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之二
冰点
Fahrenheit 3204.
对接：
点我
樱井翔开始频繁出现在雅纪的梦里。
终于在一次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好像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要张开来呼吸空气，否则就会溺死一样。
雅纪觉得粘腻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推开被子想要起来上厕所，却发现腿间微湿。
他咬着嘴唇走到卫生间，打开了电灯。
盯着镜子里那张自己的脸，终于又有点不想看下去地捂住了它。
刚才在梦里出现的人他还记得。
和刚才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连说话时喜欢蹙眉的表情都一样。
都是樱井翔。
他终于需要面对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樱井翔的这个事实。
雅纪这样想着，默默地用纸巾擦干净两腿间的液体，把那纸巾团成一团，有些厌恶地丢进了垃圾桶。
好吧，我喜欢他。
雅纪坐在马桶上发呆。
那么然后呢。
然后，我又想要做什么。
雅纪想起来班上同学给他看的杂志，还有他偷偷跑去圭司家看过的，不能让家长们知道的影碟。里面的内容原本在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了，这时却又一下子清晰起来。
拥抱，亲吻。然后……
雅纪闭上眼睛，努力地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寂静的空间里，他仿佛可以听到一门之隔的卧室里樱井均匀的呼吸声。
雅纪用手撑住脑袋，手指盖在额头上，茫然无措。
那种事……怎么可以。
还是高中生的雅纪揪着自己的头发。
而且。
对象，还是樱井。
他一想到樱井还睡在那张床上，而刚才也还和樱井一起躺在那张床上的自己，却在梦中出现了那样让他尴尬的情景。
怎么可以呢。
这样羞耻而背德的事。
还有这样在想着这样羞耻而背德的事的自己。
他关上卫生间的电灯，如此一来，就看不到镜子里那个让自己也有点厌恶的模样了。
雅纪蹑手蹑脚地走回卧室，抱了床上自己的被子，缩进沙发里。
在卫生间待了很久，被子已经有点冷掉。
雅纪用力把自己裹成了一团，然后想尽办法睡着。
过了几天，一天傍晚吃完晚饭后。
雅纪看了正在刷盘子的樱井一眼，有点犹豫地说：“那个，翔ちゃん。”
“嗯？”
正在刷盘子的樱井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雅纪咽下一口口水。
“我可不可以今天以后，跟你……分开睡？”
“分开睡？”樱井手里的洗碗刷抹过白色瓷盘的表面。
“就是，能不能，别再睡在一张床上了？”
雅纪抬起眼睛看着樱井的背影。
“不行。”樱井的回答简短无比，连手里刷完的动作都没有停滞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
雅纪盯着樱井的后脑勺，心里有点发闷。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拔高了一点。
“可是我不想再这样。”
樱井听到这话，停下手里的动作，任凭那白瓷盘被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冲刷个不停。
“你说什么？”
他终于向雅纪转过头来，眼睛眯起来，盯着雅纪的脸。
“再说一遍？”
雅纪觉得自己心跳快的都不像他自己了。但这件事上他不能让步。否则迟早会被樱井发现他的变化。
心理上的也好身体上的也好，晚上樱井睡在他旁边毫无防备的样子，他就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那个体温，把脑袋埋在对方颈间，闻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冰冷的，却又带着隐匿的柔情的味道。
他只要想一想那层淡漠的外表下可能潜藏着的激烈，就已经无法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地紧闭上双眼。可是眼前变成黑暗，脑海里的想象却不受控制。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又难耐又羞愧。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哪天樱井知道了自己心里竟然想着这样的事情后，会用怎样冷淡的表情和鄙夷的眼神看自己。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那样的樱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钝钝地发疼，鼻子发酸，难受的好像马上就想要流眼泪一般。
啊。
看来我真的喜欢上他了。
雅纪自暴自弃地想。
所以，在这样的几乎开始让我自己也讨厌的我。
被你讨厌，被你推离之前。
不如保持距离比较好。
雅纪心里这么想，可当然不能这么说。面对樱井的责问他却没有准备。话只是一时冲动就说出来，连一个合适的理由都没有事先想好，现在再想已经来不及。
“因为我……”
“你什么？”
樱井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沥水架上，转过身来。他向雅纪走近一步。简直想要诘问一样逼近的架势。
雅纪一紧张，实话不由自主地就溜出了嘴边。
“……因为，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睡了。”
听到这句话的樱井明显地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雅纪心里一慌。
完了。
最糟糕的话怎么就这样说了出来。
樱井会讨厌自己的。
他也不会答应的。
他最讨厌自己还嘴。
雅纪抬起手捂住嘴巴，看着面前的樱井。
樱井还是面无表情地站着，过了好久才好像重新会动了一样地转过身去，走了两步走回水槽边，拿起下一个盘子。
餐厅里一片沉默。
很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樱井没有反应，雅纪也不敢走过去或是再开口。
过了很久，才听到依旧背对着他的樱井说了一句：
“……可以。”
声音里什么波澜都没有。
好像一泓没有波纹的水。
却让雅纪觉得，如同被冰冻起来一般疏远。
次日樱井就为他买了一张新床。雅纪放学回家时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经分出来布置好，从床品到他以前用的被子，放在樱井卧室的自己的衣服等等一应俱全。看上去就像从来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雅纪放下手里的书包。
樱井把自己完全隔离出去了。他想。
是因为自己先推开了樱井。
可是自己是因为喜欢他，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不过线的好印象，不想让他对自己失望，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那么樱井呢。
雅纪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空气到肺里。
是因为，他喜欢的并不是自己吗。
他喜欢的，是那个叫相叶雅纪的人吗。
他想着想着，觉得心里有点淡淡发疼。
那个相叶雅纪，一定会像樱井喜欢的那样，听话又乖巧，从不反抗他，从不违逆他，所以樱井才喜欢对方的吧。
可是我不会变成那样的相叶雅纪的。
我做不到。
雅纪睁开眼睛，抓紧了手里的书包带。
我喜欢你，但是我无法为了你妥协了自己。
我无法为了你变成那样一个你喜欢的人。
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遮蔽着心脏的皮肉都在告诉我，我不会变成你想要的那样一个人。
我不是你在寻求的那个虚像。
我也不会为了你而把自己扭曲成那个模样。
我的基因，我的细胞，我一切一切存在的本源都在叫喊。
我不是他。
我不是他。
我不要做那样的一个他。
但还是想要喜欢你。
用我自己的方式，用这样一个与他不同的我，去喜欢你。
在结束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例行检查后，雅纪看着面前的二宫收起那个铝制的箱子，对自己笑了笑。
“没什么大碍。”
雅纪和樱井分开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今天樱井出差在外，不在家里。二宫来检查身体这件事已经变成了雅纪的生活习惯，以至于到后来也不需要有樱井在旁边照料。二宫什么也不会多说，只是笑着问问他最近怎么样，想不想吃什么，习不习惯。
雅纪觉得，十几年如一日地出现在自己和樱井生活中的二宫，是个忽近忽远的人。虽然看上去人很冷淡疏远，却总是在那里不会离去。
这让雅纪觉得安心。
有句话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无法对着樱井翔说出来。但是对着二宫的话，应该可以的吧。
雅纪想。
于是他握了握放在膝盖上头的手，把手团成拳，带着忐忑，却又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虽然眼神茫然，可是声音平静。
“二宫先生。”
“——谁是相叶雅纪？”
二宫听到这一句问，有一瞬间的愕然。又马上掩盖在微笑的面具下。他看了雅纪一眼，不经意地问。
“樱井翔跟你说什么了？”
雅纪拽了拽衣角。他不知道问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正确，但如果不问他，只能去向樱井寻求答案。
而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择后者的。
在他的心里，他矛盾地希望又不希望地，想要把那个和樱井面对面问出这个几乎成了他心结的问题的时间，无限期延后。
这样就可以和樱井再相安无事地相处一段时间。
即使是，如此虚假的相处。
“他没说什么。”雅纪回答。
“只是有的时候，他睡着了，会喊那个名字。”他对着二宫比了一下手势。
“他会喊，相叶雅纪。”
“是吗。”二宫仿佛漫不经心地在应着一句可有可无的话一样。
回答的声音和腔调，自然地几乎当下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也不奇怪。
然而雅纪却穷追不舍。
“二宫先生。请告诉我。”
他伸出手来，破天荒地向前抓住了二宫的手掌。
感受到二宫的手在他手中缩了一下，似乎还有更多的颤抖。那双手的指尖冰冷，指节光洁，有着医者特有的茧。
然而二宫只是站着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雅纪。
并没有挣脱。
雅纪继而仿佛得到了接着询问的默许一般开口。
“请你告诉我。”
“谁是相叶雅纪。”
二宫紧紧盯着雅纪的眼睛。有那么一刹那，雅纪感觉自己如同被装在玻璃瓶子里的实验品一般，从前后左右被看不清深度的目光来回打量。仿佛连自己内心最不能言说的那件事，都一起暴露在那些目光下，让他尴尬而羞耻地无所遁形。
那件事。
他用那种心情，在喜欢着樱井翔的，那件事。
过了很久，二宫才放松了视线。他推开雅纪握住自己的手，向前走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我告诉你这些，樱井翔可能会生气。”
“但你也有权力知道。”
二宫静置在雅纪左肩的手掌用力了一些。他的目光从刚才的柔软立时变成了锋锐，仿佛一把手术刀一样从眼球侵入，直接剖进雅纪的心脏。
雅纪仿佛被强大的压迫制住般，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心跳越来越快，血液越来越热。
他心里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但又无法说服自己去承认。
终于，二宫把那个他害怕面对的回答说了出来。
“相叶雅纪。就是你。”
二宫看着他的目光竟然带上了一点哀伤的骄傲。
“你就是相叶雅纪。”
两种违和的情绪，如此莫名的交杂在一起，掩盖了他眼底原本应该有的动摇。
“你和相叶雅纪，从头到尾，都是同一个人。”
在二宫对着自己开口的那一瞬间。
雅纪心底有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叫喊。
不。
我不是他。
我从来都，不是他。
然而，另一个他不曾察觉，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存在，也在此刻发出声音来。
那声音带着淡淡冷漠，嘲讽而不留余地。
是吗。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反抗罢了。
你是谁。从哪里来。
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你深夜里，会对谁有感觉。
你看着哪个人，身体会产生无法止渴的欲望。
所有的喜欢和爱恋。倾慕和畏惧。
连同你的不甘和憎恨。
统统都由不得你来决定。
在出生前。
在你还远未成形，甚至连细胞的形态都不是。
这些未来的轨迹，它们就早已为你铺好。
这些看似是你产生的情感，都由它们一手安排。
你所有的心动和厌恶。
你的叛逆，你的顺服。
都只不过是它们的掌中之物。
它们。
是谁。
是谁在左右我。替我完成着我的人生。
你不知道吗。
听你自己的心跳。按你自己的脉搏。
它们，就在那里。
你的感情。你的记忆。
你所有存在的载体。
——基因。
它们，就是你永远无法改变的基因。
从头到尾，从始到终。
只有一个固定的起点，和一个必然的终点。
那无法反抗的结构，无法逆转的绝对形态。
这就是你的基因。
你的基因。
也是，相叶雅纪的。
基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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