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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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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八)


站在边沿生锈的大铁喷头底下,热水哗啦哗啦地从头顶浇下来,抓起旁边那块相同的滑溜溜的肥皂,樱井翔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不仅刚刚才被大雨淋得透湿却一点不感觉冷,而且还觉得那个大铁喷头原来长得可爱极了。热水也好,砸在头皮上热热地舒适;肥皂也好,比起粘乎乎的浴液还更清爽;空气也好,山中夜雨里的清凉气息真是好闻。
总之就是各种心情好。
简直就只差快要哼起小曲儿来。
搓揉着头发,洗澡水蒸腾起的热气,让刚刚透湿的耳鬓厮磨里的潮热呼吸再次浮现。
樱井翔似乎一个激灵。
水开太热了吧。
情绪好过头让他没有意识到等下出去要怎么面对相叶雅纪才合适这个问题。
胡乱冲洗两把换上衣服,樱井翔走出浴室。
自己房间的门拉开着,他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有点疑惑地穿过走廊走进房间。
居然在他房间正中已经摆好一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全都冒着热腾腾的浅白热气,一屋的鲜香扑鼻而来。
竹笋全餐。
闪着油亮亮的新鲜光泽。
樱井翔从鼻腔一路清爽到胃里——不,是肺里。
居然真的做了这么一桌子菜。还真的是说好的竹笋全餐。樱井翔带着一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情绪在桌边席地坐下时,相叶雅纪从门外端着一锅热汤走了进来。
“来了来了,最后一道,竹笋全餐,齐了。”他笑着把锅放在桌子正中央。
灯光和热气底下,相叶雅纪的笑容像是晕出了羽化效果的光。
樱井翔忽然不太敢直视他,但却又别不开目光。
“来,快尝尝。”相叶雅纪笑着对樱井翔说。
樱井翔被汤羹热气熏得有些睁不开眼,赶紧低头捧起碗筷,怕自己发烫的脸上真的起了什么看得见的变化。
伸出筷子夹起盘中一块形状切得不那么漂亮的笋块,送入口中。略微有点烫,但是却抵不过满口的清甜,所以仍然被他无所畏惧地吃了下去。
好好吃——他想要这么说,眼睛里却不知怎么起了一层水气——大概是烫的。
“烫着了吗?你慢点吃,这个烧笋外面浇了热油的……”相叶雅纪正笑着这么说,揣在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接起,“喂……是我,啊,是福田太太啊……什么?怜奈?怎么会!……但是……”
相叶雅纪逐渐变了脸色,说着说着已经起身。
怜奈……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福田……樱井翔肯定自己一定是不久前才在哪里见到这个名字,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相叶雅纪挂了电话,背对着樱井翔。
“樱井医生。”他说。
语气和刚才大相径庭,不仅没了一点暖意,甚至似乎还起了些愠怒。
“嗯?”樱井翔不明所以。
“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女孩子来过我们诊所。”相叶雅纪依旧背对着他。
“啊?”樱井翔反应了一下,想起了他奔出门之前的情景,“啊……是,没错,就是上次那个中午闲得没事来找你玩的女孩子……”
“……”相叶雅纪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闲得没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樱井翔:“在你眼里,是不是来这个诊所的所有人都是闲得没事,而这个诊所也只不过是成天没正事只会瞎胡闹?”
“我并没……”樱井翔对眼前气场的急转直下理不清状况,“你怎么了?”
“我想问问樱井医生,既然平时一直在翻看这里的病历,对一个患严重先天性肠粘连又因为这里地方偏远而特别危险的病例有没有印象?”
“……”
樱井翔终于想起来了。
福田怜奈。女,10岁,患有先天性肠粘连,由于身体过于虚弱一直不能达到手术条件,建议保持频率稳定的长期复诊观察。
他确实看到过这个病例的。并且还为在这样的深山老林有这样的病例捏了一把汗。
……难道。
樱井翔眼睛转了转,抬眼看向相叶雅纪。
“没错,今天下午来诊所的那个就是福田怜奈。”相叶雅纪的声音显得有点挤迫。
“……”
“她当时应该已经不舒服,而你一个专业的内科医生竟然什么都没有察觉,不仅没有管她而且居然就那样让她回家了。”
“……”樱井翔完全语塞。
“刚才打电话来的是她妈妈。”相叶雅纪转身朝门外走去,“我现在要出诊了。”
“等等!”樱井翔跳起来,“你话还没有说完呢?”
“说完?我还有什么没说完。”相叶雅纪头也不回地到了走廊上,“等我说完,人还有救吗!”
“到底什么情况?”樱井翔紧跟在他后面,穿过走廊到了中庭的院子里。
才发现外面依然大雨滂沱,雨势之猛比下午有过之无不及。小院子只有几步就可以穿过,所以他们平时都不会在诊所后面放伞。
相叶雅纪走进雨里。
“你等下啊,这么大雨你怎么去?”樱井翔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松手。”
“你听我说……”
相叶雅纪努力克制住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用力一甩手,在院子里站定。
“你听着,我现在没时间和你废话!”
“我是想——”
“我不管你是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来这里有多不情愿,我只想告诉你,这里没什么人是欠你的。别以为这里不是大学医院所以就不会有病人了!你遭遇了什么都不重要,事实是你现在已经身处这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一直只是在闹别扭!你对我多少奚落我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身为医生连最基本的专业都无法保持,那就请另谋高就吧。”
滂沱大雨砸在站在院子里的两人身上,转眼就是透湿。
相叶雅纪一口气说完,看也不看樱井翔一眼,转身奔进前厅诊所。
背好自己的医药箱,披上雨衣,出门推上那辆借来的自行车,踢起脚踏板,头也不回地骑进了暗密的雨夜里。
还站在中庭院子里的樱井翔没有动。
他感觉本来还没擦干的头发全部再次湿透,雨水顺着眉毛眼睛一路灌进脖子,身上所有刚才的热气全化成了一身冰冷,巨大的雨声在耳朵里化为各种嘈杂的嗓音,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樱井医生!现在怎么办?
——医生!
——樱井医生!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手术有时候就是会失败,就是会有救不回来的命,也从来没有能百分百手术成功的医院。
虽然明明这不是应该他负责的手术,虽然他明知道这样难度的手术自己只有50%的把握,虽然即使如此他还是站出来只是认为不能因为不敢担责任就见死不救把病人推出去等死,虽然他也清楚知道无论前因后果如何总之如果手术失败所有的责任就都是他一个人担。
虽然,如此那般种种。
但反正大学医院永远不可能为了他这种角色上的医生而承担责任。
他是知道的。
因为清楚知道,所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这一点他也是明白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一直只是在闹别扭”!
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那些无论如何也改不掉按不平的不甘心?
就是不甘心啊。
 
 
樱井医生。
你的行医原则是什么?
樱井医生。
放下了,才能云淡风轻。
樱井医生。
逞强也要有个限度。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嘈杂的雨声里,隐隐约约一直在出现某种嘶嘶哑哑的声音,像是广播频率里能够截获的密电码一样,需要懂得规则的人才能破译。
——樱井医生。
——来乖乖吃了它,烧就退了。
雨大到樱井翔被浇得头皮发麻,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淋雨。
樱井。
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医生吗。
医生本来是做什么的?
樱井翔手背上的青筋直蹦到手臂。
并不是因为雨水冰冷。
一直闹情绪任性幼稚的,其实从来没有别人啊。
 
 
院子里的积水几乎已经没了他的脚面。
樱井翔攥紧了拳,在大雨里坚定转身。


to be continued



大白甜开始。

拍手[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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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七)


“啊好痒好痒——”
午后的阳光和蝉鸣里,相叶雅纪从门外冲过院子,跑进诊所。
“痒死了痒死了——”
把肩上的双肩背包往桌上一甩,相叶雅纪抓挠着胳膊,咧着嘴在屋里转来转去。
坐在一边翻病历的樱井翔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怎么了?”
那次淋雨高烧退了之后,樱井翔似乎变得比以前话多了。
“刚站在田边跟婆婆们聊天时被蚊子叮了,好痒啊。”相叶雅纪转到药柜旁边,拉开上面的柜门看了看,又蹲下打开下面的柜子探身往里找着什么,抬头准备起身时,头正正撞在上面打开的柜门边上。
“疼——”
相叶雅纪捂着后脑勺站起来。
“你到底要找什么?”看足全本的樱井翔又一次忍不住开口。
“MUHI啊……”相叶雅纪揉着脑袋。
樱井翔看一眼刚刚被相叶雅纪顺手甩在他面前的背包。
他用手里的笔敲敲背包的侧兜。
“这是什么?”
“嗯?”相叶雅纪走过来,看到了塞在背包侧兜里的那瓶MUHI,“哎呀……原来!哈哈哈哈……你躲在这里呀!”
又笑成了一朵花。
樱井翔真的很想瞪他一眼,却不知为什么是嘴角绷不住地想要向上弯。
那一次大概多多少少烧断了他的几根神经吧。
他对病患的接受度已经越来越高了,甚至连给村里的大狗治治基本能解决的问题也已经开始能接受。
而且他几乎每天都感觉很轻松愉快。
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并且相比之下,他现在更想知道,相叶雅纪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当医生的。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只有自己是遭逢变故沦落至此,而相叶雅纪却是从这个村子旁边的地里像竹笋一样自己长出来的。
那通听起来算不上愉快的电话,一直在樱井翔心里打着一个问号。只不过,他没办法也没立场把这个问号提出来。
就还是算了吧。
谁知道自己在这里会呆多久。
这么多事是想怎么样?
所以他把病历一合,随口问道:“你去出诊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啊,我又去办了点别的事情。”相叶雅纪把MUHI往胳膊上一涂,笑着说。
什么事?
既然人家说了是“别的”事情,就是不想明说的事了,哪那么多话?刨根问底什么的最讨厌了。樱井翔又把话咽了下去。
如此反复吞吞吐吐的是想怎样!
樱井翔突然觉得自己很烦,无比的烦,不知道为什么的烦。他有些焦躁地把手底下的病历顺手往桌子中间一推。
“诶?樱井医生在做什么?”相叶雅纪往桌边一坐,拿起一本病历翻开,“在整理病历?”
“嗯,反正没病人,闲着不如了解一下这里的过往病例。”樱井翔无意识地把笔尾在桌上磕了磕。
“真用功啊。”
樱井翔没说话。
相叶雅纪翻看着手里的病历,突然就笑了出来。
“樱井医生你这是——”
他捧着病历乐不可支。
樱井翔抬眼看他,“什么?”
“哈哈哈哈……”
“到底笑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病历上画一个萝卜头?”相叶雅纪把打开的病历展到樱井翔眼前。
病历打开的那一页上,页角上,不知被谁用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难看的涂鸦上去。
怎么,是他吗?
樱井翔不记得自己有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但是他看了看一直握在手里无意识转来转去的笔。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难道还真是他。
话说回来——
“谁跟你说这是个萝卜头?”樱井翔从病历边沿上看对面的相叶雅纪。
“怎么,不是吗?我还觉得这萝卜头画得挺像的呢……”相叶雅纪笑着说:“那不然是什么啊?”
“……”樱井翔抿住嘴,夏末的气温仍然能让人热到脸红么。
“呐,画的是什么啊樱井医生?”相叶雅纪却仍然追问。并且追问得毫无恶意,一派天真烂漫地真心好奇。
“……是竹笋。”
“哈啊?”
相叶雅纪放下病历,笑到整个人伏在桌上。
“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哎哟……受不了,樱井医生你见过竹笋吗?”
“……谁说我没见过!”
“见过,见过的话……那你可真是画伯级别的!”
“……”
“哎哟,笑得我头疼……”
相叶雅纪扶着额头,看见对面樱井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才赶紧拼命收住那抽了气般的笑声。
“对了!”突然间想到什么般,他一拍桌子,“樱井医生想不想吃竹笋?”
“什么?”你话题切换得要不要太快?
“竹笋全餐啊,可好吃了!”相叶雅纪看着樱井翔,眼里闪亮着兴奋的光,“就在后山,有可以挖到竹笋的地方!”
“竹笋全,全……”
“虽然夏天的竹笋和春天的不同,也长得不多,但是也有特别清甜的品种!”
“我……”樱井翔根本连听还没听明白,相叶雅纪已经蹭地站了起来,迈步就往外跑,“你等着啊,今晚我们就吃竹笋全餐!”
“哎哎——”樱井翔还想阻拦,但是话音没落相叶雅纪人已经消失在院门边了。
 
 
“医生,医生——”
听到有个小声音在门口呼唤,从相叶雅纪不由分说跑走以后就一直在看自己带来的医书的樱井翔才抬起头来。
“啊,是樱井医生。”
是上次那个中午没事跑来玩然后跟相叶雅纪偷偷说他的肚子在叫的女孩。以为他没听到吗?他听得可清楚了!
但是樱井翔不记得她叫什么。
看着她走进来,再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分了。
午后还一片灿烂艳阳的晴朗,这会儿天色却压抑下来,云色暗沉,并且感觉特别闷热。夏末的天,闷起来还是显得特别难受。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看起来似乎有些山雨欲来——山村里的天气,就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
“樱井医生,相叶医生呢?”小女孩站在门边问他。
又是放了学没事来找相叶雅纪玩的吧。
“相叶医生没在……”
但是话说,相叶雅纪怎么还没回来?也去太久了吧。
“相叶医生……”女孩走进屋里,声音细细的,似乎没有往常那么活泼,可能是没见到相叶雅纪的原因。“他又去买西瓜了吗?”
“嗯?什么?”樱井翔没听明白。
“我那天放学时看到相叶医生,急急忙忙地往村外走,头发都被汗湿了。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买西瓜……我还,笑他嘴馋呢……”
女孩说得断断续续,樱井翔却没在听了。
他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从没细想过那天那个西瓜的来历。
之所以用得到“来历”这个词,是因为这里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手到擒来的大城市,要买点最日常的东西也要多多少少跋山涉水。更是因为樱井翔知道,那天夜里相叶雅纪开着车把他带回来以后,那辆诊所唯一的代步工具就彻底坏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折腾的。总之就已经到了要送修的地步。所以直到今天,相叶雅纪出诊用的代步工具还是从村里人家借来的一辆自行车。
在那辆老爷车不能开而自行车还没有借来的那一天,相叶雅纪是怎么去给他弄到那个奇甜无比具有退烧奇效的西瓜的?
走路吗?
数公里的山间小路,凭走路吗?凭那双看起来那样纤细的脚踝吗?
那天相叶雅纪的花布绿衬衫,塞在衬衫领口里的白毛巾,颜色鲜明地在樱井翔眼前跳跃起来。奔走在山间的道路上,奔走在灼人的阳光下。
那是为了谁。
难道竟然是他么。
“医生……樱井医生?”
细弱的小声音唤回樱井翔的思绪,看看门外,他发现天色越发压抑,并且已经刮起阵风,夹带着泥土里的湿润气息,以及卷裹起落叶沙尘扑进屋里,召示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大雨。
“要下雨了,你别在这里玩了早点回家去,乖。”
樱井翔匆忙说道,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奔出门去。
 
 
后山可能已经下雨了。
所以才会有那些潮湿的土味。
所以相叶雅纪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别让他担心?
没错。他在担心。
 
 
豆大的雨点砸在额头上的时候,樱井翔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带伞出来。明明是因为看到要下雨才跑出来——接人的。他真不是这种顾前不顾后的人啊。
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他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雨往后山方向走,却迎面已经见到朝他走过来的相叶雅纪时,有那么一刹,似乎猛然间有什么强光一闪,照亮了答案。
捧着一只编织筐的相叶雅纪已经被雨淋透了,头发衣服全贴在身上,脚下又一次被泥糊得看不见鞋。额发贴在额头上半挡住眼睛,因此似乎看路的时候有些吃力,走得也有些慢。
雷声轰鸣。
樱井翔这才发现,刚刚的强光其实是道闪电。
“……相叶!”樱井翔不知道自己叫出了声。
相叶雅纪抬眼。
看到是樱井翔的时候,有点意外,但立刻笑出了一口白牙。
“樱……你怎么来了?”同样不知道为什么,他把那声“樱井医生”给吞掉了。
“我看你太久没回来……天又下雨了。”樱井翔朝相叶雅纪走过来,“所以来接你。”
“没事啦,我是先去找那些大叔们借了工具,所以才弄到现在的。”相叶雅纪得意地晃晃怀里的筐,“你看,挖到了不少呢,可新鲜了!”
说话间,樱井翔已经近前。
又有强光劈下来。雨下得越发密了。
“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吃到竹笋全——”
隔着细密雨丝,相叶雅纪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近前的樱井翔一把揽住。
相叶雅纪意外地僵住了。
“樱……怎么了?”
樱井翔的脸颊贴在相叶雅纪耳边,呼吸声在嘈杂的雨声里且轻且重。
“怎么……了?”
相叶雅纪还在问,但只是肩膀被揽得更紧更用力。
“……”
“……”
樱井翔不出声,于是他也不再出声。
肩头相抵。
透湿的耳鬓厮磨。
彼此的呼吸潮热而胶着。
雨声很大。
却又像化进了某个空间,悄无声息。
 
 
樱井翔未必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又未必不知道。
 
 
直到一道道强闪落下得越发频繁,相叶雅纪才终于小声在樱井翔耳边这样说:“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我有点担心……我们会被雷劈到……”
 
 
在这样的场合气氛里,说得出这样绝顶不合时宜的话。
良药苦口利于病。
忠言逆耳利于行。
相叶雅纪,你绝对是一个敬业称职的好医生。


to be continued



我就是想卖萌了而已。
果棉。

拍手[2回]

隔壁的龙猫小哥(六)


——你说什么,藤木医生出车祸了?!
——怎么办?马上就要手术了!
——但是这个手术……除了藤木医生谁还能做?
——要不联络其他大学医院吧……
——来不及了,谁能做?!
——……
——……
——我来。
——樱井医生……
——我来。
 
 
刷子刷毛反复用力刷洗指尖的触感,以及大量的失血从指间涌过时即使隔着手套仍然清晰的无力感。
像是从指尖生长出了一种自我吞噬的食人植物,顺着手指,一路向自己的身体反噬上来,撕扯皮肉,和血吞咽。
无影灯光冰冷地注视,无边的恐惧捂住口鼻。
 
 
樱井翔猛地睁开眼睛。
心脏猛跳不止,一身冷汗。
额头上的汗滑进鬓角。
他回一回神,发现自己侧躺蜷缩着,本来搭在额头上的湿毛巾滑落在枕头一边,并且身体正压迫着心脏。
想要翻个身,居然周身酸痛到动不了。
呼口气,眼眶酸胀,他感觉自己的头依然重得像有二百斤。
在荒郊野路上淋雨透湿地睡了一觉之后,樱井翔已经烧了一夜一天。躺在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捂在被子里忽冷忽热,大汗出了几身。
昏睡的期间,迷迷糊糊感觉纸门开开合合,相叶雅纪频繁地进进出出,在他的额头上搭湿毛巾,定时送水喂药。
樱井翔从一开始就明确要求相叶雅纪给他打一针退烧药,以便快速退烧,但是相叶雅纪死活不肯。
“不要滥用和依赖抗生素,这样的情况完全用不着,身体的免疫系统自己可以扛过去。”他说。
——用得着你教我这些?
只不过是谁要躺在这里要你照顾?我一个医生来这里是治病的,不是反而还来给这里的医生添事的。
“……你要我自己动手吗?”樱井翔说。
“你试试看我会不会让你拿得到针管。”相叶雅纪说。
“……”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樱井翔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这里什么都不方便,就是看病方便。”
樱井翔真的很想对这个说着超难笑的笑话还笑得像朵花样的男人一拳招呼过去——如果能给他一针退烧针的话。
高烧恶梦,樱井翔不知这会儿已经是什么时间,只能依靠房间里昏黄的光线判断,大概已经是傍晚了。他一天都没怎么进食,相叶雅纪给他端进来的粥也没喝两口,感觉全身无力。
恍惚间,听到枕下榻榻米传来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
纸门被轻轻拉开。
樱井翔躺着没有动,也基本上动不了。
脚步声一直踩到侧躺着的他的背后,接着,“咚”的一声。再接着,是一堆听不明白的窸窸窣窣声。最后,只听“喀嚓”的一声脆响。
樱井翔实在是太好奇了。
那个男人在他背后搞些什么名堂?
他吃力地咬牙转过头。
相叶雅纪正跪在地上,一手扶着一半切开的西瓜,见他转过头来,于是笑开:“樱井医生,来吃西瓜。”
樱井翔扭着头,眯起眼睛看看他。
身上不是白大褂,而是穿一件绿色花布衬衫,脖子上围一条白毛巾,塞进衬衫领口里。手扶西瓜的角度以及脸上笑开的风情,那样子简直活像是正在做一个卖西瓜的广告。
——没怎么见过……白大褂底下的这个人。
——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就像没切开的西瓜……不知道里面的瓤是生是熟是甜是脆。
——果然是被这西瓜广告给洗脑了。
“不吃。”樱井翔转回头,没好气地说。
“诶——”相叶雅纪拖着长音笑,“别这样啊,吃点西瓜降降温,会舒服很多的。”
——直接给我一针退烧针我就最舒服。
“不想吃。”
“别这样,来乖乖吃了它,烧就退了。”
“……别来跟我玩你那些医生过家家游戏好吗。”
“……”
樱井翔干脆把背对着相叶雅纪,沉默躺着不理他。
身后的相叶雅纪没再出声。
微热而安静的房间里,樱井翔感觉昏昏沉沉难受得厉害,他紧闭着眼,模糊间有些睡着了。他没再听到背后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相叶雅纪是不是还坐在背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西晒的日光退却,窗外终于吹进有些凉意的风,樱井翔才有点清醒过来。
一身的汗。
终于感觉有点饿想吃东西了。
翻个身,准备爬起来。
看到身旁的榻榻米上,静静地放着半个水灵灵的西瓜,瓜瓤里插着一只勺子。
 
 
人与西瓜的对视。
勺子的不锈钢边沿挖动瓜瓤的一刻。
 
 
樱井翔你是不是没吃过西瓜。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西瓜竟然能好吃成这样。
好吃得简直都快要让人掉下眼泪来了。
想起了刚才相叶雅纪在背后的安静。
本来酸胀的眼睛更上火了。
其实从头到尾自己凭什么这样一副谁欠了自己八百吊钱的德行?难道从一开始非要自己开车出去买东西把车开出去又开不回来还淋了雨到活该发高烧,任性的不都是他吗?
从顶风冒雨循着夜路去找他把他带回来也没多说什么还耐心照顾他的相叶雅纪,有半寸一厘做错的地方吗?
樱井翔你脑袋里装的东西真还不如这些沙甜的西瓜瓤。
 
 
吃到一干二净只剩下半个空瓜皮时,樱井翔手背一抹脑门儿,发现自己莫名的退烧了。
 
 
当晚樱井翔因为加起来已经昏睡一夜一天,又退了烧,所以有些没了睡意。
他把自己那“贵得不得了的牌子”的听诊器放在自己跟前,默默盯着它。
那完美的材质,优秀的性能,连反的光看起来都似乎特别亮。但是事实上,它和相叶雅纪那看来相对普通的听诊器,有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又在哪里?这些年来他引以为傲的究竟还有些什么呢。
然后坐着坐着盯着盯着,樱井翔就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他起身,脚下有些发软。
推开纸门来到走廊上,他准备去找点吃的。
斜对面的房间里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他有点好奇,轻飘飘地走到相叶雅纪房间门外。
房间里传出来的是讲电话的声音,很清晰。
自从他到这里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过相叶雅纪这么大声地打电话。
樱井翔侧耳。
“你怎么不讲理?”
“所以我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事情不是那个道理!”
“不用说了,爸。”
“我是绝不会回去的。”
相叶雅纪的房门忽然间被拉开,站在门边的樱井翔连闪也来不及闪。
他尴尬地转过身,挠挠头发。
相叶雅纪看了他一眼。
“樱井医生?”
“……”
“你不会是想出来偷针管的吧?”
“……没有的事。”
“少来,是不是还在烧?”
相叶雅纪说着,抬手将手掌贴在樱井翔的额头上。
虽然有点那么想,但樱井翔最终并没有拨开他的手。感觉到相叶雅纪掌心的温热,他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完全退烧了。
“不烧了……”相叶雅纪笑着看他,“那,是不是饿了出来找东西吃的?”
“……”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相叶雅纪放下手,“等我去做点吃的啊。”
 
 
他转身。
身上还是那件绿色的花布衬衫,原来还穿了五分短裤。看背影时脚踝那样纤细,脚步轻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哪个邻家的少年。
白大褂里面的那个人。
当然并不是卖西瓜的。
却偏偏有属于自己的法术。
比如,把西瓜变成退烧药。
这样的你……是绝不会回去哪里的?
 
 
樱井翔忽然间很想知道。
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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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五)


“呐,呐,相叶医生!”
相叶雅纪正在给她听诊的那个村里孩子小声地对他说:“相叶医生,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什么?”相叶雅纪笑着按住听诊器。
“那个……樱井医生啊。”孩子凑到相叶耳边。
“别动别说话。”相叶雅纪笑着阻止她。
孩子却不理他的劝阻,继续小声在他耳边说:“樱井医生的肚子在咕咕叫。”
“噗……”相叶雅纪忍不住笑了出来,按着手里的听诊器假意斥道:“别胡说,乖乖坐好。”
“真的啊,真的!”孩子说着就去抓相叶雅纪握着听诊器的手,“不信相叶医生你用听诊器去听听啊。”
相叶雅纪收回握住听诊器的手,笑着对孩子说:“别闹,我看你是什么事都没有,跑来这里就是中午没事来玩而已。”抬眼,看坐在旁边整理病历和药品库存的樱井翔一眼,再瞄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要中午一点了。
因为这样的阿婆那样的小妹一直像接力跑一样轮流上门,自然是可以吃饱了肚子再来,但是他们两个就到现在也还没顾上吃饭了。
摘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相叶雅纪不动声色地侧耳。
似乎真的听到旁边樱井翔的肚子在咕噜作响。
他抿了下嘴唇,藏住自己的笑意。
“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乖乖回去下午上课!”扶着孩子的肩,相叶雅纪把她送出门,然后转过身来对樱井翔说:“樱井医生,我们吃饭吧。”
“哦,好。”
虽然樱井翔同样不动声色,但是相叶雅纪分明又听到了一声空洞的“咕……”
他真的差点笑出声来。
 
 
“……”
当相叶雅纪把午饭端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樱井翔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当相叶雅纪已经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夹菜吃饭的时候,樱井翔还是好像在和桌上的饭菜对视般,没有动。
“樱井医生?”相叶雅纪看他一眼,“怎么不吃饭?”
“……”樱井翔看了桌上唯一的一盘菜一眼。
“不是饿了吗?”相叶雅纪嚼着饭看他。
樱井翔提口气。
他实在是没办法把“今天就只有这个菜吗”的话说出口。
他端起碗,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往嘴里扒白米饭。
“樱井医生怎么不吃菜?”相叶雅纪又疑惑地看他一眼。
樱井翔也从饭碗的边沿上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摆在桌上那唯一的一碟菜——奈良渍。
他不仅没有办法把“我不吃奈良渍”这样的话说出口,他也更没有办法说出“没有那天的咖喱那么好吃的东西也不要紧,哪怕是不厌其烦几乎要吃到腻的炸鸡也好啊,但只有这一盘子咸菜算是怎么回事”这些在心底闹腾的话。
绝对不可能说得出。
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城里人。
只不过是碰巧赶上了他不吃的少数几样东西之一而已。
只不过是每天都要接待明明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来玩来打个招呼来串个门子的乡亲父老而闹得大概连买东西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才会只端得上这一盘子腌咸菜出来。而且就连这还恐怕是人家给送来的。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不再对这样的“病患”有什么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
相叶雅纪能做到24小时随时出诊,他就连这么点事都做不了吗?他也不能没用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是!
樱井翔把吃得一粒米不剩的空碗往桌上一撂。
“车钥匙。”他说。
“唔?”还在夹菜的相叶雅纪不明所以地看他。
“我们这里最近的市场或是便利店在哪里。”樱井翔说。他总归已经知道这诊所附近走路能及的范围内反正没有可能买到东西的地方。相叶雅纪每次开车出去,也不是出诊就是购置器材药品,从来就没见带回哪怕像是一罐啤酒这样的东西。打开冰箱看看,已经连最基本的食材和生存所需都快没有了。
他还是自己动手吧。
只不过是——他总不能连饭都吃不饱吧。
 
 
“你确定你能认得路?”
“嗯。”
“要不还是等我去吧。”
“不用,说了我能找得到。你放心在诊所就好。”
其实路线是不是真搞清楚了樱井翔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只是认为,如果要等到相叶雅纪去时,自己恐怕已经被饿死了。
相叶雅纪把车钥匙递到樱井翔手里以后,就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院子。
一直走到车边,樱井翔回头看他。
“你跟出来干嘛?”
“……”相叶雅纪没说话,只是从樱井翔身边探身,手指扣住车门,用力往外一拉。他笑着一伸手,示意樱井翔上车。
我自己也能拉得开这门已经顾不得说,樱井翔不可思议地瞥他一眼,“这车你没锁的?”
“先不说这样的车谁会要。”相叶雅纪笑得开心:“就是真会有人想偷,我们这车也没人开得走的。”
你也知道这车破得没人要?
樱井翔看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坐进驾驶席。
拉过安全带,他狠狠把扣板往锁扣里一按,然后抬眼看看相叶雅纪,意思是,你以为我还不懂这辆车?
相叶雅纪眨眨眼。
樱井翔插进钥匙,打火。
那辆老爷车就跟着闷哼了一声,但是没有一点想要发动引擎的样子。
樱井翔皱了下眉,捏住钥匙再转。
车子再哼哼,抖两下,然后重新安静。
再转。
依旧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樱井翔有点起火了。
正准备发作,一直站在车外的相叶雅纪已经探身进来,在樱井翔身前伸出手,握住他正捏住钥匙的手,向里用力一推一按。
因为很用力,所以这一握显得特别紧。握得樱井翔的手几乎发出骨节相错的声音。
喂这位小哥你轻一点好吗!
这话还是被樱井翔忍下来了。
“要这样顶住它再转,有个巧劲……”说着,相叶雅纪握住樱井翔的手再次转动钥匙。
探身在方向盘和樱井翔之间,相叶雅纪的白大褂蹭着他的脸。
淡淡的消毒水味。
夏末午后,樱井翔的后背起了一层汗。
引擎发动的声音终于响起。
相叶雅纪放开手,从车里撤回身,站在车外对樱井翔说:“好了,记得,途中最好不要熄火,回来时还是用这个方法,实在不行的话打电话叫我……”
怪不得你要跟着我出来。
因为料定了我发动不了这辆车。
简直就是——
蘑菇黑发在阳光底下亮亮的,樱井翔踩下了油门。
 
 
看了看放在车后座的两大袋子东西,再转回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樱井翔最终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不,他没迷路。
他真是妥妥当当地摸到了镇上的市场的。虽然没能一次性成功用“那个巧劲”把车发动,但反复试了几次差点把钥匙掰断之后到底还是成功了。
——在揣摩那只握着他手的手的力道和角度之后。
意识到的时候樱井翔觉得今天真是格外的热。于是在把车开到半路时他实在是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停下车来从后排袋子里拿了瓶水喝。
然后他就不记得那个“途中最好不要熄火”的提醒,顺手就把车熄了。
把水喝进去矿泉水瓶子捏扁之后,樱井翔才发现,车熄火了。任凭他再怎么反复转动车钥匙,都没办法让引擎再发动。
看来是能打着车的运气已经用完,再不够能量打着一次了。
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路段,掏出手机又再重新揣回去。
樱井翔呼口气。
他就是不想打这个电话。
好像是在求救一样。他从来只救人不求救。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在浴室滑倒以后相叶雅纪给他上药他会那么不自在。
再者,就这么点小事,他是真的搞不定吗?他明明知道不是吧。以后如果有需要他开车来出诊的情况呢,连辆车都搞不定,还遑论其他?
——自己居然有了准备长期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想法,这真是太可怕了。
樱井翔推开车门下了车,决定要像荒野求生里演的那样,直接用引线把汽车引擎擦着。
走到车前掀起引擎盖时,他看了一眼那被泥土糊满的车标,用手蹭了蹭,才发现,这竟然还是一辆沃尔沃的车。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不明白是哪根神经被拧了一下,忽然间就不想动手了。这种自己跟自己较起劲来的情况,从来屡见不鲜,他都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背后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汗浸湿。
有水滴在低下头的后颈上。
樱井翔抬起头。
车抛锚在这乡间泥泞的路上,天下雨了。
真是配合到天衣无缝没话讲了。他是不是还可以再狼狈一点啊。其实他是不是各种运气也已经用完,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这种无穷无尽的背运掉链子了。
雨逐渐下大,樱井翔却没有动。
 
 
放下了,才能云淡风轻吗?
 
 
说得倒是轻松,真放到自己身上时,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坐回车里时,樱井翔身上已经被淋得透湿。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他颓然地坐着,没了半分想动的心思。
他大概是回不去了。
不是说他今天回不去了。也并非指他就不能回去原来生活的那个城市。而是说他其实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大学医院那样的生活,那样的位置,那样的自己。他其实大约早就明白了。只是还不肯承认,所以才会让自己去相信那些别人安慰的客气话。
但其实,回不回得去,这些年来,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些什么呢?
也许抛锚和迷失,早已经不是发生在此刻,而是在很早的以前,就一直是了。他其实,已经就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陷入泥泞的困境很久了。
甚至是个连盏路灯都没有的地方。
还能如何呢。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好几次,他理也没理。或者是,也根本就没有感觉到。
发梢上的雨水滑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喂,喂!”
听到有点熟悉的沙哑声音,感觉有人正在推自己的肩膀时,樱井翔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也不知是几时,就在那样颓然发呆的状态里,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樱井医生?”
樱井翔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到从车窗外伸手进来推自己的相叶雅纪。
“你怎么回事?”相叶雅纪一脸焦急,声音也与平时不同。
“啊……”樱井翔回不神来,恍惚发现车外还在下着雨,而相叶雅纪正撑着一把大伞,拿着手电站在外面,“我好像是睡着了……”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相叶雅纪哑着嗓子,表情很不好看。
“嗯……”樱井翔才发现自己全身又湿又冷。大概因为车窗玻璃一向就不存在,所以在他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以后,窗外的雨一直斜洒在他身上。“车熄火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相叶雅纪质问,似乎焦虑难耐到已经有点发火。
樱井翔看了他一眼。
“那大概是因为,你还要忙着在诊所陪阿婆聊天闲扯逗孩子玩医生过家家,我不想打扰你吧。”
这些在心里翻腾的话,他发现,这次是实实在在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了。他身上一阵阵发冷,言行意识都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相叶雅纪咬了咬嘴唇。
即使是这样明显的讽刺奚落,他也没有还嘴。
“快坐到副驾上去,我来开车。”
“不用,我又不是不会开车。”
“会开你用得着在这里淋雨!”相叶雅纪忽然间就爆发了,他猛地拉开车门,把樱井翔往副驾座位上用力推过去,“逞强也多少有个限度!”
等相叶雅纪收起伞坐进车里,樱井翔才发现,他已经被泥溅满了半条裤子,鞋更是直接已经被糊到看不见了。
 
 
是谁,能在风雨加交之夜,找到困于泥泞之中的你。
 
 
引擎发动的声音随着相叶雅纪转动车钥匙响起。
樱井翔还想说点什么,相叶雅纪已经探身过来,拉过他肩上的安全带,二话不说狠命一扣。
转身,踩下油门。
那辆沃尔沃的老爷车轮胎转动,开出了泥泞不堪的路边。
 
 
你知道吗。
沃尔沃。
车标LOGO上有一条斜拉的对角线。
来源于它是汽车三点式安全带的发明者。
 
 
又是谁,能为你扣好一条斜拉的安全带,带你离开久困之地。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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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四)


——樱井医生你的行医原则是什么?
 
 
樱井翔站在浴室里,抬眼看看头顶上那边沿已经泛起斑斑锈迹的大铁喷头,心想自己这是进了监狱还是怎么的,为什么一直要在这样的淋浴喷头底下洗澡。
水从头上浇下来,好在还算是热。
看看摆在一边的三无洗发水,他咬牙叹口气。他带来的洗浴用品已经用完了,本来就是旅行装,收拾行李时只是顺手一放,哪能想到这里的情况真会不堪到这种地步。随便揉搓两把,洗完头再看一眼,洗发水旁边竟然是个塑料的肥皂盒,里面躺着一块用了一半的肥皂。
好吧肥皂就肥皂!
总得洗掉白天给那条超大狗看病时沾上的一身狗味。
这都算是什么事儿?他一个大学医院的医生,居然像个兽医一样沾了一身的狗毛。他当医生是为了这个吗?
——救一切能救的生命,帮一切能帮的求助。
说得真漂亮。
樱井翔抓过那块用到一半已经没了棱角形状的肥皂,像个孩子样嘴里不出声地模仿相叶雅纪说的那句话。正没好气地念叨着,手里那滑溜溜的肥皂却一个没攥住滑到了地上。
他低头看一眼,巨大喷头里的水砸在头发上流进眼睛,半迷着他的眼,让他只能看到个大概位置。
于是他就挪动了一下位置,想要弯腰去捡起那块肥皂。
于是这一个挪动,脚心就踩错了地方。
不偏不倚,正正踩中掉在地上那块全无形状的肥皂。
于是——
 
 
咕咚!——
 
 
正在对面房间里看书的相叶雅纪听到斜对面传来的一声闷响。
他略一疑惑。
然后才意识到,这后院里现在不止自己一个人住了。
于是他起身出了房间,走向浴室。
站在浴室门外,看见里面亮着灯,相叶雅纪于是抬手敲门,“樱井医生?”
里面没有应声。
相叶雅纪于是也不多问,想也不想就推开门。
在满浴室的热气里,看到樱井翔正坐在喷头底下的水泥地上,竭力想要爬起来。
相叶雅纪两步走过去。
“怎么了?”他蹲下身,问坐在地上的樱井翔。
“……”樱井翔不出声,或是实在不好意思出声。
说自己踩在肥皂上摔了个仰面朝天,艰难地坐起来之后发现一时爬不起来?
相叶雅纪看看一头一身全是水,脖子上蹦起青筋的樱井翔,心里其实也明白大半,他问:“没事吧?有没有骨折?”
樱井翔看他一眼,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医生。没有上来就胡乱地拉扯,而是职业地询问他的情况。而因为知道他本人也是医生,能够自己做出判断,所以也不绕弯子。如果真有什么紧急情况,应该能够得到有效的救助。
“应该没有,只是可能扭到了腰,所以一时站不起来。”他说。
“好,那你试着活动一下,看能不能扶着我的肩膀,我架你回房间。”相叶雅纪于是伸过手。
“……”樱井翔看着他,额发上向下滴着水,似乎有点不太情愿。
“怎么?快点啊,会着凉的。”相叶雅纪说着就把手伸过樱井翔的腋下,搂住他,“能站起来吗?”
“……”樱井翔试着用力往起站,“嗯。”
相叶雅纪跟着一使劲儿,把他架了起来。
腰上一阵痛窜上来,樱井翔咬牙忍住没出声。
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时,樱井翔心里想的却并不是感激。
 
 
——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披个浴巾或是衣服而不是让我就这样光着个身子?
 
 
真是狼狈到已经没了底限。
回到房间穿上睡衣的樱井翔铁青着一张脸,歪在榻榻米上。
虽然说自己是个医生,在这种场合下什么脸不脸面的都根本不是个问题,当然是救护第一。但是樱井翔还是觉得莫名丢脸。
总有种——龙游浅水遭虾戏的错觉。
虽然应该完全没那回事儿。
从自己房间取来医药箱的相叶雅纪推门走进来。
樱井翔不看他,挣扎了两下坐起来。
“你跑来干嘛?”
“给你上药啊?”相叶雅纪坐在他身边,放下药箱,笑着说:“咱们这里什么都不方便,就是刚好特别凑巧,看病方便。”
好笑吗?这笑话好笑吗?
“不用了,这么点事哪用你这么大阵仗。”樱井翔依然青着脸,“再说,你别忘了,我自己也是医生。”
“哦。”相叶雅纪应是应了一声,但是手上却照旧开药箱拿药出来,“那樱井医生难道会连那句话也没听过?”
“什么。”
“医者不自医。”
“……”
“好了,来,帮你上药。”
相叶雅纪说着,已经上手去掀樱井翔的睡衣。
“哎哎哎——”樱井翔伸手去挡,却被腰上窜上来的一丝剧痛搞得缩住了手。
相叶雅纪掀开樱井翔的睡衣,把睡裤向下扒一扒,左右看看,“是哪边疼?”
“……”樱井翔没再说话,伸手指了指左边。
相叶雅纪伸手摸摸,看到樱井翔疼得闪了一下,于是把药膏挤在掌心,在樱井翔腰上推开。
“应该没什么事,化化淤就会好了。”他边推边说。
“……”樱井翔不说话,心想我自然有数。
“这种药膏很有效,是以前一位老江湖医生留下来的自制配方,专门针对跌打扭伤的。”相叶雅纪说着,掌心的药膏逐渐揉搓进皮肤,樱井翔感觉腰上被摩擦得温热起来,刚刚稍微一动就窜痛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相叶医生还真不愧是……综合医。”樱井翔看向房间另一边。
“啊,这没什么。”相叶雅纪笑,“平时也总要去给大叔婆婆们上上药揉一揉,他们干活更容易扭伤什么的。”
丝丝缕缕的温热渗进皮肤化入经脉,樱井翔确实感觉舒服多了。
“所以我的手法早就已经很熟练了,广受好评呢。”相叶雅纪又说。
明明这时总该说感谢了,但是樱井翔心里想的却还是,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这样的事情上,无论怎么说,都是对有限医疗资源的一种浪费。医生就是医生,也不是什么社工类的百家孙,凡事总都有个限度。
因为这样想,所以他仍然什么都没说。
“樱井医生……”相叶雅纪却继续自言自语般轻轻说着:“其实我也知道,你来这里,总有你的原因。”
“……”樱井翔僵着腰,默默听着。
“但是无论怎样都好吧……”相叶雅纪缓缓推动着最后一点药膏,“放下了,才会云淡风轻。”
樱井翔终于转过眼睛。
却看见相叶雅纪推完手上的药膏,转身合上医药箱,准备起身。
樱井翔刚想说点什么,一阵手机铃声把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相叶雅纪掏出手机。
“喂?对,是我……好,我马上就到。”合上电话,他对樱井翔说:“我现在去出诊,没事樱井医生就早点休息吧。”
“出诊?”樱井翔看看一边的手表,“这个时间?”
“我们是24小时诊所呀。”相叶雅纪笑着说:“好了,你早点休息。”
 
 
相叶雅纪走出去反手拉上门后,脚步声渐渐走远消失,樱井翔似乎一个人坐着发了很久的呆。
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后机械地拖出被褥铺好,关灯躺下,却仍然睁着眼睛没睡意。
腰上还留着药膏持续散开的温热烫意,很舒服。
樱井翔盯着窗外的夜空,看见特别清晰的星光。
从未在城市里见到过的。
樱井翔眨了眨眼,坐起来。
看看自己挂在一边的白大褂,眼前都是这些年大学医院那特别明亮的走廊。自己挂在胸前的听诊器也明晃晃的,跟着走廊那里的灯光,交织闪烁着白光。
冷冰冰的。
他原本看过很多医疗剧集,看得人热血沸腾,医生可真是个令人向往的职业啊,能救很多人真是太棒了。但在做了医生以后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回事。能救的人是有限的,而解决不尽的资源缺乏不断出现的医疗极限,才是医生这个职业更主要面对的内容。
该怎么说呢。
也算不上什么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对了。
医生就做一个足够负责任的医生就够了,其他的,没什么可多想。
这么想时,大学医院的那条走廊,便已经走过了很多年。
樱井翔在清冽的星光下,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直到后院房间这边的走廊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樱井翔正想站起来,脚步声却已经来到了他的房间门外。
脚步声停下来,似乎在犹豫什么。
樱井翔也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在一瞬间出了声。
“相叶医生吗?”
“啊,是……”
“有事吗?”
“也没什么……”
“……请进来吧。”
纸门于是被轻轻拉开。
樱井翔盯着门外。
一只便当盒先伸进门来。
“樱井医生,还没睡?”捧着便当盒的相叶雅纪迈步走进来,“我不知道你睡没睡,但是想着这么好的夜宵,不趁着新鲜一起吃了,实在浪费。”
看见樱井翔坐在房间里,他也坐下来,没有开灯,似乎已经习惯在夜色月光里如常活动。
放下双层的便当盒,掀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今天出诊去的阿婆家说这么晚了还要麻烦我很不好意思,一定要做一份夜宵给我带走,而且一做就是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相叶雅纪端起一层饭盒,递向樱井翔,“不知道樱井医生喜不喜欢咖喱饭?”
星光月白。
没开灯,但相叶雅纪的脸孔依旧清晰可见。
迎着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杂质。
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还没来得及摘。
月色下,闪着光。
却居然,是暖光。
 
 
“喜欢。”
樱井翔伸手,接过还冒着热气的咖喱饭。


to be continud


这本来不过是想生贺一下的小白甜为什么也拖成了坑orz
言,出,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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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三)


“樱井医生,这边就是给您准备的房间,房间出门走廊左转是卫生间和浴室,右边对面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事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相叶雅纪说着,拉开了和式纸门。
这是一栋标准的和式建筑。车开进院子里的时候,樱井翔还以为这样平凡无奇的房子只不过是给他安排的宿舍,没想到却在前院的房门口看到了诊所的招牌。
“我们这里是24小时诊所,医生就住在诊所后面,以便可以随时接诊。”相叶雅纪领着樱井翔走进院落后方的走廊里时这样说。
医生就住在诊所后面。
隔着中庭一个小院落。
这也没什么。可说是医生,实际上你介绍了半天也只有你一个人的房间在这后面?就没见有其他人在这里进出?
别跟我说这所谓诊所实际上前前后后只有你一个人。
“来,请进。”相叶雅纪拉开门走进房间,在墙上摸到开关把灯打开。
樱进翔拎着行李箱走进房间。
他本来已经被一路黑烟沙尘熏麻木的鼻子一下子就刺痒起来。
“啊嚏!啊嚏——”
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他环视一下房间。发现虽然说是“给他准备的”,但是根本就没有半分打扫收拾过的迹象。四下里一片萧条,老旧家具上铺了厚厚一层灰。
樱井翔抬头,果不其然,房顶角落里有蜘蛛网。抬起脚,看到雪白袜底已经是一层灰土。嘛,比起自己身上白衬衫现在的样子,这袜底还能成为个问题么。
“来来把行李放下吧。”相叶雅纪热情地伸手去拿樱井翔手里的箱子,却被樱井翔闪了一下,“没事不用客气,我想先要一些打扫工具来,再放行李。”
“啊……啊。”相叶雅纪顿了一下,“是不是灰尘有点大?不好意思啊我这两天太忙了没有时间先打扫一下……”
是啊,以你这种上门陪阿公阿婆聊天打趣的工作方式,是不可能有时间的。
“没事没事。”樱井翔挤出一丝假笑,然后退出房间,把箱子放在走廊的门边,左右看看,“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嗯……”相叶雅纪跟出来,“是啊,这边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那诊所呢?也就你一个医生?”
“嗯……那个呢……”相叶雅纪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咧嘴笑笑,“本来是还有两个医生的,只不过……大家最终都不愿意留在这里。”
是啊。想也知道。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所以说……”相叶雅纪忽然收起笑容,看着樱井翔,“樱井医生你能来,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樱井翔有一种复杂而尴尬的心虚,不知能接什么话。我并不是来奉献无私热情的,我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种混帐话也只能想想而已了吧。
“我去拿打扫工具来,您等一会儿。”相叶雅纪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其实有点灰尘也没什么,说不定能偶遇灰尘小精灵,还不会那么寂寞呢。”
 
 
当时樱井翔应该是瞪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位姓相叶的小哥那时应该是跟他说了句什么动画片台词吧?
多大的人了还走这种童话路线?
事实上后来就算经过一两个小时的打扫,也没见到太明显的效果。走进浴室,脱下领口已经全黑到根本洗不出来的衬衫,樱井翔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洗澡时头发打了两遍洗发水都不起泡沫。折腾到后半夜终于勉强睡下,被子里似乎也有说不清的陈霉味道,整夜鼻子都还是敏感得不得安宁。
灰尘小精灵什么的——他消受不起,最好还是远离他吧。
虽然这一天实际上并没有做什么,但单只是坐这一趟进村的车,就已经把他搞得每一个关节都像被卸下来重装了一遍。之后在这里的日子,似乎也可以想象了。
——去那里的话,不过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
是么。
其实樱井翔心里知道,这可能根本只是对他的敷衍。就算你再优秀,但其实优秀的医生,从来就不缺。没有你,自然有其他更优秀的人顶上来。还能不能再回去,希望渺茫。他本来大好的前程,很可能就此完全断送。但是,他反正是没的选,没区别。
窗外的院子里整夜响着各种不知名的虫声蛙鸣,樱井翔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注意到了。
这个地方灯光很少,但月光极好。
——樱井医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樱井翔坐起来,迎着月光苦笑。
 
 
因为基本上一夜没能睡着,第二天樱井翔醒来时看到的已经是一个把他吓得弹起来的时间。
他慌忙起身跑出房间洗漱,然后翻出自己带来的白大褂,穿过院子来到前庭的诊所。
看到相叶雅纪已经穿着白大褂在四处走动。
“啊,对不起……”樱井翔小声地道歉,“我居然睡到现在。”
“啊,樱井医生,早啊。”相叶雅纪站在药柜前没转身,边开柜门边笑着应道:“没事啊,你刚到就多睡一会儿,反正这边也还忙得过来。”
“那怎么行。”樱井翔边把胳膊伸进白大褂的袖子边说:“我是来工作,不是来度假的。”
相叶雅纪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话,等会儿马上就有的忙了哦。”
樱井翔刚想问是有什么病人预约了要上门,就听见院外有汽车停车的声音,接着一阵声音尖细的嘈杂喧哗。
“来了。”相叶雅纪微笑着走到门口。
樱井翔疑惑地看过去。
眼前一队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正上窜下跳地走进来。
“这是……”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天村里学校的孩子们要来体检。”相叶雅纪笑着迎出去招呼孩子们,“来来来,这边这边。”
孩子们嘻闹着一拥而入。
在樱井翔看来,不大的诊所里一下子几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是孩子。
他的头有点晕。他不是儿科医生。也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例行体检这种基础工作。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那边那位啊是我们这里新来的樱井医生。”相叶雅纪笑着对孩子们说道:“樱井医生可厉害了哦,是从大城市的大医院来的精英医生哦,所以以后大家生病都不用怕了!”
这叫什么介绍。我没来之前大家生病要害怕吗?还什么精英,这词听来可真是莫名刺耳。但相叶雅纪态度亲切声音欢快,让他也不好意思怠慢,更何况,这也的确就是工作。
所以尽管孩子们吵闹不已,一会儿乱碰这个一会儿撞倒那个,基本处于失去控制的状态,樱井翔还是给足了耐性。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诧异。要是换了之前在大学医院那会儿,敢有人这么闹他,早给了黑脸中的黑脸过去。
“樱井医生樱井医生,你的白大褂好干净,和相叶医生的完全不同呢!”
“是啊而且听诊器好漂亮……”
“樱井医生你是不是和电视里那些医生一样厉害能做好大的手术?”
孩子们在樱井翔身上摸这儿拽那儿,叽叽喳喳说着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的话。
但不知怎么,生不起气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地方的孩子笑得淳朴话没心机,童真得过份。
他只有埋着头不出声,像拨拉萝卜一样一个个给孩子们做着检查。
在另一边望着他的相叶雅纪,偷笑了不知几次。
 
 
“呼……总算是送走了。”相叶雅纪长出一口气,往沙发里一歪,“这帮小鬼,吵得我头嗡嗡的。”
你明明就跟他们一起吵得很开心。被吵得头快裂开的那个是我。
樱井翔找了把椅子坐下,也喘了口气。看看手表,早都过午了。昨天就一通折腾没有晚饭吃,今天早饭也没吃,到这会儿已经是接近24小时空腹了。虽然在大学医院时也习惯如此,但还是饿得人有点发虚。
“啊……樱井医生你饿了没有?”相叶雅纪似乎也终于想起了这个茬儿。
“嗯,还好。”樱井翔当然不可能说我已经前心贴后心了。
“等一下啊。”相叶雅纪起身往院子后面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端了两个盘子回来,“来来来,赶紧吃饭,你肯定饿坏了吧。”
樱井翔看一眼。
一盘子饭团,一盘子炸鸡。
还真是简单直接。
但是饿的时候真是看什么都香。
樱井翔没再客气,埋头就吃。
“我下午要去出诊,这边就拜托樱井医生你了。”相叶雅纪坐在他对面,边吃边说。
“嗯?”对一个才刚刚第一天到这里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医生,还真是放心啊。樱井翔嘴里塞着饭团,看他一眼。
“多亏樱井医生你来了,终于可以有人出诊的时候也有人坐诊了。”相叶雅纪说着,笑得很开心。
在所有医生都要竞争上岗的大医院呆久了,这话听来,竟然有几分心酸。
好吧。其实又能有什么出奇的,难道他还会搞不定这么个小诊所的一点事情。
“交给我吧。”樱井翔嚼着饭粒这么说。
 
 
天色已经暗下来,最后一点夕阳金也已经完全要褪去的时间,那辆突突突的老爷车被相叶雅纪开回了诊所。
他车钥匙也没拔,直接下车,走进斜洒进最后几片落日光线的诊所前庭。
看到樱井翔搬了把椅子,正对着院门口坐着,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双臂交叉在胸前。
相叶雅纪一开始没看清樱井翔脸上是什么表情,径直走进屋,抄起桌上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一杯水,一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下去,然后长出一口气,“啊……这一个下午。”
“这一个下午”是我的台词!樱井翔差点就拍案而起。
“我想知道。”樱井翔慢悠悠地开口:“咱们这里是什么诊所。”
“唔?”相叶雅纪用手背蹭了下嘴角,“村诊所啊。”
废话!
“今天下午。”樱井翔起身,一字一顿地说道:“居然有人抱着自家的狗来这里看病。”
“嗯。”相叶雅纪不以为奇,笑了下,“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樱井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审视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狗,我说的是狗。”
“嗯,不过有时候也会有牵着自家牛羊来的情况,那个就稍微难应付一点。”
“……我们这里是给人看病的地方吧?!”
“啊,这点没跟樱井医生你交代清楚。”相叶雅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们这里的情况就是,凡是能应付得了的情况,动物也是管治的啦。”
“……”
“怎么说这种小地方,医疗资源有限,能帮的忙尽量帮,能紧急处理的都先紧急处理一下,我这种综合医都当惯了。”
你这个综合医生是这么个综合法?
“哪有这么随便的,你有点原则行不行?!”樱井翔脱口而出。
相叶雅纪有点意外,看了樱井翔一眼。
“原则?……”他想了想,放下水杯,走近樱井翔,“樱井医生你的行医原则是什么?”
“……”樱井翔竟然一时语塞。
在外奔波的一天所以披挂下来的太阳味儿,穿梭在林间沾染的空气味道,那辆破车喷在身上的柴油味,以及医生身上本来应该有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逼到樱井翔鼻子底下。他下意识地向后闪了一闪。
“我啊,自从当了医生以来,就只有一个原则呢。”相叶雅纪微笑,脸上虽然被晒得有点黑,但露出来的牙齿却是反差的莹白,“救一切能救的生命,帮一切能帮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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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龙猫小哥(二)


“您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相叶雅纪在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是黑着个脸了。不是因为他本身已经黑了脸,而是因为在全无车窗玻璃的车里,一路被外面吹进来的尘土砂子以及柴油黑烟熏呛着,脸不黑也是黑的了。
樱井翔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已经被从车窗刮进来的风吹得完全干裂了。这让一路迎面而来绿树成荫森林夹道延伸的道路,都无法成为美好的画面。
但那个正扶着方向盘的人全无察觉,情绪高昂地一路对樱井翔说着话。
“我们这里太缺人手了,没有医生愿意到这里来,尽管我已经……”相叶雅纪手里突然用力一掰方向盘,在一个极小的转弯处猛拐过去。尽管系着安全带,樱井翔还是给甩得头差点撞到车窗边。
相叶雅纪连油门也没松一松,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尽管我已经三番五次到处提要求找医生,好话说尽,却就是没人肯来。樱井医生您肯过来,真是太好了。”
我肯来?
我不肯来也得行啊。
我还有别的办法的话我会来这里受这个罪?
樱井翔活动一下脖子,以确认自己没有被刚才那一晃给扭伤。
相叶雅纪把这辆老爷车开得太快,导致黑烟和沙尘更多地被扬进车里,突突突没停车的噪音底下相叶雅纪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是朝他喊过来的,樱井翔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忍无可忍了。
在这种情形下,关于这位小哥为什么会迟到,迟到这么久连个歉意都没表示,那还能算得上是个事儿吗?
那会是个怎样的诊所啊。
樱井翔有些绝望地把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这样的失误于你来说,真是不可置信,也不可原谅。”
——“这次的这件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自己面对了。”
——“或者从此转行弃了当医生的念头,或者先去避避风头,过了这阵子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一定。”
正在樱井翔挡着眼睛出神的时候,车子不知道是压过了一块石头还是一个树根,因为速度太快而剧烈的颠簸,他被从座位上颠起来,又重重落回座位上。
难怪一定要系安全带。
这是开车还是杀人?
“我说……”樱井翔刚刚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相叶雅纪身上就响起了手机铃声。音量调得特别大,听起来几乎像要破音一样。
“啊我先接个电话。”相叶雅纪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掏出电话接起来,“喂……是的,是我……”
不要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啊!
樱井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危险好吗!转念想想又觉得算了,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城市规则都是一纸空文,再说,这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危险了,打不打电话又还能差到哪里去。
相叶雅纪很快挂了电话,然后又一次猛地一掰方向盘,把车原地掉了个头。
樱井翔竟然已经开始有些习惯地伸手扶在窗边稳住身体。
这是在玩儿飘移吗?也就是这种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居然可以这样乱来!
“樱井医生您坐好了,我要把车开快一点了。”相叶雅纪又再把油门更狠地踩了下去。
原来刚才还不是最快吗?
“什么事?”樱井翔扶着没玻璃的车窗问。
“有个病人打电话来,我们要过去一趟。”相叶雅纪说。
上门医生?
家庭医疗?
这方面来说倒是新型医疗方式正在推广的方向之一。尤其对于眼前这样的乡村医生来说,更是正常。
只不过——
樱井翔看了一眼天色。
确实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边都开始呈现晚霞霞光。
不是说——这车的车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亮吗?之后要开一辆没灯的车穿越没有路灯的森林溪流吗?
这位开车的小哥——樱井翔这一刻真的不想叫他相叶医生——希望您索性把车开到最快,让我们能趁着没天黑前赶回诊所。
为这,就算是再多吃三斤黑烟屁股颠成八瓣儿,也没什么了。
 
 
在相叶小哥把油门踩到底疯狂地开了十几二十分钟后,终于在一户院落前踩下了刹车。
天已经擦黑了。
至少在这时候知道刹车是灵的,该算是这一路上罕有的利好消息了吧?
樱井翔从腰到屁股都已经是麻木的了。他伸手想要按开安全带的锁孔,按了两按却连反应都没有,身边的相叶雅纪伸手过来死命一按,锁板弹了出来。
“说了您不能那么斯文对待这些东西了。”相叶雅纪说完转身推开车门,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樱井医生您带了听诊器吗?”
“哈?”樱井翔没反应过来。
“我今天来接您出来得急,出门时没把工具随身带上。”
“……”樱井翔都已经懒得再在心里吐槽了,他指指后排,“在我的行李箱里。”
相叶雅纪于是反身伸手去拽扔在后排座位上的行李箱。
接着樱井翔就听到唏哩哗啦的一阵乱响。
他一时没有回头。
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是出了什么状况。
他的行李箱是那种复古款式的皮扣式箱子,因为自己随身过来,并没有把两个皮带扣扣得特别紧。刚刚上车时相叶雅纪半抢夺式地把箱子给甩到后面时,他已经担心箱子的扣是不是松开了,更别提这一路达喀尔拉力赛般的颠簸,箱子盖只怕早已经弹开了。现在再被相叶小哥这么一拉一拽,估计是箱盖大开东西一应俱全掉出来扣了一车吧。
樱井翔深吸一口气。
不如此他怕自己的情绪一定会失去控制而大爆发。
“啊——”相叶雅纪探着身子,手里拉着箱子的拎手,看着七零八落扣了一地的东西,“真不好意思……啊,有了!”
表示歉意的话只冒了个头,相叶雅纪捞起掉在地上的听诊器拿到眼前,“太好了,听诊器有了,啊——高级货呢……这个牌子可真是贵的不得了,果然是从大医院来的医生。”
像冷不丁被戳了一下,樱井翔不知道还能做何反应,相叶雅纪却已经直接拿着听诊器推门下了车。
再次做个深呼吸,樱井翔反身捡起扣在地上的各样行李物品放回箱子里,收拾好之后,跟着下车。
 
 
“哎呀,阿部婆婆你真是的,下次要注意,不能再这样啦!”
相叶雅纪微笑着假意责备,收回手里的听诊器,“我已经说过了,要忌口,不许再多吃烤地瓜那样的食物,会导致胃酸过盛。结果你还是吃那么多!”
“啊啦我也没吃多少啊……”典型的乡下阿婆看着相叶雅纪笑。
“还没吃多少?看看那些地瓜皮!就知道你吃了多少!”
“相叶医生,这老太婆,根本就是为了想见你,才故意吃这么多的!”坐在一旁的阿公这样对相叶雅纪说。
“你胡扯些什么!”阿婆笑着推阿公一把,“相叶医生你不要听这老头子胡说。”
“哈哈哈哈我可什么也没听到。”相叶雅纪笑了个灿烂,起身,“没什么事情,没有复发的迹象,稍微吃点胃药调理一下就可以了。记得要听话,不要再乱吃东西。”
“啊,相叶医生这就要走了吗?”
“啊,是啊,今天有点……”相叶雅纪咧嘴说着,用眼色示意了一下一直站在门边注视着他们的樱井翔,“赶时间,赶时间。下次再来陪你们聊天。”
“一定啊相叶医生……”依依不舍。
这是什么晨间剧的日常情节吗!
居然就为了这种事情要一个医生驱车数十公里赶到家里,做了一堆无谓的事说了一堆无谓的话——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樱井翔双手交叉在胸前,已经不知道看了几次表。
天已经是不可阻挡地完全黑透了。
“话说……”当两人在月光底下坐回车里,相叶雅纪把听诊器递还给樱井翔时,他似乎终于有些话忍不住了,“刚才用得着听诊器吗?”
“啊,那是因为通常老人孩子都很喜欢听诊器,不管用不用得到,你拿出来,他们就会感觉比较安心和信任。”相叶雅纪说着,开始发动汽车,“就好像没拿出听诊器的话就等于没有看病。”
这算是什么,逗孩子过家家呢。
这种出诊根本就该属于浪费有限的医疗资源。
樱井翔对这种博爱式的医疗从没认同过。医生要的只是专业技能和职业道德,过多的同情心于医疗本身来说能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引擎再一次发出老牛一样的闷哼。
相叶雅纪用力一次次转动着车钥匙。樱井翔一度担心这车会不会根本就打不着火然后相叶小哥会跟他说那么就这样走回诊所好了一类的话。但是,幸运的是并没有,几次狠命打火之后,车终于被打着了。
打开车灯的时候,噼啪了两声,一边像是憋了,另一边的灯似乎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亮了起来。
真是上天垂怜!
樱井翔简直有心在胸前画个十字了。如果两盏车灯都不亮,他真没信心这辆车能在不时没有路灯的路段上安全开回去。
正当相叶雅纪又一次准备探身过来给樱井翔扣安全带时,樱井翔伸手一拦:“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说着,他拉过安全带,狠狠用力往锁孔里一敲,锁扣应声合上。
相叶雅纪看他一眼,笑了笑。
踩下油门,一掰方向盘,把车开进了只洒下月光的森林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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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手[1回]

隔壁的龙猫小哥(一)


“知了、知了、知了……”
油绿茂密的枝叶间,厚叠叠一层层阻隔着蝉鸣声,让那声音听来有点闷闷的。午后的日头正毒,阳光直接而毫不留情地照射下来,即使是那么厚的树叶,也还是有几束阳光最终穿过枝叶间隙投射下来,星点地散发着热度。
樱井翔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躲在树荫底下,仍然被那隔不住泄漏下来的阳光热意烘烤得额头出汗。他松开自己领口的第二颗扣子,抬头看看树叶间的光影,再低头拨开衬衫袖口看看手表。
早过了约定的时间。
不然他也不用从正午一直等到过午,还戳在村口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眼看着午后毒辣的阳光洒下来,几乎没处躲没处藏的。
虽然已经近夏末,但在这种乡下地方,空气好得过头连一层云霾都没有,天空里没半分遮拦一片如洗清澈,日头往往会显得特别烈。
当然既然来到这种地方,他也没指望着说这里的人能有多高的办事效率,但是守时还是基本的吧?做不到完全守时,也不能迟到一两个小时这么夸张吧?
这样的做事方法,怎么能当得了医生?
医生,那是一个需要多么高度责任感的职业?哪容得下一点怠慢半分随便?
……
樱井翔,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去谴责教育任何人的立场了。
轻叹口气。
他很想掏出手机去催一催早该来接他的那个人,但最终还是忍下了。
只怕他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也已经没什么人是不知道的了。就算是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也只不过给他留些面子,他若再从一开始就嚣张犀利得罪了人,今后只怕会更难混下去,即使是在这样的地方。
最底限——他至少一定还要当得成个医生。
如若不然,也就不必咬碎牙齿和血吞地来到这么个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病人的冷清乡下。如此将就,本不是他的性格,但是实在已经别无他法。
“知了、知了、知了……”
蝉鸣声在不适当的时刻响个没完,往往会加剧人的焦躁情绪。
樱井翔用手背蹭了蹭脖子上的汗,解开了衬衫的第三颗钮扣。
再这样下去,简直就要等太阳落山了。
就在樱井翔的忍耐已到极限终于掏出手机准备发作的时候,他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终于冒出了一个移动的影子。
——冒着黑烟。
还在很远的地方,已经可以听到“突突突”的噪音。如果不是樱井翔视力足够好,看得清那由远及近开过来的的确是辆汽车,一定就会误以为发出这样声音的是辆农用拖拉机。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辆正向他开过来的汽车。
黑烟越冒越夸张不说,那引擎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是随时准备散架或是可能爆炸一样。
那是什么车啊?
不会是来接他的吧?
可眼看着四下无人,车是越开越近,应该就是来接他的无误了。
樱井翔几乎是有些惊恐地看着那辆车一路突突突地开到了自己面前。
夹带着浓烈柴油气味的黑烟呛进鼻子里。
车门还没打开,已经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来,顶着一头蘑菇样的黑色短发,看来似乎也应该还很年轻,边朝他挥手边问:“是樱井医生吗?”
果不其然。
“是……”樱井翔犹疑着应道。
“啊?再说一遍?您是樱井医生吗?”那年轻人朝他喊道。
汽车突突突突的噪音超级大,大到几乎谁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我是……”樱井翔上前一步,也只能提高声音好让对方听得到,“您能先把车熄了火吗?太吵了!”
“啊,不行啊!”年轻人冲着他大声说:“今天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了很久都打不着火,好不容易才发动了把车开过来的!这会儿要是熄了火,恐怕就没法把您给接回去了!”
“……”樱井翔喘了口气——不如说是吸了口黑烟。
“您快上车吧!”
“……”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你还指望着能像在大学附属医院里那样窗明几净走到哪里都有人敬你三分?
算了吧,上车吧樱井医生。好歹还算有辆车来接,没有让你自己徒步走进村里,已经算是很值得庆幸了,不是吗。
樱井翔拎起行李箱,走到那辆他都已经说不出车型的老爷车的副驾门边。
伸手握住车门把手开门。
一抠,再抠。
别说拉开车门,车门根本连点反应都没有。
车窗也不知道是全都降下去了,还是压根儿就已经没了车窗玻璃。总之四面通风,倒是一片通透。
“车门拉不开。”樱井俯身朝车里来接他的那个年轻人说,四处冒出的黑烟继续呛进他的口鼻。
“啊,那个车门是有点毛病,您等一下我从里边给您推一下。”说着,他探身到车门边,伸手用边狠狠给了车门两掌。
然后那车门就毫无预兆地砰一声向外弹开,直接拍在樱井翔的身上。
被当胸给这样狠狠一击,樱井翔真是疼得险些就叫出声来。
他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
“樱井医生?”车里的人居然继续催促道:“快上车啊,干什么呢?”
“……”樱井翔抬眼看看他。
“快点啊!马上就天黑了,这辆车的车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亮,再不走路上很危险的。”
“……”
樱井翔真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吸口气咧咧嘴,把牙一咬钻上了车。坐下来想要把车门拉上时,又是一拉合不上,再拉还是没合上。
旁边的人眼见已经是没了耐性,从樱井翔前面探身伸手,拉住把手狠狠往里一拽。车门发出嘎啦一声怪叫,总算是合上了扣。车身于是似乎跟着整个抖了三抖。
樱井翔觉得自己一定已经是满脸黑线。
这位小哥,您是何方神圣啊?
“乡下地方,东西要粗使粗用,您那么斯文是行不通的。”
“没请问……”樱井翔怀里抱着自己的行李箱,“您是……”
“啊,就是和您通电话联络的那个啊,听不出来了吗?村诊所的,相叶雅纪。”说着,这位蘑菇头的黑发小哥就准备挂档踩下油门。
果然没错。
虽然一百个不愿相信,但这果然就是那位之前和他通过电话的,村诊所里的综合医生——相叶医生。
不是说听不听得出来您的声音,这突突乱响的引擎声这么吵,还能听清楚谁的声音啊?能听得懂你说了什么,有一部分是通过读唇语来看懂的好吗?
迟到这么久,开这样的车来,这样的行事作风……这就是他即将共事的医生。樱井翔忽然觉得很累,非常累。
“对了,等等。”手本已经握在档把上的相叶雅纪忽然又转过身来,看了看半出神的樱井翔,伸手捧过他怀里抱着的箱子,“箱子先扔后面吧。”这样说着就把樱井翔的箱子随便往后座一扔,还没等樱井发作说些什么,他又一次探身到樱井翔身前,手伸到他的肩上。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凑过来,让樱井翔勉强有了一种眼前这人是个医生的些微实感。但这是要干什么?这么近,近得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消毒水味道之外的各种气味——柴油味,尘土味,皂香味,汗味……
和自己曾经所在的大学附属医院里那种冰冷安静的气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被阳光晒久了的缘故,竟然还有几分日光蒸发开的独有味道。
该怎么说呢,似乎……充满了生命力。
他是不是被晒中暑了啊。
“这个安全带啊……也有点问题,估计您也不会用,还是我来吧。”相叶雅纪说着,扒出那条几乎找不到锁扣板的安全带,从樱井翔身前斜拉过来,用几乎快要把锁孔按碎的力道往里一按。
樱井翔的谢谢还没有说出口,相叶雅纪踩下油门,目视前方这样说道:“虽然说路不算太远,但这辆车也不是那么百分百的安全……还是扣上安全带保险点。”
“……”樱井翔听到自己脖子后面的骨节大概发出了咯啦的一声。
 
 
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离散架不远的汽车一路喷着黑烟,突突突突地开上了通往村诊所的泥土道路。


to be continued


果棉,我没有生贺orz
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骗父orz
内科医CP不是我说的,是大队长自己说的。。以及这是SA内科医CP,不是栗原波多野CP。。
玩儿坏吉卜力。
果棉。
樱井先生,三十一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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