井翔自己是什么也不会表示和争取的。
“那不是就对了吗?”西原慎一对女儿说:“年轻人不这样历练怎么可能成长。”
“……”豆蔻还想要说什么,但是樱井翔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脚,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晚饭,接着在平静的沉默中结束。
 
 
——“对不起,又要你出差。”
——“那有什么。”
这有什么。
他没觉得辛苦。也很少有时间给他觉得辛苦。
就算在他自己看来,这也是应该的。反正不在飞机上过,就要在西原家的饭桌边过,如果这样相比的话,在飞机上双耳被轰鸣声塞满的时间,反而还比较好过点。
起落架收收放放,安全带指示灯明明灭灭,订婚半年似乎只是一转眼就变成快一年。
有什么改变了的吗?
几乎没有。
除了西原苜蓿抵死不听父亲警告坚持和相叶雅纪交往,关系越闹越僵,他在饭桌边几乎见不到苜蓿的人。也除了他几乎再没见过相叶雅纪,因为不可能在西原家见到他,而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可邀约见面,更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怎么想——能不见就不见,不见最好。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是吗。
就像现在这样,坐下以后给自己戴上一个飞行用眼罩,西装上衣一盖,睡到昏天黑地自然醒的时候,就可以下机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降落羽田机场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是否扣好……”
樱井翔摘掉眼罩,在座位上坐直。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一个姿势一直没变过,以致于他觉得全身都有点发麻了。
他抬起手想略微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关节,忘记了盖在身上的西装上衣。
胳膊一抬,上衣从身上滑落。
樱井翔还是没太完全清醒,弯下腰,随便拽住地上衣服的一角拎了起来,并没有看到,手机从上衣口袋的边沿滑了出去。
直到他挪动双腿,然后感觉鞋底踩到了什么,喀嚓一声脆响。
赶紧挪开脚,低头一看,发现机舱地面上碎裂了一些水晶碎片。
是他的手机挂饰。
鞋底是正正踩到一串水晶饺子上。
心上又像立刻渗了一层冷汗,樱井翔弯腰把手机捡起来。
举到眼前,拨弄那串水晶挂饰,发现似乎该说还算幸运,一串彩虹饺子里,只踩碎了其中一只——蓝色的那只。
但樱井翔还是咬了下牙。
蠢货!
怎么会蠢成这样的!
踩碎情侣挂饰也太不吉利了吧!
他盯着那破了相的水晶挂饰,发现自己虽然是想为这个理由生气,但是事实上内心更深处,却并不是这样附和的。
他分明是在心疼。
很心疼。
但是,是在心疼什么呢。
起落架就在这时着陆地面,机舱轰隆隆一阵震动。
 
 
你一直找不到该用哪种天然蔬果汁才能做出来的蓝色饺子,如今,做出来了吗?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三)

十三
“那边那个花瓶,不要摆在那里,那边已经太挤了。”
相叶雅纪说着朝正在摆弄鲜花的西原苜蓿走过去,“你别动了,那花瓶很重的,等我来。”
这里是樱井翔和西原豆蔻的订婚式会场。
虽然会场不大,也说了仪式简单,但是苜蓿和相叶两个还是一直很积极地忙前忙后,布置会场什么的自告奋勇全权负责。
再简单,到底是两家颇具规模的公司的联姻,前后左右,总归免不了有各路人马到场参加。因此场面多多少少也要周全礼貌些。
“嗯,这样就好多了,我看看……”相叶雅纪把插满了一大束百合的大花瓶移好,边退后边侧过头端详位置。
然后感觉肩膀轻轻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他赶紧往前迈一步,转身想说对不起,发现背后站的不是别人。
“辛苦了。”樱井翔笑着对相叶和苜蓿说:“你们忙了一晚上了,差不多就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姐夫。”相叶雅纪看着他,搓搓自己的手,笑得有点尴尬。
“姐夫你来啦!”苜蓿从旁边跳过来,“我听姐姐说你也有很多事要忙,宾客接待安排流程确认什么的,所以这边你就别操心啦,交给我们好了。”
“我不是不放心,是不想你们太辛苦。”樱井翔笑得温柔坦然,“到底只是订婚,别搞得太夸张了。不然以后结婚时,你们岂不是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了。再说,这里还有工作人员负责布置呢。”
“那不行,姐姐一生的大事,我可坐不住休息啊。”苜蓿也一笑。
“今天太累的话明天会不好看哦!”樱井翔和苜蓿这个妹妹的关系,倒是一日融洽似一日了,彼此间说话都少了很多客套。于樱井翔来说,更多了分对小舞一样的宠爱在里面。
“明天姐姐好看就够啦!”苜蓿吐吐舌头。
“谁说的?姐妹花才是最大的看点吧!”樱井翔也开着玩笑,“总之,乖乖回家去休息,明天还指望你撑场子呢。”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看姐姐那边还有什么事情没。不过,把这个苦力留给姐夫你,随便使唤!”苜蓿说着,伸手把旁边的相叶雅纪往前一推。
樱井翔的“不用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苜蓿已经一转身往外走去,“我走啦,明天见!”
“……”
“……”
站在原地的樱井翔和相叶雅纪面面相觑了一两秒。
“你也回去吧,这里也差不多了。”樱井翔先说。
“……”相叶雅纪站着没动。
“怎么,累傻了?”樱井翔很自然地闲话家常,“我说这里没事了,早点回去睡吧。”
“你还在生气吗?”相叶雅纪忽然问。
“啊?”樱井翔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相叶雅纪低头抠自己的手指。
“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呢。”樱井翔不仅好像不明白,而且索性转过身开始一一查看桌面台布。
“对不起。”相叶雅纪跟在他身后。
“……”樱井翔在长桌间边看边走,不说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该那么说。我——”
走在前面的樱井翔忽然停下来,跟在后面的相叶雅纪差点撞到他身上。
“我再说一遍,回家去。”樱井翔对相叶雅纪伸出右手食指,一字一句地说。
 
 
翌日,在百合盛放的白色会场里,樱井翔先生和西原豆蔻小姐的订婚仪式如期举行了。
简洁,大方,温馨而不失隆重。
会场不大,但是从待客到仪式,无不匠心独运,周到得体。
豆蔻穿一袭简单白裙,而苜蓿则和她穿一样的裙子,除了在腰间系一条装饰腰带以示区别,意在突出西原姐妹花的身份。
而相叶雅纪则是在到达会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礼服,竟然和准新郎樱井翔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也除了樱井翔的是黑色,而他的则是深蓝色。
这身礼服是苜蓿给他挑的。
“这是怎么回事!”相叶雅纪找个机会把苜蓿拉到一边,指着身上的衣服小声问道。
“这是姐姐的主意。”苜蓿也小声回答道。
——我们穿同款裙子,也让相叶君穿和你姐夫同款的礼服,这样就能让所有人一目了然,相叶君同样是西原家的准女婿,是你的男朋友。爸爸不是到现在也没明确同意过你和相叶君的事吗?就利用这个机会占个先机,让大家都知道你在交往的人是谁。到时候就算爸爸有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们统一礼服,无非也是为了得体尊重。
豆蔻的聪慧,从来所言非虚。
“……”相叶雅纪看看自己,再看看远处的樱井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其实想说什么。
仪式流程顺利进行,交换订婚戒指时,樱井翔轻吻了豆蔻的脸。
音乐和掌声。
鲜花与人影。
相叶雅纪站在一侧用力鼓掌,掌心火辣辣的。
“认识豆蔻,是在一次商务饭局上。”樱井翔在会场中央开始循例讲述相识过往:“大家一定都以为我是被她的美貌所打动——当然我也不否认这一点——但实际上,是在看着她细心地为大家分餐的那一刻,让我觉得,这个女孩,我该一试。”
小小煽情,不失幽默。
相叶雅纪和全体宾客一起,继续在一旁拼命鼓掌。
他喜欢吃饭特别香的她。他喜欢温柔为人分餐的她。
这当中——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呢?
是什么呢。
盛放百合的香气开始显得逼人呛鼻起来。
接着便到了祝酒辞时间。
西原苜蓿敲了敲香槟杯,向前站出一步。
“作为今天女主角唯一的亲妹妹,恭喜的话我早就说过一百八十回了。所以,现在我站出来,就不说这些了。我是作为如花姐妹,送上世上唯一的礼物的。”苜蓿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递到豆蔻面前。
豆蔻有点意外地接过来,看了樱井翔一眼,小心地翻开。
五彩光芒,细碎地从盒子里温柔散溢。
躺在丝绒缎面上的,是两条水晶挂饰,情侣款。
“这是——”豆蔻小心地拎起其中一条,惊喜地看着。
是一串五彩缤纷的小饺子。
水晶质地。
在会场的暖光照明下莹润剔透地闪着光。
“没错,是饺子!”苜蓿笑着说:“这水晶饺子可是独家订制的,全世界别无分号哦!我想姐姐你也知道,饺子对我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是让我幸福的东西。所以,送这对情侣饺子挂饰,是希望,姐姐你要比我更幸福,加倍幸福!”
豆蔻的眼睛湿润了。她走过去拥抱了苜蓿。
订婚仪式,虽然小巧但饱含寓意的礼物,最合适不过。
场面温馨感人到了极致。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以为,这份别致的礼物是西原苜蓿的主意。
只有樱井翔一个人,在看过盒子里的五彩水晶饺子之后,立刻就知道,这实际上是谁的主意。
他迅速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下,然后看见了正在一旁偷偷擦眼角的相叶雅纪。
这实际上是你的主意吧。
说辞虽然可能是苜蓿想出来的,但这摆在一起时活像两条彩虹的水晶挂饰,绝对是你的主意吧。
因为那天我随口说了让你把彩虹饺子带到订婚仪式上来,一定受欢迎。但实际上订婚酒会上怎么可能吃饺子,所以你就用了这种方法吗?
——彩虹饺子,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彩虹,两条。
樱井翔的心口被不知名的东西灌满了。
那颗纯粹温柔的心。
今天起,就要说再见了。
今天起,就要带着你的祝福,祝福你了。
樱井翔的手指转动着刚刚戴在自己手上的订婚戒指,强制自己把目光从那个深蓝色礼服的身影上别开。
你会比我幸福的。
一定。
 
 
当相叶雅纪在仪式的后半酒会上捧着一杯香槟不知在想什么地放着空时,身后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恭喜啊,准新郎!”
他转过身。
“啊,对不起,认错人了,真不好意思!”
他愣在原地。
很像吗?
有这么像吗?
像到把他和他认错?
只是因为同款礼服的缘故?
他转过头,望望远处正在接受宾客敬酒谈笑风生的樱井翔。
我和你,有这么相像吗?
我和你,分明就完全不像。
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走完全不同的路,追求完全不同的未来。
骨子里,我和你绝对不是同类。
 
 
可是啊,可是。
在相叶雅纪这样对自己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to be continued

拍手[3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二)

十二
——振袖,以大中小之不同用途广泛覆盖各个年龄层次的女性消费者。以成人礼用振袖日益华丽隆重为首,振袖的消费人群将从极端年轻化开始形成传统习惯及固有印象。而出席正式场合及居家常用振袖种类也日益丰富。针对这种趋势,专供面料研发的发展前景堪称广阔。在和服用和棉布料及带子用面料的基础上,尝试植入丝绸原料及刺绣工艺,使面料的元素性更加丰富多样,视觉效果以低调立体的方式融入华丽之感,更显优雅风格。精细化个性化的面料,品质优越之余也将赢得市场空白一隅,获得崭新的发展空间。如以让珠宝盒如星光般倾洒满面料为主题,以璀璨承载女性梦想,作为首推主打系列进入市场……
啪——
樱井翔合上了手中企划的文件夹。
这是最后一次来自己家公司收拾文件了。
搁在办公桌上的纸箱里,收进的已经是自己最重要最私密的一批文件和企划。而这些都是不准备交接给小舞的了。一来,这些尝试性企划需要较长时间的探索和努力,不是一时很快能够获得收益的项目,在小舞刚刚接手时,首先需要保证的是公司平稳的经营运行,所以营利性项目该是第一位的,这些新项目,暂时还用不到;二来,这些企划里可能掺杂进了太多自己的个人感情,说不舍也好,说觉得可行性尚低也好,总之他不觉得现在是去实现它们的时机。三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三来!
把最后一个文件夹塞进纸箱,樱井翔松了松领口,呼口气。站在自己这间连中央空调都没有,充满昭和气息的办公室里,他四下望望,似乎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儿时在那纯皮老沙发旁边贪玩打滚的样子。他心里也许是酸涩,但浮在脸上,却是笑了笑。
桌上的手机嗡嗡振动,他抓起来。
来电人名闪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喂。”
“喂……姐夫。”
叫得似乎有点勉强,被什么塞住了嘴般。
“最近有没有空?找个时间一起喝酒吧。”对面的妹夫接着说。
“……”樱井翔本想拒绝。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心里没鬼坦坦荡荡,为什么不能见,于是他对电话那头说:“没问题。”
 
 
远远地,在街面上,看到樱井翔走过来时,相叶雅纪挥了挥手。
樱井翔走近,招呼,表情多少显得淡漠。
那晚四人聚餐时相叶雅纪的表现,在樱井翔心里像个不痛快的死扣梗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些什么,微妙得很。
酒局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里沉闷着。
沉闷就只能埋头喝酒,而闷酒醉人又快。
话题围绕着订婚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最近都在忙这件事吧一类的进行。
但樱井翔已经看出来,相叶雅纪这次约他,是有话想说。并且,他已经快要憋不住,东拉西扯不下去了。
“你要进西原家的公司?”
果然,来到主题。
“没错。”
“为什么?”
果然,又是那个那天他没有回答的问题。
“没有为什么,做了西原家的女婿,这很顺理成章吧。”这一次樱井翔没有避讳,很坦然地回答。
“但是,但是你……”相叶雅纪似乎仍然是无数个不解,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你家的公司呢?”
“交给我妹妹打理。”樱井翔淡然地端起酒杯凑到唇边。
“但是你的那些想法呢?”
“想法?”樱井翔装糊涂。
“……”相叶雅纪似乎在试图鼓起某种勇气,“南十字星的珠宝盒?”
“……”对于他真的还会再提起南非的任何一草一木,樱井翔还是有点意外的,他想要含混过去,“你说什么?”
“你说的让振袖洒满星光?”相叶雅纪却不依不饶。
既然挑明了,樱井翔没办法,“那不过是个想法。”
“不过?那不是你的梦想吗?”
相叶雅纪简直就像是那个童话里的孩子,大声指着赤身裸体的皇帝说可是他的确没穿衣服啊,让不必也不能被戳穿的真相昭然若揭。
梦想。
梦想这个东西之所以叫作梦想,就是因为它基本上不可能实现。而它更多时候的用途不过就是,你一提起它,我就觉得锥心的痛。所以,谁让你提的,谁让你提什么梦想?
闷酒在胃里燥热地烧,樱井翔的情绪恶劣起来,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敲,“别搞得你什么都知道一样好吗?”
相叶雅纪略微有点被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到,身体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似乎也一下子被激怒了,“你是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吗?因为怕输?!”
“……”樱井翔的手紧紧攥住杯子,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酒精让他感觉加倍愤怒,他知道自己此刻如果放任自己的情绪,那就铁定是难以收拾了。所以他起身,掏出一张纸币按在桌子上,因为控制着情绪而显得声音沙哑,“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被扔在桌边的相叶雅纪愣了一下,也一拍桌子站起来,跟着跑出门。
已经是初冬时节了。
走出门外就是一阵冷风直钻衣领。
酒意瞬间再被这风吹得激增三分。或者说,是情绪想要顺着酒意的藤,借机攀爬蔓延。
“等等!”相叶雅纪在樱井翔背后叫道。
樱井翔却装作没听见,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着。
“我说等等!”相叶雅纪追到他身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樱井翔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他停下脚步,吸了口气,然后猛地转身,用力甩开相叶雅纪拉住他的手。
“你到底想怎么样!”樱井翔拼命压低声音。
“我话还没有说完!”相叶雅纪说。
“你说,我今天就让你说。”樱井翔咬着后槽牙,站定盯着相叶雅纪,“我倒要听听,你想说什么?”
冷风吹开相叶雅纪风衣的下摆,他看着樱井翔,“你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梦想。你不是那种人。”
樱井翔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向面前的相叶雅纪迈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那我是哪种人,不如你来告诉我?”
四目之间,距离变得很近。
“你是……你是……”相叶雅纪闻到樱井翔迫近的淡淡酒气。
你是那个吃饭特别香让人看着就高兴的人,你是那个翻文件时就像在审阅世界地图般成竹在胸认真自信的人,你是那个那天望着开普敦的夜空全身上下都在散发光芒的人,你是那个赞我是MUSE的人,你是那个总是想太多但在以为有危险时却挡在我身前的人。
相叶雅纪脚下蹭着地面,后退了半步。
因为他终于一夕之间意识到的这些,足以惊吓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但是他用力攥紧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要慌,他一定是想错了。
“闹够了?”看他不说话,樱井翔转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相叶雅纪没有再追过来,但是却在背后用足够樱井翔听到的声音说:“到底为什么要放弃实现你的梦想!”
樱井翔没有回头。
 
 
为什么。
你的这个问题,即便是真的用枪指着我的头,我也不可能回答你。
我的确不想放弃自己的梦想,但是我不得不放弃。因为相比起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只能两相其害择其轻。我必须结婚。然后才能不再继续自己种种那些对你超出界限的想法。而如果必须要放弃我的梦想,才能让我结这个婚,那我只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因为相比起放任自己可能对你造成的无法预计的伤害,放弃梦想的痛苦,也许倒算不得什么了。
在开普敦以为遇到抢劫的那个夜晚,在对方抬起手的一瞬间,我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只剩下了一个——绝不能让你受任何伤害。
所以。
所以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是怕了,但并不是怕输。
要是这个答案让你知道了,不如杀了我。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一)

十一
衬衫,领带,领带夹。
西装,手表,银袖扣。
樱井翔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没错,这是他。
秋天马上就要过完了,他今天这身毛料质地的厚重西装,终于显得特别合宜得体了。
而今天约定的地点,也终于是一个需要正装出入,烛光杯影,晶亮的玻璃落地窗外可以俯瞰这整座城市的地方。
挽住他手一起走进餐厅的豆蔻今天也穿了正红色的礼服连衣裙,妆容精致。
他有一个多好的未婚妻。
这一次苜蓿和相叶雅纪好好地坐在了同一排,豆蔻则和樱井翔很自然地一起在对面坐下。豆蔻面对苜蓿,樱井翔面对相叶雅纪。本来,这也才是最合规矩的坐法。
落座之后,樱井翔发现,相叶雅纪今天也穿了衬衫。
点头致意时,极快地对视了一眼,樱井翔就迅速把目光撇开。
“姐姐姐夫,恭喜你们!”苜蓿抢先欢快地开口。
“还没呢!急什么改口!”豆蔻笑着说。
“还说什么还没啊!真是的,姐姐你的订婚戒指我都看过十万八千回了。”苜蓿的情绪很高,转向樱井翔,“你说呢,姐夫?”
“没错,这口改得对。”樱井翔鼓励着点头。
“我就说吧?”苜蓿笑着对身旁的相叶雅纪说:“你也记得要改口了哦。”
“那是肯定的。姐姐姐——夫,恭喜你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相叶雅纪似乎极难察觉地在那个称呼里卡了下壳。
姐夫。
这称呼,明明就不是第一次叫了。明明很久以前就曾经胡乱叫过了。
还有什么可不自然的呢?
“谢谢。”樱井翔的感谢是发自内心。
他这时才再次好好看了相叶雅纪一眼,因为这时候即使对视,也是自然的。自南非归来之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过。目光相接时,他看到相叶雅纪被优雅烛光映亮的眼睛,洗得很清爽蓬松的发梢,以及那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胡碴的下巴。
发现自己竟然是在以这样的方式看对方时,樱井翔的心上像是渗出一层冷汗,默默地在桌子底下把十指绞在一起。
这时候苜蓿正捧着菜单,照旧开心地点着看起来四个人根本吃不完的东西。
“嗯,主菜都差不多了,再点些清爽的吧?”她这样说着,其他三个人都给她一个全随你的宠爱笑容,于是她指着菜单的某一行对待者说:“那要一份这个泰式生春卷好了,刚好有四个。”
“樱井君他——”
“姐夫他不吃香菜。”
同时开口,豆蔻的话只说了一半,已经被相叶雅纪冲口而出的声音掩盖。
四个人同时顿了一下,桌上出现了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异样气氛,一个短暂的定格。
樱井翔立刻笑着说:“没关系啊,既然苜蓿喜欢就点,我也不是绝对不能吃。”
“哦……你们看看,还是姐夫对我好。”苜蓿说着耸耸鼻子。
在说笑声里,桌上的气氛恢复如常,似乎刚刚那短暂如电影定格镜头般的一幕并没有出现过,或者是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在座一个人其实已经开始觉得坐立不安。
相叶雅纪。
怎么回事。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话。他又怎么那么清楚樱井翔不吃什么?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温柔细心的人吗?尤其是——他凭什么替西原豆蔻开这个口说这句话?而他这会儿心里不上不下的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躁动又是什么?他本来明明无比期待今天这次四人聚会的不是吗,在苜蓿提出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多开心,虽然怎么那么开心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打从樱井翔一进来一落座他就已经觉得自己的情绪出现了偏差?当看见樱井翔望着挽住他手的豆蔻时露出的那种眼神,他心里再次冒出那句“姐姐真有福气”,那该算是正常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相叶雅纪有点慌。
但是抬眼看看对面谈笑风生的樱井翔,他又强制命令自己冷静,他只是这几天睡得少了些,所以才有点心慌,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相叶雅纪灌下一整杯柠檬水,偷偷深呼吸,跟着如常说笑。
“看你们去旅行的照片,南非真的比想象中还要美啊。”
“嗯,真是一个可以看尽各种景致的地方。”
“诶——姐姐没能去还是有点可惜的啊!”
南非之行,樱井翔答得尽可能简单。能少讲一句他就少讲一句,最好就是能别再提了。所以他举起水晶高脚杯,示意身边的豆蔻也拿起杯子,然后把杯沿碰过去,看着她说:“没关系,结婚以后我带豆蔻去环游欧洲。”
“诶哟——”苜蓿假装受不了地笑起来,“这以后家里公司的,老让我看这种场景,我牙可就都不能要了!”
豆蔻带着笑意瞪了苜蓿一眼,“死丫头,就知道揶揄你姐姐,你一年能进公司大门几次?别替你的牙操心了。再说,你该谢我的,还不知恩图报。”
“是是是,我的亲姐姐,多谢你的大恩大德。”苜蓿合起掌,顽皮地挤眼睛。
姐妹俩打的哑谜,樱井翔听得明白。他答应进西原家的公司以后,苜蓿和相叶身上的压力减少了不是一星半点。至少从表面上来说,就没有什么堂而皇之可以拿来当借口反对相叶和苜蓿在一起的理由了。反正公司有他了,那苜蓿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最终拗不过也就只会随她去了。
但是相叶雅纪似乎还并不知道这回事。
“嗯?你们在说什么?”
“没有啊,就是以后你可以安心研究你的彩虹饺子了,不是正在发愁蓝色该找哪种天然蔬果?”苜蓿歪着头看他,“有姐夫在。”
“……”相叶雅纪似乎想了想,然后很意外地看向樱井翔,“你要进西原家的公司?”
怎么回事,“姐夫”呢。
樱井翔本来不想说,但话到这份上又不好遮掩什么,只能点头:“是啊。”
“为什么?”相叶雅纪的语气似乎十分不解。
“……”樱井翔给问得卡了壳。为什么?能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你不是已经有了好主意,为什么不去实现了?”相叶雅纪接着追问,情绪已经显得相当不对劲。
“……”樱井翔觉得有点不对头了,赶紧想要岔开话题:“我有什么好主意,倒是刚刚说到你的彩虹饺子,要不要在我们订婚那天拿出来招待宾客?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振袖上的星光呢!”相叶雅纪的话已经是不假思索了。
“……”樱井翔实在是没办法再接话了,只能硬着头皮抬手,招呼侍者:“不好意思,请再来一瓶红酒。”
 
 
那之后虽然气氛如常,交谈愉快,似乎相叶雅纪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只不过是他众多经常不明所以突然跳跃的表现一样,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而已。大家都没有特别在意——除了那之后相叶雅纪的话开始变少,酒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空。
“打扰了,泰式生春卷。”侍者端上了这道菜。
细长的玻璃碟里,四个晶莹剔透的生春卷整齐地排开,光影之下,似乎都可以透过那吹弹可破的春卷皮,看到里面新鲜元气的香菜叶子。
大家很自然地先后夹走各自的一个。
樱井翔是最后一个。
他是不喜欢香菜,但他必须吃掉这个春卷,不然就会让苜蓿尴尬。
就在他正准备夹走碟子里最后一个春卷,还没抬起手来时,对面的相叶雅纪突然伸出叉子,快速地叉住最后一只春卷,放进了自己的碟子。
“啊啊,这个馅料太特别了,可以考虑推出一款泰风饺子!”相叶雅纪这样说着,已经用刀叉切开自己碟子里的春卷,拨弄里面的菜料,研究起来。
他的脸颊看起来很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红酒。
醉了吗。
你醉了吗相叶雅纪?
不然你怎么会这样做,谁要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简直让我想要不顾场合离席而去?
谁要你这种温柔?
谁要你这种温柔的慈悲!

to be continued


目前为止,我自己真喜欢这一篇。

拍手[3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十)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你是不是一时冲动。
不然求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在电话里说。
而你急于求婚又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有数吧。
伞上的雨声由大到小,渐渐消失。
樱井翔收起伞,抬头看看正在云开雾散的天空。
宇都宫。
每来都要下雨。
这次来该办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再次抬眼张望,想要找个吃饭的地方。没有找到上次那间小店面。因为上次也只不过是在躲雨间随便跑进去,根本连店招牌都没看仔细,宇都宫那么多的饺子店,去哪里一家家找。
再说,重要的根本不在于地点。
而是别的吧。
樱井翔随便吃了点什么,但并没有点饺子。
吃完饭他看看天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发去了一个地方。
那座并不是很高的山。
秋雨过后,山里的空气带点穿肉刺骨的凉意。
樱井翔没少穿,不过依然觉得冷。
他站在那排长长的台阶前,呼吸着让鼻腔里感觉冰冷的空气。
头脑很清醒。
不是这冰凉的氧吧让他清醒,是他本来就很清醒。
才刚结束不久的那次旅程,终究还是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要不怎么都说旅行是寻找自我之旅?这句话除了装文艺,还是有点实际作用的。在那样的异世界里走一圈,经历了很多不现实的梦境,然后最终走出来,也让他终于看清楚了一些事实,不是吗。
他求婚绝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而是他必须这么做。
面前的长台阶看起来冰冷湿滑,寂静肃杀地向上沿伸。
樱井翔提口气,把牙一咬,几步跑着迈上台阶,飞快地爬起来。
他必须这样做。
他必须有所取舍。
他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一时冲动。他做所有事都经过深思熟虑,他现实又世故,没什么能改变他对形势怎样才会是最有利便怎样做的判断方式。
他就是这样的人。
脚下的山石台阶又冷又硬,与夏天时踏上去的感觉完全不同。跑这几步,为什么胸口就这么闷,身上衣服穿太厚了吗?樱井翔抿着嘴唇,拼命向上跑着。
他这样做是对的。
他必须下定决心。
所以,所以。
长长的台阶,级数多到像是爬不到尽头。
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变得特别难爬吗?
踏在某几级还存有浅浅积水的台阶上,脚底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山里的绿植间一层层发散开。
樱井翔感觉气短,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沉,但仍然竭尽全力迈过最后一级台阶。
他站定,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
他松开紧咬着的牙,牙根里隐约地疼着,嘴里有淡淡的腥昧,可能牙龈有点出血。而他到底是有多累,气能喘成这样,空旷的空气里似乎只听见他喘气的声音了,简直喘得像头熊一样。
呼——
呼——
——“我可以同意你们先订婚,但是有一个条件。”
对于樱井翔突如其来并且十分失礼的电话求婚,豆蔻什么都没多说,就答应下来。这更让樱井翔觉得,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必须这样做,否则自己就是个混蛋。他再次郑重其事地到西原家去拜见西原慎一,在明明是西式风格的客厅里跪下来,额头几乎快要贴到地板上,严肃地提出请把女儿嫁给他,他是认真的,无论如何。
然后,就得到了那句答复。
樱井翔低着头,等待那个条件的横空出世。
其实那个条件可能是什么,他明明就心知肚明。
“你必须进入西原家的公司。”
是的,他早知道,必然如此。
因此他也已经有所觉悟。
“既然你是认真的,那这样一个简单的条件,应该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
其实真的不过分。
要托付女儿,何况是对于一个本来根本对他看不上眼的西原慎一来说,这样的条件的确根本就算不上是个条件。
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他来说,这看似简单的条件需要他牺牲的是什么。但即便如此,他也必须答应。有些东西,不得不牺牲。人生没有取舍,便无法成为人生。
“没问题。”
樱井翔给出了这样的承诺。
因为在此之前,天知道费了他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差点说断了三寸不烂之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恩威并施,就差临表涕零了,才终于劝服了妹妹来接替他管理樱井家的公司。
妹妹哪方面都一点不比他差,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所以他放心了。
反过来说他本来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这就是他人生该走的路,这才是他人生该走的路。对于理所当然的事情,何来的担心?
呼——
呼——
樱井翔喘着气,舔舔似乎有点出血的牙龈,抬头看看深秋里宇都宫的天空。
他这次来宇都宫要办的事情全部已经处理完了。需要交接给合作企业知道的事宜,需要交代一声今后请多多关照我妹妹樱井舞,需要延续一些他原本想要实施的想法……总之,该做的,他都做完了。
樱井家的这间没落贵族般的公司,一定会浴火重生,再度焕发光彩。这些年来,他正是凭着对此深信不移的信念支撑至今。至于是不是能由他亲手来实现,也不是那么重要吧。
或者说,总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而有些愿望则不得不让步。
总之,既然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为什么还不直接打道回府,而是转个圈跑到这个地方来?
樱井翔往山路边的小摊子上走过去。
因为台阶爬输了,他在这里请过客。
后来因为出现了双道彩虹的奇景,而让那些捧在手上的刨冰化了大半。
等等,还有那个摆着粉红色箱子的抽签摊子,粉红色箱子照旧那么惹眼啊。上次那个非闹着要抽的人,结果抽出了个什么来着?反正最终又是笑成一团。
樱井翔走上前。
手伸进箱子,抽出一支签来,展开。
——中吉。悲伤也好,痛苦也好,尽快忘记这段恋情吧。
樱井翔笑了。
啊……真是的,这是什么呀,他可是马上就要订婚的人了,这哪里是吉签啊?简直就是太不吉利吧。
——“这是什么呀,啊哈哈哈哈,让苜蓿知道了会生气的!”
尽快忘记吧。
——“樱井大哥你可不许说出去。”
笑着笑着,嘴角却有点发僵了。
自己跟自己装糊涂真是个太辛苦的活儿。
他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再明显不过。
他分明就是来忘记的。
他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有些事情还执着地没放下,所以必须回到原地,把那些全部放下,忘掉。然后,才好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有些路就是这样,走着走着,不知道该怎么转弯,转弯处又会在哪里。像在无边的黑暗里航海,迷失了方向。
但是——他们连好望角都到过了。
说实话,没有什么转不了的弯。
就算是航船到了两洋交汇处而迷茫,也会有好望角的灯塔,引领你在那里转弯靠岸。
所以,别回头。
别回头樱井翔。
 
 
“你觉得这家怎么样?”走出会场,樱井翔问身边的西原豆蔻。
“嗯,你觉得呢?”豆蔻反问他。
“还算简洁大方吧?因为既然你也不想办得太高调,所以订婚宴就选这样简单一点的会场,倒也可以。”樱井翔说。
“我也这么想。”豆蔻笑着点点头。
“那就定这里了。”樱井翔看看手表,抖开搭在胳膊上的西装上衣准备穿上,“我就先回自己家那边的公司了,还有些事情要和小舞交待。晚上再约。”
公司,已经要分清楚,是自己家的,还是西原家的。樱井翔说得精准而注意。
“那个……”看着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樱井翔,豆蔻叫住他。
“嗯?什么事?”
“苜蓿跟我说,咱们正式订婚之前,再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她说他们的祝福,要先单独送。”
“……”
樱井翔心里虽然登时是一百个想拒绝,但是却并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来的理由。这样的邀约实在是太自然太应当,也几乎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一次见面。
该面对的必须面对。将来,还不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
“好啊,没问题。”所以他又一次应得很爽快。
没问题。
他用来回答的词语现在就只有一个没问题了。
他简直是个没问题超人。

to be continued

拍手[0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九)


“我跟你说,我还差得远呢,你不用扶我。”
樱井翔推开想要伸手扶他的相叶雅纪。
相叶雅纪似乎很无奈地轻摇下头,“是是,你差得还远。”
其实他是眼看着樱井翔至少一个人喝空了一整瓶红酒。
他也知道樱井翔应该是还有量的,但是谁知道今天怎么了,不说烂醉,但至少肯定是有几分醉了——就和那个烤肉喝酒的夜晚一样。表面看来仍然是很克制,但实际上却不知在和谁堵气。似乎像是一直在和自己别扭着,并且——说些不明所以的话。
“不会输的……我是不可能做错事的……我才不害怕……一点都不怕。”——这是上一次的。
“我跟你说,我有主意了。”——这则是此刻的。
大概这一次没有上一次醉得厉害,话也说得清楚些。虽然相叶雅纪还是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不过对付喝醉的人还能有什么差别,依旧顺着应就是了:“是是,你有什么主意了?”
“我跟你说。”樱井翔站定,认真地晃着食指,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努力集中有些许涣散的眼神,“传统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嗯……”相叶雅纪已经开始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传统沉淀里的精髓,是不可能会被时间抹灭的。”樱井翔又说。
“嗯,没错。”相叶雅纪横下一条心顺着他说。
“所以我已经有主意了。”樱井翔笑着说:“做出星空珠宝盒一样的面料!”
“……”相叶雅纪卡了一下,他以为刚刚樱井翔并没有听到他的那句自言自语。
“让振袖上洒满星光吧!”樱井翔看着相叶雅纪的眼睛闪闪发亮。
“……”相叶雅纪忽然说不出话。
“一定可以。”
“……”
“你真是MUSE。”春天的海风吹过来,也许因为微凉容易冲撞酒意,仍然只穿着一件POLO衫的樱井翔好像真的醉了。
“什,什么MUSE,别说胡话了。”相叶雅纪没来由地感到有点害怕,他假装听不懂,把手上的千鸟纹围巾往樱井翔脖子上围,“你穿太少了,带那么多行李还穿这么少。围巾借你,别吹感冒了。”
“我不冷……”
樱井翔想要推开相叶雅纪的手,边拒绝边往后闪,话只说了一半,发现正前方有高大的人影朝他们走了过来。
沉醉在港口码头太久,时间不觉已是深夜。街面上已经没什么行人,所以这忽然靠近的身影就特别显眼。
樱井翔转过头,风吹开他的额发,冰凉了额头上的汗,让他一下子惊醒了几分——开普敦是全世界治安最差的首都之一。夜间如果误入城市贫民区的话,遭遇打劫的可能性几乎高达80%以上。
不会吧。
他怎么会疏忽忘记了这一点。
扫视下四周,居然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幽晃,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樱井翔用力摇摇头,抬起一只手,把相叶雅纪往背后推了推。
“怎……么。”相叶雅纪手里还攥着搭在樱井翔脖子上的围巾尾巴,被他一推,才抬起眼,也看到了对面靠近的人。
“怎么了?”
“等下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马上跑。”樱井翔小声说。
相叶雅纪反应了下,再看看对面越走越近的人影,然后皱了皱眉。
“跑什么跑?你当自己英雄救美呢?”他放下还揪着的围巾,把樱井翔挡在他身前的手一把推开,“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敬语全无。
“二对一会输吗?”相叶雅纪说:“可笑。”
樱井翔扭头看他,脸上可能想要做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酒精让反应迟缓,一时间连想说些什么都有点乱。
就这没法形容的一瞬间,来人已经走到两人面前。
的确是人高马大。
樱井翔的拳头攥紧了。
二对一?
保护他?
他以为他是谁?
对方抬起手。
等等,他真的不会打架的。
难道身旁这人就会?
谁说二对一就一定赢的啊?
总之就——
无论这一刻樱井翔在想些什么,他还是本能地转过身搂住相叶雅纪,挡在他的身前。
“%¥#@*&……”
“&*@#¥%……”
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过后,却丝毫没有什么杀人越货的意思。
樱井翔于是放开手,和相叶雅纪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我猜——”相叶雅纪看着来人的手势,“他大概是想问路。”
“我猜——”樱井翔学着他的语气,“那他真是找错人了。”
“哈哈哈哈哈……”
相叶雅纪这一笑就是好几分钟没停下来。
 
 
自己那一刻是真的醉了。樱井翔这样想。不然,为什么要做出那样无谓的动作。他应该做的难道不是,第一时间交出身上的钱物,破财消灾?或是没有那么软弱,直接准备还手?再怎么样,似乎也不该是转过身搂住身边的那个相叶雅纪?
你搂他有什么用?
你又凭什么搂他?
“万一对方身上有枪呢?”
他是这样说了,但这真能成为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吗?
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相叶雅纪什么也没说。
到离开开普敦,绕道布隆方丹,再回东京,气氛虽始终绷在一个高度微妙的水准线上,但是两个人也都努力维持自然,谁也没再去为那晚的事多说些什么或是解释什么。
但是眼神交流,是能免则免了。
就像有了什么默契。
樱井翔甚至已经搞不清,后来几夜是怎样在同一个房间里和相叶雅纪背对着背躺在两张床上,自己几乎全身发僵没能睡一个安稳觉,是怎么熬过来的了。似乎一闭上眼,就全都是相叶雅纪伸过来替他围围巾的手。
想要快点结束这段旅程,还是,想要最好能将这段旅程一直继续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到底是什么。
飞机的起落架终于着陆在日本国土上时,机舱震动的十几秒里,他心里存的到底是不舍还是解脱,完全无法分辨。
机场分别时,他连正眼都不敢再去看相叶雅纪一眼。
回到家的瞬间,似乎整个人都卸了力,想要瘫个三天三夜不起床。
躺倒床上,眼前天旋地转的,竟然是红黑相间的千鸟纹。天啊,他觉得自己真是最好一觉别再醒了。
但一觉昏睡被叫醒的契机,是一个电话。
西原豆蔻的。
“还在睡觉吗?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啊,没有,也差不多了。”
樱井翔一手拿手机,一手揉揉头发,眯起眼睛看看表,竟然也已经睡了近十个小时。倒时差啊,真辛苦。他从床上起身,接着电话往卫生间去,想要洗把脸清爽一下,再接着说话。
“嗯,休息得还挺好的……玩得也挺好……”
走到卫生间的洗手池边,他发现躺倒昏睡之前,自己还是凭最后一点意志力把洗漱用品和一些不能长期闷在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了。
所以洗手池边现在才会凌乱地放着他的剃须用具。
他盯着它们,似乎想起了什么。
“听苜蓿也说你们玩得很好……”
樱井翔看着某一个剃须刀片,发现那刀片没有清洗过,刀刃边沿还残留着一些碎胡碴。听筒里的声音变得有点远。
他伸出手去摸那刀片的刀刃边沿。
鬼使神差般。
最好的剃须刀片。
刀刃极锋利地划破他因失神而失去控制准绳的手指。
指肚上钻心地疼了一下。
“和相叶君……说清楚了吗?”豆蔻的声音,从一直贴在耳边的手机听筒里,晃晃悠悠的传过来。
和相叶君……说清楚了吗?
樱井翔看看割破的手指。
说清楚了吗?
伤口不大,但血还是冒出来。和那一点点的碎胡碴混在一起。
相叶君。
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几乎是从脚跟猛地升起,直淹没到口鼻。
长这么大,他几乎从未感到这样害怕。
不可以。
不能再继续这样放任自己下去。
不然,受伤的,一定就不再是自己这小小的手指。
再不当机立断,就——别想说清楚了。
樱井翔从几乎密不透风的窒息里,竭尽全力吸上一口气,撬开自己紧扣的牙齿。
“豆蔻……”
“嗯?”
“我们结婚吧。”

to be continued


新背景真的超心水。
以后没事常换吧。
离题八万里= =

拍手[1回]

借问先生姓甚名谁(八)


“桌山!桌山!真的是桌山!”
樱井翔看着自己快要被相叶雅纪拽烂的衣襟,无可奈何地说:“是是是,是桌山。”
“真的好像一张长桌啊!”相叶雅纪却仍然掩不住兴奋,手刚松开又再拉住樱井翔的袖子,继续扯动,“你说它怎么会那么平的啊!”
樱井翔失笑。
它怎么那么平?
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你?
“啊,那大概是因为它怎么说也是上帝的餐桌吧?不这么平不行啊!”他笑得合不拢嘴。
从约翰内斯堡到开普敦,樱井翔觉得自己眼角一定多出了十岁的笑纹。
是因为阳光好啊,是因为蓝天也好啊,还是因为……什么更好啊?
“开普敦这里真的好多东西要看啊!”相叶雅纪眼睛盯着天边的桌山,“难怪要在这里停留三天。”
“是啊,比如桌山这种地方一定要在固定的时间来,光线才会合适,才有最佳观赏效果,所以必须多停留几天才好安排。”望着桌山,樱井翔用手指拨拨自己的头发,让风直接吹在额头上。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
“姐姐真有福气。”
“嗯?”
“出来旅行的话,什么都不必操心,全部交给你然后只管安心玩就对了。”相叶雅纪目视前方说着。
“哦。”樱井翔接的不是那么自然。
“还有啊,甚至连行李都可以不用考虑太多,因为你一定什么都想到了。就好像这次我连刮胡子的刀片都不记得带但你就能变魔术一样掏出刀片和电动剃须刀任我选着用,真是……”
“……”这次樱井翔干脆接不出话。
突然出现的沉默大概有几秒钟,相叶雅纪忽然意识到什么般,迅速转过头,“我是说这次来了真是太好了!不,我是说,我是想说……我终于到过好望角了!”
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
气氛为什么变得有点微妙。
但好歹是出现了一个出口,樱井翔赶紧接过话茬儿,“啊,是啊,你一生要到好望角的愿望也总算达成了,虽然完全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说法……”
“诶——”相叶雅纪立刻没事发生样地笑着反驳:“那你的一生非来不可的城市什么的又是从哪来的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那是黄金之城!”樱井翔也假装认真:“再说你不也在看那夜景时着迷了吗?”
“夜景的确是会不同啊……”相叶雅纪的话题开始跳跃,“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好望角看夜景呢?”
“所以我不是也说了,好望角风浪太大,夜间视线不佳,不安全,没有人建议去那里看夜景的。开普敦还有很多码头都是晚上吃饭喝酒的好地方。”
“诶——”相叶雅纪的情绪高涨起来了,“连去哪里喝酒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开普敦座山面海,是一座极富风情的海港城市。每一个码头边,都有数不清的餐厅酒吧,星点棋布。露天摆出的桌椅可能沿海散落,夜色降临时,将灯光和烛火的倒影洒在海面上,铺开最天然的佐餐布景。
樱井翔和相叶雅纪面海而坐,桌上的烛火和气氛,却显得多少有那么点不太对劲——谁让当初订这里的时候樱井翔从没想过桌边人会是现在的这一位。
樱井翔心态复杂,落座之后便一直在点酒,以便让嘴里一直有酒,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有什么不自然。
“那里。”相叶雅纪指着不远处亮着的灯塔,“是白天看到的灯塔吗?”
“嗯。”端起桌上的酒杯,樱井翔微笑,“这个码头是远眺好望角最好的角度。”
“厉害……真是绝佳的位置。”相叶雅纪收回手指,“灯塔果然还是要在夜里看才有意义啊。”
“就是这个灯塔,让人们发现了好望角这个两洋交汇处的港口存在。”
“啊——黑暗中航海的人们的希望吗。”
“当然是比白天专门给咱们拍照时有用点。”
“啊,这么说起来。”相叶雅纪想起了什么,“我们都没在好望角那里合个影!”
“……是吗。”樱井翔心里其实想说,没合影最好。
“真美啊。”相叶雅纪的眼神投在桌前面对的海面上,酒还没怎么喝便已有了微醺的情绪。
“远游无处不销魂。”樱井翔喝空杯里的酒。
相叶雅纪收回眼神,把樱井翔放回桌上的空酒杯再斟满,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看着他说:“干杯!”
樱井翔也看看相叶雅纪,想问一句“为了什么”,想想却只是摇摇头,微笑着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海风微淡的咸。
推杯换盏,有话,或者无话,似乎都把远处的灯塔当成坐标,远远眺着,便可以不必眼神交流,只渐渐喝空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胃里渐渐有点轻微的烧起来,相叶雅纪感觉有点热,微仰起头,伸手去解系在脖子上的千鸟纹围巾。
然后,他停了下来。
“那个……”他抬头望着夜空,像被强烈地吸引住,眼睛都亮了,“是不是就是——南十字星?”
樱井翔也仰起脸,顺着相叶雅纪的目光望着,眯起眼睛说:“哪个?”
“那个啊!像有很多颗星星在一起,很亮的那里。”相叶雅纪又伸出手指着。
“哦……可能是吧?”樱井翔其实对天文星体没什么概念。
“星空珠宝盒……”相叶雅纪仰着头,自言自语般,“居然真的看到了。”
“……什么?”樱井翔其实听清了。
“没有。”相叶雅纪笑笑,“也只不过是,一直对这颗名字特别酷的星有向往而已。”
“是吗?”
“是啊,听说南十字星座里有超过一百颗恒星,所以才被称为‘珠宝盒’。”
樱井翔侧目看相叶雅纪认真的眼神,“还真的有研究啊。”
“诶,哈哈哈哈……”相叶雅纪解下围巾,“我也就是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冷知识而已。”
“是不是,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了当航天员啊!”樱井翔玩笑。
“不是啊,我小时候想的是长大了要当社长。”相叶雅纪想也没想地应了个自然。
“噗……”樱井翔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好笑吗?”相叶雅纪的脸颊因为喝了酒而有点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樱井翔赶紧笑着摆摆手,伸手再去碰酒杯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用手指按住玻璃杯的杯脚,正色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是有想当社长的目标?”
“啊?”相叶雅纪见他一脸认真,想了想说:“小时候为什么那么想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可能就是想要做有用的人?现在真要说什么社长……就像别人可能都会以为我和苜蓿在一起一定是因为看中了西原家的公司,其实我倒真的没什么兴趣。”
就是说嘛。
你早知道答案的樱井翔。
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你那些自私自利的念头,看来你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放心吧,对自己放心吧,你这个人简直现实到死,所以,才不是会行差踏错的那种人。
他于是不说话,再次端起杯子默默喝酒。
相叶雅纪也又仰起头看星空。
“你说,我们能到得了那里吗?”他忽然说。
“嗯?哪里?”
“南十字星啊!”
“啊,我没有概念,但肯定距离地球不少光年吧?”樱井翔说着,再抿一口酒。
“这么说的话,我记得好像是说7500光年……那你说我们到得了吗?”相叶雅纪再问。
樱井翔差点把喝进去的酒喷出来。
“嗯!”他顺顺气,看看还在认真盯着星空的相叶雅纪,却似乎在海面波光的荡漾里,再次看到相叶雅纪眼里掉进的星光。
珠宝盒。
深空珠宝盒。
樱井翔走了神,但很快意识过来。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到。”
他是很认真的。

to be continued

拍手[2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