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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lovemas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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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巴黎(2)

高能预警。
我瞎写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暗香四

午夜巴黎
Midnight in Paris


对接口

2.



好像有歌词是那样写的。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很难很痛。
可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没那么痛。
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说拿走就拿走了。
就像樱井。
不也就那样,说走,就走了么。


那夜之后,樱井就离开了。
离开有时候很复杂,可也有时候能很简捷。无非就是搬走一些东西,留下一把钥匙。
倒也没有人呼天抢地地阻拦和挽留。
毕竟成年人都有两条腿。
他相叶雅纪用那双腿来走秀,如果樱井翔要用那双腿离开,那也都是彼此独立自主的选择,该能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才是。
相叶当然是想解释的。
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也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他想的很简单。
他从来不会想复杂。
可是解释对于一个有意负气曲解的人来说,就像你永远也不可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毫无意义。
难道你会不懂。
还是你故意不懂。
总之,樱井的离开,一点都不复杂。
并且不仅仅是离开相叶。
还有Midnight。


这一走,就是两年杳无音信。


没有人知道原因。
一个日殝成熟的品牌,首席设计师离职。并且不是被挖角,也没有跳升到更大的品牌企业里去。而是完完全全的销声匿迹。
这种情况是极其少见的。
业界坊间众说纷纭。
也有人来问过相叶。
但是相叶的答案当然也是,不知道。
然而实际上,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对于樱井的了解,仅限于此吗。
从樱井对他说过的第一声“喜欢”开始。
从樱井的唇第一次昵蹭过他的耳边开始。
从第一次,在同样年轻的骨骼肌肤上摩擦相亲开始。
多少年朝夕以伴。
多少夜耳鬓厮磨。
他对于樱井的了解,真的只会是那么的有限吗。
很多人问,能让一个人这样断送前程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
表面看起来好像是的。
但事实上,樱井真正的问题,相叶看在眼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从地板上捡起樱井丢在自己跟前的那些团起来的废纸,展开看时,相叶已经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看在眼里的问题,已经发展到了最严重的程度。
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最为致命的。
却也是最难以避免它终究是会发生的。
——灵感的枯竭。
那个戴着变色瞳片,烫各式卷发,穿着各样二手衣引领潮流的樱井,如今纸面上的笔触,已经到了也只能把它们攥成废纸团的地步。
相叶不愿意承认。
可事实如此。
他也早就听过公司里公司外,所有那些关于所谓“江郎才尽”的刻薄评价。
表面看起来,应对八面来风,樱井仍然是稳如泰山的。但是相叶是了解他的。那份平稳底下,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事业如同生命。
灵感是事业的生命。
长时间的状态低迷连带生活习惯受损,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在所有这些受挫的同时,两人之间感情的隔阂也与日俱增。
相叶的努力,收效甚微。
因为他的T台之路,正和樱井呈相反的抛物线模式,越走越宽。
他知道这种落差一直持续下去不是办法。
即使是在任何一段感情之间。
又尤其是有一个年龄越长越发不服输的人存在于这段感情之中。
情况只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早晚有一天。
早晚有一天,相叶知道,他的那些担忧,会成为今时今日这样的现实。


“如果没想法,不如先放下?”
相叶记得,自己这样说的时候,樱井轻轻吻了他的眉毛,没说话。
如今那个负气曲解出走消失的男人,是不是,就算是放下了?


可您老先生倒是说放下就放下走了个洒脱啊?
就从来没考虑过在这段感情里还有一个人值得你付出哪怕多一点的努力吗?
要说世界再大,真的想要寻找一个人,也不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循的。樱井杳无音信的两年时间,真的就一直找不到他吗。相叶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抱着听之任之的心态的。
为什么。
并非不想念。
而是觉得樱井放开他放得这么干脆彻底,自己死命牵着,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义。
那男人这样对他,难道就不该给他点惩罚吗。难道没有他相叶雅纪的日子,就会更好过?没有他的日子该有多难熬,要让那个人自己知道知道。
他不走。
他哪里也不去。
他就要留在Midnight。
把曾经和樱井携手的那条路,走下去。
走到底。


Midnight进军欧洲的时候,相叶已经是堂堂国际品牌的形象代言人。
在时尚界,他已经是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反应造成影响的人物。
他在T台上的路,春风得意。
只是。
在他无论收入翻了几倍却仍然没有搬过的那套房子里,始终保留的那间工作室里,没有动过的书桌上,仍然铺着那些曾经神采飞扬的线稿。
樱井惯用的那支铅笔,削好笔芯,压在纸上。


Midnight在法国扎稳根基枝叶日渐茂盛的时候,相叶开始常年往返于家和欧洲之间。
甚至已经有更大部分的时间,是直接驻扎在世界时尚之都的巴黎。
时常在午夜,开着那辆拉风的跑车,被关注时尚的镜头捕捉,成为街拍策划的主角。
只是。
无论在哪里的单人房双人床上,他都从来只能把一张床睡半边,而未曾因为寂寞留下过谁。
很难说,在明明柔软如棉的晴朗夜风里,他的心里,有几时不是像今晚这样,下着绵密无声的细雨。



细密的雨丝间。
相叶心上常年不停的细雨忽然之间电闪雷鸣倾盆而覆。
“你!你等等!”
他在那个灰色帽衫的身影的背后追着,没察觉已经湿透了所有头发,也全然不记得扔在路边的车。
“前面的那个……说你呢!”他边跑边喊:“你给我站住!”
可是那身影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相叶在街头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他必须追上他。
那个由于全力奔跑帽子已经被风吹掉的人。
两年了。
还想要跑到哪里去才肯罢休?
做人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一点?
更何况——跟他比跑步,还早一百年。


“你给我站住!”
“樱井,翔!”


那几个音节吐出来的时候,相叶才意识到,所谓寂寞的煎熬,留在心上的都是些怎样的伤痕。只不过几个发音,都能在那里猛撒一把盐,杀得不知所踪的伤口一阵抽搐。
“混蛋……”相叶咬了咬牙,追到那绝不可能是认错的人背后,他低喊:“再不站住,小心我不客气。”



“诶,这个是最新的线稿吗?好帅……”
“嗯……那个,就是说……”
“嗯?你刚说什么?”
“……就是说,这个设计,是送给你的。”
“啊?送给我?”
“或者说……就是为你设计的。”
“……你这样说……是不是喜欢我的意思?”
“我没,不是……”
“哦,原来不是啊。”
“不是不是,是……”
“是怎样?”
“是那个——”
“到底是不是,再不说我不客气了!”
“……”
“……”


对了,第一次吻他,就是那样的。
在那个时候。
睫毛被睫毛压弯。
年轻的热度在唇齿间翻腾。
那时脑后似乎响起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吵吵嚷嚷,雀跃不安,就像是春天里的急风雨那样。
不,和现在的这种电闪雷鸣完全不同。
相叶的睫毛沾满了雨水,有些迷眼。
但与那种春风化雨的诗情画意不同,脑子里所有的声响都只表明着一种情绪——愤怒。


究竟是谁同意那个人可以这么对他的。
扔下他不管不顾就罢了。
谁同意你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谁同意你把我的樱井翔糟踏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就这样,两年惩罚你还没挨够么。
谁同意你跑到异国他乡来就在我的身边而竟然从不让我知道。
你是怎么炼就出这样的铁石心肠来的。
还要跑。
谁同意你都已经被我认出来了还敢跑!



近在眼前的背影拐进一条小巷口的瞬间,相叶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两步跑到他跟面,用力一推把他抵在小巷口的墙壁上。


湿透的额发遮住眉眼。
这让相叶看不清他的眼睛。
又或者是那根本没打算直视他的眼睛自然不会被看清。
完全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贴在脸颊边,向下滚落着雨水。
如果不是曾经是那样零距离亲昵过的恋人,真的很难认得出,这个满脸胡碴的男人,就是他的樱井翔。


是的,这世上,谁也不能保证谁的地老天荒。
但是,如果我们终究会分离,也必然不是以今天这种方式。
所以,我会不放手。
所以。你。就是你。


“你给我直视我的眼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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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山泉(1)

花式接龙双人自行车

设定有年龄差:A年上S10岁+。结过婚,连锁甜点店社长,有个高中生女儿(小春)。
S医大脑外科学生,在A家做兼职家教
随便写一点,请自行避雷


暗香五

银色山泉
Silver Mountain Water


Creed
Silver Mountain Water



前调:柠檬、柑橘、橙花
中调:海洋气息、绿茶、黑醋粟
后调:龙涎香

对接口


1.

樱井翔推开门的时候,宫崎已经坐在吧台前面。对方听到门扇上的铃铛响,回了下头,然后招手招呼他过来。

他走过去,把斜跨的单肩包卸下身,和手中淋湿了的黑色雨伞一起交给站在衣帽柜旁边的店员。店员接过他的包,狐疑地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他一头金发,耳朵末梢的耳钉沾了雨水,闪闪发亮。随后低声说:不好意思,请您出示身份证明。

樱井翔愣了一下,脸上白了又红,又更加白了白。只得气势汹汹地从店员手里抓过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钱夹,掏出驾照冲着店员脸前晃了几晃。店员一边鞠着躬道歉说实在对不起,这是我们这里的流程。可那边坐着的宫崎已经笑的半趴在吧台上直不起腰来。

“……前辈,这没那么好笑。”让店员把大衣和挎包挂起来,樱井走到宫崎面前。

对方一边笑一边拍了拍身边的吧台凳:“坐。”

樱井坐下来。
调酒师看过来一眼。少年的金发在金黄色的射灯下灿烂耀眼,年轻气焰从他防御自己一般总是斜斜挑起的眉眼中倾泻而出,仿佛下一秒就要自顾自地燃烧成沉在酒液中的一团火焰。

“先生喝点什么。”调酒师礼貌地问。
这是一位刚够格进入大人世界不久的小先生。他们每个差不多都这样。不会很奇怪。直到在酒精中浸淫洗练许多时日,才会最终褪去那些锐利的金黄色,变成平庸无奇,量产的成年人。

樱井瞥了一眼身边的前辈:“和他一样。”
“苏格兰威士忌。加冰?”樱井点点头,调酒师便转身在五颜六色的瓶身中忙活起来。

“每次都只有你被查年龄。”宫崎晃了晃手中酒杯,笑眼弯弯:“高中生。”
坐在他们旁边几个陌生人闻声诧异地看向这边,望向樱井的脸,交头私语。樱井恼怒地用手指按在吧台边缘,压低声音:“不要胡说,前辈。要看我的驾照吗。”

他还想说什么,可他的酒已在这时调好,被调酒师推至他面前:“加冰苏格兰威士忌。请慢用。”

宫崎抬手用自己的杯底碰了碰他的杯沿,像是表示道歉:“不说这个。那件事怎么样了?”

樱井停滞了一下。眼睛里的光也仿佛同时停滞了半秒,凝固成模糊不清的一簇光点。他低下脸,一半声音被埋在举起的酒杯里:“……不怎么样。”

“还没做?”
“还没做。”

他听起来很懊恼。棕褐色的酒液滑入喉咙,如同被陌生人的手术刀尖端隔着皮肤轻轻触碰。

“不会连告白也还没吧。”宫崎笑了笑,“那可等于一点进展都没有。”

“……还没。”樱井用牙齿压碎了含在口中的一块碎冰。“什么都没。”

“喂,你难道真喜欢他?”宫崎拍了拍樱井的肩:“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种年上又死板,一生循规蹈矩的男人最讨厌了。哦对,他不是还有个女儿?所以你才能去他家打工做家教。”

“我没有。”樱井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手指神经质地隔着杯壁外侧磨过那些顺着杯壁内侧流淌而下的琥珀色水滴。“……我没喜欢他。” 他的声音低了低,双手将面前的酒杯包裹起来,像是要借助酒精折射出的颜色对自己进行催眠:“我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你知道,这并不容易。他没喜欢过男人。结过婚。还留恋着自己死去的妻子。让他很快接受我,这有点困难。”

他想起今天结束家教辅导,离开那栋房子时外面下起了雨。那个男人出来送他,站在门口,白色衬衫外套了一件黑色毛衣。
毫无特点,刻板的穿法。樱井在心里默默评价。
那个家的男主人没有穿拖鞋,黑色的袜子包裹住的脚趾压在木质调颜色温暖的地板上。偶尔会不经意地动一动,那袜子会勾勒出他脚背上弓起的趾骨,清晰分明。

站在门口的女高中生对他甜甜地说了些什么,樱井没有听见。他的视线全集中在男人的脚背上。顺着弧线向上是削瘦的脚踝,露出来一点点,肌肤白皙,随后被掩进笔直的裤腿里。

小春,你先回房间。
男人的脚掌从地板上抬起来,迈向自己。樱井赶忙移开目光,装作发愁地看向窗外。

我送送樱井君。他好像没有带伞。

男人说着,径直走过来,从门厅的衣橱里取出两把黑色的雨伞。白色,黑色,灰色的。大地色系,蓝灰色系,黑银白。男人不在家的时候他偷偷进过他的房间,在他拉得整齐的床单上坐下,又打开他的衣柜。清一水的这种颜色。有时候会有一点点绿,也是灰暗调子,仅限于领带。

不用了。相叶先生。
他听见自己对男人说。
车站不远,我可以跑过去。

男人身上传来好闻的气味儿。他在男人的卧室里见过那香水瓶子,简单几个字母,英国牌子。价格不菲,logo是两把交叠的银剑。

他觉得当时自己一定疯了。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那白色的瓶身,按下喷嘴。男人的味道从那喷嘴中如泉水般奔涌而出,在寂静无声的房间中将他包围,就像那香水的名字。

那是一个阴天,影影绰绰的树荫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他想象着那是男人的每一副表情每一种神态,水生的柔软水草一样,或者穿透树冠的细碎的风一样。就好像他衣着刻板,行为单调,笑起来却让他心动莫名,移不开眼睛。

就好像现在。

他们走在雨里。男人走在他前面几步,从他的位置只看得到男人的侧脸。他的大衣是浅灰色,包裹着黑色的毛衣和白衬衫。他浑身上下尽是各种灰色调子,就好像他单调、乏善可陈的卧室。像他之前在自己父亲公司的会客室里见过的那些衣冠楚楚的合作伙伴一样。那是一种中年男人如出一辙,心照不宣的穿衣style。

但他和他们又不一样。樱井翔想。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睛是深黑色。不同于别人。那是漂亮的闪着光芒的颜色。有时候很深沉,像是裹着暗色又不能诉说的哀愁和沉默。但很多时候也很清浅,毫无城府,轻易即可看透。比如他们刚刚见面时,他记得男人走出们来,看了看站在身边穿着名门高中校服的女儿,笑着对他说樱井君,小春的课业就拜托了。

就像他现在被倾斜着的雨伞打湿了一点的发梢,湿漉漉的,带着翘起一点的弧度,想要让人触摸而不是远离。想要让人亲近而不是拒绝。更何况,即使这个男人有着那样朴素的卧室,那样在他看来近乎迂腐的衣柜,可他的嘴唇却是那种惹人遐想的红。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活泼的色彩,却在灰暗调子的衬托下亮得过分。如同枝头那些盛着晶莹雨水,绽放出芬芳的花瓣那样。鲜嫩的,艳丽的红色。

……君?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有水珠滑落他的唇瓣。
樱井,樱井君。翔君。
他的心像是被雨水浸透了,水生的气息像男人的香水味一样蔓延在他视野周围。那鲜红的、半开半阖的唇形,好像在动情地叫他的名字。

樱井君?

他抬起头,看到男人站在他面前。身边是他的车。他站在驾驶侧,却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转到副驾驶那边。哦对,他刚才说过要送自己。樱井翔这才发觉自己跟得太紧,就站在对方身后,丢掉手中的雨伞,张开怀抱便能够拥抱对方的距离。

凑上前去一点,便可以亲吻那在雨水中颤抖红色的距离。



“只是需要时间?”宫崎的声音撕裂了回忆中的场景,他重新落回面前的酒吧里来。自己酒杯里只剩一点浅浅液面,泡着冰块,在常温下融化成混着酒味儿的水的气息。

他突然想。我好想没见过那个男人喝酒。他闻到的都是男人身上的水生调,夹杂着遥远的沉香木屑气味儿。明明拥有几乎掌控了全日本年轻女孩子味觉的甜品集团,却摆出那种远离一切放纵和欲情的姿态。
哦,那当然。他很快又明白。那样一个人,妻子死去十几年都没再谈过恋爱。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在家里摆放酒精。他猜测男人甚至不曾吃过自己公司出品的甜甜圈。
他为男人感到有些遗憾。却不想深究自己在遗憾什么。

“只是时间的话当然没问题,我可以去跟心脏外科那群家伙们商量商量。毕竟谁也不想错过这种热闹。”宫崎扶着他的肩膀搂过来,故作亲昵的姿态,却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过别忘了,整个脑外科可都把赌注押在你身上。”



喂。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樱井啊,最近在那个有名的甜品集团老板家里做家教呢。
啊,就是那个妻子死了很久也没再婚的那个?
岂止没再婚,听樱井说那个大叔十几年来连恋爱都没再谈过,甚至都没有过一夜情。吶,是不是啊,樱井?

……

他女儿挺可爱,他们公司几款甜品好像都是她代言的吧?你们脑外科的人很奇怪啊,明明人家有那么可爱的女儿,却对一个中年大叔有那么多兴趣。

不不,你们想想,你们想想啊。
十几年没做爱了的人诶,那是什么感觉?

……
……该不会是“那边”的吧。
胡说。他不是结过婚吗。女儿都有了。

要么就是性冷感咯。
长得还蛮好看的呢。那个大叔。可惜了。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



喂,樱井不是在他家做家教吗。
不如让樱井试试呢。


……试试?
——这是他在这次医学院心脏外科和脑外科联谊会上的第一次发言。
试什么?


试试那位大叔是不是“那边”的人啊。喂,樱井,你也很好奇的吧?

我……

就这样说定了。
我们这边可都是脑外科的,虽然对不起樱井,但自然都要押在樱井身上。

那我们心脏外科就押他搞不定那位大叔好了。

哎哟,要是樱井真能搞定那位禁欲十几年的大叔,那脑外科的联谊会费用以后全由我们心脏外科负责了。

喂!樱井!听见了吧!

……



……樱井君,真的要这样做吗?
坐在身边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过来。

……什么?
他还有些晃神。

女孩的唇彩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着亮,看起来花朵一般鲜嫩柔软。让他突然想起男人浑身上下唯一有色彩的嘴唇。

他们说的……试试?
女孩试探地问。
他们在打赌。你和那位大叔的事。

试什么?
酒精让他的头脑麻痹。他条件反射地发问。

樱井君。女孩叹了口气。
他们在起哄,赌你能不能把那位十几年没做过爱的大叔弄上床。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红,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话题,却又忍不住偷偷期待。心口不一,于是嘴唇也跟着鲜艳起来。

樱井君。樱井君。
他仰头,灯光射进他眼睛里,有点迷离。他仿佛看到那黑白灰的世界中唯一的色彩正对着自己轻声吐气。哗啦啦的噪音被全数滤去,山涧般禁欲的水生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有着刻板的衣着,紧绷的身体。后背像是承受了太多张力般时刻挺直着。时而沉默时而清浅的眼睛,偶尔绽放的笑容令人的心脏悸动难平。

樱井君。
酒杯反射出银色的光芒。仿佛男人抚摸他侧脸时略带冰冷的指温。

想和我……试试吗?

对方黑色毛衫下掩着白皙的脖颈,和他说话时颈侧肌肤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青绿色的血管隐藏其下,再向下是鲜红的血液。他浑身都是过分单调的颜色。也过分单纯。仿佛沉默地渴望着被谁重新印上一个鲜艳吻痕。



相叶先生,我……
他在心里喃喃着男人的名字。
想要伸手过去触碰幻想中他的额发,迎接他的却是面前一个女孩温暖的脸颊。

男人的幻象消失殆尽。
就连那水一样的单调气息,仿佛也从未存在过。



……好啊。
人群嘈杂的喧闹中,他听见自己,终于冰冷地发声。

——那就,试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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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巴黎(1)

档案建立日期:2013.2.11
档案弃置原因:不明
档案恢复契机:多收了三五斗(。
档案发展类型:花式接龙双人自行车可期待无保险联袂献映
档案注意事项:黑不啦叽有雷自避(。


暗香四

午夜巴黎
Midnight in Paris


Van Cleef & Arpels
Midnight in Paris

mnip

香调: 东方皮革花香调
前调: 佛手柑、 迷迭香、 柠檬
中调: 皮革、 黑色铃兰、 绿茶
后调: 安息香、 东加豆、 琥珀

对接口



1.

——优雅与中性的完美融合,在空气中神秘蔓延,如投身仅有一丝月光照射的黑色夜空中,融化四溢无尽男性魅力。
白色保时捷911的车轮轻碾过十字交差路口的路面时,车顶上方的大屏幕里,正在滚动播放一则奢侈品牌的概念广告。
画面浮光掠影里的主角模特,逆光滑过肩头,低首敛目,在且瑰丽且冷峻的光线色块笼罩下,露出惊鸿一瞥的一笑。


天空里飘一层极薄的雨丝,薄到街上行人并不需要打伞的程度。
相叶雅纪还是合上了车的顶篷。
那也是自然的。
包括这辆车的内饰,以及他从头到脚的任何一样东西,哪样是经得起一点风吹雨打的。他那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就算是被雨稍微淋一淋,恐怕也会破坏本来完美的层次。
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在信号灯下等着绿灯。
听着车外嘀嘀答答的信号倒数声,他抬起手看了风衣袖管里的手表一眼。星图表盘上的数字显示,他的时间已经有点紧了。
今天他有一点赶时间。
要出席一场规模比较大的发布会。
所以最好不要出任何岔子。
这让他在看到信号灯由红转绿的一刻,踩在油门上往下压的脚力用得急了那么半分。
有一点点抢灯的嫌疑。
可就算是如此,那个还留在斑马线上的人,也还是走得太慢了吧。
相叶已经把车开了出去,才发现那个人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车前走过去。
他一惊,猛踩下刹车。
也就是这辆车的制动足够好。
不然只怕真要出人命了。
被猛地晃了一下的同时,相叶还是感觉自己的车应该是碰了车前的那个人。
果然,那个人在车的侧前方跌倒下去。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相叶拍了一下方向盘。解开安全带,他推开车门。
鞋底踩在街面上时,他真心担心自己那双崭新的皮鞋会被雨水浸湿——那可是全球限量的一双鞋。
他绕到自己的车前。
借着车灯的灯光照射,相叶看到绵细的雨丝里,车前的斑马线上跌坐着一个男人,身形微胖,看来大概人到中年,穿着灰色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遮着半张脸。撑在地上的手边散落开一个塑料袋,里面本来打包好的荞麦面已经洒了出来。
——千万别有事,我在赶时间。
相叶上前两步,小心地绕开洒在地上的荞麦面,俯下身。
“您没事吧?”他问,感觉头发已经有点被雨丝氲湿,心里起了焦虑。
听他问这一句,地上的人似乎极难察觉地微微耸了下肩,而后迅速用手撑住地面,挣扎着站了起来。
相叶想要伸手扶他一把,却被他闪开。
“没事吗?”相叶看着他的脚下问:“有没有受伤?”
他摆摆手,看起来有点慌张,转身就往街边走去。
相叶站在车边,看到他的脚下分明趔趄着,似乎是哪里被撞到或是扭伤了。
他叹口气,对自己狠不下心立刻开车离去极端无可奈何——就算是再赶时间,天大的事,到底也不如人重要。
他两步跟过去,在那人身后叫道:“您好像受伤了,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那头上扣着灰色帽衫的背影不仅不回头,反而在不利索的踉跄里走得更快了。
本来绵细的雨似乎有些下大了,灯光底下已经能看到斜飞的雨丝。


雨丝里的那个背影。
相叶愣了片刻,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像是某个串联开关被接上触点,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你等等!”他冲那身穿灰色帽衫的人叫道。
那人却已经顺着街边逃也似地跑起来。
受伤的脚,让他跌跌撞撞。
怀疑就在这一步步间变得肯定起来。
跑什么?
你跑什么啊?!
相叶狠狠咬一下嘴唇,飞奔着追过去。


全然不记得,自己崭新的限量皮鞋,打理了一个多小时的头发,更不用提那一身要上台的行头。


——Midnight,诠释璀璨。


交叉路口的大屏幕里,男士奢侈品牌Midnight的宣传语,磁性厚重地飘出来。



相叶把头仰在枕头上,大口吸着气。
鬓角里的汗滑过耳廓,落进枕头里。
从他身上爬起来的樱井翔靠正坐在床头,扭亮台灯。
相叶瞟他一眼。
那裸着的上身。
“你最近……”他缓慢地出声:“是不是又胖了。”
樱井转过脸。
“……说什么呢,你?”
“刚刚搂你的腰,我觉得……”相叶抿了下嘴唇,话说了一半。
樱井笑了笑,语气十分轻松,“我又不是和你干同一行的,怕什么。”
“……”相叶没说话,盯着天花板。
“你先睡,我去冲个澡,想再看几个设计方案,明天等着用。”樱井说着起身下床。
相叶躺在床上,听着他走进浴室,淋浴的水声响了一阵,到他的脚步声再走出浴室,踢踏着拐进了厨房。
相叶蹭地翻身起床,穿上睡衣走出卧室。
厨房已经亮起了灯。
相叶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正在里面拉开冰箱门,探身拿东西的樱井翔。
“你不是说要再看几个方案?”相叶双手交叉在胸前,肩膀往厨房门框上一靠,看着樱井。
“哎,你怎么还没睡呢。”樱井并不转头,一边从冰箱里拎出啤酒一边说:“我不是说了要工作一会儿吗。”
“那你为什么进的不是书房而是厨房?”相叶接着问。
“我拿点吃的过去啊。”樱井答得理所当然。
“……”相叶低了下头,“你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
“嗯,一点多?”樱井还在冰箱里寻找着下酒菜一类的东西。
“你在这个时间吃进去的东西全都会转化成热量堆积的,你知不知道?”
“哇你说的这么专业我都听不懂啊。”樱井满不在意地笑着起身,两手拎满吃的,用脚踹上了冰箱门,朝相叶的方向走过来。
相叶看着他的脸,脸颊上眼见是已经越发圆润了。
他就知道自己没感觉错。
每天肌肤相亲,他还能不知道对方身上是不是又多长了几两肉吗?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来,他甚至有时能感觉自己摸到樱井的腰间已经隐约有了赘肉。
难怪,最近两人衣柜里的衣服越来越多,只怕是樱井以前的衣服大多已经尺码不合,重买了新的回来吧?
无论穿什么,也都像是紧紧绷在身上。
几乎已经勒出了肚子。


和相叶刚进Midnight时认识的那个男人,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那时刻刀削过般的脸颊和分明的棱角,横溢如金发光芒的才华,犀利如凌厉目光的个性,几乎让相叶一见钟情。
Midnight当时最年轻的设计师。
樱井翔。


那时候的樱井瘦得像一张纸片。
甚至可能比相叶还瘦。
在他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两个纸片人,经常在床上缠绵时被彼此的骨头硌到,咧嘴喊疼。
“你是笨蛋吗!干嘛瘦成这样?”樱井会拍相叶的头,笑骂道:“就不能多长一点肉!”
“我怎么能长肉?”相叶不可思议地这样说:“我绝对不能胖,胖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是致命的。”


有没有那么夸张?
不,一点都不夸张。
对于相叶雅纪这个行当来说,这方面的敏锐,是端住饭碗的必须。


模特。
在这一行里,当时的相叶也并不算是特别年轻的。
但是在那个年龄上已经成为品牌专属形象模特的,却并不多见。更何况,是Midnight这样的知名奢侈品牌。
相叶那出挑的外形条件,让他做到了。
那时,他时常会穿着樱井设计出来的衣服,一次又一次登上T台,接受闪光灯的洗礼。不知在台上踏过多少步,几回台上转身,一直到他终于走上属于樱井个人发布会的T台。
当作为设计师最后登上T台谢幕的樱井站在自己身边时,相叶内心溢满的骄傲,让他感觉那段时间的自己,时常像是走着走着就快要飞起来般飘忽。
为樱井,也为自己。


“你能不能……”相叶跟在捧着吃的走进书房的樱井后面,终于把那话说出了口:“从今天起少吃一点?”
“哈?”樱井像是没听明白,按亮书桌上的读书灯,把吃的摊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你不觉得——”相叶站在他对面,双手扶在书桌边,“你已经不能再胖了吗?”
“说什么呢。”樱井还是不在意地笑,抠开啤酒的拉环,“你今天是怎么了。”
啤酒罐拉环发出“呲”的一声,因为一直是在冰箱里倒放而喷出些许泡沫。
几点泡沫溅到相叶扶在桌边的手上,他忽然像是被刺激到了,到底脱口而出:“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樱井扣住拉环的手指,终于僵住了。



呐呐,那是谁?
哪个?
站在他们形象模特身边的那个啊,有点胖的那个。
啊,那个——那是这场秀的主角啊!
啊?
Midnight的首席设计师,樱井翔啊。
啊?!
怎么?
真的,嗯,真的——本人的这个样子相当出人意料……
你以为是怎样的了。
Midnight哎!看过他们的形象模特,也都会有个基本印象吧……可真没想到首席设计师会是这样一个……
不就是胖了点么,你也是的……
话不是这么说,这样的形象他懂的时尚能到哪里啊?
嗯,你这话也有点道理……不过总之别说了别说了……



我并不在乎你是胖是瘦。
但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这么讨厌。
并非说什么以貌取人对不对这个话题,而是既然在这一行里工作,那就要有所觉悟。在这个外形就是名片的圈子里,不维护外形就是会被人践踏尊严。学会控制自己,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工作的尊重。尤其在到了一定年龄,已经成长到一定的身份上,就更加如此。因为随着喝彩的加倍,别人对你的苛求也会随之加倍。
哪有不用取舍不必付出的世界呢。
在我眼里,你当然一直都是那个你。
但我听不得别人拿你取笑。
我见不得你成为这圈子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因为。
你可是我的骄傲。


你可是我的骄傲啊樱井翔。


手指僵在拉环里的樱井,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相叶。
用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刚刚——”他说:“说什么?”
相叶自知失言,可是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他不出声。
“笑话?”樱井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着他。
“我不是……”相叶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被樱井打断了。
“谁笑话?”他的语气里藏着不寻常的愤怒,“你吗!”
看着摆放在书桌上那几份已经反复几易其稿仍然没能获得通过的设计稿,相叶明白,这愤怒,是樱井压抑已久的焦虑堆积而成。他也明白,他引燃了一根不该碰,不是时机去碰的导火索,他想要解释,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我没……”
“是你要笑话我吗?是你吗!和公司里的那些人一起,每天在背后笑我江郎才尽吗?”樱井的情绪,明显出现了失控。
像是一个火星,不知死活地蹦进了沼气堆。
“你听我说……”相叶抬手想去抓住樱井的胳膊。
被樱井狠命一甩,力道大到晃得他向后退了半步。
他看向樱井。
发现他眼里自尊受辱的怒火。
他有些害怕起来,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过于紧张而张不开嘴。
就这样僵持片刻。
樱井把手掌往书桌上一按,低头看看自己的几张设计稿,再抬起头看看相叶。
“相叶雅纪……”他轻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有一种恐惧,从相叶心里升起来。
樱井张开双手,手掌按在桌上的几张设计稿上,几秒钟,突然蜷起手指,将手下的几张稿纸狠命捏起来,三两下卷成了废纸团。
相叶想伸手阻止,已经来不及。
樱井攥着那团废纸,缓慢地从书桌边挪开。


当走到相叶身边时,樱井看他一眼。
无声地和他擦肩而过。
将手里的废纸团顺手向后一抛。


纸团从相叶眼前落下去,掉在他拖鞋前的地板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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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梦(2)

暗香三

砂梦
Dune

02.


对接口



从家里走出来,站在门外准备锁门的时候,樱井听到楼道里的一些声响。
是从楼上传过来的。
没错,这个时间。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
樱井把钥匙插进锁孔,却并不转动。
只侧耳细听着楼上的动静。
门大概已经锁好,脚步声开始移动。
踏上楼梯,朝着楼下而来。
步伐节奏轻快,半跳着步,没有一点踢踏拖拉。
锁孔里的钥匙咬着锁齿,安静等待着。
直到那小跳步经由几十级台阶来到了这一层。

钥匙猛然受力。
咬合锁齿转动。

樱井锁好门,拔出钥匙,走向楼梯。
从楼上下来的相叶正走到楼梯转角处。
在转角处的几平米里,一个照面。
樱井看了相叶一眼。
T恤外的丹宁色牛仔衬衫没有系扣子,手里反拎着背包搭在肩上,过膝的卡其色短裤里是针织打底裤,脚踝藏进珊瑚色帆布鞋的鞋帮里。
茶色头发还是那样微卷不卷,看起来毛毛的。
看到樱井向楼梯方向走过来,相叶微笑,朝他点头致意。
樱井也微微点头。
相叶就从楼梯转角一个转身,接着从楼梯上小步跳着跑下去。
一阵风一样。
从樱井跟前经过。
带着清爽的皂香和洗衣液以及另一些分辨不出种类的香味。

像海又像沙。
像绿植又像土木。
清凉又不乏暖意。
干燥里并不渴水。
总之。
饱水饱氧的气息里,藏下了无限的生机。
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呼吸。

相叶的背影已经跃动着旋转到下一层的楼梯。
樱井在后面一步一级地走下楼梯台阶。
脚步显得拖沓沉重。
拎起自己的帽衫领子,闻了闻。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心头搓起了一阵焦躁。
每每梅雨季节,衣服洗后那种半干不半的潮湿味道,在他闻来根本就是一种臭味。
反感。
焦虑。
和相叶身上的——完全不同。


知道相叶雅纪的名字,是在几次和他在这栋公寓的楼道里偶遇之后。
最初就是这样,在樱井锁好门准备下楼时,在楼梯转角处偶然遇到,一个照面。后来撞见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就开始发现并且掌握对方生活作息时间的规律。
而后,不自觉地,由偶遇,变为了有意为之的等待。
错过一点点。
等着他,从楼上走下来。
那位住在他楼上的,邻居。
未知姓名,未知职业,未知一切。
撞见的再多,也始终是点头之交。
都没有能发展到有所招呼的地步。
毕竟是完全现代化的公寓,邻里关系也就不过如此。
公寓楼不是没有电梯。
但樱井一直走楼梯。
一开始也只不过是出于锻炼改善一下他那日渐亚健康的身体状态。后来么渐渐也就习惯,早晚上下班高峰时间等电梯的话反而还嫌浪费时间。
因此在楼道里遇见同样不搭电梯的相叶就更让他有点在意。
在意的当然还有,那从来与他完全不同的味道。还有,轻了好几倍的步伐,清爽好几层的脸色,一周之内从不重复的穿搭。
应该并非是比自己年轻多少的原因。
而是——
比如明明是同一人种却其实是不同族群的人类。
职业不同。
部落不同。
装备不同。
武器不同。
战斗能力不同。
……

三句话不离本行。
连发呆放空神思游走,都不过三个弯就要转回工作。
这也太累人了。
樱井这么想,拖着的脚步又走下了一层楼梯。
转弯。
继续下楼。
感觉身上帽衫的针织组织里仍在持续不断地泛起半潮不潮的臭味。
如果是西装就不会。因为西装会直接拿去店里洗,不存在这个问题。他自己在没有烘干功能的洗衣机里洗完的衣服,挂在浴室里,最终就会这样臭掉。
这样说起来,他是有段时间没有穿过西装上班了。
原来的他何尝不是每天西装革履。
几时起开始懒得打领带,更疲惫得没办法被绑在束缚的西装剪裁里。
从那款曾经风靡一时的游戏衰落开始吗。
在他手上诞生的,曾经被誉为经典的,游戏。



樱井供职的公司是几乎可称占据业界半壁江山的软件开发公司。
因为进入公司不久就开发出了那款游戏,樱井在公司可谓度过了风头无两的时代。
游戏以先锋独立的世界观为业界称道,以当时最高等级的游戏引擎在同类游戏中独领风骚,又以极为多样性的职业体验和极高的上手性受到玩家推崇。至于对画面的苛刻要求以及战斗系统的严密设计,更只是够得上所谓经典的基础条件。
人真是总有一段人生会过得风生水起。
要么早,要么晚。
就不知道跟头会栽在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触摸时代的来临和三维全息投影化的实现,似乎不过是一转眼间的事。
软件和游戏的体验方式,发生了本质性的颠覆。
旧时代的豪华大船像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迎面而来的怒涛掀翻淹没。
时代变迁带来的变化,令人意想不到措手不及。
有人反应得过来,有人反应不过来,有人很快就能接受,有人很久都接受不了。有人相信未来,有人坚守传统。
早已经是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
樱井并非不明白。
他也不是沉迷在旧时代无法向前看的类型。
相反,他是能够一直前行的那种人。
只是。
对有些事物,是真的寿命已尽,还是仍有新的可能,他仍未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判断。因而一直没办法割舍。
这就像是唱机的时代早已终结但黑胶唱片反而在某个特定的范围内以经典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并且存活出了新的生机。也可能像是HIPHOP的流行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可是又会突然冒出一个以说唱出道最终成为国民偶像的团体。
有些事情,很难说的,不是吗。
时代一直更替,有淘汰,但也有进化。
而这当中,谁具有分辨始末的能力?
他樱井翔有吗。
又不是巫师,又没有魔法。
没办法卜算,更没魔力控制。
能怎么样呢。
要将自身的执念坚持,最终经住时间的验证。
除了在等待中度过,让事实说话。
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


不敢说,是不是在这样的等待里有些艰辛,在新型工作的繁复探索中仍然坚守不放弃原本的阵地,磨得人疲惫不堪,步履沉重。
一天的工作时间,往往是在没察觉时已经过去。
做过些什么,无法复述,只把货真价实的疲劳和压力留存在每一个关节里。
然后再这样,在不一定的时间,拖着身躯返回自己的住所。


没有生机。
明明并不是没有希望的人生,怎么却越来越死气沉沉。
身上一天没能彻底褪去的潮湿臭味甚至开始散发出陈腐的气息。
是么。
是自己的判断终究是错了,因此即将被抛于时代向前的尘嚣后面,消失于历史转身的尘埃里。
明明是梅雨的潮湿天气,却不知怎么在嗓子里干得冒烟。
樱井把车开进了公寓所在的住宅区范围里。
空气憋闷的傍晚。
把车在停车场里停好下车时,听见了一阵有些类似于哀鸣的“呜呜”声。
他站在车旁张望,看到停车场的过车通道里有几只狗,好像正在争斗撕咬。
似乎想起了这几天在楼下张贴的“近期住宅区内有不明来历野狗出没请大家注意防范”的通知来。
是野狗在打架吗。
真是累。
即使不是人类,生存的竞争也不简单啊。
早点回家吧。
“嗷呜呜——”
哀鸣又一次传过来。
樱井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喂!”
听到背后一声断喝。
樱井转身。
看到有人站在那几只狗的对面。
丹宁色身影,茶色毛毛头。
“你们几个,怎么能以多欺少?”
相叶义正辞严地看着几只狗说道。
似乎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轻哑,有点分层,多少被砂砾磨过留下些痕迹般。
樱井探身看一眼,发现有只体型相对较小的狗已经退到了相叶的脚边,偎在珊瑚色帆布鞋上发着抖。
那个“呜呜”的悲鸣应该就是它发出的。
“还是以大欺小?”相叶又说。
几只大型犬没有后退,呲着牙,发出了类似警告的威胁声。
相叶看了看四下,停车场里,四下干净,连根可以当作武器的树枝都没有。
场面看起来有点危险。
如果真的是来历不明的野狗的话,可能携带病患,而且具有攻击性。
樱井准备上前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上前是去帮忙,还是想要直接把相叶拉走。


就在这个时候,相叶却果断转身走到一辆车旁,伸手,拉拽出车挡风玻璃前的雨刷来。在樱井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相叶紧握住雨刷的手向外一个用力,喀地一声将其掰断。
——喂!
这是损坏他人物品吧?
樱井这样想,却不记得要上前的想法。
一手拎着背包,一手握住掰断的雨刷,相叶重新站在几只大型犬前面。
他侧身而立,扬起手,握在手里的雨刷尖端指向几只狗。
“你们几个,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明明是憋闷的空气。
也没见夕阳有光云下有霞。
却突然迎面风来。
海和沙叶与木。
从未体知的氧气味道。
吹散凝固的潮腐。
难以捉摸的,无尽的生机。
丹宁色肩头,竟洒金光。


“不要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砂砾磨过的声线。
如无刃却已百斩。
“懂吗?”
相叶的黑眼睛温和坚定,雨刷在手里握出剑锋一般,凛然一闪。
周身气场蓦然升腾。
结界般旋出看不见的沙暴涡心。
难以估量的魔力。
万物震慑。
诸恶却步。


樱井竭尽全力才让自己仍然站在原地。
因为迎面而来的飞砂走石吹得他几乎脚步踉跄。
他努力在风中睁开眼。
望着旋涡中心的男人。
手握魔杖的男人。


他要。
他要他手中的魔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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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梦 (1)

暗香三

砂梦
Dune

01.


和网兜的接龙

Dior
Dune



前调:无花果叶,罗勒叶,黑醋栗叶,西西里岛橙叶
中调:地衣,野生鼠尾草
后味:雪松,零陵香豆
基调:无花果木,檀木,西洋杉,顿加豆

BGM
01. Sand Dream(http://www.kuwo.cn/yinyue/2557293/
02. 砂塵の彼方へ(http://www.kuwo.cn/yinyue/1504351/

对接口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天上火辣的太阳,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嘴唇上分布着大小不一几道伤口。他试图在口腔里寻找一些湿润来缓解那些伤口造成的细碎疼痛,却发现连舌苔根部也是干的。他只得用舌尖徒劳地刮了刮嘴唇表面,将一些沙粒粘进嘴里。它们不厌其烦地磨着他的口腔内壁,直至在牙齿中间被碾碎成发苦的粉末。

太阳依然毒辣。

上次奇迹般在沙漠中找到一处古城废墟休息,已是昨天半夜的事。相叶想抬起胳膊,用宽大的白色袖子遮住炙烤面孔的阳光,却发现左袖大部分已经成了褴褛的布条,挂在胳膊上随沙漠中发烫的风来回摇摆。从布条间隙隐约露出几道伤痕,上面血迹也早已干涸。

啊。他想起来了。
昨晚夜半闯进那片死寂废墟的土狼。

相叶发愁地瞥了一眼挂在腰间摇摇晃晃的水壶。那里面早就空了,早在昨天中午他就喝干了最后一滴水。
本以为今天可以穿越这片沙漠,可看来他低估了沙丘移动速度。现在他孤身站在看不到边际的沙漠中央,周围是不分彼此的土黄色沙丘,空气中卷过的风沙连天的颜色也遮蔽。

他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了。
更糟糕的是,他剩下的魔力也不多了。



相叶抿了抿嘴唇,舌尖尝到了唇瓣伤口中浅淡的血的味道。他再次扫了一眼如宣战般耀眼的太阳,右手无奈地半举起白色魔杖,然后用力落下。
魔杖底部触及脚下柔软的沙地,发出轻微声响,随即旋转着放射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在日光下却显得有些微弱。

一个复杂的魔法阵以魔杖触地的尖部为中心,绽放的焰火般顷刻展开。

“指路。”
相叶嘴唇动了动,手中魔杖在沙土上来回摇摆,很快画出几个简单的图形。随后口中挤出一个嘶哑的词汇。
“最近的城镇。”

浅白色光芒在圆阵边缘的魔法符号上依次闪过后,终于慢慢在正南方位停了下来。

“阿玛尔菲?”
相叶皱眉。

他本来计划绕过这片沙漠和一些让他为难的城镇,到沙漠彼方的阿拉蒙城去。那是一处规模不大的小城,最后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是阿拉蒙城还没有落入对方势力范围。而阿玛尔菲却正是他最想避开的,或者说连方圆十里范围都不想迈入的敌方腹地。
那是樱井的都市。

相叶啧了啧嘴,望了一眼地图上阿拉蒙城所在的位置。显然因为上午的沙暴和沙丘移位,他已经偏离了坐标太远,远到无法在今天落日之前到达。
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落日之前穿越沙漠,到达最近的城镇。不仅因为像昨夜一样在沙漠中找到隐蔽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因为倘若冒险在沙丘中过夜,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夜晚的沙暴埋没,而且——

相叶再次舔了舔嘴唇。
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

他快要——
渴得受不了了。



相叶叹口气,解下挂在腰间的羊皮水壶,近乎粗暴地拉开壶盖,把水壶放在地上。左袖上那些褴褛的布条不停地阻挠他的动作,相叶一气,索性扯断了魔导士袍的左袖。他手一松,那片宽大的白色袖子便如云朵一般在刮过耳际的猛烈热风中翻滚了几下,随着那些黄色沙尘远去了。

白色魔杖再次触击地面,在即将消逝的圆阵上叠加了一个六角魔法阵。相叶从身上解下一柄雕刻着繁复植物花纹的短刀,刀刃亮出刀鞘,他用力呼吸了一口被细小沙尘充斥到没有缝隙的空气,刀尖一转,飞快地挑开了自己左手小臂上那些昨夜和土狼作战时留下的众多伤口中的一道。

几滴暗红色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魔法阵的中心。
接着汇成了细小的流,缓缓淌下,落进干涸的羊皮水壶里。

在血珠触碰到摆放在白色魔法阵中那只羊皮水壶壶底的瞬间。
原本以相叶为中心缓慢旋转的魔法阵,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接着以令人炫目的速度飞快地旋转了起来。

“水。”
相叶举起魔杖,面无表情地下令。

已经躺在壶底的血珠与仍在缓缓下落的血线一起,像是沿着看不见的透明细柱上下攀爬起来,相遇之后立刻彼此拧绞成了漩涡。血的颜色在漩涡中翻滚旋转,随着光芒渐盛而愈来愈淡,愈稀薄,最后仿佛燃烧到尽头的引线般发出啪的一声,伴随着刺眼的白色火花,止歇于水壶中。

光芒末梢,魔法阵也好似力量用尽,随着火花炸裂而倏地旋转收缩,最后消失于相叶脚底。

相叶蹲下来,捡起那只羊皮水壶,手腕晃了晃。水壶里传出叮咚的回音,似有液体。
他拄着细长的魔杖站起来,举起水壶凑到嘴边。几道浅淡的水流滑过嘴边,涌进唇齿间。
相叶贪婪地吮吸着壶嘴,尽管由于魔力不足,那水里还残留着血的腥气,但他已经顾不上品尝所谓水到底是什么味道。

水流很快就变细变薄,最后成了断续的水珠。相叶用力把水壶摇晃了两下,最后一滴水悬在壶嘴上摇摇晃晃,折射出沙漠中烈日的刺眼阳光,然后颤巍巍地落在了他的舌尖上。

“这太少了。”
相叶又使劲摇了摇水壶,然而那里面就像是被晒干了的干枯河床般,再也涌不出半滴甘泉。他失望地把水壶草草地挂回腰间,嘴唇翕动,随即抿成一条细缝。
“……还不够。”

拨开睫毛上挂着的沙粒,相叶伸出手掌,注视着自己的手指。他分开它们,攥起拳头,合上,又分开。
穿过指节的风夹杂着沙尘,在沙丘中卷起的回声仿佛呜咽。

最后,相叶握紧了拳头,看向头顶水色的天空和橙红烈日,转头注视着正南方。

从这片无垠的沙漠中心,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远方沙漠都市阿玛尔菲原本锋锐笔直的天际线,被眼前沙漠中的阳炎扭曲成了柔软的形状。象征都市枢心的高塔群如同一抹淡灰色的海市蜃楼般矗立在天际,仿佛飞翔盘旋在沙漠上空的群鹰。

翔。
相叶那被阳光炙烤得发晕的头脑里,模模糊糊地冒出了这个名字。
多么合适。



旅人的季节似乎总将现在带往过去。
阿玛尔菲。相叶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城市名字的发音。

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和樱井从那里路过。彼时的阿玛尔菲有着蜿蜒如弓的海岸线,和煦的阳光,温婉的海浪和漂亮的悬崖。街市里撑着绵延无尽的棚子,武器铺里的老头看上去很和蔼,而卖魔力药水的姑娘在没有客人时也会倚着阳台,笑着唱起动听的歌。

悬崖里最高的那座,则是夜晚观星的好地方。他曾经和樱井偷偷爬上去过,在漫天如泼洒水银般辽阔的星河下,他被震撼到不能自已地张大嘴巴,直到樱井吻他之前,也挤不出半个字。

那片悬崖如今已经成了高塔的基座。星河也只存在于记忆中。

阿玛尔菲。
这座都市,现在是樱井翔的属地。也是相叶最想避开的地方。
而现在,相叶雅纪除了那里,却无处可去。



相叶转过头,用力吐了口嘴里的沙粒。他握紧了自己的魔杖。白色细长的魔杖有一人半高,权杖端冠是镂空成数个立体交错在一起的,古老而复杂的魔法阵图。阳光穿透其中的缝隙,在他白色的魔导士袍上投射出奇异的阴影。

“……那就去吧。”
相叶喃喃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或是自己手中的白色魔杖听。
“去正南方。”

他继续向前,投在地上的浅淡影子随着时间沉默地改变着长度和角度。
身后的脚印连成了一条断续曲折的线。在一阵裹挟着沙尘的风刮过后,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数座绵延的沙丘背后。
打开的深红色地图上,一个浅白色微弱光点正在缓缓移动。有人的指尖沉默地追随那缓慢的移动,仿佛要温柔抚摸那光晕以给予安慰般。

“那就是目标?”
围在地图旁边一个力士装扮的人粗声问道。

随着光斑移动的手指停住了。接着那指尖在那白色的光点旁边轻轻敲打了几下,复而抬起,沿着自己下颚的弧度慢慢摩挲。

“是的。”
地图的主人停顿了半秒,然后笑了起来。在笑声的间隙中,他回答道:“是个厉害的魔导士。”

“有多厉害?”周围人群中有人发出不屑的笑声,“我们人这么多。”
樱井抬眼,目光离开地图,不经意地一瞥。
发声的是个年轻巫师,级别不低。他的笑声像某种迅速传染的疾病,顷刻便引发了无数附和的笑声。

“这个嘛,”
樱井并没阻止众人哄笑,只是在笑声褪去后,不疾不徐地再度开口。
他的手沿着地图上那道浅白色光芒留下的淡淡轨迹描画着,像在勾勒一根只有他才知晓的美妙线条。
“非常厉害。”

那名起哄的巫师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厉害到,大概十个你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樱井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微笑依旧。

周围霎时一片静寂。
没人敢再出声。

“不过,他在沙漠里走了三天,应该已经很虚弱了。”
樱井合起地图,那白色光点顿时熄灭在他的手掌中。原本追随着光点的手指蜷缩起来,最后搭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那如盘旋的火鸟般的花纹上。
“所以,我要他的武器。”

“你要……什么?”
有人发出不解的声音。

在这片大陆上,武器被使用后只认可一个主人。除非武器的主人愿意放弃,否则能得到武器的方式,除了降服对方,便是杀死武器的持有者。

周围的目光顿时变得尖锐起来。
樱井微扬起下巴,五指合拢,手掌完整地拢住了剑柄上那只盘旋的火鸟。
像是已经把嚣然烈焰握于手中。

“你没听错。”
在呼吸都清晰可辨的沉默中,来自沙漠都市阿玛尔菲的众人听见,面前这个魔剑士,也是他们的指挥者,用他那听不出感情的声音淡淡重复了一遍。

“日落之前。”
“我要他和他手里的魔杖。”



TBC





BGM

砂塵の彼方へ

旅人の季節は常に 過去へと現在を奪うけど
旅人的季节 总将现在带往过去

あの日重ねた歌声は 今もまだ響いてる
那日交织的歌声 如今仍萦绕耳际

傷跡も癒せずに 僕等は何を待つのだろう
伤痕累累的我们 究竟要去往何方

Good times for blend もう一度廻ると信じていたい
交融的时刻 想要相信再度轮回

砂の海で 水に焦がれ
在茫茫沙海中 渴求甘霖

爪を剥いでも 祈りは井戸の底
纵使指甲剥落 仍于井底祈祷

キミの名は幻想(Dream)  儚き調べ
你名为幻想(Dream) 如梦幻旋律

唇が触れる程に 遠ざかる
双唇即将相碰的瞬间 又远去

鳴り止まない胸の鼓動 あと一つだけ丘を越え
心中悸动无法停息 如果能越过最后一座沙丘

砂に祈りを埋めても この手を伸ばすから
纵使愿望埋没沙海 也要将双手伸向天际

どうか fly me
让我高飞



足跡も残さずに 僕等は何処へ行くのだろう
没有留下足迹的我们 究竟要去往何方

Good-bye dear friend もう一度会えると信じていたい
再会了朋友 想要相信再次重逢

砂の海が 暮れ行く頃
茫茫沙海中 夕阳降临

全ての叫びが 目指す輝き
所有呼喊 都向着那光辉

キミの名は幻想(Dream) 遥かな調べ
你名为幻想(Dream) 如遥远旋律

唇に歌を一つ 灯して
唇边有歌一曲 如点亮的灯火

震えるのは夜の共鳴 孤独は声を凍らせる
颤抖的身躯与黑夜共鸣 孤独令声音也为此结冰

月に叫びが届くなら この身を捧ぐから
倘若这呼唤能直达明月 我愿为此献上此身

どうかfly me
让我高飞

Fly me and take me together
and now take me there with you
fly me

全ての音がいつか 消え失せた静寂の中で
终有一日 万籁之声皆消逝于静寂之中

僕達は震えながら 愛の歌を歌いだす
我们颤抖着身躯 咏唱爱的歌谣

風を超えて 遠い岸辺へ 心は行けるのだろう
穿越狂风 来到遥远岸边 心也会继续前行

遠くさざめく 永遠の音楽が 僕等を招くから
远方奏响 永恒的音乐 将我们召唤

砂を超えて 遠い岸辺で 僕等は出会うだろう
穿越沙尘 来到遥远岸边 我们也会再次相遇

あの日重ねた 歌声をこの胸に 砂塵の彼方へ
将往昔交织的歌声铭刻于心 向沙尘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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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完)

夜色
notte



16

对接:http://kagehoshi.blog121.fc2.com/blog-entry-1351.html

“翔ちゃん……好暖和。”
虽然事后躺在床上的樱井僵硬得没什么反应,但相叶还是凑在他耳边轻声这样呢喃。
“好暖……”

暖和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给予和给予任何的意图。即使这样,相叶还是说得到了温暖。
他是怎样从自己冰冷的心里取得温度的。

不同时期的两段相处,让樱井脑子里的记忆一直处于无比混乱的状态。
他想记清他和他的开始,还有他和他的未来。他们的始终,究竟是怎样一个顺序。
在这个过程中,他到底怎样对待相叶,而相叶又一直给予了他多少。
他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在那20个动也没动过的小时里,在那些捧起最终冰凉发胀的面条一口口咽下去的时刻,静默着,一直在回忆和思考这些。
思考到最后的结果,是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相叶雅纪会躺在他的面前,可能再也叫不出一声翔ちゃん。仿佛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给予惩罚。就好像往日太多的输出和给予,最终抽干了相叶身体里所有一点一滴的火和电。
是这样吧。
大概就是这样。
这也就是所说的,始作俑者,总回原点。
总回原点。



“你有没有在听?”
“嗯?……啊。”
筱原看了樱井一眼,接着说道:“对那只实际上还有录音功能的耳钉里所有内容进行修复之后,得到了相当有价值的东西。”
樱井微蹙了下眉,“什么?”
“你不知道?这个耳钉不单是个通讯器,而且还是个微型录音机。”
“……”
他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
与其说不知道,还不如说他根本一直对这个小东西心存嫌恶,懒得多看它一眼,多摸它一下。
樱井沉默地听。
筱原瞥了他一眼。

“他用那只耳钉暗中录下了相当多重要的对话。比如关键性线索和证据,以及在交易现场所有参与人员的声音。”
樱井开始变得面无表情。
“多亏了这些修复出来的音频,我们才能顺藤摸瓜,后续找到了很多涉案人员,最终得到有力证据而破案。不然你以为在你犯了那样离谱的错误之后,这个案子是怎么才侦破的。”
无意识地,樱井紧抿住嘴。

筱原又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要我说,这家伙真的不是一般的勇敢。”
“你要知道,把这样一个有录音功能的耳钉带在身上需要多大的勇气。在他们那样的组织里,老奸巨滑的老江湖不知有多少,但凡一个马脚被人发现,可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作为一个线人,他做的已经超出他应该承担的范围。”筱原看了相叶病房的方向一眼,自言自语般:“拼命付出这么多,现在却成了这样,那过往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樱井知道,自己的听觉其实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出现问题。
筱原的话,只是一个片断一个片断地飘进他的耳朵里。
虽然恍恍惚惚,但大意明白。
相叶付出的——全都是为了他。
为了他一个人。

“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虽然几经波折,但这案到底是破了,于你来说也算是有所解脱。”筱原说着,把手伸井怀里摸索,“我今天来除了看看你,其实还有件事。”
樱井沉默地站着,似乎已经没有在听。

筱原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录音笔,递给樱井,说:“案已经破了,音频资料已经入档,也没有其他用处。但在所有修复的音频里,除了与案件有关的线索以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樱井缓慢地抬起眼。

“咳,怎么说呢,这些东西现在对警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完全可以销毁。但在销毁之前,我又觉得……”筱原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樱井的眼睛,“我又觉得,这些内容你应该听听……无论如何。”

樱井想要伸手去接,却似乎伸不出。

“我们只救回了所有音频顺序里的最后一段,没能恢复所有的。那耳钉是警方证据,不可能拿出来给你,但我来见你之前,把那一段音频复制在这只新的录音笔上了。”

樱井还是没有接。

“拿着啊。”筱原拉过樱井的手,把录音笔往他手里一塞,“拿着,也不枉费他变成现在这样。”
樱井终于握住了那只录音笔。

“我走了。”
筱原拍了拍他的肩,“以后,自己保重。”



病房。
回病房的路,似乎变得崎岖曲折。
就像不知经过了怎样崎岖,相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有相叶经历的荆棘坎坷, 如果他能略有悲悯稍有体量,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果他能。



走回相叶病房时,那些电视剧里发生过的,比如他已经醒过来,坐在那里朝他微笑之类的情节,完全没有发生。
他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看起来和睡着了没有差别。

但就算意识恍惚也能本能地走到床边他的老位置,樱井缓慢地在相叶床边坐下。要说在细想什么,此刻其实好像也已经变成过度运作后的空白。在几度几层的回忆里,净白虚无地坐了下来。
这样也好。
或许这里已是天堂。
等一下相叶就会从那边走过来,冲他微笑,或许伸出手引领他走。
但自己可以去吗。
表面看来,一个一在黑暗中苟活,一个在光明中行走。在黑暗中的那个心向光明。而在光明中的那个则浑然不觉,心底早已埋下洗不掉的阴影。
他们面对着面,但又背靠着背。
对面而来,却又背向而行。
他冰冷的时候,他说温暖。
而今他变得冰冷,他却又想要温暖了。

樱井坐在那里,周身空气绝望得连平时喜欢八卦两句的护士们都不想靠近。
近来他总是会进入一个幻境,就好像他现在坐的地方不是病床前,而床上的相叶也并不是躺在那里昏迷不醒。他们其实都还在那个酒吧里。他进来坐下,而相叶正站在吧台后面,见他来到,回身浅笑。

“先生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呢?

喝点什么。
让我想想。
我也不知道此时我想喝点什么。
不如你帮我选?
你告诉我,喝点什么才好?


樱井拿出一副耳机,插在手里攥住的录音笔上,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按下播放键。

“翔ちゃん。”
站在吧台里的那人张嘴说话了。
那声音还像以前在耳边那只耳钉嘶响出的声音般真切。甚至还带着些微温热的气息,一直扑到耳朵里,直接钻进心底。

“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听到了这些录音?”
“恐怕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樱井闭上眼睛,看到仍然站在吧台里的相叶,微笑着对他述说。

“这样就好,该发生的都已发生。”
“我想如果你能明白whisper的意义,你就终于能听到这些内容。难道我的暗示还不够明显?让你去好好研究一下那耳钉,听听里面的东西,你就会发现这些会对你有用。所以你的案子,应该已经破了?”

“所以我这个线人,几次三番的线人,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错。我现在是你的线人,以前也是你的线人。”
“现在你每次坐到我面前盯着我看时,我都忍不住想告诉你,我以前就是你的线人。因为你脸上的陌生和遗忘,让我一分钟也快要忍不下去。”
“可如果你自己不想记起来,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记起。”
“你始终记不起来,因为你并不想记起。就好像你永远听不明白我的暗示,也不过因为你根本不想听我说话。”

“不过案已经破了,这些都已不重要。你也终于能从这里解脱。这么长时间的煎熬,你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害死你的未婚妻,被硬推出门却还是几次三番走进来,试图留下任何一点痕迹的家伙。”
“最终在你那里,我还是什么也留不下。”
“有时候和你在一起时我想,倘若这就是世界最后一夜,再也不会有第二天的太阳,只有永不退散的夜色,应该也不错。”
“可转念又想,你也应该会推开我,说死也不会和我待在一起吧。”

稍纵即逝的笑声。仿佛自嘲。

“翔ちゃん,我喜欢你。”
“我想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即使知道,也还是讨厌我。而我即使知道你讨厌我,也还是喜欢你。”
“在你面前,喜欢这个词,我一点也不想吝惜。”

“不过即使我想说,你可能也根本不想让我说。”
“你以为我一直给你做线人,是出于良好市民的良知心,还是因为对你产生的愧疚,还是慑于警方权力必须服从?不,从头到尾都没有这回事。我做线人,以及现在被你忘记还在一直做你的线人,是因为……哈,反正,不是出于什么良知愧疚,或者兴趣爱好。”

“我给你调过很多酒。”
“不知你认真喝过几杯。”
“如果你认真喝过,应该很容易从中发现我的理由。因为那真的是……太明显了。明显到,我都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
“但也许直到最后,你还是没能领会。”
“不过我已经想到了。所以也不奇怪。”

“你知道吗。”
“whisper这杯酒,还有一个名字。”
“不过,你一定会不屑一顾的。”

樱井看见,相叶正把双肘支在吧台上,一只手的指尖划弄过玻璃杯的杯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歪着脑袋,淡淡轻笑。

“……无法实现的恋情。”



从吧台上直起身的相叶,微笑着,望向樱井。
望向他那无法实现的恋情。

不。
樱井想说。
不。
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这次——
相叶——
他的呼唤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相叶背后有血花四散,血顺着他的手臂一直流到指尖,滴进了那杯无法实现的恋情中。

血丝荡漾。
让那杯无法实现的恋情里,烟花一样燃出了火焰。
火焰窜出杯子,升腾炸裂。

记忆里的那间酒吧,在血色的火焰中,终于崩毁殆尽。



今天的那碗荞麦面也早已经冷了。
油花已经凝在碗上,汤水不剩几滴,而面则胀得不分彼此。
其实不用吃,樱井胃里也已有了冰冷泡胀荞麦面的味道。
近百碗这样的面,大概已经在他的胃里刻下了忘不掉的感觉。

录音笔里的录音早已播放完毕,停了下来。
因为放置过久,录音笔已经自动关机。
樱井却只是戴着耳机坐在床边,用力地握着那只录音笔,好像要把它攥碎。

血色的漩涡里,过去的所有都已经结束。
光明,黑暗,血红,所有一切,消失殆尽。
夜色即将散去。
可正因为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才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
不是吗。

但相叶雅纪你——你躺在这里不起来,又要我一个人,怎样开始呢。
又要我和你一起的未来,怎样开始。

即使夜色散尽,我也在这里。绝不会推开你,甩开你的手。
我会一直在这里。
只要你睁开眼睛,就会知道。

好吗。
好不好。

可那平静的长睫毛,依然那么平静,没有一点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樱井胃里钻起尖锐的疼痛,从胃口一路返到喉咙口,一阵剧痛和恶心像是就快要从嘴里吐出来。他被迫俯下身,几乎要趴到相叶的身上,用握着录音笔的手抵住了胃。



“翔……ちゃん……”

耳中传来声音。
极度嘶哑,轻得几乎要听不到。
樱井紧闭着的眼睛转动了一下。
什么声音。
耳机里的声音吗?

他怀疑地看了一眼手中已经关机的录音笔。
机器冰冷,屏幕灰暗。
他难以置信地摘掉了耳机。
录音笔和耳机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翔ちゃん……?”

而那声音却还在继续。
这一次,还伴着轻微的气息。
一点点温度。
像极了无数个夜色底下,从他面前耳边扑来的气息。
那些缠绵着他,说着好暖和的那个气息。
好暖和。

樱井的胃疼得像是要被吐出一般,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勉强自己直起身来,从所有的幻境里睁开紧闭的双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来。

面前,是无比静谧,雪白一片的病床。




“……翔ちゃん。”






THE END




这篇早该结在我这里的,终于结了。
真是抱歉。
感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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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15)

夜色
notte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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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传来无数凌乱的脚步声,和划破夜空的零星枪响。通讯器中传来的嗞啦噪音和不知是谁的叫喊不绝于耳。

“樱井警官!”
远处响起枪声,接着是刺耳警笛。喊话与火药味混乱地交织在空气中,听不清别人说什么。

他站在海风凛冽的甲板上,一动不动。像是已被脚下涌动的冰冷海水冻成一座盐晶雕像。

眼前一切仿佛与他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幕墙。
过去与现在之间。亏欠与偿还之间。
救赎与被救赎之间。生还或死亡之间。
而他隔着它,看倒映在瞳孔中的世界。

一些警官向狙击枪开火的位置移动,藏匿在集装箱后的余党很快被抓住。有几个人被当场击毙,倒在码头的水泥地面上。
更多警官向他的方向跑来。朋友,同事,上司,和不认识的人。他们的脸孔在面前晃动,他们的嘴唇一开一合,毫无休止地对他说着什么。

然而樱井翔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什么也不想看。
什么也不想听。

除了那个人。

直升机盘旋在他上方,轰鸣响彻夜空。无数警用手电的光对准樱井,刺痛他的眼睛。
咸涩海风吹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尝到了泪水。

雕像般站着的樱井低下头,膝盖半软,蹲下来。

一瞬间,数柄早已就位的手枪抬起,枪洞直指樱井。
他的手枪就在脚边。旁边是闪着银光的警徽。徽章上凹凸不平的花纹。

樱与剑。
警察的象征。

柔软与坚强。
极致交融。

“樱井翔!把手举起来!”
伴随着清脆的子弹上膛声,有人大声警告。

樱井却依然仿佛处在幕墙后的另一世界。

他蹲下身,嘴唇哆嗦,指尖颤抖。缓缓伸出双臂,揽起蜷缩在一边角落里,还盖着他的警服的那具身体,仿佛要将他唤醒一般搂进怀里。

对方身体还带着温热。
但眼睛紧闭,睫毛安静地盖在眼睛上,一动不动。

相叶脸色苍白,锁骨处的枪伤仍有鲜血涌出。樱井尝试用手去捂住那伤口,用手指堵住出血位置。然而除了让那粘稠鲜红的血液更加沾满自己手掌之外,无济于事。

他低下头,脸颊靠上刚从冰冷的禁锢中苏醒、还没有恢复正常体温,依旧发凉的脸庞。他凑过去,嘴唇描摹着仍然没有血色的青紫嘴唇。想要用舌尖挑开紧闭的唇瓣,将对方唤回来般地一再尝试。

在今天之前。在现在之前。
记忆中,如果看到这样的他,对方会无声地微笑起来,眼角勾勒出弯弯笑意,黑色瞳孔中带一点不露底的狡黠光芒。胳膊在他颈后交错,小臂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抬头送上自己的嘴唇,用让人如融化在云端中般的温柔,轻轻回吻他。

然而怀里那个人,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
像是一具已经失去生气的木偶。
沉默得让人无措。
冰冷得让人绝望。

他用经过彻夜审问已经有些淡淡胡茬的下巴蹭着相叶的侧脸。用刚才摸过枪与血的手指摩挲着相叶的眼睛。用像是含着火与冰的嘴唇吻上相叶的额头。

“……相叶。”
樱井眼前一片碎裂的咸涩,脑袋埋进对方已经满是鲜血的颈窝。

“相叶……醒醒。”

有陌生人聚集在他周围。他们尝试掰开他的手臂,想从他怀里抢走那具身体。他起初固执地反抗着不肯松手,直到其他人告诉他,他们是急救人员,需要对相叶进行救治,他才抬起早就被眼泪模糊的眼睛,伸出手来,紧紧攥住其中一个人的衣角。

“拜托你。”
那道半透明的幕墙在眼前,怎样都擦拭不去。
无数东京湾光华四射的夜景的光斑,统统散落在蕴满眼眶的透明液体里。

“拜托你,救救他。”
他蹒跚着,用几乎扯碎对方衣服的力道拽着那人。声音半是哽咽,眼神绝望惶然。

“……我不能失去他。”

——我不能失去相叶雅纪。



相叶……。
相叶!

血洇湿了相叶的半边肩膀。还在继续加快涌出速度。
子弹击穿了他的颈动脉,弹片卡在血管中。

我明明是反感你的。你知道。
反感到扭过脸不面对。
反感到连吻都不肯给予。
反感到甚至会因为不想听你的呼唤而吻下来。
反感到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回应你。

可你却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为这样的我,挡下子弹?

不觉得很受伤吗。
不觉得不值得吗。
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自己亏欠我到了这种地步,所以愿意用生命保护一个已经放弃警察身份的人,只为偿还你认为欠我的一切?

为什么?
在无数次内心深处的追问中,他不由得再次想起相叶曾经说过的话。



你喜欢我。
不知何时,在那间酒吧里,面对白衬衫黑马甲的调酒师,他得意地问。
我没说错吧?你一直喜欢我。

先生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是我?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

那人笑了。

为什么……
他在唇间咀嚼着这句话,笑意更深。
需要问吗?
如果需要的话,大概因为我喜欢得还不够吧。

先生大概从不知道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
其实,我倒也没想让你知道。



如果你还需要问,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得还不够。
如果你还需要向我确认,大概你从来也不知道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

不过。
其实,我也从未想让你知道。



坐在回警局的警车里,樱井抬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痛苦地将脑袋埋入手臂间。

今天以前。
他的确从不曾知道,相叶喜欢他到什么程度。

掌中还有残留鲜血,凝固在纵横阡陌的掌纹中。
像是无法弥补的过错。
不可磨灭的伤痕。

而现在。
他才终于知道。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被救赎。

声音轻哑。如露似电。
仿佛从未褪去的呓语,一句又一句。
深夜无人时,从未停止在耳边对他名字的呼唤。

Whisper。



翔ちゃん。
翔ちゃん……。

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喜欢你呀。



樱井看向掌纹中已经变成深红的血迹。
如同一块渗入皮肉的斑块,停驻进他的所有视野。

可惜。
我并不再想做什么警察。

我做过那么多伤害你的事。
那么多无法面对你的事。

我曾经大言不惭地觉得别人都有原罪,并且无法洗清。
可原罪,原来我也有。
亏欠,我比你更多。

所以我这个人。
并不值得你来保护。
并不值得你这么喜欢。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他眼神僵直,心跳不曾减缓一瞬。几乎吃不下也喝不下任何东西。歉疚和复杂的心情几乎将他完整吞没。

无论如何。拜托了。

只要相叶雅纪能醒过来。
要我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






喂。今天那个人又来218病房了吗。
护士值班室有人窃窃私语。

可不是。每天都来。
一位护士露出不屑的表情。
每次都穿同一件旧外套,胡子也不刮干净。

听说那人以前还是个警察呢。怎么沦落到现在这副落魄样子。

你还别说,上次我去给218房病人换营养液,那人就站在旁边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凶得要命。好像谁靠近那间病房,就是想对那病人图谋不轨一样。

而且那人每次来,都带一份外卖荞麦面。跟他说了ICU不允许带食物出入他也不听。带来也不吃,就放在病人床前的桌子上,看着面冷掉。

218房的病人昏迷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吧。

昏迷这么久,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都不好说。再说就算带了吃的过来,病人也没法吃啊。

是啊是啊。

这还不止呢。我上次还看到他呆坐在病人床前,等面都泡得发胀了,再站起来拎着面离开病房,跑到医院外面一个吸烟区的角落里,自己一个人把冷掉的面一口一口吃掉。你们想想,那可是冷掉的面诶。

哇。搞什么。好可怕哦。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真是。
还是别管他了。

……反正只是个怪人而已。



筱原警部来到医院前台时,正好听到护士们这样的对话。他苦笑一下,觉得没必要询问前台人员自己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间病房了。

在218房前停下,他隔着玻璃向门里张望。
房间里躺着一个人,盖着雪白的被子,浑身插满管子和输液。另一个人坐在病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前摆着一碗还在冒着淡淡热气的荞麦面。筷子掰好了,却朝着病床,显然这碗面是给病床上躺着的人准备的。

筱原叹口气,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他还没醒?”
他站在樱井身后,看了一眼床头的仪器。

床尾的名牌上写着病人的姓名。
——相叶雅纪。

樱井没有说话。
只是隔着面碗中冒出的淡淡水雾,愣愣看向病床的方向。

“听着,樱井……”
筱原原本想拍拍这位旧同期的肩膀,手却在他肩膀上方停下了动作。
“事情有了新进展。我们需要谈谈。”

樱井抬起头,看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安静的相叶雅纪。

“出去谈吧。”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没有让摩擦地面的椅子腿发出声音。樱井瞥了一眼相叶,像是确认他是不是很好似的,关切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温柔浅白而直接,没有一点掩饰,甚至连筱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里说话,会打扰他休息。”



樱井带着筱原来到医院外一处吸烟区的墙角。这里是监视摄像机照不到的死角区域,也鲜少有人经过。他背靠着墙,从有些破旧的灰色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盒,挑出一根烟夹在耳朵上,又挑出一根递给筱原。

筱原接过来,叼在嘴里。
樱井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抽出火柴盒的时候,筱原看到那里面已经不剩几根。樱井捏着火柴梗,硫磺擦过红磷,一勾即燃。

筱原记得早在和自己同期的时候,或者更早,在他们还在警官学校的时候,樱井就最喜欢用一种方式点烟——划火柴。并且每一次姿势和角度都一样。

食指和拇指捏住火柴,搭在盒侧红磷上,快速地向回一勾。
硫黄划过红磷。
摩擦生热后, 一豆桔色,从瞬间难辨的蓝焰里蹦燃。

他记得上次见到樱井这样点烟,还是在他受伤短暂失忆之后。彼时樱井似乎忘记了许多东西,包括他以前跟的案子。

筱原隐约知道他有个线人,也听过一些传闻。警官如果和自己的线人产生太过亲密的关系,会相当危险。所以当樱井来问他自己之前负责过哪些案件时,他重重地劝阻了对方。
然而作为樱井在警视厅里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大概地告诉了樱井他出事之前在查的案子,是与政界有头有脸的人与黑社会相互勾结的内幕。

算了。
当时他这样拍拍樱井的肩膀,安慰道。
反正你也不记得细节了,不是吗。放手就放手。没什么不好。你那点倔劲儿啊在我们组都是有名的。不过既然受了伤,也零零散散的记不清楚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再上工。

——当时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以为那个樱井,竟然会老实到听自己的话而乖乖放手。

筱原想起樱井的线人。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安静的相叶雅纪。

东京湾的那次救援,筱原也在行动组。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看到相叶替樱井挡下了子弹。然而子弹击穿了他的颈动脉,弹片卡在血管里。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垂危。

手术超过了20个小时。
20个小时中,樱井翔不吃不喝,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愣是坐了20个小时。
连姿势都没变过一次。

他停在那里,看上去失魂落魄,心死了一样阴沉凄惨。
像是深和厚重的无形物体挂在他身上,让他近乎蜷缩地弓着背,在他眉间刻下残忍又深刻的解不开的结。

内务部的人迫不及待想带樱井去审讯室。但被目睹了全程的筱原拦了下来。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筱原叹口气,看了满手满身都染着鲜血的樱井,转头对内务部的人说。
给他一点时间。



如果自己当初把他和相叶的关系原原本本告诉樱井,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筱原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当初自己是受樱井上任搭档所托,暗中照料他。虽然自己曾经也对隐瞒他和相叶之间关系的必要性深信不疑。
但这个人从警官学校就不曾改过的倔强脾气,却又怎么会轻易改变。

他可是樱井翔。



“你可真是昭和。”筱原吐出一口烟雾说:“也不改改。这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火柴?”
一阵冷风从暗巷里斜着吹来,灭了樱井手中火柴末端摇曳的火苗。

“习惯了。改不掉。”
樱井用牙咬着烟,皱了皱眉。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力吸了一口,像是要把那些烟雾都吸进肺里般用力,然后笑了笑。

“他以前也总这么说。”

九十多个日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在洁白得近乎不祥的病房中。
他曾经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的相叶带着无法诉说的情愫的笑脸,和没有尘埃的黑色眼睛。

樱井警官。
这是在COS昭和时期的复古刑警吗。

声音沙软轻柔。
淡淡凉,淡淡薄。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火柴。

耳畔叮的一声,一只手攥着弹开盖的打火机,掠过他的肩,递到他面前。

嚓——
火机的火苗蹿起来。

樱井叼着烟,侧脸凑过去,将烟吸燃。
深吸一口,轻轻吐出。
白烟在昏浊光线里氤氲盘旋。

感觉着从肺里循环一圈出来的烟雾经过鼻腔,他抬眼看那个金发苍白的人。
对方淡淡笑了下,凑过来,在他耳边挑衅地低语。

警官。
……樱井警官。



“谢谢你替我保释。”樱井对筱原点点头。
虽说是有时限的保释,但樱井也不能自由活动。不能离开东京,而且时刻有人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点筱原想就算自己不说,想必樱井也心知肚明。

但对樱井来说,能让他离开警局来看相叶,已是莫大帮助。

“是啊。保释可让我费了不少周折。为你动用多少关系,我都不太记得了。”筱原笑笑,“那个情况你也知道,很难办。很多人都看到你开枪,而且对方手里根本没有武器。实在不好操作。”

他看一眼樱井,对方香烟末尾落下一抹灰黑色的烟蒂,溶进泥土里。
“你当时到底怎么了?那么不冷静,一点也不像你。”

樱井笑笑,没有回答。
筱原倒也知道他是为什么,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你之前说进展?”
樱井瞥一眼筱原,肩膀松松地靠在背后刷得雪白的墙上。

“啊,是关于你开枪的结论,”筱原偏了偏头,指指相叶所在病房的方向。“最近上面有了决定。”

“是吗。”樱井抬起头,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表情凝滞了半秒。“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谢谢你帮忙。”他转头望了望病房的方向,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不舍。

“不。”
筱原打断他的话,“事情有点复杂,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怎么?”
樱井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多年警察的职业经验,终究留给他很多生活和感情上都不可逆的后遗症。

“那个组织头目并不是最终目标,记得吗?”
筱原压低声音说,“我们的目的是吉田议员,那个头目本来也只是我们揪出议员的线索。不过因为被你一枪爆头,几个专案组追了好久的线全都断了。警视厅里的高层们之前也一度达成一致,要送你上法庭,让你有生之年把牢底坐穿。”

他挑了挑眉毛,语速有点急。

“所以?”
樱井似乎心里早有定论,所以并没有多惊讶。

“但是后来,鉴识课那边出现了一条有力的新线索。我们顺着新线索,最后还是摸到了吉田议员,并且顺利拿下了他。”
筱原说到这里,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复杂的表情。

“之后我劝上面重翻你的CASE。考虑你追踪这个案子这么久,以前也立了不少功,想保你的人也开始替你说情。后来高层也觉得当时情况下你的做法虽然激进,但也多少情有可原。于是几经周折决定撤销对你的指控,但以后你再也不能再次进入系统,重新做警察。”

“对不起,保不住你的警徽。”
他说到这里,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但这已是我所能争取的极限。”

樱井笑起来,像是脸上已经很久未曾出现过这般表情。

“谢谢。我很感激。”
他烟尾的火光亮了亮,烟灰飘落,几近末尾。
“不过我开枪时已有觉悟,警察我是不会再做。系统也不会需要我这样感情用事的警察。某种程度上说,并不可惜。”

筱原抽了口烟,沉默地盯着面前吐出的烟圈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他忖度了半天,隔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不过你和相……你和你的线人,的确是过界了。”

他手夹住香烟,闪烁的星火冲樱井的方向点了点:“我以为你知道,做我们这行,不适合和自己的线人关系太过亲密,尤其是牵扯感情。如果当时我提醒你,或者告诉你们曾经的关系,说不定你就不会……”
说到这里,他露出有些内疚的表情。

樱井见状抬手打断了他:“不,这不是你的错。”他拍了拍筱原的胳膊,淡淡微笑:“也不是他的错。”

一时无言。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樱井一支烟抽完,将烟蒂在墙角垃圾桶上按熄,转身有些犹豫地开口:“你说的那条新线索是什么?”

筱原看他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樱井摆摆手,示意自己理解:“案情我都有数,却不记得有过这么有力以至可以扳倒吉田议员的线索。跟了这个CASE几年,我多少也想知道一下这个案子的结局。不过如果你不方便说……”

“不。告诉你也没什么。”
筱原跟着按熄了烟,把手插进大衣外套的口袋里,侧身看樱井:“案子已进入审理流程,不会再有什么太大变化。”

他直起身,指指相叶的病房:“说来也巧。这件事,还要感谢你的线人。”

“怎么说?”樱井有些疑惑。

“你还记得之前你送给鉴识课的那只浸了酒的耳钉吗。”
筱原清了清喉咙,看着樱井的脸。

“记得。如何?”

“后来一次偶然,他们发现那不只是个单向音频传输设备。”
筱原看进樱井的眼睛。

“那还是一只录音器。”
他缓缓说道。

话音落地的同时。
他看到樱井脸上原本平淡的表情,在下一瞬间,彻彻底底转变成惊愕神色。

“而且。”
“那里面,竟然还有不少录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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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14

夜色
Notte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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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地面时,旋转气流卷搅着泥土的气息,和着樱井自己身上沾染的浓重烟草味,将他身上夜色的味道衬托得更加突出,缠绕在周身挥之不去。

那个只留下一瓶打开了的香水的清晨,成为那之后樱井和相叶之间得以维系的最后一根纽带。
稻草般不堪一击,却仍忍不住紧紧抓住。
他开始变得像个瘾君子,每时每刻一定要让夜色覆满全身。
一旦闻不到夜色的气味,就像是犯了瘾一般,神经几乎快要抽搐起来。

留住这个气味,就像留住相叶雅纪。
虽然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溺水的人绝不会放手。
溺水。
没错。
自从相叶离开,自己其实就已逐渐被某种绝望没过头顶。拼命挣扎,却无力地再次沉入其中。
樱井知道,如果找不到相叶,结果将不仅仅是他不能获救,自己恐怕也将被一起淹没。

人都是有本能的。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一介常人。
他不能失去相叶。

为此,他的本能只能逼迫他同意那个“保我一个万全”的条件。不然,自己的生命就会连同相叶一并失去。
他清楚明白,因此当机立断。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不会为这个选择后悔。
即使再重来多少次,他也必然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都明白。
原来他竟然也是如此。
会为了某个所谓不得不为的理由,去做本不该做的事情。哪怕这些事情是触犯法律、且明知不可为的。

罪恶就是罪恶。
他的信仰一直以来是那么清晰。
可原来他也和那些人一样。

原罪。
他也有。

从几时起,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几时起,相叶雅纪和他的本能挂上了钩,甚至如果没有了相叶,他也将失去生存的可能?

当直升机进入东京湾海域上空,海水的咸涩味道随着海风卷进螺旋桨片本身搅起的气流旋涡里。这一刻,樱井感觉自己像置身整个旋涡的中心。
轰鸣声像被隔在风暴中心之外,充斥却又只有微鸣。
探照灯闪烁晃动,在漆黑的海面上洒下光雨。

所有一切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樱井竭力想要集中精神,却又一直被某种力量往外拖。
海水咸涩,呛人烟草,在夜色里裹进寒风。
将旋涡中心的樱井,卷入了未知的次元。



在那里,樱井正坐在一张吧台边,闻着靠近过来的夜色淡香,心想为什么我们还在用同一种香水。
他不换,难道我就不能换?
自己不是明明讨厌着这个人吗。

“先生今天要什么?”
站在吧台里的人轻声问道。

相撞的香气。
相熟的声音。
这场景有点熟悉。只是不愿回想。
大概因为这场景每每出现,他的本能其实都在蠢蠢欲动,而他的那些信仰和骄傲则在极力压制住他的本能。这种看不见的较力让他疲惫不堪,却又一直找不到原因。

这一回,樱井忽然想说真话。
想甩掉所有,让一切以开诚布公的本来面目,赤裸呈现。
因为信仰倒塌,还是缘于本能觉醒。
总之,他不想再抵抗自己身体里最原始的命令。

“我想要你。”
他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

那双眼睛的睫毛低垂下来。
“怎么,”眼睛的主人淡淡道:“先生不是无论哪天来,都只会点同一种吗?”

能拥有这种眼睛的,果然只有这个人。
只有相叶。

相叶抬起头,“今天变了?”

樱井看着他。
“因为你为我调的那些,都不够烈。”
“先生说笑呢,”相叶轻笑,“没有不够烈的酒,只有不想醉的心。”
“这话不错。”樱井也笑。

一模一样的夜色糅粝着,捻进空气的缝隙。

“无论如何,我下单了。”樱井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相叶回答。

“那你靠近一点,我解释给你听。”手肘支在吧台上,樱井探身向前。相叶无奈,也略微俯下身来。
樱井伸出手。
手掌蹭过相叶的脸颊,指尖穿过发丝,勾住他的后颈。将他拽到自己前面,迎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麦田里的风般。
在舌尖齿间拂过。
魅惑的夜色。
淡呛的烟草。

樱井吻得很用力。像要把对方的唇吻肿般。
没有意外的,即使是这般用力,相叶也温柔地回吻了他。
仿佛要化在云端里的温柔。

樱井放开手。
“你喜欢我。”他说。

相叶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喉结似乎轻微滑动了一下。

“我没说错吧?”樱井又说:“你一直喜欢我。”
相叶笑笑:“先生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樱井问。这大概是他一直以来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你明知道我讨厌你。”
相叶的笑意更深。
“为什么……”他重复着,似乎觉得这个问句滑稽极了,“需要问吗?”
“……”
“如果需要的话,”相叶抬起眼睛看樱井,“大概因为我喜欢得还不够吧。”
樱井心口抽了一下。
翻江倒海般涌回来的记忆,刺激过于强烈一直让他想要吐出来的,或许是心头堵闷的气血。

“先生大概从不知道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相叶接着说:“其实,我倒也没想让你知道。”
樱井觉得心口抽得越发紧,要是不转移个话题,自己大概会失去控制。

“我们早就认识。你为什么不说?”
“有什么可说的。”
“说我其实失忆了?”

相叶直视着樱井的眼睛,“你信任我?”
“……”夜色的味道丝丝缕缕浸满了整个空间,让樱井几乎窒息。
“如果信任我,自然会相信我做的一切。如果不信任我,那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把以前的事一句句讲给你听,你会信?”

麦田上微风拂动,却突然落下闪电。
樱井压制着心口抽动的那缕血腥。

“也许先生想听到的是,因为你救过我弟弟,因为你曾对我以德报怨,因为你向我推过来一碗荞麦面……所以我才会喜欢你。”相叶在吧台里站直,脸上流动过苍白的涟漪,好像岁月从未侵扰,又似乎已经饱经沧桑。

“很遗憾,都不是。”

那个金发,苍白,瘦削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又一次站到了自己的对面。
记忆里的影像排山倒海。

“我知道你讨厌我,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被救赎。”
相叶眼里漾起浅薄温和的光。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樱井已经没办法发出声音。

“我就是喜欢你呀,先生。”
相叶的唇边绽开笑容,声音轻哑,如露似电。

落雷如火。
柔光里,相叶的轮廓嵌入了燃起的火焰中。
樱井感觉自己被这一笑里的巨大力量向后推去。

“你叫我,什么……?”
他吃力地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声音。



——先生。
——先生?

不,不是这个称呼。
你不曾这么叫我。

——樱井警官?
——别再这么叫我。

——樱井!
——樱井!

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唤。

樱井被巨大的冲击力推进了海里。
落入水中的一瞬间,背后如业火灼烧,头顶海面上一片火海。
冰火胶着。如坠地狱。
然后,有人朝他伸过了手。

确实不能再叫你——樱井警官。

不是这个。
你也不是这么叫我的。
你如何叫我。

那样令我念念不忘,曾经想忘也忘不掉的。
有一个……
独一无二,只有你叫过的称呼。

那应是——

“……翔ちゃん。”



樱井猛地抽上一口气来。
一鼻腔的香水烟草和海风气息。
眼眶咸涩难忍。
嗓子里布满血腥味。
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灌满两耳。

旋涡中心的未知空间,消失不见。
他刚刚完全失去控制的五感,归位。

从直升机拉开的舱门向下望去,只有东京湾的海面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只有直升机的探照灯光照亮海面上来回穿梭的巡逻艇。

自己用信仰和骄傲换来的情报,应该就在这一带无疑了。
但越接近目标位置,他却越发恐惧。
他不知道是否真的能找到相叶。
也不知道相叶是否真的还能支撑到现在。
他全不知道。
越想相信,就越不敢相信。
如此害怕失去,因为太想拥有。

拥有什么?
再喝一杯他调的酒。
再吻一次他温热的唇。
再听一次他说喜欢自己。
再一次拥有他整个生命。

还有,再一次把相叶搂在怀里,抚摸他一头黑发,听他用轻哑声音呢喃呼唤:
“翔ちゃん。”

相叶雅纪。你不能死。
因为……
我喜欢你。



“找到了!警官!找到了,在东南方向!”
顺着探照灯光所指的方向,直升机靠近海面。

是那艘橡皮艇。
当中蜷缩着那一团只有黑白两色的男人。

无边黑暗之中,如一叶小舟。
单薄,但顽强地飘浮着。
如同一直以来的相叶雅纪。在无尽黑暗中,挣扎着,竭力发出自己的一抹微光。

樱井心口的痉挛已到极限。

“相叶!”
“相叶雅纪!”

他拉住直升机舱门,探出半身,向海面上那一叶小舟声嘶力竭地呼喊。
“——相叶雅纪!”

心口气血随这一声呼唤散进血管。

相叶雅纪。
原来一直以来那些让他厌恶反感的东西,是从未曾知晓的对这个人的渴望。
它们堆积,郁结,成为了解不开的病症。
不关乎任何别的人和事,只关乎相叶。关乎一直以来,他近乎残忍对待的对方。从头至尾,喜欢却不问为何的对方。

如果能让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如果能再听你叫一声“翔ちゃん”。



几声呼喊已经彻底哑了喉咙。樱井张嘴,却已喊不出声音。
还没完全降到适当高度,他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外套。
从软梯上爬下橡艇里时,回头看那一团黑白色,樱井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呼——
呼——

相叶一定还活着。

不,其他人都不要动手。
全都不要靠近。
他要亲自确认。
无论是死是活,他都要亲手摸到,亲眼看到。



反绑了双手,只穿了衬衫马甲的相叶雅纪蜷缩在艇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
所有时间都停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

有些景象,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樱井跪在相叶身边,看他苍白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极薄的冻霜。
嘴唇暗紫,眉毛和睫毛也结满了白霜。

无数次曾对他轻蹙的眉尖,翕动的睫毛。
曾经鲜活的一切,全部冻结。

通常这时应该做的,是伸出手指按住他的颈动脉,确认是否还有脉搏跳动。但樱井只是颤抖双手,扳起相叶的肩膀搂住他,抱起他,贴近自己的胸口。
很轻。
极单薄。
似乎已经凝结成了冰。

“相叶。”
“相叶……”
“醒醒!”
他用力把相叶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像要把他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拼命搂住他。
完全没有一点温度。
冰冷得像正紧搂着一片海水。

“我知道你还活着。”
樱井的声音嘶哑,语不成调。

他张开手,轻抚相叶结了一层薄霜的脸颊。
指尖一片冰冷。
声音颤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听不出是不是带着哭腔。
“醒醒。”
他的脸颊紧紧贴住相叶的眼角,想用自己的温度融化掉他睫毛上的冰霜。

醒醒。
我来了。
我来救你。

樱井慌乱到始终不记得去确认脉博,或者根本恐惧得没有勇气去获取那个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几时起变得这样脆弱。
其实像这样搂住相叶的机会,他曾有过无数。
但在那无数次里,他竟然想不起一次温暖怀抱。

——想要什么就要。
——我无所谓。

樱井眼眶发烫,但被冰冷的海风吹袭,干涩得合不上也睁不开。

醒醒。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并非想替自己证明什么。
只是再给我一次,温暖你的机会。



螺旋桨在海面制造的骚动仍在持续,气流里卷起的全是刺骨的寒气,巡逻艇从四面靠近过来,让这一叶风雨飘摇的小舟在海浪里起伏颠簸,几乎要被倾覆。
以自己的警阶,这已是他能动用力量的极限。
其实已经不合规矩。
有滥用职权嫌疑。
但在他答应那个此刻也正被拷住、站在某条巡逻艇上的人的条件时,他已经谈不上滥不滥用职权。
其实已经刑警失格。
他清楚。
但仍然做了这个选择。

这本来应该无比严重的事,现在已经不值一提。
他只知道,在各种探照强光的后面,四周有无数目光正将焦点集中在这艘橡皮艇上。
此时此刻,他几乎是这整片海面的聚焦中心。
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眼前这整个世界,都在沉默地注视着他。

即使如此,樱井还是紧紧搂住怀里的相叶,细碎地吻过他的睫毛,蹭过他的脸颊,一路融冰化雪,最后按压在他青紫的嘴唇上。
虽然冰冷,但幸而还未僵硬。

所有人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但那又如何。
反正所有人都加起来,也没有一个相叶重要。
也包括他自己。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把相叶裹进自己的怀里,用体温包裹住相叶。
他用力地晃动他的肩膀,像是要将怀里这一把瘦削的骨骼都晃散一般。

只要身体还没僵硬。
我一定会将你唤醒。

起来。
最好能像往常那样不耐烦地跳起来。
就像在那天雨夜的后巷,不耐烦地跳起来用膝盖狠狠地给我来那么一下。那一下疼得抽不气来,但不得不说真是过瘾。这辈子还没被谁那样揍过,大概只有你能做得到。
起来。我可以让你揍得更解气。
揍完了——就跟我回家。



“相叶雅纪!”
“给我醒醒!”

怀里的相叶依然没有反应。
刺骨寒风中,樱井的嘴唇也开始发抖。

——觉不觉得,这有点像那个关于火柴的童话故事?
——童话里,点起火柴,就有了温暖的家。

眼前全都是相叶抱着膝盖,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火柴的画面。

不。
别用那个童话的结局来比喻。
就算命运结局已定,我也一定会将它扭转给你看。

樱井哆嗦着从身上摸索出火柴。抽出一根,想要在盒侧擦燃。
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镇定下来,几次三番地勾擦,也没能点燃火柴。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的行为。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樱井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直转进他的肺里。
紧咬着牙,他再掏出一根新的火柴,用食指和拇指捏住。

硫黄划过红磷。
摩擦生热,一勾即燃。

啪。
一束火光。

樱井怀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相叶,忽然有了反应。

瞬间。
在樱井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相叶用力张开嘴,用还打着战的牙齿尖,无声地,颤抖地,用力地——
咬住了樱井的肩膀。

皮肉迸裂。
樱井肩头一热。
并没感觉疼。
热流猛然冲破皮肉向外涌出,有尖利的刃仍然在向里剜去。
樱井搂住相叶,在相叶背后刚刚擦燃的火柴直烧到他的指尖,接着被海风吹灭,掉落。

他活着。
相叶还活着。
终于被烦得忍不下去,所以肯醒过来,给自己这么一下。



“……翔ちゃん。”

轻哑到几乎听不到。
如果不是在他耳边。如果不是这样熟悉。
如果不是与那簇银光,一直在耳边嘶嘶啦啦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一丝依赖。
一线企盼。
一点点几乎察觉不到的安心。
一直以来。
未曾改变。
此时此刻,他终于听明白。

相叶歪倒进樱井的怀里。
像一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信任地将自己完全托付。
樱井发誓自己并不想哭,但眼角的湿气已经被凝成了霜。

那一豆并没有点燃在相叶眼前的火,却燃进了他的次元,照亮了他找到那个人的路。
那个在光与火之中,冰与血之中。
从天而降的樱井翔。



“不要睡。保持清醒。”
“不要睡……相叶雅纪!”

在被转移到附近的巡逻艇上时,整个过程里,相叶耳边一直重复回响着这几句话。
不厌其烦,像跳了针的唱片。
是在海上漂了太久所以一直感觉波浪起伏,还是其他原因,上上下下,自己被晃得厉害,头晕得不行。
虽然真的很困很困,很想睡一觉。
但是好吧。
别再吵了。
……不睡就不睡。

相叶在巡逻艇的甲板上张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瞬间,看到樱井跪在身边,身上只一件单衣,肩头一抹鲜艳红色。
他则被裹在樱井的外套里,被后者抱上巡逻艇。

强光晃动着刺眼。
螺旋桨搅动着周遭的气流,让视线里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切地变形。
他的牙齿仍然止不住地打战,唇齿间全是血腥味。

看到他睁开眼睛,跪在身旁的樱井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看得到我吗,相叶?”
相叶想要出声,但是没能张开嘴。
“听得到我吗?”樱井再挥挥手,凑近他,大声说道。
相叶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唇边全是血色。

樱井伸手勾住相叶的后颈,将他再一次搂进了怀中。
“没事,没事的。”他用脸颊反复蹭着他的脸颊,“已经没事了。”
他的肩膀,这时候才终于开始感觉到火辣里的生疼。

没事了。

相叶在樱井肩头,感觉早已经冻僵的脸上逐渐恢复了知觉。
那是一种本能响应。
对樱井翔的响应。
化作四散的热流,溢进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里。

相叶抬起眼睛,在强光里四下张望。
周围的几艘巡逻上,所有目光都正在注视着这里。
他拼命眨眼,在变形的视线里搜索着什么。

“再等等,马上就可以去医院了。”
樱井说着,反身抬头,朝直升机打信号。
担架很快被放下来。
樱井兜手将相叶抱起来放在担架上。
相叶的眼里,转动着黑亮的光。

他看到一个人。
在四下摇晃的光线里,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就是在找这个人。

因为他知道,樱井翔能够出现在这里,只能是那个人说出来的。
不知道是樱井拿了什么条件作了交换。

不。没有这么简单。
不可能这么简单。
他刚刚恢复聚拢的意识这样告诉自己。
他太了解那个人。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这样简单地让他最恨的樱井如愿。
毕竟自己和樱井一起毁掉的,可是对方半生的心血。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就这样被樱井救走。
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抛出无关紧要的自己,恐怕……
恐怕只是——

“再坚持一下,会很快。”
樱井转身,准备站起来。
“等……”
相叶却伸手扯住了樱井的衣角,企图起身。
“怎么?”樱井跪着回过身,“好好躺下,我帮你把安全带扣好。”
“等等……”
他努力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起身,想要说些什么,话音却已经被樱井身后的警员淹没:“警官,总部呼叫。”
“好。”樱井说着,再一次转身准备站起。

相叶一直在四下里张望扫视的目光,就在这一刹那,发现了什么。
就在樱井起身的一瞬间。
在某个蛰伏已久的地方,一点光亮,猛地一闪。

相叶全身上下的关节或许都被冻僵了。
但大脑没有。
他太了解这个组织的作风。
他太知道这个组织的首脑,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抛出无关紧要的自己,恐怕只是想请樱井翔入瓮。

那一点光亮。
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等待樱井起身,全无防备,目标清晰的这一刻。
不仅如此。
这一刻,还必须让相叶亲眼目睹。

没错。
这才像那个人会做出来的事。

你不仅休想把人救走。
……你根本连自己也别想走。



十方一念。

那一点光亮,是枪口擦出硝烟的刹那间,狙击镜的反光。
也许是组织受到重创已不剩几人,才会派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狙击手。
但也只一刹那而已。

相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起来的。

“翔ちゃん!”
同样,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清晰地呼喊出来。

将起身而未起身的樱井,被这一声音量异乎寻常的呼喊吓得转回身来。
相叶却已纵身扑向他。

扑的一声。
极轻。
瞬间,便淹没进了螺旋桨片巨大的轰鸣声里。

相叶扑倒在樱井身上。张开双臂,搂住了樱井的肩。
裹在身上的外套缓缓滑落。

“怎么……?”樱井吓了一跳。

相叶的下巴硌在樱井肩头。
那个刚才被他咬下的火辣辣的痛处,被硌到钻心处。
樱井却似乎只听到了他口中一声粘软的“翔ちゃん”。

“……相叶。”以为他是劫后余生的情绪波动,他也伸出手揽住了相叶,手掌在他的黑色马甲包裹的后背上摩挲安抚,“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翔ちゃん。”相叶的唇贴在樱井耳廓,用气声对他说:“谢谢。”
樱井的眼窝猛地酸痛。
“说什么呢。”

“……谢谢你来。”
说完。
相叶脑袋在樱井肩头一歪,瞬间没了声音。

“笨蛋……”樱井轻抚着相叶的后背,甚至有了一丝对不听话的孩子无可奈何的笑意,“怎么又睡了,不是说了要保持清醒,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吗。”
没有反应。

“好了,起来吧,赶紧躺下,好把你送到医院去。”
没有反应。

“喂,相叶,起来了。”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樱井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相叶?”他拍着相叶的背,“相叶雅纪?”

手掌突然触摸到了粘粘热热的液体。
他一愣,整个人仿佛停摆的钟表般,瞬间停了下来。
粘热的液体还在以相当的速度涌过他的掌心。
粘稠,滚烫,带着与冰冷脸颊完全不同的热度,钻过他的指间。

樱井移开了手。
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手掌里的是什么。
但那一掌心的血红,还是已经如针般刺痛了他的眼睛。

“相叶……”
“相叶?”
“相叶……雅纪?”

樱井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是谁。

“别再睡了,我已经说过了吧?”
他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拉过从相叶身上滑落的外套,胡乱地往相叶身上裹着。

“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用手拼命将外套朝相叶肩膀按压着。但鲜红的粘稠很快透过外套,几乎以汹涌之势,浸过樱井的手指,向外继续涌动而出。

“不……”
不是这样的。
事情不该是这样。
结局和命运,不可能是这样。

明明已经将他搂在怀中。
明明听到他再叫自己翔ちゃん。

怎么可能得而复失。

这种事……
怎么能允许?

——“相叶!!”



翔ちゃん?
谢谢你来。

光亮到来的那一刻,我已经得救。
最真实的,我一直以来最想要却又求而不得的救赎。
所以没有遗憾。
曾经你为我挡的那枪。义无反顾扑向我、为我挡的那枪。
以及所有种种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欠你未还的一切——这次一并还给你。

所以你大概无法想象,当这颗子弹巧合地以当初和你同样的位置,穿碎肩胛骨,没入锁骨下方时,我内心反而产生的那种解脱。

翔ちゃん。
……翔ちゃん。

他吐出最后一声低语,然后放任自己被淹没在视野里,炫目如灯下Whisper酒液般摇曳的光影中。



闪电雷火,在一片晴空下突然砸落。

很安静。
世界再次变得安静。
身处旋涡中的人们却还不自知地装模作样。
强光,轰鸣,全部碎成尘埃。

别开玩笑。
……别开这样拙劣的玩笑。

——我知道你讨厌我。
——也知道自己恐怕无法被救赎。

不。不是这样。
樱井把脸埋进了相叶的头发里。

咸涩的味道。
夜色的香味。
麦田的气息。

我还有话没说。
我还有事没做。
别惩罚我。
别现在就用这种方式给出回答。
没有你就无法被救赎的人,是我。

有液体涌上樱井的眼眶,却瞬间就被某种灼烫的温度蒸发了。

相叶弹起来扑向他的一刹那,发生了什么,其实不用想也已经明白。
是他被过度的欣喜掩盖了五感,居然没有比相叶更早意识到。
居然到了这一刻,还需要相叶挺身而出,挡在自己前面。
最后救了自己的。
居然是这个,他一直以来笃定认为有罪的人。

樱井抬眼。
看到对面巡逻艇上站的那人。

是那个人。
是他。
从一开始。
他用相叶的位置要求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如此打算。
而自己竟全然没有察觉。还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一步步按照设好的陷阱,将相叶引向死路。

相叶的血以樱井的掌心为原点,浸入他的掌纹阡陌,蔓延全身,引线一般勾燃樱井血液里的火药。
这让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熔浆般叫嚣起来。
此生从未有过的愤怒,让他整个人已经濒临爆烈的边缘。
他沉默地望向对面巡逻艇。

站在甲板上始终注视着他的那个人,似乎正对他微微颔首。

大概那个人正以为,计划很完美,简直滴水不漏。
大概那个人正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束手无策,因为他是一个警察。
大概那个人正在得意着,压抑着心中的冷笑。接下来想看着他撕心裂肺,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保我一个万全。
他想起来那个人的话。

于是,樱井小心地放怀里的相叶躺在担架上。
然后起身。用沾满血的手,从自己腰后的枪套里,缓缓地掏出了枪。

……你错了。

握住枪托,樱井抬起手。
枪口指向了对面的巡逻艇。



“警官!”
“你做什么?”
“樱井警官!”

看见樱井举起枪,四下传来惊呼。
唯独那个被枪口对准的人,纹丝未动,面带微笑与樱井对视。

开枪啊?
别忘了你可是个警察。

那人的嘴角,扬起一抹明显且绝对自信的,挑衅的笑。

樱井心中冷笑。

你一定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你一定认准最后我还是会把枪放下。
大概你认定我不敢对一个看起来似乎没有威胁、手中还握有警方需要的许多未明线索的嫌犯开枪。
何况,我还是个警察。

你以为我还想保全自己。
你以为我还想当个警察。
你以为我不会为了相叶雅纪,逾越曾经由自己画下的界线。

……你错了。

樱井用食指勾住了扳机。指尖的血顺着扳机滴落在甲板上。
身上的单衣在海风里鼓动,肩头一抹血红像一朵盛放近凋零的蔷薇。
虽然全身上下都像有烈火灼烧,但脸上却冰冷木然。

他知道,自己再迟疑片刻,马上就会有人上前夺下他的枪。
眼前清明,耳边安静。
一生至此最炽烈的爆怒,已经全部集结在扣住扳机的食指上。

在几又几分之几秒里,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动作。

于是。
樱井翔,毫不犹疑地扣下了扳机。



啪!
枪口干脆利落地射出子弹。直穿进对面甲板上那个人的咽喉。
喉管射穿,动脉爆烈,血浆横飞。

一瞬间。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触目惊心的场面突发于过短的时间里,以至于被一枪毙命的本人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直挺挺向后倒在甲板上。

樱井指尖的热度迅速散去。
枪口硝烟未散。
他面无表情。

在对方身体因为倒下而撞击夹板的重重声响传来的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

那个曾经对自己作为警察的骄傲和信仰深信不疑的樱井翔。
抬起手,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枪,连同胸口那在暗夜里闪着寒光的警徽一起。

抛在了甲板上。



TBC


本来预定完结,现在将临时加演,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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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13

夜色
Notte

13.

对接:http://kagehoshi.blog121.fc2.com/blog-entry-1191.html

海涛涌动。
星空摇曳。
空气中飘来潮湿的盐腥气。

相叶侧躺在橡皮艇上,手脚被绑住,恍惚地感觉着与自己隔了一层空气的不断晃动的海水。
而那种仿佛回到母体的晃动,如今他也已经快要分辨不出。

刚开始时的神清气爽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海上寒冷的空气和冰冷的潮气透过单薄的衬衫,逐渐渗入皮肤,漫进血管。
恍若一种剧烈的慢性病毒,沿着身体内部所有最细小的神经脉络,侵入感觉中枢。一脉一脉,持续刺激着相叶最直接的感官。

冷。
很冷。
冷得,想死。

相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咬住牙齿了。
事实是。随着体温的迅速流失,他已经手脚乏力,浑身上下也不剩多少热量。相叶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挪动了一下身体,变换了一下姿势。抬起头看了看星空,他索性放松了牙关,张开了嘴巴。

随着上下牙齿松开,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着的声音慢慢传来。他却任由那声音持续着,慢慢地,就连声音也仿佛都消散在周围的浪涛声中。
五感已经开始渐渐丧失。



在漆黑一片的海域和夜空的包裹之下,就算再怎样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东京的轮廓线。
他散乱地想。

记忆中,东京的夜景比千叶热闹许多,是仿佛连天上的星星都倾倒在了地上那样令人心悸的光景。
繁华绚烂,世间难再一般地,竭尽闪耀。

那么多光。
那么多闪闪烁烁,万家灯火。

却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点。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越来越能明白死亡临近时的感触。身体仿佛陷在一片冰雪组成的沙海中,意识则悬在半空,冷漠地看着脚下的自己慢慢下沉,直至没顶。

在相叶的记忆里,曾经也体会过一次死亡临近的感觉。
他已经不怎么记得那个时候的细节了。只记得父亲仓惶的叫喊,母亲惊惧的低语,用冰冷的发着抖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他手里牵着那时还不懂事的弟弟,在昏暗的灯光下睁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单纯地感到脸上那冰凉的指尖用力将自己推进墙角的衣柜。
柜门关上的瞬间,他似乎已经看到黑暗中四处飞溅的绛红色彩。
红色缓缓淌下,有一些顺着柜门的缝隙流了进来。像是侵蚀了画布的颜料,渐渐从一角开始,直至浸染了他的全部视野。

头脑中如同被沉重的血气锈死一般,仅余空白一片。
他只能近乎机械地遵从着母亲最后的嘱咐,用手紧紧捂住弟弟的嘴,蹲在衣柜里,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再次恢复寂静。

一片死寂中。
啪。
那盏从衣柜门缝里可以看到的窗外街角的路灯,突然闪了两下,接着便黯淡了下去。

终于。
就连最后那盏可以照亮他的光。
也熄灭了。

而那些他曾经深深渴望的救赎。
也随着光芒褪去,而从此,完全断绝。




相叶闭上眼睛,想要冲淡那些经历岁月后仿佛已经变成粉末一样的回忆。动了动手指,为了能让自己就算虚幻也好地暖和一些,他闭起眼睛,想要回忆起来之前曾经出现在眼前的,那簇来回颤动的微弱黄色火苗。

那朵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因为那个人老套又固执地不肯改的使用火柴的习惯而产生的火苗,一度被他牢牢刻在心里。
曾经只要需要,无论是情感还是身体,就可以在瞬间顺应自己的需要,于脑海中描摹出那豆跳跃的火光的模样。

火光里,映着樱井的半边侧脸。
眉眼低垂。
唇角夹烟。

轮廓分时隐时现。
黑白分明地,仿佛一塑被火照亮的,沉默的雕像。



身体仿佛已能极清晰地感到血液流速在减缓,复而慢慢凝注,最后将固结在身体里,支离破碎。

如果没有火,没有光。
……那就算是能想起来那个人的脸,也是好的。

他仰躺在已经不知飘流了多久的橡皮艇上,在还不知将会持续多久的剩余生命里,努力想要回忆起对方的样子。
从电视上简单的新闻里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那时还是少年的他连饭也顾不上吃,砰地一声摔下碗,跌跌撞撞地跑出拉面店。
等来到警察局门口,却猛地停了下来。
找到对方,又要做什么。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
灰色的连帽衫,染成金色的头发。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边缘有点磨破了的帆布鞋。
不用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Ma kun?
身后追上来的组里兄弟气喘吁吁,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你跑来条子门口干嘛?

……没什么。
相叶使劲握了握拳头,感觉指甲刺进了掌心,一阵清晰的疼痛。
他转过头,对着兄弟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走吧。

冬日下午的和煦阳光,爬上电视里报道的那位警官所在的警察局门口。
从漂亮的樱花警徽上,反射出了明亮的,温暖的光。

而相叶却在这时转过身,将自己的身影再次埋进了太阳所照射不到的东京璀璨光华的外表下,那些从不曾见过天日的阴影之中。



在这个冷得想死的时刻。
他能想到的所有和樱井有关的东西,竟然都是温暖的画面。

冒着白色蒸气的荞麦面。咔嗒一声,是樱井为他掰开筷子,默默放在碗沿。
拥抱他时覆上来的炙热体温。进入他时一寸一寸熨过去的炽烫动作。
红磷一擦,点燃那簇照亮侧脸的火焰。

还有那颗子弹射来的电光火石之间,他转身扑过来。倒在自己怀里时,那些一丝一缕粘腻地氤氲上他手臂的,温热的血。

……樱井的血。

等到体会到极致冰冷时,相叶才发现。
原来在他的记忆里,一直以来,樱井都是温暖的。

他抬了抬嘴角。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冰凉。
眼角却好像是被点着了火,烧得发烫。

四肢都已经冻僵了。
他本已准备好了坦然接受这个结局。对组织的背叛,对同伴的背弃,让他在靠近樱井的温暖之前早就已经有了承担任何后果的觉悟。他原以为,就算最后被怎么样都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也就不会勾起一丝一毫的希望。

然而。在这个冷得想死的时刻。
在这片早就因为绝望而平静的海域里。

此时此刻。
他却竟然,很不争气地,燃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虽然微弱。
却慢慢地,在心里清晰了起来。

不想……。
不想这样冷。

不想,死。

相叶紧闭着眼睛,感觉眼角终于有粘稠湿润的东西流了下来,一路缓慢而磨人地爬过脸颊,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狠狠烙刻下灼烧过的伤痕一般。

想要火。
想要光。
想要温暖。

想要,那个人。

想要。
……樱井翔。



“不……”
在意识即将涣散之前,相叶却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再次咬紧了牙齿。
从唇齿的缝隙中,挤出了一声近乎嘶哑难辨的,仿佛绝望呼喊一般的低语。
“我……”



樱井警官。
樱井翔。

……翔ちゃん。



相叶睁开眼睛,视野里映进一片已经被模糊了的星空。

那些环绕在他心中久久不曾散去的血的气息。
那双惊惧地捧着他脸颊的温柔双手。
那个藏在衣柜里,不停在心中祈求着幼年时他自己连都叫不全名字的神的深夜。

倘若能有人。
倘若能有束光。
在千万人的都市中。
为他,点起一盏光亮。

如果有人能实现那个他心中一直被亏欠着的救赎。
如果只要祈求,就可以换来那些已经多年不再奢望,但却于内心深处深深渴求着的救赎。

那么他——
他——


“我……”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用被冻僵到没有知觉的四肢撑起已经连冷都感觉不到了的身体。相叶扬起脖子,从喉咙底部,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哑不成句的叫喊。

“不想、死——”



“谁……”
“谁来……”

最后几个关于救赎的字眼,却仿佛被深深地卡在了喉管中。
冻得发疼的喉咙口泛起一阵血的腥甜,那股让他几乎干呕出来气味,将那句话向更深处地顶回了他的身体里。
直至再也无法吐出。



就在相叶觉得自己就要连喉咙里的血甜都要感觉不到时。

从似乎是遥远的天穹的那边,又或许似乎另一个他所不曾知晓的世界里。
传来了细微的空气震动声。

然后,越来越近。
越来越响。
越来越轰鸣。

咸涩的液体已被同样咸涩的海风吹得干结在了睫毛上,相叶睁不开眼睛,只得凭借着本能,辨别着空气中那些响动来自的方向。

巨大的螺旋桨搅起冰冷的空气对流,搅动着托着橡皮艇的海水骚涌起来。一波又一波,
仿佛正有一股无穷的力量正在从上空落下,猛地穿透了整个海洋。拂起冷风,如冰刀般刮过相叶的脸庞。

……有人。
有人来了。

有人,来找他了。

恍惚中,窗外那盏路灯似乎又亮了起来。
他蹲在衣柜里,衣柜门慢慢被人打开,有穿着警服的人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抱起他瘦小的身体,裹在了自己怀里。

不。
不是幼年的自己。

相叶已经无法动弹。却本能地感觉到,那股温暖逼想象中的来得更加真实,那束光亮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加炫目。似乎正悬在他头顶,尽管随着空气波动而来回摇晃,将他整个人牢牢地锁定在了明亮光晕的正中央。

有人正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用尽全力地,将他拥进怀里。

温暖的,滚烫的。
像是火。
像是光。

有人的吻狠狠地落了下来。
落在那些已经凝固在睫毛上的眼泪上,落在他以为近乎把自己灼伤的眼角的伤痕上。落在他因为寒冷已经变得青紫了的嘴唇上。

“相叶!”
有人一边慌乱地吻着他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服,将他裹进距离胸膛最近的地方。

“——相叶雅纪!”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在温暖中。在光亮中。
有人发了疯一般用力地抱住他,用声嘶力竭地声音拼命叫喊着他的名字。

相叶。
相叶雅纪。

我来了。
我来,救你。



对方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相叶的脑袋被按在对方肩膀上,他和那人身体之间只隔了薄薄一层衣服。下巴倚在对方肩头,他感觉世界正仿佛要颠倒开来一般地来回摇晃着,似乎是有人在拼命晃着他的肩膀。

“——醒醒!”

“相叶雅纪!”
“给我醒醒!”



在刺眼的光芒之中。
在波涛翻滚的海水之上。
在泛着熟悉的温暖味道的怀抱里。

啪。
一束火光。
在紧闭着眼的他的眼前,骤然闪现。

仿佛为了回馈那豆火光一般,仿佛为了确认那个正箍得自己身体发疼的体温是否真切一般。
相叶用力张开嘴,用还打着战的牙齿尖,无声地,颤抖地,用力地——咬住了那个人的肩膀。

皮肉迸裂。
那人肩膀上一块肌肤被他咬破。
细微腥甜的味道悉数涌进口腔。
然而更多,则是温暖的感觉。

是体温。

是血。
那个人的血。

——是,那个人。



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最后一秒。
他微微松了口,身子一歪,近乎安心地栽倒进了面前那个温暖的胸膛里。
原本已经僵硬了的嘴角,却用尽全力,勾出一抹微笑来。

“……翔ちゃん。”



在光与火之中。
在冰与血之中。

那个他所等待多年的救赎。

终于在此刻。
——从天而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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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 12

夜色
Notte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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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
相叶雅纪打了个喷嚏。

真冷。
夜里的海面,可不是开玩笑。

虽然说他从小到大也没过过什么特别舒适的日子,但这种体验,倒还是头一次。
深夜的海面,四下无光,荒芜得好像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漫无边际的大海。明明知道自己是被蒙着眼睛从东京带出来,到了不知哪个海域的偏僻位置,但这会儿别说东京,感觉离整个世界都很远。

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次元的所在。

说来其他条件倒也没什么不好。橡皮艇艇身性能优越,海上又给面子,无风无浪,让身处其中的相叶安定感超群。抬眼望望,漫天灿烂星河,十足一个无与伦比的观星特等席。

要不是这个季节,冰冷海面上的低温是会冻死人。
其他一切,真是无可挑剔。



被带到这里来,相叶没做任何挣扎反抗。
就如他很久之前已经想好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样平静。身上只一件白衬衣一件黑马甲,被反绑了双手,丢进橡皮艇。扔在这片不会有任何船只经过的海面,任他自生自灭,漂到耗尽最后一丝体温——就算是这种方式,也比他之前曾设想过的要强百倍。
他想也许组织对他仍有那一点点感情在,不然大可不必费此周章,而是直接把他塞进麻袋沉下东京湾,反倒来得更加方便。

这让他对自己面对组织时的顺从赎罪姿态,更觉得心安理得而无比心平气和。背叛组织是自己不对,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算他错。
其实也无论对于哪一边,对于谁。

一切就快结束。
只要在极端低温下逐渐感到困倦,蜷缩在橡皮艇里不知不觉地睡着,那他漫长的,在自己看来或许颇有些沉闷无端的人生旅程,便可以画上句号。
思及此,他却松一口气。只想等体温开始散尽,安静睡一觉。

——但他的人生,似乎注定了总是事与愿违。



在异常寒冷的海中央,只穿一件衬衫的他竟然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痛苦的睡意。虽然感觉冷,特别冷,但一时竟然神清气爽,没有半分行将冻昏至死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现实总是故意给予折磨。

这个时候……
有支烟的话,就好了。
有支烟。

相叶眨眨眼睛,眼前竟然恍然浮现一簇火光。
火光闪烁,映照出一个人的脸。
摇摇晃晃。
那是——

樱井警官。
相叶没有出声,却嘴唇微启。用沉默的口型,摩画出那人名字的形状。

樱井最喜欢用一种方式点烟——划火柴。
并且每一次,姿势和角度都一样。食指和拇指捏住火柴,搭在盒侧红磷上,快速地向回一勾。硫黄划过红磷,摩擦生热后,一勾即燃。

后来,相叶也开始不知不觉中学会用这种方式点烟。
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个动作是模仿樱井。似乎学了这个动作,就能试着揣摩到樱井一直这样用火柴的理由。

一豆桔色,会从瞬间难辨的蓝焰里蹦燃。
相叶笑笑。

其实不难明白。
大概是命运。
无法选择也无可逆转。像硫黄划过红磷,生存意义就是为了被擦着引燃,奉献短暂生命。而那个引燃的过程,还要和那并不情愿相碰的红磷快速而剧烈地摩擦过后,生热燃烧,化为灰烬。

命运嘛。矫情又冰冷。
这东西无话可说。

或许樱井翔一直就是这样想。
自己之于他,或许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无奈绝望之外的任何感觉。又或者,其实连这一层意义也没有。
只是虚无地燃尽成灰。

相叶轻呼一口气。
看着浅白呵气在眼前散开,无可言说的虚幻随之弥漫。
天海之间,虚无得像是一切都不存在。

相叶仰起头。
星河璀璨。
潮汐静谧。
穹顶之下,深海之上。
万事万物碎尽,只余他一人。

很静。无以复加。只有海潮声。静得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存在。生命原本虚无,也许一切从头就根本没有存在过。自己只是于某个亿万分之一的宇宙缝隙里,穿梭而过转瞬即逝的意识体。
连微尘都不是。
这种即将形神俱灭的意识,令相叶心生一丝多少想要留下些什么的想法。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会想留下些什么,证明他真的曾经存在过。
那又会是什么。

他冻僵的手指有点颤抖。
从指尖,一直反噬到肩膀,整个人轻微战栗。
全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几次,于万籁俱寂的中心,发出明明沙哑却清晰如星光的声音。

“……翔ちゃん。”






“你刚刚说,”
樱井咬住牙,“相叶雅纪……在哪里?”

“怎么,我日语不标准?”

“你把他——”樱井揪住对方衣领的指节似乎就快要爆裂,“怎么了?”

“别这么激动。”对方的语气满不在乎,“怎么了,也没怎么。我讨厌血腥暴力。”

“……”
樱井把对方的领子揪得更紧,声音在嘶哑里被抽到最窄。
“我已没有耐性。你再不说,我就让你再也没机会说。”

“哟,这位警官。杀意这样明显,您这警察还想不想当?”
对方翻翻眼睛,笑道:“放心,他还活着。”

“……”
“至少现在,还活着。”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樱井话里夹着齿间磨咬的声音,昭示着已经克制到极限的爆怒,“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被他揪住的人眨眨眼,轻呼口气,终于一字一顿说:“如我所说,人就在东京湾,一根汗毛也没少。但也只是现在。再过一会儿,或是再多耽搁上多久……现在这个季节,你也明白。人会怎么样,没人能保证。”

樱井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维持最后的理智。
“告诉我他的位置。”

对方又再笑笑,看着樱井。
“既然樱井警官问得出这话,就应该清楚。这个位置——怎么可能白白送上。”

樱井的瞳孔里,光线明灭。
他当然明白。

那本不可能是他应当,或是有可能去做的事情。
但如今他已没有时间。
他连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相叶雅纪已经等不了。

他必须强迫自己,在瞬息间做出决断。
而他需要做的这个决断,能救相叶的那个决断,恐怕真会如眼前这人所说。
倘若如此,这个警察他是别想当了。
但说实话,他刚刚几乎差点就拔出枪来爆了眼前这人脑袋的一刻,彼时他难道还想过要继续做这个警察?

只是想到相叶雅纪有一点可能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就紧张到,根本连什么都无法思考。

到底从几时起,他竟从未发现。相叶似乎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或者是他根本早已发现,只是故作不知。
不仅故作不知,甚至还强制自己失忆。
想忘记那人,想再也不记得。对方已经悄然在他心中逐渐占据了重要位置,遑论警察,甚至连现在他所容身的世界,相比之下,都显得过分轻微。

他只是故意不让自己明白。
他害怕,也接受不了。他的自我心理防线已经强悍到自己已经全无察觉,而一味纵容自己自欺欺人到就快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坦白。

——他就快要连相叶也失去。



当这个意识清晰闪现的时候,过往种种,一夕之间排山倒海而来。

唇齿之间的微甜辛辣。麦田般清香的,不知究竟是查特之夜,还是相叶雅纪。
萦绕不去夜色之中的檀香薄荷乌木烟草,缠绕着从鼻腔渗进肺里,又再从肺里反窜而上。
在他眼前呈现过的苍白脸颊深陷锁骨,推过高脚杯的修长手指,以及蝶翼般突立起的肩胛骨。

最后,所有的感官幻觉,汇流向了一处。
原本曾经钉住一簇净白亮光的左耳。

曾经有过一个声音,一声呼唤。那声音与其说是传递情报,不如说传递了更多其他。多少次试图叫出口又多少次被他扼杀,绝望无奈而又一直未曾放弃。

——翔ちゃん。

Whisper。
低语。

明明轻哑沙软,却像一把锉刀一样,几乎要转动着钻开樱井的鼓膜,疼得撕心裂肺。
他所有的五感,都在呼唤相叶。

——翔ちゃん?
——翔ちゃん。

要不是强忍住,这些随记忆一起洪水般复归的感官记忆一并涌上来,关于相叶的一切,刺激强烈到樱井几乎就快要吐出来。



樱井拼命吞咽一下,压住所有那些暗潮汹涌的情绪,发狠咬牙。
他知道,眼前对方给他准备的,是一个交易。

一个他本来根本不可能理会的交易。一个原本会触犯他做为警察原则底线,也足够毁了他所有前程的交易。
但此刻,在瞬息之间,他心中竟然毫不犹豫。
未曾做出选择,就早已经给出答案。

因为他已没有多余时间可以继续耗在这里。

他已决定。
看看左右。这间审讯室里,没有一个人高过他的警阶。

“所有人,出去。”
樱井平静地说。

同事们虽有犹疑,但仍然全都起身推门离开。纪律部队就是这样,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曾经他也是这样,并且以自己是这其中的一员为骄傲。多少年来他为之奋斗,得到过很多,也付出过更多。但现在这一切,在他的抉择天平上,都已快轻如鸿毛。

抱歉。他曾经的骄傲。
抱歉。他曾经以为不会被撼动的原则和底线。

所有一切。
现在都要为相叶雅纪这个人,靠边让路。



“你要什么。”
樱井拎住对方的领子,一字一顿地说。

对方唇边滑过老谋深算,早知如此的笑意。
“我要的其实不算过分——毕竟想让我们这样的人完全从世界上消失,也不是你有生之年可以达到。这次就算我有事,该在的还会继续存活下去,这一点,我相信你也很清楚。”

仅剩两人的审讯室里,对方的声音还在继续。

“所以我提的这个交换条件,对你来说已经很划算。”
他扬扬眉毛,“该做的随你怎么做。不过,保我一个万全。”

“如何?”
那人弯弯眼角,对樱井露出笑意。
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樱井警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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