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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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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之境(四)

暗香 无人之境
Byredo Rose Of No Man`s Land


4.


刷啦啦——

夏季的热风卷着气浪阵阵拂过窗前。



昨晚刚下过雨。沿着Q大12区25栋方向的那条步道往前走,入眼即是大片大片的绿色。

郁郁葱葱的绿树抖擞而挺拔,仿佛被雨水洗净过全身的每一片树叶。其中最高的那棵则停在25栋的门前,树顶直拔入云,仿佛已消失在上方朗朗晴空中。

大概为了能多呼吸一些这饱浸了绿意的新鲜空气。25栋别墅靠近侧道的一扇高窗,即使在这般炎热的夏日里,也浅浅地开了条缝。

倘若有人走近。

就会听到这样的对话。



“……樱井老师?”

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一个谦恭谨慎的学生。

不是很确定。

有一点试探。



接下来响起的,则是另一个可以说与窗外这浓烈的夏季格格不入的男声。

伴随着纸张哗啦哗啦作响。

那语气直截了当,严肃到分毫不留情面。

“——重画。”



相叶雅纪站在樱井翔的工作台前,紧张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绵密的汗水。即使现在屋内开足了冷气,按他的体质,依旧很容易出汗。

他汗流浃背地接过绘图纸。低下头,就一眼看到了上面被樱井手中的红色记号笔毫不留情地勾出的几个错误。看到那几道粗重红色所勾出的醒目红圈,以及旁边属于樱井字迹的修改意见。相叶雅纪脸上一红,在心里小声地叹了口气。

“……好的。”

捏紧自己的图纸,他看不出表情地垂下脑袋,对樱井轻轻地鞠了一躬。

“……我立刻重画。”



被汗水染湿的发尾,在他鞠躬时翘了起来。露出被掩在同样被浸成了半透明的白色衬衫下的后颈。

樱井沉默地瞥了他一眼。

点点头,没有说话。



相叶转过身,向自己摆在角落的那张白色小桌走去。

年轻的大学生捏着耷拉下来的白色图纸,背影看起来多少有些沮丧。

面前这张白色小桌上,比起他一个星期前自说自话地来到这里,又自说自话地留下来,已经多了不少玩意儿。

像是已经无声地默许他使用、甚至占据这和樱井共同工作的房间里的一隅空间。

也变得逐渐不再争论他的去留。

——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白色桌子之上。

各种号码和颜色的铅笔。橡皮,橡皮刷。

美工刀,刻刀,重刀,割刀。砂纸,切割垫板,厚度测量仪。各式各样的胶水和速干剂。

直尺,曲线尺,法式曲线尺,丁字尺。比例尺,绘图模板,圆规。

铁丝,各色喷漆,空气罐,摊开成圆圈的各式国际色卡。

墙角还堆放着各种厚度和颜色的纸板、泡沫板、塑料板和苯乙烯白板。

而最明显的,莫过于那张斜斜地立起来、坐下去时几乎能将相叶本人掩在其后的——

老式建筑绘图桌。



相叶走到那张建筑绘图桌前。

他捡起一支滚进白色小桌边角里停住了的铅笔。铅笔看起来已经不剩多少了,尾部的橡皮因为整体比例而显得圆滚滚的。

相叶拿过桌边一只有些发钝了的刀,简单地削了削。细碎的铅笔屑仿佛没有重量般,绕着他的指尖旋转落下,无声无息地滑进被盛夏的热度蒸得发烫的空气中。



“——慢着。”

然而。

背后那个仿佛审判般冰冷的男声,却不等他削完手中的铅笔,就再度不留情面地响起了。

相叶的背脊条件反射的一抽。

虽说外面正是盛夏。

他却仿佛觉得后背上有点点冷汗,渗透衣衫。

而来自背后那个人的视线。则仿佛比他的声音还要令人发冷——

“先把你画错的图,在那面墙上钉好。”



一向对樱井的指导言听计从的相叶,在听到“那面墙”几个字时,脸上却意外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老师……”

年轻的学生放软了话尾,语调中流露出近乎央求的意味。

他手中紧紧捏着还没来得及放在绘图板上的图纸一角,似乎极度不情愿,可又无法违背樱井的要求一般矛盾着,脸上显出了天人交战的表情。

“能不能……”



“——不能。”

回答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樱井所说的那面墙,又看了看坐在工作台前正忙碌着的樱井。

“可是……”

看得出他并不喜欢那面墙。



“——没有可是。”

工作台前那个正盯着图纸的背影却头也没回。



相叶的声音随着他的呼吸一起局促起来。

“但我……”

他想要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好。可年轻人的心性又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试探一下坐在房间另一角、现在已经可以算是自己老师的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能够忍耐自己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相叶雅纪。”

工作台前盯着图纸的背影顿了顿。

像是终于被打动了般,低下的头稍稍抬起来了一些。



相叶期待地仰起头。

“樱井老师……?”



男人侧了侧脸,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

“五分钟之内,把图钉好。”







樱井翔工作的时候,脸上会戴一副无框眼镜。

银色镜腿,细细地没入脸庞两侧被黑发覆盖的耳际。看起来极富书卷气,像是Q大那些夹着书本站在讲台前的教授般,令人心动。

然而,却又令他有些格外地不近人情。

……反正他对自己不近人情也不是第一天了。

见对方根本连眼睛也懒得抬起来搭理自己,相叶只得摊开手,苦笑了一下。

随后又咬了咬牙。



这面墙。

他一手抓过自己桌上的几颗图钉,另一只手拎着图纸,拖着脚步走到樱井所说的“那面墙”边。

——这面可恶的墙。

相叶有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面被樱井装上了整面钉图板、随时可以将图纸钉在上面展示、同时边看边讲解的墙面。

而此刻等待被展示和被评价的,则是在面前这大概有一整层楼高,五米长的钉图板上——满满钉着的,他相叶雅纪从一个星期前踏入Q大12区25栋这间不为世人知的工作室「Studio 零」以来,所画的,并且画错过的——

所有图纸。

在铺满了几乎整面墙的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画着标出错误的醒目红圈。

清一色的红。

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这种红色。

——当然是樱井画的。

相叶想到这里,不甘心地用手中的图钉狠狠将自己刚才攥在手里那张图纸的最后一角,钉在了钉图板上。



错误。

错误。

连续的错误。

他泄气地看着从墙壁另一头开始,也就是一周前、他自信满满地进入「Studio 零」工作室时,被樱井所要求画的第一张——手绘轴侧图。

是的。

手绘。

在如今这充斥着电脑建模的时代,这间不为人知的房子里的樱井翔却像是一部厚重的建筑古典教科书一般。

在这一周里,他不仅没有为相叶配置电脑,还搬来了自己以前学生时代时使用过的老式建筑绘图桌,并在相叶面前放下一只装满各种画手绘建筑图纸、以及做手工建筑模型时所需要工具的暗红色工具箱。



“相叶君。”

“我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成绩也许很优秀。”



男人坐在轮椅上。

相叶坐在沙发上。

彼此之间隔着一张透明的、切割简洁的玻璃茶几。



“但是,在我这里。”



两人的视线几乎是齐平的。

因为身高和坐姿的缘故,相叶甚至可能比樱井的位置还要高一些。



“——就要遵守我这里的规矩。”



哪怕挺直了后背。

收紧了胸膛。

视线都保持与樱井翔的齐平。

和对方隔着一张玻璃茶几相视而坐的相叶雅纪,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来自轮椅上那个男人的,威压。

一种居高临下,却又不容拒绝的威压。



严肃。

又有些不近人情。

可那其中更多的,则是属于樱井的、他进门第一天便感受到了的骄傲与矜持。

仿佛在两人间存在着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然而,相叶知道。

这堵城墙非但根基深厚,且几乎是无法撼动的。

因为它们根植在一种名为绝对职业自信的,坚实的地基之上。



绝对的自信。

是的。

就算两人独处,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擅自闯入的陌生人,还是年下的、在对方看来可能充满活力甚至攻击性的年轻人。可坐在轮椅上的樱井翔在面对他时,仍会无意识地流露出这种在相叶看来仿佛无法逾越的高城一般,绝对的自信。



那样厚重的地基,到底是怎样构筑起来的呢……

年轻的大学生有些疑惑。

也想要了解。

于是。

在鼓噪自己心脏的那股几乎让他想要叫喊出来的激烈心跳声中,他听见自己如是回答。

“好的。”

“……樱井老师。”













“那么第一周,就先从画楼梯开始吧。”



他还记得,当自己说出那句“难道老师你认为,「Studio 零」是一个会辜负他人的名字吗”之后,坐在轮椅上的樱井翔沉默着抿完杯中最后一口他为他泡的红茶,就一言不发地滑着轮椅,进了内室。

然而过了不到一小时,他又眼睁睁地看着那轮椅已经滑到了在白色小桌边被支了起来的绘图板边上。然后,一双干净的手松开轮辐,指节抬起,在绘图板上面——轻轻敲了敲。

木质的绘图板发出闷钝的声音。

夹杂在窗外的蝉鸣声中。



“可能你会觉得有些委屈。在Q大这种名校读了五年建筑,各种竞赛中也拿过奖,又有很多事务所的青睐。楼梯谁不会画呢?你可能也会觉得,我来你这里,不是为了画楼梯的。”

樱井从地上那只被他打开了的暗红色工具箱里,掏出一支用了一半的铅笔。接着,手指灵巧地摸起工具箱一侧的刀片,简单地削了削并不很钝的铅笔尖。

铅笔屑的石墨腥气,浅淡地弥漫在夏末的午后阳光中。



“我并没有……”

相叶刚想表示诚意,却听到下一刻,樱井便将手中那只已经削好的铅笔,放在了他面前绘图板的托边上。



“不过在我这里,第一周,你将学到的东西是——”

男人看着面前求知若渴的大学生,微微地扬起了下巴。

像在看一片蕴藏着满满原石的矿野。

或是青绿色的,尚待开垦的良田。



“简单如楼梯……”

他的手指握住轮椅边缘。

微微发紧,却不为人察。



眼前这个学生。

假以时日。

或许——



“……也不是谁都会画的。”













——没错。

相叶雅纪的目光从钉图板的一侧,逡巡到了另一侧。

最后,落在了自己今天刚刚完成、却又被樱井无情的红色记号笔批注了的图纸上。

定住。

……他是对的。

相叶盯着面前那些被红色记号笔圈出的错误。

目光盛得灼人,仿佛要把纸面烧出一个洞一般。

他暗暗地握了握拳头,不自觉地绷紧了唇线。

——樱井翔是对的。

楼梯,并非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从第一天,他画的第一张图开始,自己就在不断犯错。很难想象——在学校时各科成绩优异的自己,竟然会栽在楼梯这么最简单不过、也最不起眼不过的东西上。曾经在学术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地架起过无数建筑形体的相叶雅纪,第一次在理想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绊了跟头。

自在那张图纸上画下第一笔开始,每一次将图纸交给樱井翔过目,对相叶来说,都是一种对自尊的挑战。

而樱井翔看过图纸之后,轻蹙眉心时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让他感觉在对方面前无地自容。



“相叶君,你画楼梯,都不知道画好残疾人坡道的吗?”

“相叶君。这里,这里和这里。要重画。”

“……你好像一副‘不知道为什么要重画’的表情啊。比如这一张,坡道的高度比例不对,坡度太陡。轮椅无法很顺畅地爬坡,会给残疾人的使用造成比较大的难度。而下一张,对就是这张,坡道整体太长,距离休息平台太远,很容易令使用轮椅的残疾人臂部过度疲倦。”

“还有,今天这一张,作为景观楼梯,却没有考虑到你选择框景的尺度和宽度。这种长度的景观楼梯,台阶应该更宽大些。而你这样每一阶都给了普通楼梯的厚度,台阶却保持普通宽度的话,很容易造成人的视觉和疲倦。”

“普通人尚且如此,残疾人则更不用说了——这段景观楼梯所附带的残疾人坡道,在爬升过程中没有任何相应的视觉景致可言。那么对于残疾人来说,这只是一段没有任何景观特点的,普通的功能性坡道而已——”



红色的记号笔。

被夹在干净白皙的指节中,于空气中飞舞着。

一字一句,一点一圈。

都像刻在相叶的心上。

每一句话。

都让他把拳头握得更紧一分。

而那握紧的掌心里藏着的,并不是对于自己错误的羞愧。

却是另一种,更令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的——

难过。



他看着戴着无框眼镜,书卷气得就像一个大学教授般的樱井翔。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在那面墙上钉着的图纸上来回勾勾画画。

那个人口中不断吐出对他自己而言残忍无比的句子,却只是为了帮助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实际设计经验的、初出茅庐的无知学生,去重新认识现实世界里建筑应有的、然而容易被常人忽略的微小细节。

轮辐轻微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刺眼的红色不断在纸面上飘飞。

相叶却早已什么也听不进去。

那几个词,像是紧缚住他神经的魔咒,令人无法挣扎的枷锁。

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随那刺眼的红色一起旋转、盘桓、扩大,充满整个视界——



普通人。

残疾人。



残疾人——



不。

你不是。

拳头越攥越紧。

指甲尖似乎也要狠狠陷进掌心的纹路里。



不要用那么平常的语气,那么称呼你自己。

你不是。

你才不是——

你根本——



















“……相叶。”

波澜不惊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

将在钉图板面前陷入沉思的相叶雅纪,拉回了此刻的时空。

不知不觉中,樱井已经滑着轮椅,来到了他的身边。

轮辐旋转。

已经逐渐开始熟悉了的沙声,在他的侧后方,停了下来。



相叶紧紧地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

他彷然地等待着。

等待着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即将降临的新一轮言语惩罚。

虽然樱井说的是自己。

可对于相叶来说,却仿佛是一种句句都折磨在自己身上一般,无法忍受的宣判。



“这次的错误……”



啊啊。

又要开始了。

相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肩膀也仿佛防御般收了起来。

因为紧张,年轻的大学生弓起了瘦削的后背。



他又要用那些词汇来形容自己了——



额头一滴滚烫的汗水,沿着眼窝与挺直的鼻梁间的沟壑。

缓慢地。

磨人地。

滑落至唇角。



“……只有两处。”

落入耳中的,却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声音了。



相叶有些惊异,一时间甚至愣在原地,无法回过神来。



“比起一周前,已经有了很多进步。”

肯定的声音,仿佛幻听一般,从身体侧后方传来。

“虽然刚才有说要你重画,不过这里和这里,这两处问题只是扶手的宽度和转弯度。相信下一次改正之后,我大概就会无法挑出错来了吧?”

那声音的句尾似乎有些微微地抬起。

像是夹杂着一种相叶不曾期待过的,满意的评价。

“要知道,我第一次被老师指导楼梯画法时,可是用了足有整整两周呢。”

男人似乎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初次见面时,孤谷湖泊里的水面。

此刻正被名为相叶雅纪的微风,搅动得泛起了微微涟漪。



“资质的确很优秀了。”

轮辐的沙声再度响起。

背后的男人将轮椅向前滑了一点。



相叶如同全身被定住一般,不敢回过身。

却在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对方胸前那一尘不染的衬衫上,别着深红色领带的那只,银色领带夹。

在夏日海市蜃楼般朦胧而蒸腾空气中。

发出一点闪光。



“……相叶同学。”



——仿佛盛夏的幻觉。













沉默的空气缓缓流动了几秒。

相叶这才像是知道要发出声音才好确认一下现在是不是梦境一般,轻声问道:

“……老师?”



“……哦。不过。”

男人的声音似乎穿过厚重而潮湿的空气,远远传来。

甚至有些不真切。

“还有一处很大的错误,刚才忘记说了。”



“还……还有?”

相叶的心脏再度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仍然不敢回头看樱井,却也不知道此时该看图纸上哪一处地方。

很大的错误——

那应该是比之前被樱井老师标出的两处红圈,更明显的地方才对了。

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检查过了。

因为是学生而实践经验不足的部分,也通过连续几天熬夜地查阅规范集和翻找资料而尽可能地做了补救。

尽管如此。

却还是有吗……

相叶沮丧地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等待着那醒目的红色记号笔,再次落下的那一刻。

“……是什么?”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轻轻拍打在后腰上方的声音。

有些冰凉。

微痒。

有棱角。

却并不严厉。

是一支没有使用过的,崭新的——

绘图铅笔。



身后的人握着铅笔一端的人并没有用力。似乎只是想提醒什么一般,善意地敲打了一下自己这位刚收了一星期的学生,那因为紧张和沮丧而弓起来的后背。

“……站直。”



听到这一声,相叶终于回过了神来。

被铅笔拍打的那一下,令他本能地挺直了原本弓着的后背。

他有些疑惑地侧过脸。

似乎想要弄清楚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您说什么?”



“我说,站直。”

樱井翔顿了顿,将铅笔收回了手中。

铅笔的一端落在他的手掌中央。

轻轻地,无节奏地敲打着掌心。



“面对自己的作品时。”

“要对自己付出的努力,有应有的尊重,和自信。”

“所以,不要驼背。”

“站直。”



“可是……”



“——没有可是。”



铅笔敲打掌心的声音停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再次响起的轮辐声。



“……相叶。”

男人手指将轮椅转了小半个圈,来到相叶面前。

他坐在轮椅上。

却像是站在自信的城楼顶端。



从下往上,或是从上往下。

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无论正确还是错误。”



沙。

沙。



像是记忆中那一瞬的风永远停滞。

或是飞快地流过身边的时钟的秒针。



“无论是缺陷还是不完美。”



轮辐声再次响起。

轮椅被男人用干净的手指推过来。

推向——

相叶的身边来。



面对面前这位有些不知所措的学生。



樱井翔微微勾起的嘴角,在夏日盈满空气的阳光中。

看起来,仿佛一个来自久远的微笑。



“这都是,你自己的作品。”



















你不是。

我是。



不,你不是——

……我已经是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会一直这样的。

一定还有希望,哥哥一定还可以——



……小舞。

你我都知道。

希望,不会有了。



……







不过。



无论是。

……或者不是。



七年时光,从转动轮辐的手指中匆匆流过。

而七年之前,第一次坐上这日后几乎成为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轮椅的年轻人,却在命运残酷的指缝间,顽固而执着地挣扎着。

然后,从苍白的沉默中。

从淋漓的汗水中。

抬起了他那双不肯向命运屈服的,黑色眼睛。



无论如何。

我。

——都还将会是这个我。







TBC

拍手[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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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相奇妙物语50题(22)

22、狮蛇小剧场之需要吐真剂的吐真剂

“让开。”
“不让。”
“我再说一遍。”
“你再说几遍都一样。”
“是想要打一架吗?我奉陪。”
“和平年代,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你到底是想要——”
“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胡扯什么。”
“我知道,你也想要再尝一次……”
“……”
“那天在尖叫棚屋里尝过的……”
“别再提了,那天发生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可不是么,过目不忘的优等生。”
“我没——”
柔软相触时,唇间湿润的点滴液体,于瞬间发生了转移。
转眼就蒸发于温热之中。
放开樱井,相叶盯着他。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樱井看来有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在原地动弹不得。
“现在我来问问你——”相叶舔了下唇角,“你是不是还想再试一次?”
“是……”樱井目光有些涣散,但口齿发音仍然十分清晰。
“是不是一直念念不忘?”
“是……”
——起效了。
竟然真的起效了。
相叶没想过真的会有效。因为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够炼制成功。要知道魔药课并不是他擅长的科目,更何况是要花一个月时间才能炼制成功的吐真剂(Veritaserum)。
吐真剂——只需要几滴,就可以让人当着众人吐露出所有难以启齿的真实回答。
相叶只是试着炼制,又试着拦住樱井的去路,再试着——强吻住他,把那几滴魔药在唇间传递过去——而已。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相叶的神经兴奋地跃动起来。
机不可失。
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失不再来了。
下次如果等他有了防备就不会有这么简单了,只怕真会拉开架势大战一场。
所以相叶探身贴紧樱井,接着问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亲我?”
“是……”
“为什么喜欢……”
“……”
“说啊,为什么喜欢亲我?”
“……”
“说啊!为什么——”
“……”


为什么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回答了。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明明已经喂了你吐真剂——
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哪里曾经有过一瓶叫作吐真剂的魔药呢。
那里明明就从来什么也没有过啊。


手上用力一抓,相叶猛地睁开眼睛。
顺着脊梁骨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又是这个梦。
虽然已经很久没再做过,这个很多年前经常会做的梦。
也许是因为明天要送孩子们去列岛的八又二分之一站台再转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踏上去霍格沃茨的火车吧。
才会让他怀想起遥远的魔法学校学生时代。
真是值得怀念啊。
青春。
和青春里的一些人和事。
总有些事是想做而最终并没有做的。而一旦没有做,有些人也就成为了永远的失不再来。
其实也并不遗憾吧。
毕竟大家谁都没有转身。


张开攥紧的手心。
那里其实究竟有没有真的曾经存在过一瓶吐真剂?
那恐怕也是需要一瓶吐真剂才可能会得到的真相了吧。





你确定这是在用4.4的梗。。

拍手[6回]

樱相奇妙物语50题(21)

21、狮蛇小剧场之什么才是值得的

——“魁地奇在亚洲从没能得到广泛发展,因为在许多亚洲国家,飞毯仍是巫师们最偏爱的交通工具,而飞天扫帚却很稀罕。像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伊朗和蒙古这些国家的魔法部,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待魁地奇,所有这些国家的飞毯贸易都很兴隆,尽管这项运动在那些游手好闲的巫师当中有一些狂热的爱好者。以上唯一例外的是日本。在上个世纪,魁地奇在日本逐步得到了普及。最成功的日本球队是丰桥天狗队,1994年,该队险胜立陶宛的戈罗多克怪兽队,获得冠军。”
哐啷!
黄油啤酒的厚杯底重重地往樱井手底下的羊皮卷上一压,啤酒几乎要漾出来洒在羊皮卷的字上。
樱井攥着羽笔毛,抬眼。
“什么意思。”他盯着墨绿光泽的长袍,不看对方的眼睛。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我放我的酒杯而已。”相叶在桌子对面坐下。
“一定要放在别人的论文上面吗?”
“怎么这张桌子原来是用来写论文的吗?”
“……”
“既然是喝酒的地方用来放杯子的,那我只是把杯子放在应该放的地方而已。”
“……”
“是你的论文放错了地方。”
从黄油啤酒的杯底扯出羊皮卷的一角,樱井准备从桌边起身离开。
“等等。”相叶叫住他。
“还等什么。”樱井漠然说:“既然东西放错了地方,赶紧拿走换地方就是。”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相叶挡住他的去路。
“说什么?”樱井看着他问。
说说——
相叶心想。
说说你自那天魁地奇比赛之后,再也找不到你是个什么情况。
不在有求必应屋。也不在尖叫棚屋。打人柳下也恢复了冷清。甚至就连公共休息室门口都堵不到人。
结果是怎样。
没地方写论文竟然跑到这里来吗。
“关于那天……”相叶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解释?”樱井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我做了什么需要解释?”
“你——”相叶想要把福灵剂再次说出口,又觉得这是回到原点的争执毫无意义。他其实只是想说你真的用了也不要紧,只是私炼并且催化炼制福灵剂这种魔药的速度,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必要,也很不值得。如果真有什么意外——
“更何况,解释这种东西,你要真能相信的话,又还用得着解释吗?”樱井侧身从相叶身边走过去,“这种不合逻辑的东西,就不必要了吧。”
“你到底……”
相叶很想问樱井说你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究竟对你来说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什么人又是无关紧要的。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的,再多的骄傲,能不能抵过这些的分量。
然而确实如同樱井所说。
有些话要是本来就相信的话,就不存在问和答的必要。
相叶放弃了转身的想法。
即使于对方而言再重要。也许终究还是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
他想。





4.4还是需要冒个泡。

拍手[7回]

砂梦(4)

暗香之
砂梦



04.

倾盆大雨终于自厚重憋闷云层里泼洒下来,樱井说不上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化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危险,还是实际上不管下不下雨,那几只大狗也自会被相叶的气场给击退。
那样临风而立,气势万钧。
别说是几只狗,就算对面真是什么山野猛兽,恐怕也要却步二三。
反正樱井是这么觉得。
大雨瓢泼而下,夏日的单衣几乎立刻就被淋透。樱井赶紧掏出自己的雨伞,而转个头,却发现还在原地的相叶像是浑然不觉,正蹲下身,把依偎在他脚边的小狗抱起来。
“好啦,不要怕,没事了。”丹宁色的肩头瞬间已经成了深牛仔蓝。
樱井几步走上前,把伞撑在了相叶头上。
相叶抚摸着小狗的脑袋,抬起头。
“啊,谢谢……”相叶起身,朝樱井欠身致意,茶色发梢几乎蹭过樱井脸上。
“没事吧?”樱井问,问完又觉得没头没尾的自己显得十分之唐突。
“应该没事,只是吓到了。”相叶摸摸臂弯里也有些被淋湿的小狗,“一会儿回家擦干净暖和暖和就好了。”
樱井在心里笑笑自己,可不是么,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唐突的关切是在说动物倒反而更合理些。
“无论如何,先进楼去吧。”樱井说:“雨太大了。”
“啊……”相叶这才抬眼看向樱井,又看看头顶的伞,“方便吗?”
樱井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就住你楼下这种听来相当可疑的话,只有说:“方便,我也住这里。”
“那就麻烦了。”相叶点点头,眼睛朝樱井身后示意一下,“我就住在A栋。”
“这么巧……”樱井感觉自己这谎话显得相当拙劣,但也只有硬着头皮扯下去,“我也是。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是吗,太好了,原来是邻居。”相叶倒是没有丝毫怀疑的样子,笑道:“我姓相叶。”
“啊,啊请多关照。”这个自我介绍到来的有些突然——与那些每一个听着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的日子相比—— 一时之间有些慌神的樱井赶紧说:“我姓樱井,樱井翔。”
“那就拜托啦。”相叶说着,把刚刚从旁边车前掰下来的雨刷往腋下一夹。
“这个——”樱井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说:“是不是需要留个信息给车主?”
“嗯?”相叶低下头,意识到樱井意指什么,“啊,你说这个,这个信息就不必留了。”
看到樱井面露犹疑,又笑一下说:“因为这是我自己车上的东西呀。”
“……”樱井这时才真正语塞。看一眼那辆应该也是用心保养着的车,刚刚那样毫不犹豫做出这种破坏性举动,竟然因为是自己的车。
除此之外,让他失语的应该还有点别的,但是他并不知道那具体都是些什么。
只听到头顶伞上噼啪作响的雨声,总算多少填满了他无话的尴尬。
这段伞下时光其实相当短暂,虽然樱井知道相叶的注意力应该都在怀里抱的小狗身上,挨挤着他的肩膀却还是有些僵硬不自在。
因此他把伞下大半空间都让了出来,等走到楼门口的时候,身上大半边已经是透湿到开始往下滴水。
“啊……真是太感谢了。”相叶从伞下钻出来,再次朝樱井欠身。
“真没什么……我也是回家……”樱井收起伞,伸手按开门禁,替相叶推开门。
“今天多谢您了。那我就先——”相叶抱着小狗走进楼门,径直朝楼梯口方向而去。
樱井看看相叶脚上被打湿的珊瑚色帆布鞋,知道这也绝对是不会给电梯里的人添麻烦的良好住户。
他没说什么,默默跟在相叶身后走进楼梯间。
发现时,相叶在楼梯上转过头。
“我平时也是走楼梯的。”樱井看着相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相叶点点头,转回头继续上台阶,“这么说起来,难怪感觉您有些眼熟……”
“是吗。”跟在后面踩着相叶留在楼梯上脚印的水迹,樱井抿抿嘴。
“我们是不是碰过面……”转过一层楼梯,相叶边走边回忆着,“就在这楼道里?”
“有吗。”樱井继续低头跟着那些隐约潮湿的脚印。
“对了,您是不是——”相叶忽然猛地一回身,把埋头跟在后面的樱井给晃了一下。
“我到了。”樱井抬起头对已经站在几级台阶上的相叶浅笑下,指了指自己家的门。
“……对了。”相叶看着樱井,“您就住在我楼下。”
樱井尽力扯动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笑得自然些。
不得不说这个场面是有那么一些尴尬的。
明明已经打过不知多少次的照面。
相叶完全没有印象。
樱井从没有感觉自己的存在感这样虚无过。
“那么。”让微笑尽可能凝在唇边,樱井点下头,想要掏出钥匙赶紧推门进屋,让自己从这个场面里消失。
“等等——”相叶赶紧说:“樱井先生。”
樱井抿住嘴没应声。
“今天真是各种……不好意思。”相叶走下两级台阶,“现在这个状况——也不好请您上去喝杯茶,等改天,改天一定请您一起喝杯东西。”
“……”樱井不知怎么忽然感觉无比难堪起来。像是明明自己什么都不缺,却不知为何莫名接受到了特别充满善意的怜悯。咬了咬牙,他提口气,转过脸看了看相叶,“不用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不不,一定……要不,要不这样。”相叶说:“我这会儿先上去收拾一下,主要是先给这小家伙洗洗干净,不然我怕它会着凉。等都收拾好了,您直接上去我家,坐一坐,好吗?”
樱井盯着相叶的脸,看了一会儿。
善良。
太过善良。
过于善良的人,会因为别人莫须有的情绪低落而怪罪到自己头上。好像对方不堪的境遇和尴尬的失落是自己的错一样。因为这样而心怀歉疚想要补偿,这样的善意真是……令人更加难堪了。
樱井想要拒绝,却因为这几秒的沉默而被当成了默许。
“那就这么说了。”相叶咧嘴笑开,转身边往楼上跑边还扭过头来对樱井说:“我一会儿下来找您。”


等两个小时后相叶真的把自己的门敲开时,樱井其实已经在屋里不知所措了一百多分钟。
他其实完全不想上去应这个善意的邀约。
但无论是躲出门去还是干脆不应门,都显得实在太没有礼貌。
他似乎没什么选择。明明知道会是很尴尬的场面,也只有硬着头皮和相叶一起上楼——当拉开门的瞬间,看到门外换了一身灰色针织家居服头发还没干透的相叶——樱井其实也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真的有那么不情愿。
往楼上去的每一个台阶,樱井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在最深层次的潜意识里设想过,终有一日他总会走过这条路,去向那个设想中向往的所在。
这就像是出自他手上的那款游戏。他亲手设计出的每一条道路,每一道桥梁,每一段阶梯。他让它们延伸,跨越,拾级而上,去往所有那些人们心中向往的目的地。那些地方原本都只是想象出来的,是设想中的虚无。但是当真正到达那里时,人们会发现,那里,其实从来都存在于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TBC



拍手[7回]

汉谟拉比法典与24个比利(六)



“检察官”。
当指尖在平板电脑上点出那条客户身份的预约时,相叶忽然回过神来般,抬眼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日历。
忙得不知今夕何夕。
难怪鼻子里一阵阵刺痒,好几次在诊疗过程里差点忍不住打喷嚏——该是找时间去打花粉针的季节了。
是的。惹人艳羡的精英生活就是这样的,卯起劲来都不要命似的。
指尖敲叩桌面。
距离上一次——已经隔了多长时间?竟然一时之间都不太想得起来了。
相叶在椅子上坐直,活动一下颈椎,掰了掰肩膀。
是有点久了。
久到樱井翔又已经按捺不住要往他这里输送败诉检察官了。
——这可是你先抛出的信号。
相叶耸耸肩,划开手机。
点下呼叫在“嘟”声里等待时,相叶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电子钟。
今天的时间还算早,后几天的行程表也已经排得很满,如果这样的话那不如——
“喂?”
“樱井律师。”
“相叶医生。”
“你送来的检察官……我已经收到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
“你现在哪里。”
“我?正在开车。”
“这么巧。”指尖轻叩桌面,相叶说:“接下来有安排吗?”
“没什么特别,怎么。”
“你方不方便过来我这边一下。”
听筒那头的樱井似乎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平静地应道:“那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十五分钟后,站在门口,看着那辆不说老旧也已经完全和精英阶层无关的老式三厢车开到自己面前停下时,相叶是不敢相信那是樱井的。
虽然并没有见过樱井的车很多次,但至少此前的印象绝不是这辆看起来生产年代可能都还没有进入自动档时代的车。
站在原地,直到樱井摇下车窗。
“上车?”
相叶不可思议地俯下身,“这是……你的车?”
“我的……啊。”樱井似乎对这个疑问不明所以。
“……”相叶本想说这是嚣张的金牌律师会开的车吗,但又忽然之间有点好奇,“这车是手动档的吗?”
“是啊。”
相叶想了一下,发现有一种很节省时间的处理方式——也不是他性子急,毕竟最近确实是忙得需要见缝插针地解决各种事宜。
于是他走到驾驶席一侧的车门外,俯身对樱井说:
“我来开,好吗?”
樱井是各种意外但也会表现得再正常不过,稍微顿了一下已经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本来他当然也知道相叶把他叫过来不会是请他上去,但关于为什么,你准备干嘛,他不想多问。问多了就像是想要越过现有关系的表现,问多了还容易暴露自己的各种心态。
“请?”下了车,他边往副驾绕边朝相叶伸手示意。
相叶也不多说,探身坐进车里扣好安全带,等樱井也上车关门就一脚油门。
车以异乎寻常的启动速度蹿了一下。
“……开慢点儿?”樱井的安全带插片才刚刚扣进锁扣,被晃出了一身冷汗。
握着方向盘,相叶低头看了一眼档杆和脚下的离合,“我知道。”
把车开上路的时候,在阵阵吸进鼻腔里的香气中,相叶确定了这就是樱井的车无疑。
“啊嚏——”花粉症哪里受得了这个,他的决定果然是对的。车里的已经这样,等下身上的还不定会怎么样——无论接下来他们俩想要干点什么,他都要先去把这件事办了。
“这是——”樱井看了看车窗外的路,“要去哪儿?”
“医院。”
“医院?”樱井正问着,怀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掏出来接起的一瞬间才想起自己还嚼着口香糖,想着对客户不礼貌准备吐出来,只能用手挡住收音口,转头对相叶说:“有纸巾吗?”
相叶从裤兜里摸出一团纸巾看也不看地递给樱井。
樱井觉得那纸巾样子有点蹊跷,但也顾不上了。等挂了电话,他看看手里吐完口香糖攥起来的纸巾,再抬眼看看相叶,“你这是……擤完鼻涕的纸吗?”
“嗯,可能是吧。”相叶看着车前的路,应得很自然。
“……”还可能是吧。樱井想说有人会把自己擤过鼻涕的纸巾递给别人用吗,但又直接吐槽了自己那不是竟然也有人真会用?“刚刚说去医院,你这是感冒了吗?”
“不必担心,感冒了我就不会出来传染你。”相叶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樱井也不想说了,“那去医院是?”
“去打花粉针。”
“你有花粉症?”
“怎么,很出奇吗。”
“没有……”
樱井没再多说,相叶也就不准备再解释。比如趁着时间还早在上床之前先去把花粉针打了,打完针万一犯困又不方便开车,既然是你先抛出的信号那就折腾你来接一下也没什么可说的吧;比如看见是手动档的车就因为很久没开过而有些手痒想要试试;比如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平时习惯去的哪家医院,有和你交代前因后果说路线的功夫都已经把车开到医院了……
凡此种种,只不过是日程紧密,不喜欢中间有无谓的空当。在此之上,无谓的解释就更不必。
无非就是如此而已……前方路上的车尾灯就在这样那样的思绪线头里频密地亮起来。
“竟然堵车。”相叶看看手表,“这个时间?”
“也算不上堵。”樱井朝前方张望一下,“应该只是高架出入口行驶缓慢而已。”
相叶没说话,再次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油门和离合。
樱井的眼睛转了转,手指搭在唇边,但也只一直望着车窗外不出声。
当缓速驶过出入口,前方车辆终于减少,该准备爬坡上高架路时,这辆老式手动档汽车再次猛地打了个晃,熄了火。
樱井抿了抿嘴,还是没出声。
转动钥匙把车再打着,相叶狠命推了一下档杆。
“你先等会儿吧。”樱井实在没按捺住,转身脱口道:“坡道起步不是这样……”
尾音还没落干净,已经被相叶一个侧目里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真是特别生动的黑眼睛了。
——我就是很久没开过手动档了手生你有意见吗。
“好好……你慢慢开。”


至此开始,樱井发现了一种很不良的势头。
此前明明是双方寸步不让分庭抗礼的局面,不知从几时开始,自己逐渐露出了式微甚至于接近示弱的苗头。
先是自己更早在不见面的沉默区间里按捺不住,接着又是一个电话呼之即来,再然后居然是被对方一个眼神威吓住了?盯着车窗外夜色降临后已经亮起的街灯,樱井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在这一庭里的控辩得失。
他明明是只不过抱有“上床的冲动”而已,不是吗。既然堂堂心理专家已经给自己鉴定盖章,他又怎么能辜负了那份专业分析。
但反过来想想——竟然让自己陪同一起去打花粉针,这难道不算是向着深入私人关系中的一种迈进?
这让他在从医院出来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陷入了一种师出无名的患得患失里。
樱井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不仅是想得太多,而且是连这样想的存在本身都显得很羞耻。
在酒店床单里的耳鬓厮磨间,樱井听到相叶的细碎呻吟和断续气声确实是组成了那样的字句的:
“为了能上这个床……你还真是……什么步都能让。”


你在试探我吗。
种种颇具攻击性的表现,只不过是在试探我的接受度吗。
种种铺排,原来都只不过是你调情逗弄的手段吗。
不得不说,这位相叶医生,专业技能还真是足够高超。
这一庭果然是很狼狈了。但却又是一种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狼狈。现在的这一种,意外地更令人感到莫名沮丧。


樱井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不服气。
他只是有一句确实想说但又绝不可能出口的话,在唇齿间被自己用力咬碎。
——我绝不是因为怕你之后不肯跟我上这个床,才会觉得你偷瞄离合搞不定手动档的模样是那样可爱得令人心醉。


to be continued



拍手[9回]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番外)

四幕剧.加映
试写会


——THE END
“下面有请电影主创团队登台与大家交流——”


“请问,初次出演电影作品就作为主役之一的相叶先生,参演这部作品的感受如何?”
“嗯,首先谢谢大家来看这部电影。作为一个电影新人,我也是怀揣着很多不安开始这部作品的拍摄的。但是在拍摄过程中逐渐走近这个角色,了解他然后变成他……呀,也许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认为这是一次非常难能可贵的参演经历。”

“请问相叶先生对于这部影片表达的同性情感主题有怎样的理解?”
“我也是在接受这部电影的拍摄工作之后,才真正开始了解,嗯,LGBT领域?我觉得怎么说,其实,这个名称?就是一个名称而已。就是同性情感其实和普通情感题材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情感题材的作品而已。我个人认为,对于所有真情实感,其他人都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完成了一个好的作品。”

“那您觉得这是一部好的情感作品吗?”
“哈哈这个,很大程度上要让观众来说呀。从我的角度我只能说,对于这部作品,我是投入了全身心的认真,并且尽力去演绎这个角色和他的故事的了。我已经尽力而为,当然也希望能够得到观众们的认可啦。”

“实际上观看过影片的很多观众都认为,相叶先生刚才提到了全身心投入了认真,有不少声音都认为看到这部作品的情感表达部分已经到达了假戏真作的地步。对此您是怎么看的——”
“那个……没事没事,不用拦,我可以回答,没事……从一个演员的角度,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既然说了是逐渐变成了这个角色,那这样的声音无疑是对一个演员最大的认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个问题就是我的个人隐私,恕我不方便回答了。”
“啊不好意思,虽然这个问题并不是对我提的,但作为这个问题里的另一个主角——我可以从导演的角度说一说吗?好,谢谢大家。虽然这部电影我是导演兼主演,但今天我想就从导演的角度来和大家交流,因为现场已经有一位最好的男主角在了——嗯咳,对于说一部电影的主演之间假戏真作这种话题,其实大家也应该知道,从我们主创和宣发方面来说,是欢迎的呀。只不过我们并不想借这种炒作来宣传而已。我们对自己的作品足够认真,如果它能够被接受是最好,如果它没有被接受,我们也不希望用其他与创作初衷相违背的手段去破坏它。我们希望表达人性里最本源的一些层面,也希望它能尽可能纯粹一些……啊,我说太久了吗抱歉抱歉,占用大家时间了。我就再说一句关于这个问题: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谢谢。”

“啊,是我,是我,话筒好的,谢谢……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我本来一直都是樱井导演的影迷……对,所以,我就是从一个观众的角度,想要问一下导演,对于影片最后的结局,您是怎么考虑的。就是,留下这样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我们应该怎么理解?”
“谢谢这位认真的观众朋友。嗯,这是个好问题。开放式结局,顾名思义,就是留给大家一个自由的空间。怎么说呢,这应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好与坏的分割,而是关于一个故事的可能性。一个好的故事,嗯,在不同的人眼里,因为不同的情感和经历,一个故事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模样,一个故事也可能变成很多个故事。我是期望,我们这次创作和呈现的,能够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可能性的故事。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也应该让我们的男主角来回答一下,他应该也有不同的理解。”
“啊,多谢导演特意把问题抛给我……我的想法肯定是达不到导演这种层次啦,对于结局,我能说的很简单,就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距离吧。你是怎样的人,就会看到怎样的结局,吧?”

“好,那么——男主角已经说过自己的理解了,那请问导演,您自己个人的角度,可能性是怎样的呢?”
“男主角说得那么好,还需要导演说什么吗?哈哈玩笑。一部电影里如果有太多导演个人的投射那多半就不会是部好电影的。身为导演要懂得克制和收敛……我知道角色们都有各自的不完美之处,也许他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想想,有些惩罚是不是也有点太重了呢?我又说多了,就此打住吧。”

“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樱井导演,之前有宣布今后将退到幕后,对之前的演员生涯,不会觉得有点可惜吗?”


樱井看了身边的相叶一眼。


“不会啊。有人替我,继续把梦做下去呢。”


试写会.散场





就,皮一下。很开心。
那位押一块钱的,真可惜押错了场子啊(被殴w


拍手[8回]

他和他的孤独情事(完)

十三

樱井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拦在了公司附近。
分明已经是入春的时节,竟然还会下这样大的雪。全球极端天气真是越来越多,又是遭受炸弹气旋的袭击又是反季节的暴风雪,听说家乡那边也是遭遇了多年来的极端低温。从公司出来发现下雪的时候,樱井本打算不在意只管走回去,但雪一直往眼睛里扎,风衣也很快就被打湿了。
拍拍额发和肩上的雪,樱井站在街边店面的屋檐下抬眼,看着大片大片肉眼可见六角晶体形状的雪片从空中不停飘落。
一片净白。
和昨天信箱里那封跨海而来的请柬一样的白。
把那片白攥在手里,拆不开。将那片白放在桌面上,还是拆不开。直盯到眼前出现色块残影,还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打开它。
樱井不想假装自己有坦然拆开这封请柬的勇气。
从他再也假装不下去从之前的公寓搬家开始,他就没有再强迫自己去假装什么。他让自己搬家,离开那个相叶气息始终不散的空间,大大方方地对自己承认:他还放不下。自此也从不欺瞒自己有多想念,而这份想念又有多么的折磨。
比起自欺欺人地放任自己,忍受这份折磨抵抗个中煎熬,在这个过程里重塑自己的生活,才是他应该做的。
这几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倒也是会逐渐习惯的。有放不下的,有忘不掉的,有反复折磨到逐渐也就感觉不到折磨的存在,谁的生活大抵不是如此。
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和エリカ之间的联系从没间断,并且变得更为频密。樱井不想说这算是对自己罪恶感的一种补偿,因为实际上他的那种罪恶感并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够赎偿。
然而在各种频密的联系里,他们从未再提及相叶雅纪。
说是默契也好,是一种自然而然也罢。他们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发展得怎么样,樱井一概不知道,也确实不想知道。说到底妹妹感情生活里的细节本就不是当哥哥应该去干涉的领域,这些原本就该是纯粹的无须知道。
这些年来,一无所知。
所以那封请柬……是来告知他身为哥哥应当知道的那个结果的……吗。
白色雪片密布青灰天空,雪丝毫没有转小的意思。
樱井的风衣被打得半湿半透,他有点站不住了,转身走进店里想要点杯热的东西暖暖身。
进店的瞬间,他先是认出了熟悉的香味。
自从搬家以后,樱井对于原本附近的这些店面都是避而远之,绕道而过。所有他曾经和相叶一起到过的地方,每一处,都可能随时闪现相叶的残影一般。甚至于是原来的公寓楼下樱井都能不经过就不经过——那个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宇宙尽头,从那里散发出的任何磁场,他都不想再感受到一星半点了。
有这么严重?这个谁离了谁也不会活不了没有什么人是真正不可或缺的世界,有这么严重吗?
或许没有,或许有,有没有都不是他人能够体会的。长情或许是种很过时的东西,但问题是长不长情也并不可能因为觉得它过时就控制得了。
没错,几年来他就是这样煎熬过来的。
但由于对自己承认了一切,倒反而煎熬得一片坦荡。
很多记忆在日常的煎熬中模糊了,但五感的信号从不说谎。
这是和相叶来得最多的那间甜甜圈店。
这店里的浓厚甜香气早已经火漆印章一样扣上了“相叶就在身边”的印记。
樱井本来并不想吃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点了五个甜甜圈出来。
只是忽然之间……很想每个都尝一尝。
在面对窗户的位置坐下,雪片在窗外降临的夜色里横飞。
樱井轻叹口气。
又对着五个甜甜圈笑了笑。这都吃下去,怕不是要当场鼻血喷出来。本着不能浪费食物的精神,还是拉开架势准备把它们当饭吃了。
就是在咬开第一口就往外流巧克力酱慌忙抓过纸巾的时候,樱井看到了压在餐盘边的那张邀请函。
乍一眼看像是优惠券宣传单一类的彩印纸片,但因为露出来的一角上似乎印着相机长镜头的图案,而引起了樱井的注意。
想起了自己放置几年没再碰过的爱好。
捏着印有长镜头的一角,樱井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张演出票面尺寸的纸片。
这附近很多演出展示场所,大到剧场小到咖啡馆,确实也总有各类型的演出票派送。
嘴里叼着甜甜圈,樱井仔细端详这张不知是关于什么的票。
窗外喧嚣的风雪忽然下得很静。
票面上的单反相机长镜头也静默着,碎裂的镜头印刷出来显得很有构图感,像是那些裂开的玻璃纹路都是有意设计好的。
自碎裂中心散开的阡陌延伸,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道路。
手指摩擦过那些碎裂纹路,似乎那些玻璃裂痕竟然透过纸面划到了手。因为不敢确信而反复摸蹭,手指竟也就跟着真切刺痛起来。
——那个被自己摔坏的镜头。
几年前搬家时樱井曾经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它。
不会的……只是巧合吧?
草绿到森林绿的渐变色票面上,碎裂的镜头阡陌里,隐隐约约浮藏下很多或具象或抽象的元素图形。
樱井仔细辨认一个个潜藏在裂痕里符号似的图形。
比分析职业生涯以来任何一份数字报表都用力。
樱井一向对于图画元素并不敏感。破解这些打碎重组的符号对于他来说,基本上相当于破译一种陌生的图形密码。即使如此他还是认出了一些什么。
十分确定地认出来了。
那是些十分随便粗略的笔触。随便得在元素化之后更显得有些开玩笑似的不知所谓。
但樱井的指尖小心划过那些粗糙线条,却是要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才得以让手指不至于轻微打颤。
——这是,熊猫?
不是啊,这是龙猫啊。你看你,一脸的无可奈何,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像。
——这个有可能是背带裤。
是啊,这个毫无疑问就是背带裤。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作为符号化的表现,某种意义上它就是你。
斜飞的风雪似乎逐渐平静下来,改换了角度,在窗外的灯影里轻缓飘摇。
噎在喉咙里的甜腻咽下去,樱井深吸一口气。
把绿色的票面在手上翻过来。
并不出所料的,这是一张摄影作品展的邀请函。上面标示的地址就在隔壁街区的一处小型综合展厅,一般都是些独立作品在那里自由展示。展出时间就到——樱井看了看手表——今晚24时为止。
樱井起身。
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搁地推门出去。
是的,片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就现在,当下,他一定要立刻去看看,究竟有什么事,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夜色下的街道一片净白。
他想要跑起来。但皮鞋鞋底在积雪上毫不留情地打滑,让他只能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试探里前行。
樱井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张邀请函,碎裂镜头和符号密码的背面,这场摄影展的一行主题在风雪中如水波流动,清澈流转。


——What you don't know.


站在那间位于地下室的展厅门外的台阶上,樱井稍微停了停。
这一停并非是因为犹豫。而是需要先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以应对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各种可能。
无论是什么。
会不会让他后悔,会不会是不知道更好,他都必须要知道,没的选择。
迈步下台阶的时候,他肩上的雪飘落到身后,留在了门外。


一只充满整个画面的相机镜头,碎裂的中心向外延伸,布满整张作品,占据了和走廊同宽的整面墙。
这是下了台阶进入展厅后观众会直面的第一张作品。
站在这张静物摄影跟前,樱井无法设想,自己将会从这个破碎的镜头里,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转身往厅里去。
这样风雪交加的夜,让本来平时就不会有太多人来的无名展厅里几乎空无一人。
展示墙上的作品不算很多,但也错落有致地挂满了几进几出的展厅。影展的整体光线不强,作品上方的射灯各自闪烁洒落。
摄影有静物有人物,但一眼望过去就会发现一个统一:所有作品里没有出现一张正面完整的人物面孔。单一的静物不必说,即使是人物,也一律是背影侧颜或是遮住半张脸的影像。
即使如此。
——手绘简笔画背带裤,以及周身长一层绒毛的龙猫。
——圆珠笔画出干支正面、记号笔大写“已读”铺满背面,的明信片。
——对着电脑屏幕上超长的全英文邮件,摊开的英语辞典。
——七件几乎相同的夏季衬衫,七件完全相同的居家T恤,无数黑白单色的袜子,的衣柜。
——堆满葱、纳豆、淘好的米的厨房操作台。
……
即使是如此。
——棉布格子衬衫,在古着店衣架之间,留下一道背影。
——手指搭在唇上认真端详思索衣饰搭配的侧颜。
——认真在桌游台上执笔画画,低头埋首时的头顶。
——因局促不安而用公司咖啡白瓷杯挡住大半张脸,只从杯沿上露出的一双眼睛。
——以为镜头没有对准自己,快速挽起衬衫袖口的手,以及纹路清晰的手筯。
——提着公文包走出之前住的公寓楼,远至看不清脸的全套西装。
——在甜甜圈店门口推门而出的瞬间,腋下夹的报纸抬手看的手表。
——眼睛被吹乱的额发挡住,站在地铁口广告牌前拉扯手套边沿。
——单手举起单反相机拍照,挡住整张脸的相机镜头。
——在报纸摊前俯身翻拣《纽约客》,只依稀在风衣领口露出的下颌线。
——穿起多年前棉布格子衬衫在甜甜圈店柜台前准备点餐的半个肩膀。
……
要认出自己,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每一簇流泻的射灯光线里,时间变成了实体化的存在。
这整场摄影展的作品,是他们从初遇到相识,从离散到重逢,一条完整的时间线。
所有樱井不曾知晓镜头存在并且对准他的瞬间。
从最初到最后。
不知道,最初在古着店未曾相识之际对他的抓拍是出于怎样的契机;不知道,最后来到异国城市曾经怎样寻找他的所在,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将每一个日常的他收入镜头之中。
竟然浑然不觉。
樱井竟然浑然不觉。
站在每一幅作品前,樱井不确定自己在那条完整的时间线里看到了怎样实体化的层叠交汇的宇宙。
所有感受并不是用震惊就可以概括。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
他其实知道什么事?
关于相叶,他其实曾经知道过什么?
关于他们,他其实又知道过些什么?
从最初到最后,他根本就没有能够真正完成一次同步。
从最初到最后。
当脚步毫无知觉地移动到整个展厅的最后,樱井站在最后一面展示墙前。
这几乎是唯一一张与他无关的内容。


一片反光草绿间,和一只巨大的非洲鬣蜥以超级近的距离面对面,笑得有点紧张却不掩灿烂的,相叶雅纪。


只要你一句话。
在你的世界。不在你的世界。
被你知道。不被你知道。
只要你一句话而已。


那夜的暴风雪在樱井翔的脚下收敛了声息。
更剧烈的暴风雪在他心里喧嚣得像无数个炸弹气旋,在五脏六腑里无方向乱撞。
他找不到办展的主人。
也问不到办展主人的去向。
他不知道他是人在此处,还是早就远在地球另一端的草原。
风雪将他从里到外穿透打湿。
这是最后了吗。
这世界,还有他能做的事吗。
似乎还有一件。


净白如雪的请柬。
那是一封结婚请柬。
那是一封来自自己双胞胎妹妹的结婚请柬。
樱井不知道。
拆开它,里面出现的,将会是谁的名字?


THE END





能开始,敢结束。
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走向,它们都会逐渐脱离我的照管(不要抄得这么顺手!
不可思议的开年,一定是个好兆头。
向我自己的不服输致敬(。
向每一章都来回复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耍的仙女鞠躬。
克服自己的套路,在平淡书写中,总会看到接下来的路。
我这样相信。
胡思乱想没有用,想吃的就是身体需要的,感到快乐就是正确的。
没毛病。

拍手[9回]

他和他的孤独情事(十二)

十二

樱井在公寓楼下的信箱里收到那封郑重其事的请柬时,正是又一个故乡的樱花季到来的时候。
那已经是几年之后,在他后来新搬到的公寓楼的事了。
这里的地址已经只有家人知道。
这封红白相间带着故土乡情的请柬,也只可能是来自于最亲近的家人。
请柬攥在手上,樱井不知道自己是提了口气,还是最终叹了口气。
上楼的时候樱井回望了一下大门口,似乎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搬来这里相当长的时间。
这栋公寓的位置其实不如以前住的那处。附近周边的咖啡也不如之前那个街区的好,离公司地点也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就连地铁口广告牌看起来都不如之前附近的那里复古顺眼。当然,樱井知道,这些不过都是些主观感受。
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他原本并没有那么想要搬家。
他只是不得不搬。


当樱井带着那个里面再没有相叶任何联系方式的手机飞回纽约的时候,推门进屋的瞬间他是曾经有过犹豫的。
因为——房间里扑面而来的空气中,还残留有相叶的味道。
樱井知道那并不科学。
科学的只不过是,一些蔬菜和食物的刺激性气味在密闭空间里始终没能流通出去。
再说,相叶是什么味道?
他能形容得出来?
他并不能。
——然而他就是知道。
他就是不科学地闻到了所有相叶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懒懒散散半拖半拉看个电视剧大联盟吃个小饼干卷个纳豆丝的种种气息。
那味道把他往门外逼出去,也牵引着他不得不走进来。
这自然不科学。
因为这是想念。
是超乎当事人想象,涌上来几乎要淹没口鼻的想念。
要搬家吗。
出于本能,樱井是这样问了自己的。
不。
这里多难得才终于开始像个家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逃避有用吗。
是自己的选择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所要面对的一切就只能自己去承担。
这点觉悟总是要有的。
他一路以来被赞许颇多的沉稳持重,总该在这种时刻起到该起的作用才是。
樱井用这种觉悟支撑起自己成年人的理智,准备在这个背带裤消失的世界里继续该怎么活还要怎么活下去。
直到那一天为止。


那天本来也是没什么特别的。
反正有谁在和没有谁在的世界之间的区别,樱井早已经明白。两个世界他都已经生活过。他如今在这一头没有谁在的平行世界里,怎么过,也都会是他所知晓的那个样子。
樱井在茶水间喝咖啡的时候掏出手机,看到了エリカ的信息。
那时他们之间已经只有一对一的对话了。不只是因为相叶把他踢出了自己的世界,他在出发之前和妹妹也已经有过共识。
“我不在,你照顾好自己,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其他都不重要。”
“我知道。我自己的问题会自己解决好的。我们都一样呀,哥哥。”
“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要去争取,别消极。”
“哥你真是另一个妈妈一样啊……就之前和你随便闲聊聊,看你认真的。和相叶君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去面对的,你不用觉得尴尬。”
“……我不是担心这个。”
“我都知道,别操心了啊。放宽心,好好去工作——就是再忙也不许不回我信息。”
“好,一言为定。”
带着这番约定,樱井知道,有些事不该有自己再参与其中。无论妹妹和相叶之间会怎样,那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会再过问任何,因为,自己身处的是并没有他的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里,他终于可以自然自如自在地面对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了。
点开エリカ的信息。
——哥,最近好嘛?妈妈们又托我来打听你的情况了,有没有交到金发女朋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呢。
——别瞎扯了。你知道怎么应付,别来找我撒娇。
——我头发最近长长了呢,其实哥你喜欢我长发的吧(鬼脸)
——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咿……怎么忽然这么恶心。
——我妹妹那么漂亮怎么夸为过呢。
——哎哟,哥你这变向夸自己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了(拇指)
……
诸如此类,纯属有的没的聊闲天。
难得聊得兴起,靠在操作台边,樱井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单击着手机,连打过于贪快,手指一滑,手机就三跳两跳地脱了手。
从高处掉落到木地板上,弹了几下,滑进了对面靠墙放置的报刊架底下。
樱井赶紧放下咖啡,蹲下去伸手摸进报刊架下面。
想着总归是木地板该不至于碎屏吧的时候,指尖先碰到的却是另一种质地。不是手机的金属,是卷曲的纸页。
疑惑着从架子底下捡出来的时候,樱井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尽管落满了灰尘,边角已经卷翘,封面上那张财经才俊般的面孔还是当年的风华正茂。
樱井盯着那张脸。
自己的脸。
那不是这个世界的自己。
自己正身处一个并没有拍下这张照片的人的世界。
不该,这本像是连结两个世界交汇点的印刷品,不该再出现的。


那天带着这本失踪已久、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印刷品回到家时候,樱井感觉四肢都很沉重,走进客厅就直接倒进沙发里。
他其实有段时间不太躺在沙发上了。
确切地说是自从那个悄无声息各奔东西的早晨之后,到回国,再到回来,他就没怎么再接触过这个沙发。
由他的觉悟和理智设下的结界,在那一天被他短暂地遗忘了。
当他倒在沙发上时,脑后其实就感觉到了在沙发扶手和坐垫之间里有什么东西,有点硬地硌着他的后脑勺。
没有多余的力气理,本想忽略当它不存在,但被硌得着实难受,想要就这样睡过去都不行。
把手伸进扶手和坐垫的缝隙里,果然捏到了一本什么东西——又是印刷品——樱井犹豫了一下,也还是只能把它抽了出来。
这次是一本未曾谋面的陌生书籍了。
书捧在手上,樱井定睛看了看,对这是不是自己的东西毫无印象。
这是一本英语书。
确切地说,是一本英语单词书。
从封面到内页,都卷曲得皱皱巴巴,像不知道被怎样反复折叠过。
樱井困惑了一会儿。
顺着封皮卷皱的折痕把书页拨开的时候,他的海马体忽然被这个形态的这本书刺激了开关一般。
那个一直在夜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身影,看起来是一直盯着电视机,其实手里除了小饼干,还经常有些有的没的各种东西。总是边听着电视,边在手里各种鼓捣。樱井没去在意过,只觉得无论是些什么东西都是可爱柔软的。
在那其中,就包括了这本书。
被那个人捧在手里的时候,总是卷曲起封面和书页,呈现一种纸张的波浪形态。像是用封面遮住内页,再用前页遮住后页,某种游戏一般——樱井不知道那是在玩数独还是填字游戏,但原来都不是。
他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
明白的不止这本英语单词书,以及那独一无二的记忆方法。
还有,这里并不是另一个世界。
从来就不是。
这里就是有那个人的世界。
这里就是有相叶雅纪存在的世界。
他只不过是一直,假装自己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罢了。
只需要随便一把连结的钥匙,就能把多少觉悟理智沉稳持艰辛重建立起来的结界轻易击碎,将他活生生地扔回这个世界里。
不行了。
无论是这地雷般遍布钥匙的空间。
还是那些成年人之间用来蒙骗彼此的沉稳持重收放自如。
全部都。


假装不下去了。


to be continued





不咸不淡,即将散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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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相奇妙物语50题(20)

20、狮蛇小剧场之Red eye的秘密谁能定义

冬去春来,万物翻生。在全新赛季的魁地奇球场上见到樱井的时候,相叶有一瞬间差点认不出他来。
在这之前,明明已经陆续在尖叫棚屋碰过很多次面,并且一起溜去霍格莫德村喝黄油啤酒研究最新的《唱唱反调》,相叶都没有察觉到樱井有这么大的变化。
不,再不是那个第一次见时坐在场边的幽灵队员。
当相叶骑着扫帚飞到球场上空,看到对面格兰芬多球门前的那道红色身影,全新的红色长袍在飞天扫帚上迎风飘扬,闪着丝楼金光。那张迎风仰起的脸上写满了志在必得,和他的Red eye一起。
那是格兰芬多的守门员,樱井翔。
相叶雅纪终于完全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斯莱特林的击球手们的狂轰滥炸之下格兰芬多的球门依然岿然不失的时候。
相叶停在格兰芬多的球门前,定睛细看对面的樱井。
怎么回事。
那个在打人柳下不擅飞行狼狈不堪的小个子,是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是相叶没有察觉到,他其实不知不觉长高了不少吗。
那副一切尽在掌控的表情。
球场上空的风吹动额发,挡了挡相叶的眼睛。
一簇金光迅速地自他眼前飞过。
是金色飞贼。
从相叶和樱井对视的四目之间,振动着金色翅膀,掠过金红光芒。
魁地奇赛场上各司其职,这是该与他们两人所打位置都无关的才对。但是相叶分明在樱井眼里看到了想要捉住它的野心——他想要赢——并且想要致胜的关键是自己。
那样的渴望让他的瞳孔在掠过的金线里映出了红色光影。
相叶其实在那刻就已经预感到了这场斯莱特林的最终败阵。


“你跟我说实话。”
比赛正式散场时,相叶飞到樱井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什么?”樱井却似乎有点不大想在这时候和他多说。
“你是不是偷偷调制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樱井想要绕过相叶往场下飞过去,但是相叶把扫帚一横,没有放他过去的打算。
“在尖叫棚屋……”相叶说:“你去那里根本不是为了炼制那些有的没的玩的,是不是。”
“我去那里做了些什么,你不知道吗?”樱井看着他说。
“……”相叶攥了攥拳。
去那里,做了些什么?
——“这次的我觉得应该一模一样了。”
——“你又在弄?做这么多出来要用到什么时候啊。”
——“反正你用那么多,看看你嘴唇总是那么水润的样子。”
——“……你又想……”
——“我想又怎么样……”
那些唇齿缠绵里的晕眩,耳鬓厮磨的试探,原来都只是打掩护用的吗?为你在那里的真实目的而做的戏?
骄傲的格兰芬多,你怎么能这样做?
“你用了福灵剂,是不是?”相叶看着樱井的眼睛。
“话不要随便乱说。”樱井的瞳孔里映着风中飘荡的银灰绿袍。
“你真要逞强到这种程度吗?”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做了就不怕承认!输赢就有那么重要?”
“血统里带着阿尼马格斯天赋的人懂什么?”
“……”被风吹乱的额发扎进相叶的眼睛,这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樱井,“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没什么人和事能定义你。”
——除了你自己。
樱井没再说话。
因为相叶已经没有准备再听他说什么。


我们跨越山海而来,真希望并不是为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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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相奇妙物语50题(19)

19、狮蛇小剧场之差一剂就能调成的神奇制品

斯莱特林的相叶同学会再次来到打人柳树下,只是一个必然结果。
硬要说他是带着炸尾螺散步才偶然走到这里的,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真正的事实是怎样的,在他几乎是直奔树下那个秘密通道的入口时,就已经很明显了。
在相叶也去翻找了《霍格沃茨.又一段校史》和其他各种小道资料以后,终于搞清了这条秘密通道尽头那间传说闹鬼的屋子,就是尖叫棚屋。实际上这间屋子并不闹鬼,只不过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故事。不仅不闹鬼,还是通往霍格莫德村的一条最佳捷径。
以及——这里除了他和格兰芬多的樱井,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也就不会有无关的闲杂人等出现——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比有求必应屋更加安全的地方。
相叶点亮魔杖,一路钻过通道,往尽头的棚屋而来。
他是确实并没有准备会在这里碰到樱井的。
他只不过是想再来这里仔细看个究竟,毕竟那天情况慌乱,两个人最终都先后匆忙离开。但如此神秘兮兮的地方,以他的性格必然会想要再过来看一眼,以及说不定,还能趁机钻到霍格莫德村去玩一圈。
因此又一次看到樱井像站在有求必应屋里一样已经站在尖叫棚屋里,相叶是有一种想说“你究竟在搞什么真不是专门来等我的吗”的冲动的。
会有这么不约而同。
“啊。”相叶意外地招呼了一声。
樱井回过头来,面前的坩锅里正在往外冒着烟。“哦,你来了。”他说。
怎么回事,这一幕也有点眼熟啊。上一次在有求必应屋也是这样的,不是吗。这一次都不必不良的预感了,相叶直接开口叫道:“你不会是又在用牛奶煮米饭吧?”
“唔?”樱井手里握着的镊子往坩锅里伸进去,“你在说什么。”
“香菜酱的事我已经道过歉了,不用记恨到现在吧。”相叶有心原路退回去,又并不甘心,只有硬着头皮接着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吃那个东西了。”
“到底是在——”从坩锅里夹出一节圆柱形啫喱状的小东西,樱井观察着那节物质的形态,“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什么东西。
发现并没有上次那种危险而恐怖的味道,相叶才敢从后面凑上前来。
“你在做什么东西……”相叶眯眼看着樱井从坩锅里夹出来的小东西,“不是在用什么禁用魔法制作非法物品吧。”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胡说八道。”樱井等着镊子上的东西稍微冷却下来,把它捏在了手里,“我在研究一种麻瓜物品。”
“麻瓜物品?”相叶立刻来了兴趣。
“嗯,不知道你认不认得这个东西。”转过身,樱井把几厘米长的圆柱体捏在食指和拇指间,展示给相叶看,“我可是翻遍了麻瓜物品司的记录列表,才查到它的。”
“这是……”相叶眨眨眼,“唇膏?”
“你果然认得。”樱井看看他,目光掠过他的唇边,“这么快就能准确说出它的名称。”
因为嘴唇干燥而总是干裂起皮的疼实在难忍,所以他才会去找了这样神奇又好用的麻瓜物品来。有时候相叶会觉得,麻瓜们的魔法天赋只不过是和他们用在了不同的领域而已。
“这个东西——”
相叶想说这个东西如果你想要去对角巷的爱买不买就能找得到,不用这么复杂还自己炼制,樱井早已经把手里刚刚炼制出来的唇膏涂抹在自己嘴唇上。
“你这是……”相叶盯着他,“想干嘛?”
樱井舔抿下嘴唇,再用拇指蹭蹭嘴角,“嗯,好像不完全是。”
“不是……什么?”因为已经在樱井诡异的行为里察觉到莫名的攻击性,相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还不完全是——”樱井朝相叶探身,“你的味道。”
“唔!……”还想要再往后退但已经来不及的相叶,被樱井仰起脸结结实实在嘴上亲了一下。
这一次和上次的偶然撞在一起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从轻轻触碰就立刻弹开到反复舔吻近似品尝——这一个台阶实在是跨得有点猛。
猛得相叶稍微有点头晕。
以至于都不太确定樱井是什么时候放开的他。
“奇怪,我是很认真地按照那天你的味道调制的啊。”他听到樱井这样说:“到底差了什么呢……”


差了——面对你时分泌的荷尔蒙啊,这位格兰芬多的朋友——你果然也不是什么都懂的。





元宵节快乐孩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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